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巢毁蛋破
作者:(美)克里斯托弗·鲍里|发布时间:2024-06-28 11:05:16|字数:4796
“集中精神,伊拉龙。”俄拉米斯说,语气并不严厉。
伊拉龙眨眨眼,又揉揉眼睛,想看清面前的羊皮纸上的文字。“对不起,师傅。”他筋疲力尽,四肢像挂了重重的铅块。他看着翘曲突起的文字,提起鹅毛笔,开始重抄。
在俄拉米斯身后的窗外,迢内尔乱崖崖顶青葱的平地上,已经开始下沉的太阳投下道道黑影。远处,轻柔的云彩镶嵌在天边。
伊拉龙的手骤然一抖。一阵剧痛钻进他的腿里,笔尖在他手里折断,墨水溅在纸上弄得一团糟。在他对面,俄拉米斯也陡然一惊,紧紧抓着自己的右臂。
蓝儿!伊拉龙喊道。他的意念向她伸展出去,让他惶恐不已的是,却在她设下的坚固屏障上划过一旁。他几乎感应不到她,就好像是在伸手抓一个打磨得十分光滑、表面又涂满了油的花岗岩圆球。她一直躲闪着他。
他看着俄拉米斯说:“他们出事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葛勒多回来了,但不肯跟我说话。”俄拉米斯从墙上取下佩剑尼尔戈林,大步走出门外,站在崖边翘首远望,等着金龙的身影出现。
伊拉龙也走了过去,把蓝儿会出什么事——可能的和不可能的——全都想了个遍。两条龙在中午时候出发,向北飞往一个叫破蛋石的地方,许久以前,这儿是野龙的筑巢之地。这趟飞行并不艰难。不可能是巨人族,精灵不允许他们踏入杜维敦森林。他告诉自己。
葛勒多的身影终于出现眼前,在渐暗的云端像高处一个闪亮的小点。降落的时候,伊拉龙看到龙的右前腿后部有一个伤口,层叠的鳞甲撕开有巴掌大小,周围甲缝里挂着猩红的血渍。
葛勒多一落地,俄拉米斯就冲上前去。龙朝他发出一声咆哮,他才止住脚步。葛勒多用未受伤的腿一跳一跳,慢慢走到林子边上,在大树下昂首盘踞,背朝伊拉龙,开始舔舐自己的伤口。
俄拉米斯走过去,坐在葛勒多旁边长满三叶草的地面上,平心静气地保持着距离。显然要等多久他就会等多久。时间一点点过去,伊拉龙烦躁不安。最后,通过某种无言的信号,葛勒多允许俄拉米斯走近身旁,检查他的腿。俄拉米斯将手覆在葛勒多撕开的鳞甲上,闪灵符闪闪发亮,发出魔力。
“他怎么样?”俄拉米斯缩手后伊拉龙问道。
“这伤口看起来吓人,但对葛勒多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不过是刮了一下而已。”
“那,蓝儿怎样了?我还是联系不上她。”
“你必须去找她,”俄拉米斯说,“她受到了伤害,而且不止一种伤害。葛勒多对发生的事没有多说,但我猜到了大概,你最好赶快行动。”
伊拉龙想想各种赶过去的办法,确知没有一样可行,苦恼地叫了起来:“我怎么才能去到她那儿?跑过去太远了,又没有路,我又不能……”
“冷静,伊拉龙。负你离开希尔希林的坐骑叫什么名字?”
伊拉龙想了一下才记起来。“珐珂斡。”
“运用魔法召唤他。叫它的名字,说出你的需要,听到这种强大无比的语言,它会来帮助你。”
伊拉龙让魔力充盈在他的声音中,大声疾呼珐珂斡,恳求的呼喊越过山林,向埃勒斯梅拉飞去,带着他所能表达的最大的急切之意。
俄拉米斯点点头,很满意:“做得好。”
十二分钟之后,珐珂斡像一个银色的魔影,从树林里重重的黑影间出现,鬃毛飞扬,兴奋地喷着鼻息,飞奔之后两肋一起一伏。
伊拉龙一条腿搭上精灵驹,说道:“我尽快回来。”
“做你该做的。”俄拉米斯说。
伊拉龙两脚一磕马腹,喊了一声:“快跑,珐珂斡!驾!”马驹撒开四蹄,冲进杜维敦森林,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奔驰在多节的树干之间。伊拉龙用脑海里的图像引导它朝蓝儿的方向奔去。
在没有路的灌木丛里,像雪焰那样的骏马要花上三四个小时,才能到达破蛋石。珐珂斡用一个小时多一点点的时间就到了。
站在一整块的玄武岩巨石底部——它兀立在密林中,像一根绿色斑驳的巨型石柱,比树顶高出足有一百尺——伊拉龙低声道:“停。”然后下马落地,仰望破蛋石高高在上的顶端。蓝儿就在上面。
他绕石一周,寻找登顶的办法,但却一筹莫展。想爬上这块饱受风雨侵蚀的大石头是不可能的,它没有豁口、没有裂缝,靠近地面没有任何可以踏足攀缘的地方。
很困难。他想。
“待在这儿。”他对珐珂斡说,马驹充满智慧的眼睛看着他,“如果愿意你就吃吃草,但就待在这儿不动,好吗?”珐珂斡嘶叫一声,用柔软的口鼻碰碰伊拉龙的胳膊,“这就对了,好孩子,你真棒。”
伊拉龙紧紧盯着岩石的顶部,凝聚全身的力量,用古语说了声:“起!”
后来他想到,如果不是因为习惯于乘龙飞翔,这个方式足以令人惊慌失措,导致咒语失控,而后坠地身亡。地面迅速离开脚底,他升向树冠,升向渐暗的天空。树干越来越密,枝叶像手指一样,抓他的脸,扯他的肩膀。他奋力拨开它们,越过树巅,升上空中。和坐在蓝儿背上降落的感觉不一样,他始终保持着重力,就像两脚还站在下面的腐土上。
伊拉龙冉冉上升,从破蛋石顶部的边上冒出头来,然后向前移动,并解除了魔法,落在一片苔藓上。他因体力耗尽而全身发软,等了一会儿,看这一番折腾会不会让背上的痛楚发作,发现没有之后,他长舒了一口气。
岩石的上部分裂成了几座峥嵘的石柱,中间的沟壑又深又阔,只零零星星开着一些野花。石柱布满黑漆漆的洞穴,有些属天然形成,其余的是被有伊拉龙小腿粗的爪子在玄武岩上抓出来的。洞穴里铺着厚厚一层长满青苔的骸骨,那是龙族古老的牺牲品的残余。过去的龙穴如今已变成鸟窝——鹰、雕、隼,此刻正在栖息之处对他虎视眈眈,一旦他露出觊觎鸟蛋之心,立即便会对他发起攻击。
伊拉龙在绝地上小心翼翼,留神脚下的每一步,注意不要在松散的石片上崴了脚,也不要离石柱间的裂隙太近。如果从哪条缝里掉下去,便会一直翻着跟头落进永远的虚空里。在好几个地方,他需要爬上高高的石坎,还有两次不得不用魔法把自己提上去。
龙在此栖居的痕迹随处可见,从玄武岩上深深的爪痕,到岩石熔化形成的坑,到混在低洼处的石屑中失去色彩的晦暗的鳞甲。他甚至还踩到了一个尖尖的东西,蹲下去仔细研究后,发现是绿色龙蛋的碎片。
最高的石柱耸立在巨石朝东的一侧,它的中间是最大的一个洞穴,就像是石柱表面的一个黝黑的坑。伊拉龙终于在这儿看到了蓝儿。她背朝洞口,靠在里面的石壁边盘曲着,全身瑟瑟发抖。洞穴的石壁上有新的焦痕,一堆堆易碎的骸骨散乱了,似乎刚刚经历一场打斗。
“蓝儿。”伊拉龙叫出声来,因为她的意识向他关闭着。
她昂起头,看着他,就像他是一个陌生人。她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窄缝,适应从他身后斜照的夕阳的光辉。她像一头恶犬般吼了一声,然后将头扭开。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左翼掀起,大腿上部长长的一道参差的伤口赫然在目,让他的心猛地抽紧。
伊拉龙知道她不会让他近身,于是采取了俄拉米斯对葛勒多的做法,跪在碎骨上耐心等待。他没有言语,没有行动,就这样等着,等得两腿发麻,双手冻得发硬。然而,他对这份辛苦毫无怨言,相反却乐于付出这样的代价,如果这意味着能对蓝儿有所帮助的话。
良久,她说,我做了傻事。
我们谁都会偶尔做做傻事。
这话不能叫人好受一点,当犯傻的是自己的时候。
我想不能。
我一向很清楚该怎么做。当加罗死了,我知道追击蛇人是正确的做法;当布鲁姆死了,我知道我们应该去基里城,然后去沃顿;当阿吉哈死了,我知道你应该向娜绥妲宣誓效忠。事情该怎么做对我而言总是清楚明了。除了现在。在这件事上,我失败了。
什么事,蓝儿?
她没有回答,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为什么这儿叫作破蛋石吗?
不知道。
因为在龙族与精灵族的战争中,精灵曾跟踪我们,找到这个地方,趁我们入睡时偷袭我们。他们捣毁我们的巢穴,用魔法粉碎了龙蛋。那一天,森林浴血,之后此地再无龙族栖居。
伊拉龙保持着沉默。这不是他来此的原因。他会等下去,直到她终于能说出发生的事。
说话。蓝儿催促他。
可以让我治好你的腿吗?
让它去。
那么我将哑口无言,一如泥塑木雕,直到化为尘土,因为我从你身上获得了龙的耐性。
当她终于说出来时,话语断断续续,带着怨恨和自嘲:承认这件事真叫我难堪。刚到这里,我一看到葛勒多,知道除了苏瑞坎,还有一个同类幸存于世,真是高兴极了。我以前从没见过别的龙,除了在布鲁姆的记忆中。我以为……我以为葛勒多对我的存在,就会像我对他一样感到欢喜。
可他是这样的呀。
你不明白。我以为他可以成为我从未期望会存在的伴侣,以为我们能共同重兴龙族。她喷了个响鼻,一团火焰从鼻孔里迸出,我错了,他不要我。
伊拉龙小心地斟酌措辞,以求不要伤她的自尊,又能给她一些安慰。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注定属于别的龙:剩下两枚龙蛋中的一个。同时作为你的导师,他也不适合当你的伴侣。
也可能是他觉得我不够漂亮。
蓝儿,世上没有丑陋的龙,而你是龙里最漂亮的一个。
我是个傻瓜。她说。不过她还是将左翼举了起来,让他料理伤处。
伊拉龙蹒跚地走到蓝儿身边,查看那道血红的伤口,庆幸俄拉米斯曾让他看了那么多有关解剖的卷轴。这个攻击——来自爪子或牙齿,他不清楚——撕裂了蓝儿侧腹的肌肉,但并未露出骨头。仅仅愈合伤口表面,像伊拉龙多次做过的那样是不够的,肌肉必须重新对接好。
伊拉龙使用的咒语长而复杂,他自己也不能对其各个部分有透彻的了解,只是从一部古籍中囫囵背了下来,上面没有什么解释,只是说适用于骨头和内脏没有损伤时使用。“这个咒语能治好所有重伤,除了致命伤。”念出咒语后,伊拉龙看着蓝儿的肌肉神奇地在手掌下动了起来——血管、神经、肌肉组织重新接上——再次完好如初。这个伤口很大,在他如此虚弱的情况下,他不敢单凭自己的能量施救,所以也加入了蓝儿的能量。
好痒。完成后,蓝儿说道。
伊拉龙舒了一口气,靠在粗糙的岩石上,眯着眼从睫毛下面看着日落西山。恐怕你得把我背下去,我累得不能动了。
一阵沙沙声传来,她在原地扭了扭身子,将头搁在他身旁的骸骨上。自从到了埃勒斯梅拉,我对你一直不够好。我对你的建议置若罔闻,本来是应该听的。关于葛勒多你提醒过我,但我过于自大,听不出你是对的……我不是一个好搭档,枉做一条龙,让龙骑士的荣耀蒙羞。
不,绝不是这样,他激烈地说,蓝儿,你没有辜负自己的使命。你也许是犯了一个错误,但这是一个出于善意的错误,一个谁在你的位置上都可能犯下的错误。
这并不能减轻我对你的过错。
他想看着她的眼睛,但她一直不肯与他对视,他拍着她的脖子说,蓝儿,亲人之间要互相包容,就算他们不一定总能理解对方的行动……你是我的亲人,就像若伦一样——甚至更亲,不管你做了什么,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永远。她还是不吭声,于是他伸手到她下颌后面,挠她耳朵下方那一小块坚韧的皮肤,听到没有,嗯?永远!
她不情愿地乐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咯咯声,伸出脖子,昂起头,躲闪他跳动的手指,我怎么面对葛勒多呢?他发了好大的脾气……他怒气冲冲,整块岩石都被震动了。
至少当他攻击你的时候,你还算克制。
事实完全相反。
伊拉龙吃了一惊,扬起眉毛,呃,不管怎样,唯一能做的,就是道歉。
道歉?!
哎。去告诉他你很抱歉,说你再也不会这样了,说你还想继续受教于他。我相信他会欣然接受的,如果你给他这个机会的话。
好吧。她低声说。
这样做了,你就会好受些。他咧嘴一笑,我有经验。
她咕哝一声,慢慢走到洞穴边上,蹲在那儿,望着起伏的山林。我们该走了,天很快就要黑了。伊拉龙咬着牙,强迫自己挺起身子——一举一动无不艰难——爬上她的背,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
伊拉龙……谢谢你来。我知道你背上的伤让你有多不容易。
他拍拍她的肩,我们不是又一体了吗?
我们是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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