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长腿乔德

　　如果若伦识字，也许书斋四壁陈列的珍贵藏书会更让他惊叹。既然他不认识，注意力便完全集中在椭圆形书桌后面站着的那个灰白头发的高个儿身上。这个人——若伦猜他就是乔德——看上去有若伦那么累，饱尽忧患的脸上布满皱纹，神情忧郁。他转身向他们走来，一道白亮的伤疤触目惊心地从他的头顶斜贯到左边的太阳穴。在若伦看来，它表明此人具有顽强的品质。也许它是陈年的伤痕，也许已经淡去，但那种顽强是不变的。
　　“坐，”乔德说，“在我家不用拘礼。”他们在柔软的皮质扶手椅里坐下，他带着好奇心看着他们，“可否容我为你们拿来一些点心和杏仁白兰地？我不能谈太久，但我看得出你们已经有好几个礼拜奔波在路上，我还记得自己在这样的旅行过后，喉咙里会有多干。”
　　洛林咧嘴一笑：“哎，有白兰地润润喉太好了。你真慷慨，先生。”
　　“给我的孩子来一杯牛奶就好。”伯吉特说。
　　“当然，夫人。”乔德摇铃召来管家，吩咐下去，然后身子一仰，靠上椅背，“形势对我不利呢，相信你们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但我还不知道你们的。”
　　“我叫铁锤，为您效劳。”若伦说。
　　“马德拉，为您效劳。”伯吉特说。
　　“克尔，为您效劳。”诺尔法雷尔说。
　　“我叫沃里，为您效劳。”洛林说。
　　“为你们效劳。”乔德回应道，“嗯，洛夫已经说了，你们想和我谈一笔生意。你们很清楚，我已经无力购买或销售任何货品，也没有钱投资，没有运载羊毛、食物、珠宝和香料远渡重洋的大船。那么，我能为你们做的是什么？”
　　若伦两肘支在膝上，眼睛看着互握的双手，心中在措辞。一失言便有杀身之祸。他暗暗告诫自己。“简单地说，先生，我们是为了一群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必须用很少的钱买到大量的生活必需品。我们知道你的财产后天会拍卖，用来还债，所以想对要买的东西先出个价。本来应该等到拍卖那天，但环境所迫，我们不能再耽搁两天了。如果能做成交易，必须在今晚或明天，不能再拖。”
　　“你们要什么样的必需品？”乔德问。
　　“食品，还有海上长途旅行时船上需要的一切物品。”
　　乔德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船选好了吗？二十年来周围水域往来的船只我都知道。”
　　“还没定。”
　　乔德相信了他的话，没有任何疑问。“现在我明白你的来意了，但恐怕你有所不知，”他摊开灰白的双手，指了指房间，“你眼前看到的一切不再属于我，而是属于我的债主。我无权出售自己的财产，未经许可这样做，就会有牢狱之灾，因为这是侵害债主权利的行为。”
　　他停住话头，洛夫背着身走进房间，手里托着一个大银盘，上面放着一些糕点、几只刻花水晶玻璃杯、一瓶牛奶和一瓶白兰地。管家将托盘放在一只有软垫的角凳上，然后开始给各人上饮料。若伦接过高脚杯，浅浅地喝了一口香醇的白兰地，想再解释原委并提出要求，但又不知道过多久开口才不致失礼。
　　等洛夫离开房间，乔德一口喝干杯子，然后说：“我也许对你们毫无用处，但倒是知道同行里哪些人可能……我是说可能……会有所帮助。或者把你们的要求再详细一些说给我听，我就能更确切地知道该引荐谁。”
　　若伦觉得这样没什么害处，于是开始列举村民们必须要有的、可能用得上的，以及一些他们想要但除非交上好运才能到手的东西。伯吉特和洛林不时把他遗漏的加以补充——比如灯油——此时乔德会把他们看上一会儿，然后眯缝着眼睛又继续看若伦，眼神越来越关注。乔德大感兴趣的模样让若伦有所警觉。这个商人好像知道，或者在怀疑，他所隐瞒的事情。
　　“我觉得，”若伦把要的货一一报完后，乔德说，“这么多的东西，足够好几百人从费斯特尔到阿热夫斯……再远一点都行。老实说，我过去几周是很忙，倒还没听说这一带来了这么多旅客，更想不出会是从哪儿来的。”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若伦迎着乔德的眼光，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在内心深处，他为自己向乔德吐露了那么多的实情，让他得出这个结论而暗恨自己的无能。
　　乔德耸耸肩。“好吧，随它去，那是你的事。我建议你去市场街找哥顿买食品，其他东西则到码头找老汉密尔。这两位都是正派人，会跟你公平交易。”他伸出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小口，嚼完之后，他问诺尔法雷尔，“小克尔，在台姆城玩得高兴吗？”
　　“是的，先生，”诺尔法雷尔说着笑了笑，“我还没见过那么大的城市呢，先生。”
　　“真的？”
　　“是的，先生，我……”
　　若伦觉得他们这样聊下去会有危险，连忙插话：“我很好奇，先生，关于你隔壁的小店，在这么多的富贵人家中有这样一间简陋的店铺，看起来很奇怪。”
　　乔德脸上头一回露出笑容，虽然很淡，却让他一下年轻了好几岁。“嗯，店主是个自己也有点奇怪的女人，草药师安吉拉，我所见过的最高明的医师。她经营那小店有二十多年了，几个月前才结束生意，卖掉铺子，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他叹了一口气，“真可惜，她是个有趣的邻居。”
　　“那个人就是葛楚德要找的人，对不对？”诺尔法雷尔抬头问妈妈。
　　若伦压住就要冲口而出的一声大喝，警告地看了诺尔法雷尔一眼，那狠劲儿让他坐在椅子上惴惴不安。这个名字对乔德并没有什么意义，但诺尔法雷尔一定要管好自己的舌头，不然就会冒冒失失地说出更危险的话来。该走了。若伦心想，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
　　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名字对乔德不是没有意义，商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若伦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直抓得手指尖发白。“不可能吧！”乔德死死盯着若伦，端详他的脸，仿佛想用力看到胡须后面去，然后低声叫道：“若伦……若伦·加罗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