第114章 出乎意料的同盟

　　若伦本来已经从腰带上抽出铁锤，正待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听到父亲的名字，这才没有冲到房间那头，将乔德砸晕。他怎么会知道加罗？在他身边，洛林和伯吉特跳了起来，从袖子里拔出刀，就连诺尔法雷尔也手执匕首，准备一搏。
　　“你叫若伦，是不是？”乔德静静地问，面对他们的武器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紧张。
　　“你怎么猜到的？”
　　“因为布鲁姆带伊拉龙来过这儿，你和你表弟长得挺像。当我看到你和伊拉龙的肖像，知道帝国一定是企图抓捕你，但是你逃脱了。”乔德的眼光移向另外三人，“我怎么想，也没想到你会带上全村的人。”
　　若伦大吃一惊，跌坐在椅子里，铁锤横放膝上，随时准备使用。“伊拉龙来过？”
　　“嗯，还有蓝儿。”
　　“蓝儿？”
　　乔德再一次满面诧异之色：“这么说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乔德久久地打量着他：“我想是撕下伪装的时候了，若伦·加罗逊，坦诚相见，互不欺瞒。你一定有很多疑问，有许多我可以回答——例如为什么帝国要抓你——但作为回报，我要知道你来台姆的原因……真正的原因。”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长腿？”洛林问，“也许你是加巴多里克斯的人，有这个可能的。”
　　“我与布鲁姆有二十多年的交情，远在他成为卡沃荷的说书人以前就开始了，”乔德说，“他和伊拉龙到我家时，我尽了最大努力给他们以帮助。但既然他们俩都不在这儿，不能为我做个担保，那么我就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们手里吧，随便你们处置。我可以叫救命，但我不会。同样，我也不会跟你们打斗。我所请求的只是把你们的事告诉我，再听听我的。然后，你们再决定一个正确的行动。你们眼下并没有什么危险，聊一聊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伦看到伯吉特嘴唇微动，说的是：“这也许是他的脱身之计。”
　　“也许，”若伦回答说，“但我们得弄清楚他知道些什么。”他伸臂探到椅子底下，把椅子拖过房间，将椅背抵在门上，然后坐了下来，以防有人破门而入，让他们不小心吃了亏。他拿着铁锤一指乔德：“行，你想聊？那就聊吧，就咱们。”
　　“最好从你开始。”
　　“如果我先说了，然后我们又对你给的答案不满意，就得把你干掉。”若伦警告他说。
　　乔德交起双臂：“就这样好了。”
　　若伦不由自主深深感受到了商人镇定自若的风度。乔德只是在嘴角显出一丝严峻之色，但对个人的安危似乎漠不关心。“就这样。”若伦跟着说。
　　若伦常常回想蛇人来到卡沃荷后发生的事情，但从未对别人详细说起过。随着他的叙述，他才惊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和其他村民经历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帝国要摧毁他们在帕伦卡谷的平静生活是如此不费吹灰之力。重提那段恐怖经历让若伦感觉很痛苦，但最后还是颇感欣慰地看到乔德流露出真诚的惊叹表情——当他听说村民是如何将士兵和蛇人赶出营地，听说在那之后的卡沃荷之围，史洛恩的背叛，凯特琳娜的被擒，还有若伦如何说服村民开始逃亡，以及他们来台姆路上的艰难险阻。
　　“天哪！”乔德惊呼道，“多么非同凡响的经历！非同凡响！你竟然挫败了加巴多里克斯的行动，此刻，在帝国其中一座最大的城市外面，正隐匿着卡沃荷的全体村民，而国王居然一无所知……”他又惊讶又敬佩地连连摇头。
　　“没错，我们就在那儿，”洛林粗声喝道，“很不安全，所以你最好解释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我们为什么应该留下你的性命。”
　　“这让我……”
　　乔德的话被打断，有人在拨弄若伦椅子后面的门闩，想把门打开，随即走廊上的橡木门被擂得山响，一个女人叫道：“乔德！让我进来，乔德！你不能这样躲在你的窝里不出来。”
　　“可以吗？”乔德低声问。
　　若伦朝诺尔法雷尔打了个响指，男孩把匕首抛给若伦。若伦绕到书桌后，将刀身平贴在乔德的咽喉上。“叫她走。”
　　乔德提高嗓门儿说：“我现在没空跟你谈，这里的事还没说完。”
　　“骗人！你什么生意都没有，你已经破产了！出来见我，你这个懦夫！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连老婆的眼睛都不敢看？”她停了一会，好像在等对方的反应，然后尖叫声陡地拔高，“胆小鬼！你这没胆子的鼠辈，肮脏、没种、鬼鬼祟祟的家伙！你连开个肉铺的本事都没有，更别提船运公司了。我父亲本来根本不会亏掉那么多钱！”
　　一通诟骂让若伦不禁皱起眉头。她再这样骂下去，我可拦不住乔德了。
　　“闭嘴，女人！”乔德一声大喝，门外立即噤声，“我们的运气或许可以有点转机，如果你能管住自己的舌头，不像个鱼贩子的婆娘一样骂街的话。”
　　她冰冷的回答从门外传来：“我会在餐厅恭候大驾，亲爱的丈夫。除非你晚餐时出现，并解释清楚自己的行为，否则，我将离开这幢该死的房子，再也不回来了。”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确定她已经离开后，若伦从乔德脖子边撤下匕首，还给诺尔法雷尔，然后坐回到靠在门上的椅子里。
　　乔德揉着脖子，苦笑着说：“如果我们最后谈不到一块儿，最好还是把我杀了吧。这比向海伦解释我为什么无缘无故朝她大吼大叫来得容易。”
　　“我同情你，长腿。”洛林说。
　　“这不是她的错……真的不是，她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连遭厄运，”乔德一声叹息，“也许我不该不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诺尔法雷尔尖声尖气地问。
　　“告诉她我在为沃顿人服务，”看到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乔德顿了顿，“也许我该从头开始。若伦，这几个月来有没有听到一个传言，说是出现了一位新的反抗加巴多里克斯的龙骑士？”
　　“到处都在窃窃私语，有这个说法，但我没信。”
　　乔德颇费踌躇。“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若伦……但阿拉加西亚确实新近崛起了一位龙骑士，是你的表弟，伊拉龙。他在斯拜恩山脉里发现的石头，其实是一枚龙蛋，是我在多年前帮助沃顿人从加巴多里克斯手里偷出来的。龙为伊拉龙破壳而出，他给她起名叫蓝儿。这就是蛇人起初到帕伦卡谷的原因。他们去而复返，是因为伊拉龙已经成为帝国的大敌，加巴多里克斯希望通过抓住你，迫使伊拉龙就范。”
　　若伦猛一抬头，仰天大笑，笑得眼角聚满泪水，笑得胃部抽搐。洛林、伯吉特和诺尔法雷尔带着害怕的神情看着他，但若伦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他笑的是乔德话里的荒唐，笑的是这荒唐可能是可怕的真实。
　　若伦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慢慢恢复常态，只是偶尔还爆发出几声毫无欢快之意的笑声。他用袖子抹了抹脸，朝乔德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得承认，你说的与事实相吻合，但又让我想到了更多的问题。”
　　伯吉特说：“如果伊拉龙的石头是龙蛋，那它是从哪儿来的？”
　　“嗯，”乔德说，“这件事我比较了解……”
　　若伦坐在舒适的椅子里，不可置信地听着乔德娓娓道出一段离奇的往事，讲到布鲁姆——那火暴性子的老布鲁姆！——过去是位龙骑士，可能就是他扶持创建了沃顿族，讲到乔德如何发现了一条通往乌鲁邦的秘密通道，沃顿人又是怎样策划从加巴多里克斯手中盗取三枚龙蛋，布鲁姆怎么与变节者莫赞搏斗并杀死了他，而龙蛋却只偷出其中一枚。如果这些还不够匪夷所思，乔德接下去还讲到，沃顿人、精灵国和矮人族定下协议，从而龙蛋须定期在杜维敦森林和博尔山脉间往来更换保管地点，所以当魔影伏击护送者时它才会出现在那座大森林的边上。
　　魔影——哈！若伦心想。
　　虽然将信将疑，若伦还是兴趣倍增。乔德开始讲起伊拉龙发现了龙蛋，并在加罗农庄附近的森林里开始抚养那条龙。那个时候若伦正好很忙——准备去特林斯福德村丹普顿的磨坊里做工——但他还记得那段时间伊拉龙总是心不在焉，一有空就跑出去，不知道干些什么……
　　乔德讲到加罗之死的原因和经过，若伦满怀悲愤，伊拉龙居然敢独自隐瞒龙的存在，这件事明显会给大家带来莫大的危险。父亲的死全是他的错！
　　“他那时到底在想什么？”若伦冲口而出。
　　乔德看他的眼神冷静，这也让他气愤不已。“我怀疑伊拉龙自己都不清楚。骑士和他们的龙有如此紧密的联系，常常是难分彼此。伊拉龙可能宁愿锯下一条腿，也不愿蓝儿受到伤害。”
　　“他倒好，”若伦低声道，“可是因为他，我却不得不经历那样的痛苦，我知道——他是这样的。”
　　“你有权这样想，”乔德说，“但不要忘记，伊拉龙出走帕伦卡，正是为了保护你和其他人。我相信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极端艰难的抉择。从他的角度看，是牺牲了自己，以保证你的安全，并为你的父亲报仇。虽然离开的办法没有理想中的结果，但如果他留下，却肯定会更糟。”
　　若伦再没说什么，直到乔德提起布鲁姆和伊拉龙到台姆城的原因，是为了利用城里的货运记录，查出蛇人的巢穴。“找到了吗？”若伦身子一挺，大声问道。
　　“我们确实找到了。”
　　“那，蛇人在哪里？看在神灵的分上，伙计，快说，你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
　　“从记录上看很明显——后来我得到沃顿族送来的消息，伊拉龙的自述也证实了这一点——蛇人的老窝在雷欧那城附近，一个被称作黑格林的地方。”
　　若伦在激动中抓紧了铁锤。到雷欧那城路途遥远，但台姆城有通到斯拜恩山脉南端的唯一的隘口，如果我能让大家安全地沿湖岸前进，就能到达这个黑格林，救出凯特琳娜，如果她在那儿的话，然后再沿吉特河到色达。
　　若伦脸上一定暴露了他心中所想，因为乔德说：“这行不通，若伦。”
　　“什么？”
　　“没人能上黑格林。它是一座孤绝的赤裸裸的石山，绝不可能爬得上去。想想蛇人丑恶的坐骑吧，看来蛇人的巢穴是在绝顶附近，而不是在易受攻击的山脚。这样的话，你怎么近得了蛇人？就算能够，你真的相信自己能独斗两个蛇人和两匹坐骑，假设不是更多的话？我诚然相信你是一个神勇的战士——毕竟，你和伊拉龙流着一样的血——但你面对的是凡人无法匹敌的对手。”
　　若伦摇着头：“我不能抛下凯特琳娜，也许我不过是徒劳，但一定要尽力一战，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如果你白白送死，对凯特琳娜一点好处都没有，”乔德劝道，“如果我可以提出一点建议的话：按原定计划设法去到色达。一到那儿，我确信你能得到伊拉龙的帮助。公开交手，就连蛇人也不是龙和骑士的对手。”
　　在内心深处，若伦又看到了蛇人的斗篷下那皮肤灰白、体形庞大的怪兽。他虽然不情愿，但也承认自己无力杀死这样一个东西，不管决心有多大。在这一刻他接受了这个现实，终于相信了乔德的话——否则，他将永远失去凯特琳娜。
　　伊拉龙，他心中说，伊拉龙！凭着我流过的血，凭着我手上沾染的他人的血，我以父亲的坟墓发誓，一定要你随我一起袭击黑格林，以此弥补你带来的祸害。如果你种下了祸根，就要由你来收拾残局。
　　若伦对乔德说：“继续说，让我们抓紧时间，听完这出悲剧。”
　　然后，乔德讲起了布鲁姆的死，讲到了莫赞之子穆塔，讲到在基里城的囚禁和逃脱，以及为挽救精灵的性命而展开的亡命旅程，还有巨人族、矮人族和在一个叫垡藤杜尔山的地方进行的一场大战，伊拉龙就是在此役中杀死了魔影。乔德告诉他们，沃顿族离开博尔山脉，到了色达，伊拉龙如今在杜维敦森林深处，学习精灵族关于魔法和作战的秘籍，但很快就会回来。
　　等商人终于沉默下来，若伦将洛林、伯吉特和诺尔法雷尔召集到书斋的另一头，问他们有什么想法。洛林压低嗓门儿说：“我搞不清他有没有撒谎，但不管是谁，在刀口下能编出这么一篇天花乱坠的故事，都配得上继续活下去。龙骑士出世！而且是伊拉龙！”他大摇其头。
　　“伯吉特？”若伦问道。
　　“我不知道，太离奇了……”她犹豫片刻，“不过应该是真的，又出现一位龙骑士，只有这样的事才犯得上惊动帝国对我们穷追猛打。”
　　“对啊，”洛林赞同道，兴奋得两眼放光，“我们被卷进来的这些事，性质比我们知道的严重得多。新的龙骑士，想想吧！旧的秩序就要被打破，我告诉你……你总是对的，若伦。”
　　“诺尔法雷尔？”
　　小男孩一听问到自己，立即神色庄重起来。他咬咬嘴唇，然后说：“乔德看起来很诚实，我想我们能相信他。”
　　“那好吧。”若伦说，他大步走回乔德身边，屈掌用指关节按住桌面，说道，“最后两个问题，长腿。布鲁姆和伊拉龙是什么模样？你怎么会知道葛楚德的名字？”
　　“我知道葛楚德，是因为布鲁姆说他托她转交过一封给你的信。至于他们的长相，布鲁姆比我矮一点点，有一大把胡子，鹰钩鼻，随身拿一支雕刻的拐杖，我敢说他有时候脾气相当暴躁。”若伦点点头，布鲁姆是这样的。“伊拉龙……很年轻，棕褐色头发，棕褐色的眼睛，手腕上有一道伤疤，有问不完的问题。”若伦又点点头，这是他的表弟。
　　若伦将铁锤插回腰带上，伯吉特、洛林和诺尔法雷尔也纷纷收起武器。然后，若伦将椅子从门边移开，四个人重新斯斯文文地落座。“现在怎样，乔德？”若伦问道，“你能帮助我们吗？我知道你处境不妙，但我们……我们走投无路了，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投奔。作为沃顿的代理人，你能向我们保证沃顿族的保护吗？如果他们能保护我们免遭加巴多里克斯的毒手，我们愿意为他们效劳。”
　　“沃顿族，”乔德说，“对你们欢迎之至，欢迎之至。我相信你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至于帮助……”他用手从上到下抹了一把他的长脸，眼睛越过洛林看向他身后书架上的书，“差不多有一年了，我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有这儿和其他地方的一些暗助沃顿族的商人——被人向帝国告了密。因为这样，我一直不敢逃到色达去。如果我试图这样做，帝国就会逮捕我，天知道我会受到什么折磨？我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我的生意一天天遭到破坏，却不能采取任何反抗或躲避的行动。更糟的是，现在我不能往沃顿发运任何货物，他们也不敢再派信使来找我。我担心瑞斯亚特老爷就要对我镣铐加身，投进地牢，因为现在我对帝国再无任何可利用之处。自从宣布破产，我天天都在等着这一刻。”
　　“也许，”伯吉特道，“他们就是等着你逃跑，然后把你带上的人一网打尽。”
　　乔德微微一笑：“也许。但现在你们来了，我有了一个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脱身之计。”
　　“这么说，你有主意了？”洛林问。
　　乔德欣然道：“啊，是的，我有个主意。你们四人注意到泊在岸边的‘龙翼号’了吗？”
　　若伦想起那条船：“是的。”
　　“‘龙翼号’属于黑沼航运公司名下，这家公司实为帝国的代理人。他们负责为军队运送供应品，最近活动频繁，令人生疑，一方面在农民中征募新兵，另一方面强征马、驴、牛等牲口，”乔德一扬眉，“我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可能加巴多里克斯在密谋攻打色达。不管怎样，‘龙翼号’这周内就要启航前往费斯特尔，它是历来最好的一条船，是造船大师金内尔最新设计的杰作。”
　　“你是想把它抢到手吗？”若伦猜测。
　　“没错。不仅是为了打击帝国的势力，也不仅是因为它在同等排水量的船只中以最快的横帆船著称，更由于它已经为远距离航海装备完毕，它运的货正好是食品，这样全村的人都够吃了。”
　　洛林紧张地咯咯一笑。“我希望你能亲自驾驶这条船，长腿，因为我们所有人，除了驳船，再大一些的船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我船上的一些水手还在台姆城，他们和我一样处境困难，既不能战，也不能逃。我相信他们一定巴不得有机会去色达。在‘龙翼号’上，他们能教你该怎么做。这事不太容易，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若伦咧嘴一笑。这个计划正投其所好：迅速，直接，出人意料。
　　“你说过，”伯吉特说，“这一年你所有的船——包括为沃顿服务的其他商人的船——都到不了目的地。那么，失败了那么多次，这一次又怎么能成功呢？”
　　乔德的回答很快：“因为我们胜在出其不意。按法律规定，商船出海至少要提前两个礼拜，将路线报请码头的管理机构批准，所以，一艘船的启航要准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此，如果我们不打招呼，径自把船开走，至少要花一个礼拜甚至更多的时间，加巴多里克斯才可能派船拦截。如果走运的话，我们不会看到太多的追击者。所以，”乔德接着说，“如果你们愿意参与这个计划，我们要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