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铁锤滚落出来
作者:(美)克里斯托弗·鲍里|发布时间:2024-06-28 11:05:16|字数:10968
一轮皎洁的月亮高高地挂在黑天鹅绒般的夜幕上空,在它的周围还有些璀璨的星星在闪烁。若伦离开了他和波多尔共住的临时帐篷,徒步走到宿营区的边缘,去替换艾伯瑞站岗。
“没有什么情况。”艾伯瑞低声向他汇报道,随后消失在夜幕中。
若伦将弓箭上好弦,然后把三根鹅毛箭直立在土里,放在可以顺手拿起的位置。他用一条毯子将自己紧紧裹着,将身体的左侧蜷缩在一块岩石旁,这样的位置便于他朝下俯瞰,掠过黑压压的山谷。
出于习惯,若伦将眼前的景色分为四部分,每一分钟检查一个部分,警觉每一个风吹草动,或表明敌人来临的信号灯。不久,他的心灵开始游弋起来,似乎处于梦境,注意力偏离了他在执行的任务。他用手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这样有些暖洋洋的天气下,人很容易沉沉入睡……
若伦感到很庆幸,自己抽签时,躲过了黎明前的两轮站岗,因为这样一来很难弥补睡眠,一整天都会感觉疲惫不堪。
一阵风毫无声息地从他身旁刮过,挠得他耳朵痒痒的,使他的后脖颈有些刺痛感,让人生出一种不祥之感。这种奇怪的触摸让若伦感到一种恐怖,一切幻想在瞬间化为乌有,他们现在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好像害了疟疾似的。他的心怦怦怦地一阵乱跳,他极力克制住自己想挣脱毯子逃跑开的欲望。
我究竟怎么了?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箭搭在弓弦上。
在东边,有一片乌云从地平线上飘过来,在群星中依稀可见一块黑色的阴影在空中飘浮着,宛若一块扯坏了的面纱,最后它罩住了月亮,并停留在那里,徘徊着。透过在乌云背后反射出的月光,若伦看见了蛇人其中一个坐骑透明的翅膀。
黑色的怪物张开它的嘴巴,发出一声悠长而尖厉的吼叫。这尖厉的吼叫刺得若伦痛苦地扭曲了脸,就像一把利剑刺向他的耳鼓。他感觉自己体内炽热的鲜血凝结成了冰块儿,将希望和欢乐一扫而光,也在他的内心笼罩了一片失望的阴影。这吼叫声震撼了整个树林,栖息在几英里以外的鸟儿和野兽由于受到惊吓而发出惊恐的叫声,叫声回荡在山谷里。让若伦感到害怕的是,这叫声也包括村民的牧群发出的。
若伦穿过一棵棵树,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宿营区,他低声地对遇见的所有人说道:“蛇人在这里,待在原地别动,别出声。”他看见其他站岗的哨兵朝惊恐的村民跑过来,传播着同样消息。
菲斯克从帐篷里奔出来,手中紧握长矛,大声地吼道:“有人进攻我们了吗?这些该死的是谁派来的?”若伦扭住了木匠,示意他安静下来,不小心碰到了他右肩上的旧伤,让他感到一股彻骨的疼痛。
“蛇人!”若伦对菲斯克吼道。
菲斯克明白了,压低嗓门儿问道:“我该做什么?”
“帮助我让那些动物安静下来。”
他们俩一起穿过宿营区,来到了附近的草地上,山羊、绵羊、驴子以及马儿夜晚都在那里睡觉。牧场主和这群牲畜夜晚睡在一块儿,他现在已经惊醒了,在试图安抚牲畜,让它们不要再叫了。
若伦暗自庆幸自己执意要将动物分散在草地的边缘,在这里树林和灌木丛可以掩盖它们,以免被敌人发觉。
当若伦让一群绵羊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朝天空中瞥了一眼,那可怕的黑色怪物还在那儿,它黑色的阴影仍然笼罩着月亮,像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黑色的阴影开始朝他们躲藏的地方移动了。如果那个黑怪物再尖叫,那我们就死定了。
当蛇人还在空中盘旋的时候,除了一头驴子仍然发出刺耳的叫声,大多数的动物已经安静下来了。没有丝毫的犹疑,若伦单腿跪下,将一支箭上了弦,一箭射在驴子的两肋之间,他射得如此准确,驴子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悲鸣就倒下了。
他还是太迟了,驴子刚才的嘶叫声还是引起了蛇人的警觉,这个黑色的怪物朝林间空地的方向转了转头,伸出魔爪,朝下飞来,伴随而来的首先是一股恶臭味。
现在是看我们能否杀掉这个恶魔的时候了。若伦思忖道。菲斯克蹲伏在他身旁的草丛里,举着他的长矛,随时准备一旦恶魔靠近,就将长矛刺向它。
正当若伦拉弓搭箭,试图用一箭结束眼前的战争时,森林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企图逃脱蛇人的魔爪,一群长颈鹿由于受惊吓,正穿过树林下的草丛拼命地奔跑着,没有理会村民和牲畜。就在那一瞬间,长颈鹿从若伦的身旁蹦跳过去,它们锋利的蹄子将地上的泥土翻起,它们眼眶边的一圈白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醒目。它们离若伦如此的近,他甚至能听见它们由于拼命地奔跑而发出的喘气声。
处于慌乱之中的长颈鹿掩护了村民,那个长着翅膀的黑色怪物,在草地上空盘旋了一阵,便朝着南方,向更遥远一些的斯拜恩山脉飞去,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中。
若伦和他的同伴们仍然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没有动,他们像被追捕的兔子一样,害怕蛇人离去是个诡计,是企图引诱他们出来,或者担心怪物的双胞胎就紧跟在其后。他们等了又等,充满了焦急与不安。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们也没有移动,只是射了一箭,探查动静。
月亮就要落下了,蛇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从远处传来……随即没有了声息。
我们是幸运的。第二天醒来之后,若伦这样认为,下一次我们就不能指望幸运之神的垂顾了。
自蛇人出现那一次之后,没有村民再反对乘坐驳船了,相反他们都急切想离开这里,他们中许多人还询问若伦是否可以当天就离开,而不想再等到明天了。
“我希望我们能够这样,”若伦说,“可是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呀。”
若伦、霍司特以及一群其他人,顾不上吃早饭就步行到那达城去了。若伦知道自己和他们一同去,面临着被认出来的危险。可是他们的任务太重要了,容不得他去想自身的安危。此外,他相信他目前的外表与帝国布告上的照片大不相同,没有人会怀疑他的。
由于换了不同的卫兵守门,他们没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城。他们径直朝码头走去,给了克拉威斯二百克朗,他正忙于监督一群人为他准备驳船。
“谢谢,铁锤。”他说,边说边将钱放在他腰间的一个口袋里,“没有什么能比金灿灿的黄金更让一个人一天的心情好起来。”他带着他们走向一个工作台,向他们展示了一幅那达城附近的水域图,在图上,对于各种潮流的力量、每一个礁石的位置、沙洲以及其他可能的危险都做了标志,还记有几十年来测得的水深。克拉威斯用铅笔从那达城到它正南边的一个小海湾画了一条线,说道:“在这里我们和你们的牲畜相遇,尽管这个时候的海潮相对而言较温和,但是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去冒险。因此,我们得在高海潮退去之后再出发。”
“高海潮?”若伦说,“让我们一直等到低海潮到来的时候,再运送我们走,难道这样做会更容易些吗?”
克拉威斯擤了一把鼻涕,眼睛里溢出了一些泪花,在眼眶里闪动:“哦,会的,我航海已经好多年了,我不愿意用绳子挂在海滩上来载你们的牲畜。当高海潮还没有完全退去的时候,它会把我们的船推向更靠近陆地里,这样我们就没有什么危险,可是我们得动作快点,否则海水退去,我们就会被搁在海滩上。我们这样做,是利用潮水来为我们服务,不是这样的吗?”
若伦点了点头,他完全相信克拉威斯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你还需要多少个水手?”
“噢,我想要七个小伙子——要身强力壮、诚实的好小伙子,同时愿意出海,而且还是单身的。你得注意,很多小伙子,昨夜我碰见了一些,他们喝得烂醉,把上一次出海挣来的钱花得精光,到时候没钱娶老婆,打一辈子的光棍,哭都来不及。我保证可以找到七个海员,可是我还需要四个。”
“四个,可以。”若伦说,“我们的人不懂得航海,但他们身强力壮、精力充沛,也愿意学习。”
克拉威斯咕哝道:“我还是赞成每次航海带上几个新手,只要他们听招呼就好。否则的话,我就把他们捆起来拴在船上,让他们长点记性。还有卫兵的事,我想要九个——每只驳船上配三名卫兵。他们最好要有些经验,否则你就甭想叫我出海,即使把世界上所有的威士忌酒给我,我也不想去。”
若伦冷冷一笑,告诉他:“跟我在一起的人都练就了一身好武功。”
“他们都听你话,是吗,铁锤?”克拉威斯说,他摸了摸下巴,眼睛朝加得瑞克、德尔温以及其他新到那达城来的人瞥了一眼,说,“你们一起有多少人?”
“很多人。”
“你说,很多,我想知道究竟多少,”他挥动了一下手,继续说,“没关系,我的嘴紧得很,这是我父亲教我的。我的第一个助手托森在杂货店上班,负责监管货物和设备的买卖。我知道你们喂的是牲口。”
“别的东西。”
“那你最好把它们带过来,一旦拉起了桅杆,我们可以把它们装进货舱里。”
若伦和那些与他在一起的村民花了整个上午和下午的时间,用驳船将洛林的儿子们采购的货物从储存地运送到了小工棚里来。
若伦踏上通向“艾得莱号”的踏板,将面粉袋朝下递给等在船舱里的水手,克拉威斯说:“他们都还没有吃东西呢,铁锤。”
“没有,”若伦说,“可是这是必需的。”他对克拉威斯不深究事情很满意。
当最后的货物储存好了的时候,克拉威斯向若伦招手说:“你们可以离开了,其他的由我们来处理。只是要记住黎明后三小时在码头,带上你答应我的那些小伙子。否则错过了低海潮,我们就不好办了。”
“我们会的。”
回到了山区,若伦帮助伊莱恩和其他人做好出行前的准备,时间花得并不久,因为他们早已习惯夜晚宿营、第二天一大早离开的日子。随后,他挑选了十二个人陪他第二天到那达城去。他们都是武功高强的小伙子,可是他叫武功最好的,比如像霍司特以及德尔温这类的人留下来与村民在一起,以防万一卫兵发现他们或者蛇人回来。
一等夜幕降临,两个组的人就分开了。若伦蹲在一块大石头旁,看着霍司特带着其他人穿过小山丘,朝他们要等待驳船的海湾走去。
奥瓦尔来到他的身旁,双手抱着胳膊,说:“你认为他们会安全吗,铁锤?”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焦虑,就像紧绷的弦一样。
虽然若伦也充满了担忧,可他说:“我也在这样想,我赌你一桶苹果酒,当你回到家的时候,他们还在熟睡呢,你就可以欣喜地把诺拉叫醒,怎么样?”听见他提及自己的妻子,奥瓦尔粲然一笑,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信任的神情。
我希望我是正确的。若伦仍然待在石头旁,躬着背,一直等到村民们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在太阳升起前大约一个小时,他们醒了。天空微微泛白,夜里潮湿的空气让他们的手指感到有些麻木。若伦用手捧了些水来洗脸,随后将弓和箭袋佩上,带上他经常带在身边的铁锤,还带上了菲斯克的盾以及霍司特的长矛。其他的人也一样做好了准备,带上了在卡沃荷一次小战中缴获的其他武器。
他们沿着圆形的小山丘飞快地跑着,十三个人很快就跑到了去往那达城的道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城门口。让若伦感到沮丧的是,守卫在大门口站岗的是那天刁难他们的那两个卫兵,和往常一样,他们又把战斧放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这次人又多了些,”那个满头白发的卫兵说道,“而且还是不同的人呢,除了你之外。”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若伦,“我想你会说这些长矛和盾牌是用于陶器吧?”
“不是,我们租用了克拉威斯的驳船到台姆城去,它们是用于航行中自卫的。”
“你们?是雇佣兵?”那个卫兵爆发出一阵嘲笑声,“你说你是生意人的。”
“这个报酬更高。”
那个满头白发的卫兵板着脸吼道:“你撒谎,我也曾努力想做个有钱的绅士,为此我常常忍饥挨饿。你们做多大的生意呀?昨天来是七个人,今天来又是十二个人——你说的是十三个。对一群小商人组织起来的考察队伍来说,这似乎也太大了吧?”当他仔细审视着若伦的脸时,突然又说道,“你看起来脸很熟呀,你叫什么名字呢?”
“铁锤。”
“这……可能是若伦,会是……”
若伦猛地一把抓住白头发卫兵,用长矛朝他的喉管部位刺去,霎时间只见他血流如注。若伦抽出长矛,一把又将铁锤拔出,转过身来用长矛卡住另一个卫兵的战斧,他挥舞着手中的铁锤,狠狠地朝那个人的头上砸去,铁锤将他头盔砸碎了。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两具尸体之间。现在我已经杀了十个人了。
奥瓦尔和其他人也惊愕地看着若伦,若伦觉得自己不敢面对他们吃惊的眼光,将脸转了过去,背对着他们,用手朝道路下面的排水管道指了指。“快,趁别人没有看见,赶快把尸体藏起来。”他命令道,语言急促而生硬。当他们急忙执行命令时,他检查了高墙顶上的岗哨,幸运的是,他们没有发现,并且穿过大门的街道上也没有看见人影儿。他弯腰拔出长矛,走到路边的草丛里将血迹擦干净。
“收拾完了。”从下水道爬上来以后,曼德尔这么说道。这个年轻人长着络腮胡的脸,显得异常苍白。
若伦点了点头,让自己变得强硬起来,转过身来对他们说:“听着,我们必须走着去码头,动作要快,但也要不失镇定,不要跑。当警报响起的时候——有人可能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要表现得很惊慌和感兴趣,但不要害怕。不管你做什么,不要让人对你产生怀疑,你的家人和朋友还在等你们。如果我们遭到了进攻,你们只能看着驳船离开,没有关系,我讲清楚了吗?”
“是的,铁锤。”他们齐声回答道。
当若伦大步在那达城走过时,他感觉非常紧张,他害怕自己会突然崩溃,会裂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我自己是用什么构成的?他内心纳闷道。他瞅了瞅街上路过的男人、女人以及孩子,想看看谁可能是敌人。他感觉四周出奇的明亮,一切都显得如此清晰,好像他能够看见人们衣服上一根根的线似的。
他们很快到达了码头,克拉威斯在那里,见他们来了之后说道:“你们来早了。我们来早一点是想在出发前做一些准备。”
“我们现在能出发吗?”若伦问道。
“你是知道的,我们要等到较低的潮水来临之前,这样我们才好办。”克拉威斯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他第一次好好地看了看这十三个人,说,“哎呀,铁锤,怎么了?你们怎么看起来就像看见了老加巴多里克斯的魔影似的。”
“没有什么,一会儿吹吹海风就没事了。”若伦说,就他目前的情绪而言,他无法笑出来,可是他还是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显得若无其事,好让船长觉得没有事。
克拉威斯吹了一声口哨,从船上召集了两个水手,这两个水手的脸经过风吹日晒已经变成古铜色了。“这是托森,我的第一个助手,他是‘快乐钟声号’的船长。”克拉威斯说,朝他右边的那个指了指。托森赤着的肩膀上文有一条飞龙。克拉威斯接着介绍:“这个名叫弗林特,他负责‘艾得莱号’。当你们上了船之后,必须听从他的话。我是在‘红野猪号’上,你们都得听从他们俩的安排,不是我的安排,也不是铁锤的……哦,如果你们听见我的话后,就说是,是。”
“是,是。”他们说道。
“现在,你们哪些人是我的帮手,哪些人是船上的卫兵,我可怎么也分辨不清。”
村民们没有理会克拉威斯说的话,而是都朝向若伦,眼光里充满了疑惑,是听从他吗?若伦点头表示赞同,他们立刻分成了两部分。克拉威斯将他们又分成更小的组,将村民分配在每只驳船上。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若伦与水手一起准备着让“红野猪号”出发,专注地等待第一声汽笛鸣叫声。如果我们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有被抓和被杀的危险。他在检查码头桥墩水的高度时,这样在想,他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
当若伦正要离开时,克拉威斯抓住了他的臂。
若伦还没有停下来,就从腰间将铁锤抽了出来,浓浓的烟雾让他感觉喉咙堵得慌。
见到他的反应,克拉威斯眉一扬,说道:“铁锤,我一直在观察你,我很想知道你怎么赢得了这些人对你的忠心。我送走的船长多得数不清,可是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有号召力。”
若伦不禁笑出了声:“我告诉你怎么能这样吧,是我把他们从枷锁中解放出来,让他们幸免于死亡的。”
克拉威斯由于感到惊奇万分,而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吗?我很想你讲来听听。”
“不行,不能讲给你听。”
过了不到一分钟,克拉威斯说:“好的,也许我听不到了。”他朝船外望去,“嗨,我真该死,我相信我们可以出发了。哦,这是我的小加尼娜,她和往常一样准时。”
他跳上了踏板,三步并成两步地跳到了码头上,和一个十二三岁黑头发的小女孩以及站在旁边的一个女人拥抱在一起。若伦猜测那个女人可能是小女孩的妈妈。克拉威斯理了理女孩的头发,说:“我出海之后,你要乖乖的,好吗,加尼娜?”
“好的,爸爸。”
若伦看着克拉威斯与家人吻别,他想到了死在大门口的两个卫兵。他们也许也有自己的家人,有深爱他们的妻儿,有他们每天都会归去的家……他感到一阵反胃,将自己的视线又移回到了码头的桥墩上,他极力不让自己感到恶心。
登上驳船之后,人们都显得焦虑不安的,若伦害怕他们失去理智,在舢板上四处走动,伸伸胳膊、活动活动腰,一副非常放松的样子。最后,克拉威斯回到了“红野猪号”驳船上来,大声喊道:“起锚!小伙子们,现在海水正适合我们。”
简短的命令,跳板被拉在了船上,锚绳也被解开,风帆在三条驳船上逐渐升高。就在水手拉绳子的时候,驳船上非常嘈杂,有高声叫喊的命令声,也有低低的祈祷声。
在他们的身后,加尼娜和她的妈妈仍然站在码头,挥着手,遥望驳船离去。她们的身影渐渐远去了,整个画面是那样的静穆。
“我们很幸运呢,铁锤,”克拉威斯说着,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今天有点风,可以帮助我们航行。在潮水变化之前,我们也许不使用马力就可以到达海水湾。”
当“红野猪号”进入了那达城附近的海湾中央时,离进入大海仍然还有十分钟,若伦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警报声从对面的城里急促地响起。
“那是什么?”他问道。
“我也闹不清楚,”克拉威斯说,他朝城里望过去,眉头紧锁,双手插在腰间,“可能是失火了,可是没有冒烟的地方呀,也许在某个地方发现巨人族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变得更加焦虑了,“今天早上你们或许在大街上看见什么人了?”
若伦摇摇头,没有说话。
弗林特将驳船朝他们这边靠过来,站在“艾得莱号”的甲板上喊道:“我们是不是要掉转方向回去呀,老板?”若伦紧紧地抓住船舷上缘,紧张得连指甲里都陷入了一些木头碎屑。他很想说话,可是又怕显得太焦急了,引起怀疑。
克拉威斯的目光从那达城那边转了回来,大声地朝弗林特吼道:“不行!否则我们会错过潮水。”
“是,是,老板!我得抽一天的时间不干活,去闹清楚为什么这么吵吵嚷嚷的。”
“我也想去闹个明白。”克拉威斯低声地咕哝道。
对面的房屋在他们的身后渐渐远去,若伦蹲在驳船的后舱门口,两只胳膊抱着膝盖,靠在船舱上。他脸朝向天空,惊叹天空的深邃、明净以及湛蓝。随后,他的眼光转向“红野猪号”身后划过的绿色波浪,像风中摆动的芦苇。在有些摇摆的驳船上,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躺在摇篮里,感觉那么平静。这天多么美呀!他在想,心里面泛起一股感激之情,自己能有幸看到这样的美景。
他们离开小水湾之后——若伦感到一阵轻松——他沿着梯子爬到了船舱后面的一个高处,克拉威斯站在那里,手把着船舵,在引导航行。船长说:“啊,第一天航行就让人心情振奋,你吃到船上的食物有多差时,你就会渴望回家了。”
若伦没有忘记需要学习如何驾驶驳船,他问了问克拉威斯船上各种部件的功用,这足以打开克拉威斯的话匣子,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了驳船和轮船的工作方式以及航海常用的窍门。
两个小时之后,克拉威斯指着眼前出现的一个狭窄半岛说:“海湾就在它的侧面。”若伦朝栏杆外望去,探着头急切想看到村民们是否安全。
当“红野猪号”靠近陆地附近的礁石时,海湾的近处显现出洁白的沙滩来,上面聚满了从帕伦卡谷逃难过来的村民。当驳船从礁石背后出现的那一刻,他们兴奋地挥舞着手,欢呼跳跃起来。
若伦松了一口气。
克拉威斯站在他身旁恶狠狠地说道:“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定出什么事了,铁锤。真是牲畜呀,呸!你把我当傻瓜一样玩儿,真是!”
“你错怪我了,”若伦回答道,“我并没有撒谎,这些是我的羊群,我只是个牧羊人罢了。如果我愿意的话,难道我没有权利称他们是牲畜吗?”
“你随便称他们是什么都无所谓,如果你不实话告诉我运载的是什么货物,我就不把驳船开到台姆城去。我知道,这就意味着你们不管干什么都会带来麻烦……麻烦……给你带来麻烦,也给我带来麻烦,我应该把你们都摔到船外,自己回那达城去。”
“可是你不能。”若伦说,出奇的沉静。
“啊?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们需要这些驳船,克拉威斯,我会尽全力留住它们的,不惜一切代价。对我们遵从点,你我都好过,你也还可以回去看你的加尼娜。如果不遵从的话……”他的口气里充满了威胁。事实上他并不想杀掉克拉威斯,如果克拉威斯真的不遵从,他也只会把他扔在海边的某个地方。
克拉威斯的脸涨得通红,令若伦感到吃惊的是,他唠唠叨叨地说:“很好,很好,铁锤。”若伦对此感到很满意,将眼光转向海滩。
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咔嗒声。
出于本能,他缩了缩头,将身体弯下,下意识地用手上的盾牌挡了挡。一个牙钉似的铁器重重地打在盾牌上,若伦感觉胳膊都在震颤。他将盾牌朝下,转过身来瞅着恼羞成怒的克拉威斯,他又回到了甲板上。
若伦无奈地摇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说:“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克拉威斯。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是遵从还是不遵从我们?如果你不想遵从,我就把你扔在海边,自己驾驶驳船,让你的水手继续干。我不想毁了你的家庭,可是,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我也没有办法。现在,一切都可以像没发生那样,如果你肯帮我们,那这一路都会太平无事,记住,我们已经付给你报酬了。”
克拉威斯昂着头不失尊严地说:“如果我同意,那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有必要搞这个诡计?为什么这些人在这里?他们从哪里而来?不管你给我多少金子,我不想干违背我原则的事情,我不会干的。你们是强盗吗?或者你们在为那个该死的国王效劳?”
“你知道了对你会更不利。”
“可我一定想知道。”
“你听说过在帕伦卡谷的卡沃荷吗?”若伦问道。
克拉威斯挥动了一下手,说:“好像偶尔听说过,说来听听。”
“你现在站在海滩上看看,加巴多里克斯的士兵无端地进攻我们,我们被迫还击。当我们支撑不住的时候,我们就爬过斯拜恩山脉,沿海边到了那达城。加巴多里克斯放出话来说,从卡沃荷来的男女老少除被处死外都贬为奴隶。到达那达城是我们唯一能活下去的出路。”若伦没有向他提及蛇人的情况,他不想把克拉威斯吓得半死。
此刻,这个饱经风霜、曾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船长脸变得死白,问道:“那你们仍然在被追捕中?”
“是呀,可是帝国还没有发现我们。”
“那为什么警报拉起了呢?”
若伦声音柔和地说:“我杀了两个认出我的卫兵。”
得知真相后的克拉威斯受到了巨大的震惊,他双眼圆睁,身体微微后倾。当他握紧拳头时,手臂上鼓起的青筋在不断跳动。
“拿主意吧,克拉威斯,海岸就要到了。”
当船长的肩头耷拉下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威风,若伦知道自己说服了他。
“啊哈,铁锤,看你苦恼的,我又不是国王的朋友。我会把你们送到台姆城的。可是我与你们没有任何瓜葛。”
“你能不能向我保证:你不会在夜间或类似的情况下偷偷溜走?”
“好的,我保证。”
当驳船驶向海滩时,海滩上的沙石让船身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驳船的两边站满了村民。海水无情地冲刷着海滩,发出阵阵呼啸声,像一个巨魔在声声喘息一样。当船帆拉下,踏板伸出来的时候,托森和弗林特快步跳上了“红野猪号”驳船,急切地向克拉威斯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计划稍稍有些变化。”克拉威斯说。
若伦让克拉威斯去给他们解释原因——没有告诉村民们离开帕伦卡谷的真正原因——他跳在沙滩上,想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找到霍斯特。当看见那个铁匠的时候,若伦将他拉到一边来,告诉了他在那达城杀死那两个卫兵的事,然后说:“如果被发现,我就留下来和克拉威斯一起。他们可能会派骑兵来追我们,我们得尽快让村民们登上驳船。”
霍斯特看着他的眼睛足足有一分钟,说:“你已经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了,心肠那么硬,比我想象的还要硬。”
“我也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呀。”
“不要忘记你是谁。”
若伦他们花了三个小时将村民们的行李搬运到“红野猪号”驳船上来并将它们包装好,直到克拉威斯感到满意时为止。村民们的那些包裹必须固定牢固,这样它们就不会随意挪动,伤及村民;同时还要将它们放置合理,使驳船在海上保持平衡。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做的事情,因为村民们的包裹大小轻重不一。然后得把牲畜吆喝到驳船上来,尽管它们不乐意,也得把它们关在铁笼子里,以防它们四处乱跑。
最后才能让村民们登上驳船,他们和其他货物一样,得有条不紊地登上驳船,这样船才不至于倾覆。克拉威斯、托森和弗林特各自站在船首,为拥挤的村民们大声地指引方向。
出什么事啦?当若伦听见海滩上传来一阵争吵声,脑海里立刻掠过这个念头。他朝争吵声发出的地方奔过去,发现卡利莎正跪在她继父威兰德的身旁,试图安慰老人。
“不,我决不上这艘破船!你别劝我了。”威兰德高喊道。他挥舞着他干瘪的胳膊,不停地敲打着他的鞋后跟,极力想从卡利莎的拥抱里挣脱出来。他嘴角边流淌出口水沫:“放开我,放开我!”
由于他的激烈挣扎,卡利莎退缩了回去,她说:“自从昨夜宿营的时候,他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如果他死在斯拜恩山脉倒还更好,有他总是惹麻烦。若伦心里想。他走到卡利莎旁,一起设法让威兰德老人平静下来,结果他不再高声地吼叫和厮打了。为了奖励他,卡利莎拿出一小块儿肉干给他,他立刻将注意力转到了肉干上。在威兰德啃着肉干的时候,卡利莎和若伦带着他登上了“艾得莱号”驳船,让他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以便他不再惹乱子。
“把你的屁股移开点,大傻瓜,”克拉威斯吼道,“潮水要变化了,闪开,闪开!”
他一使劲儿,搭在海滩上的踏板给撤了,只在每条驳船前的沙滩上站着一些人,他们大约有二十来个人。他们分成三组,聚集在每个船首,准备将驳船推回到海里。
若伦在帮助推“红野猪号”,他呼喊大家一起用力,他们推着巨大的驳船,双脚踏在银色的沙滩上。巨大的船身和缆绳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来,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的味。可是他们的努力似乎是徒劳,“红野猪号”纹丝不动,仿佛生了根似的。
“再来一次!”若伦大声吼道。慢慢地他们的双脚踩在海水里了,一直到冰冷的海水漫过他们的腰部。这时一个波浪朝若伦涌来,让他的嘴里进了一些海水,他下意识地将它使劲儿吐了出来。他讨厌海水那咸咸的味,比他以前认为的还要咸。
当驳船重新驶进海里的时候,若伦在“红野猪号”旁边游着,他用悬挂在船舷上缘的绳子将自己向上拉起。与此同时,水手们用长长的竹竿,将“红野猪号”朝深水里撑,“艾得莱号”和“快乐钟声号”驳船也是这样做的。
不一会儿,他们将沙滩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克拉威斯下令收起竹竿,将船桨用上,水手们将“红野猪号”的船首朝向海湾的入口处。他们升起了风帆,清风将风帆鼓起,三条驳船一起在宽阔的海面上朝台姆城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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