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那达城


  就在若伦眼睛朝下望着那达城时,他一只脚跪在地上,用手捋着他新长出来的胡须。
  那座小城黑压压的,显得很紧凑,形状颇像镶嵌在海岸堤坝上的一个黑麦面包。落日的余晖将海面染成血红色的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让他着迷,这景象与他经常看见的风景迥然不同。
  是我们创造了这样的景象。
  离开海角后,若伦走回到他临时代用的帐篷里,尽情地吸了一口满含潮湿咸味的空气。他们是在斯拜恩山脉的高处宿营,这样可以避免被向帝国报告他们行踪的人发现。
  当他大步从聚集在树下的村民中挤过时,若伦充满了悲愤的情绪。从帕伦卡谷艰苦地跋涉,已让人们筋疲力尽,村民们目前已经是衣衫褴褛。疾病的折磨摧残着人们的身体,饥寒交迫又使他们面黄肌瘦。山区的夜晚特别寒冷,多数人裹着破布以抵挡凛冽刺骨的寒风。多日来的辛劳、肩上的沉重包袱压弯了他们曾经挺直的腰。最凄惨的当数孩子们,他们个个变得瘦弱不堪,失去了往日的活蹦乱跳,没有了童稚的欢唱声。
  他们本应该过得更加美好的,若伦在想,如果不是他们在保护我,我早就落入蛇人的魔掌里了。
  很多人朝若伦走过来,他们只想用手摸一摸他的肩膀,或者从他那里听到点安慰的话语。一些人还捧出自己少得可怜的仅有的食物给他,都被他拒绝了。可是有一些人执意要他收下,他只好又送给别人。还有一些人站在远处,一动不动地睁着无神的大眼睛看着他。他知道他们在议论着他什么,说他被幽灵附体,在战场上甚至连蛇人都斗不过他。
  穿过斯拜恩山脉比若伦想象的艰难得多,树林里的路都是崎岖小路,狭窄陡峭、蜿蜒曲折。这样一来,村民们常常被迫用工具砍去路途中的树木以及灌木丛,这样艰辛的工作是每个人都不愿意干的,更为重要的是,这样做,帝国的人很容易跟踪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一个有利之处就是,锻炼让若伦上次肩膀受到的伤恢复了,虽然在某个角度依然难以提起胳膊来。
  还有其他的磨难也让他们损失惨重。突然袭来的暴风雪将他们困在光秃秃的地区,希达、布瑞纳和尼斯伯特三个老年人被冻僵在雪地里。那天夜晚,若伦第一次认为全村人可能都会死去,因为他们都跟在他的后面。不久,一个男孩将胳膊摔断了,随后,南威尔淹死在冰川河流里。凶恶的豺狼和狗熊不断掠夺他们的家畜,根本不怕村民们点燃的篝火,这些篝火在一逃出帕伦卡谷,远离加巴多里克斯仇恨的士兵时,就被点燃了。饥饿,像虫一样折磨着他们,销毁他们的力量,啃食他们前进的意志。
  然而,他们还是生存下来了,展示出他们生活在帕伦卡谷的祖先在面对饥饿、战争以及瘟疫时所表现出的特有的顽强意志。卡沃荷的人民也许会用一代甚至更多的时间来做出决定,可是一旦他们做出了决定,就什么也无法改变他们前进的道路。
  既然他们已经到达了那达城,整个宿营区弥漫着一股满怀希望和成功的气息。无人知道下一步他们将面临什么,可是他们已经走得很远了,这个事实又让他们充满信心。
  我们直到离开了帝国才会安全。若伦这样想,我应该向大家保证我们不会被擒了,我肩负着对他们的责任……这个责任是他倾尽全身心去承担的,因为这个责任让他能够保护村民不受加巴多里克斯的蹂躏,实现他拯救凯特琳娜的目标。她被抓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了,她是否还活着?他不禁感到一阵战栗,他不敢再想下去。如果他听任自己去想凯特琳娜的命运如何,只会让他感到不寒而栗,让他感到忧虑万分。
  天刚破晓,若伦、霍司特、波多尔及洛林的三个儿子还有葛楚德就出发去那达城了。他们下了山,踏入通往城里的路上,他们穿行在隐蔽处,直到走到了乡间小道。在低洼地,若伦感觉空气凝重起来,感觉自己好像在水下面呼吸一样。
  当他们快要达到那达城的大门时,若伦紧紧地抓住别在他腰间的铁锤。两个士兵守卫在大门口,严密地搜查了他们,仔细搜遍他们破烂不堪的衣服,随后放下手中的长柄战斧,将城门关闭。
  “你们从哪里来?”在右边的那个男的问道。他不过二十五岁左右,可是他已经变得满头白发。
  霍司特挺起胸脯,将胳膊抱在胸前,说:“从台姆城辗转而来,希望你听后感到满意。”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做买卖。我们老板不想从其他商人那里进货,因此,派我们专门来那达城进货。”
  “是这样的吗?什么货物?”
  波多尔顿时感到有点瞠目结舌,这时葛楚德说道:“买草药,我以前从这里进的草药要么太陈,要么已经霉烂,我不得不来进点新鲜的货。”
  “我的两个兄弟和我,”达门说,“来这里与你们的皮鞋商讨价还价,北边鞋的款式在雷欧那城和乌鲁邦很流行。”说着他扮了个鬼脸,“至少在我们出发时是这样的情形。”
  霍司特点了点头,又充满了信心:“哎呀,我到这里来,是为我的老板接船运过来的铁器。”
  “你这么说,那么那个人呢?他来做什么呢?”士兵问道,用他的斧头指向若伦。
  “陶器。”若伦说。
  “陶器?”
  “是的,陶器。”
  “那么干吗带一把铁锤呀?”
  “你不觉得可以用来取下瓶子上的釉料或者打碎瓦罐吗?瓶子和瓦罐自己是不可能行动的,你得砸它才行。”若伦面对着他毫无表情地说道,满头白发的男人眼睛里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可是若伦毫不畏惧地顶撞他。
  那个士兵小声地嘟哝了几句,又朝他们瞅了瞅:“就算是这样吧,可是你们看起来不像是商人,更像小巷里的饿猫。”
  “我们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困难。”葛楚德说。
  “这我相信,如果你们是从台姆城来的话。你们的马在哪里?”
  “我们把它们留在宿营区了。”赫芒德回答道。他用手朝南指着,而北面是其余的村民躲藏的地方。
  “进城连一点钱都没有?”那个士兵轻蔑地笑了笑问道,他举起斧头,示意他的同伴也这样做,“好吧,你们可以过,可是别给我惹麻烦,否则给你们手脚带上镣铐,甚至更严酷的惩罚。”
  一通过大门,霍司特就将若伦拉到街道的一边,在他的耳朵边抱怨起来:“把情况弄得这样荒唐,这样做太愚蠢了。将瓶子敲碎!你想拼命?我们不能……”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葛楚德拉了拉他的袖口。
  “瞧。”他这样说道,不愿意他们争吵起来。
  在大门的左边有一个大约六英尺宽的公告板,在上面有一块窄窄的长方形木板挡着,上面登有官方的告示,还张贴了一个布告,里面都是要缉拿的各种罪犯,其中就有蓄胡须的若伦的头像。
  若伦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确信周围没有人将他的脸和布告上的对照起来,随后他又仔细看了看布告。他料想到了帝国在缉拿他们,现在终于被证实了,可是即便这样,还是让他着实吃了一惊。加巴多里克斯一定花费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来缉拿我们。当他们待在斯拜恩山脉的时候,很容易将外面的世界遗忘。我敢说,在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都会张贴有缉拿我的布告。他咧着嘴笑了笑,庆幸自己蓄了胡须,庆幸自己和其他人在那达城都使用的是假名字。
  在布告的底部还登有悬赏。加罗从来没有教若伦和伊拉龙阅读,可是他教了他们如何认数字,他说:“你们必须知道自己拥有多少、值多少、该支付多少,这样你们就不会上一些阴险骗子的当了。”于是若伦看了看帝国对缉拿他悬赏一万克朗,这笔钱足够逍遥自在地生活好几十年。从另一方面来说,悬赏的数量又让他感到高兴,让他觉得自己还是很重要的。
  随后,他的眼光瞥向与此并排的另一个布告,那是缉拿伊拉龙的。
  若伦只觉得内心一阵发紧,几秒钟内他都屏住了呼吸。
  他还活着!
  当最初的安慰感逐渐消失之后,一种对伊拉龙旧的愤怒升起了。伊拉龙对加罗的死以及家园的毁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帝国也要缉拿伊拉龙。一定是与那块蓝色的石头以及蛇人第一次去卡沃荷有关。若伦还想知道究竟他和其他的卡沃荷人卷入了什么样的诡计之中了。
  除了对他的悬赏外,布告上还有两行字。“他究竟犯了什么罪?”若伦问葛楚德。
  当葛楚德微眯着眼睛在看布告板时,她眼睛周围出现了细小的皱纹:“叛国,你们俩的罪名一样。布告上说,如果谁抓住了伊拉龙,加巴多里克斯将授予他伯爵的称号,但是要求抓他的人注意,此人很危险。”
  若伦吃惊地眨了眨眼睛。伊拉龙?这令他感到难以置信,他开始意识到几个星期以来自己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们血脉里流淌的是同样的血液呀。谁知道,自分开以后,也许伊拉龙修炼得比我还厉害。
  波多尔小声地说:“如果杀了加巴多里克斯的人、公然反抗蛇人,值得悬赏一万克朗——这笔钱不少——什么行为才能让伯爵身份成为悬赏的筹码呢?”
  “该死的国王。”拉内骂道。
  “够了,”霍司特说,“闭上你的嘴,波多尔。否则我们的结局就是被带上镣铐。若伦,别只一味地想自己的事了,这样数目的悬赏,在大街上,只要人们觉得与你有点相像都会注意你的。”他用一只手理了理头发,拉了拉皮带,说,“好啦,我们现在有事可做了。中午的时候回到这里来汇报情况。”
  他们兵分三路,达门、拉内和赫芒德一起出发去为村民寻找食物,寻找到的食物得维持眼前以及下次行军的需要。葛楚德——由于她告诉了卫兵——就去买草药、油膏和颜料了。若伦、霍司特和波尔多朝码头方向去,他们想租一条船,运送村民到那达城,或者至少到台姆城。
  当他们踏上建在沙滩上久经风雨侵蚀的木板路时,若伦停了下来,放眼朝海洋望去。在低沉沉的乌云下,整个天空显得灰蒙蒙的,海风吹来,不时泛起白色的涟漪,他没有想到海平面竟是这样的平坦。脚下的潮水一阵阵地向他涌来,发出巨大的呼啸声。他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巨大的鼓面上一般,海面上不时飘来一股鱼腥味——新鲜的、腐烂的——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味。
  霍司特看了看若伦,又看着波多尔,似乎他也如若伦一样着迷于眼前的景色:“多么美的景色,不是吗?”
  “是呀。”若伦说。
  “让你感觉自己很渺小,是吗?”
  “是呀。”波多尔说。
  霍司特点点头说:“记得我第一次看见大海时,也受到了同样的感染。”
  “那是什么时候?”若伦问道。除了一群洁白的海鸥在海湾盘旋外,他还注意到一种很特别的鸟栖息在码头上,它有笨拙的身体,喙上有斑纹,它一直将喙放在胸脯上,像一个垂头丧气的老人。它的头和脖子都是白色的,躯干却是乌黑的,其中一只鸟还将喙抬起,露出了下面长有羽毛的喉囊。
  “巴特姆,就是先于我来这里的铁匠,”霍司特说,“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就死了,也就是在我学徒快要结束的前一年。我不得不去另找一个铁匠,看他愿不愿意接手别人还没有带满的徒弟,于是我旅行到了赛隆。这是一座建立在北海边的城市,在那里我遇见了克尔顿——一个卑鄙的老头,可是他却很精于他所做的事情,他同意教我。”霍司特笑了,“学徒期满,我真不知道我是应该感谢他还是诅咒他。”
  “我想还是应该感谢他,”波多尔说,“否则的话,你不会和妈妈结婚的。”
  若伦在仔细观察海滨的时候,他的眉头紧紧锁着。“没有太多的船。”他说。两条小船停泊在港口的南端,其中一条船的桅杆断裂了;停泊在对面的船有三分之一是小渔船和小游艇。虽然若伦对于船只没有什么经验,可是他凭感觉认为,没有一条船看起来能够载三百个乘客。
  若伦、霍司特和波多尔从一条船走到另一条船,不久他们发现它们都被预订了,而桅杆断裂的那只船,需要花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修好,在它旁边的那条船,名叫“破浪号”,配有皮质的桅杆,它正要远航到北边危险的岛屿去,在岛上生长着一种危险的植物。最后一条船名叫“信天翁号”,刚从遥远的费斯特尔归来,在运送羊毛之前,正在做些修修补补的工作。
  一位码头工人嘲笑霍司特提的问题,说:“你既来得太迟也来得太早了。多数春天来往于这里的船只在两三个星期之前就离开了。再过一个月,就要刮西北风了,到那个时候,捕捉海豹和海象的猎人就要回来,从台姆城会来些船,到这儿来的其他船是帝国来运皮革、肉类和油的船。到那个时候,你们也许可以租一艘货船,在此之前,不会有太多的船的。”
  若伦感觉很失望,于是问道:“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把货物从这里运到台姆城去?我们要求不高,不需要太快或者太舒适。”
  “哦,”那个人举起一只箱子放在肩头上,说,“如果你们到台姆城不需要太快的话,倒可以问一问那边的克拉威斯,看看他的船行不行。”说着他指向一排漂浮在两个码头之间的小工棚,在那里存放着一些船只,“他有一些驳船,用来在秋天运送谷物,其余的时候,克拉威斯就捕鱼为生,就像大多数那达城人一样。”随后他皱了皱眉头说,“你们运什么样的货物?羊毛都已经剪了,现在还不是收割农作物的时候。”
  “当然是其他货物喽。”霍司特说着塞给那个人一个铜板。
  码头工人眨了眨眼,将铜板放进了口袋里,说道:“没错,先生,各种各样的货物,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个搪塞,可是没有必要害怕老乌尔瑞克。守住秘密,就这样,希望能再见到你,先生。”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嘴上还吹着口哨。
  他们走了过去,结果克拉威斯没有在码头上,了解到他住在哪里之后,他们花了半个小时走到那达城的另一边,到了他家里。克拉威斯正在沿着他家前门的道路上种一种叫鸢尾的植物。他长得结结实实的,脸膛由于经常被日晒而显得黝黑,还有长得像钢针一样的胡须。又过了一个小时,他们才让这个海员明白,不管季节如何,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他的驳船。随后他们又一起回到了小工棚里,他让他们看了他的三条一模一样的驳船,它们分别叫“快乐钟声号”“艾得莱号”以及“红野猪号”。
  每一条驳船有七十五英尺长,二十英尺宽,都被涂成铁锈一样的红色,它们的货舱都是敞开的,可以覆盖上防水油布,桅杆直立在中央,有一个方形的帆,一排双层货舱在甲板的尾部。
  “它们的动力比那种内陆用的平底驳船大,”克拉威斯解释道,“因此,你们不必害怕它们会在恶劣的天气下翻船,但是确实要尽量避免在暴风雨中航行。这种驳船一般不适合在开阔的海洋上航行,它们适合在能看得见陆地的海上行进。现在使用它们是最糟糕的季节,我很荣幸地告诉你们,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下午下雷雨。”
  “你这三只船都有各自的水手吗?”若伦问道。
  “哦,噢……我看看,这里有个问题,我雇的水手大多数在几个星期前就离开这里去捕海象了,他们常常都是这样的。我只在收割季节需要他们,于是他们在其他的时候来去都很自由……我相信你们会理解我的处境的。”克拉威斯勉强地笑了笑,随后眼睛朝他们三个瞥去,好像不知道看着谁说话更好一些。
  若伦在“艾得莱号”驳船上从这头走向那头,检查是否有损坏的现象。驳船看起来很旧了,可是木材的质地还不错,再加上驳船也刚刚粉刷过。他问道:“如果从这里到台姆城,我们自己派几个人来充当你的水手,三只驳船一起租用,你觉得应该收多少钱?”
  “这要看情况了,”克拉威斯说,“水手的报酬是每天十五个铜板,还要再加上可口的饭菜以及一杯威士忌酒。你们的人是为你们自己干事情,我就不付给他们报酬了。通常情况下,我们还在每只驳船上雇用卫兵,可是他们……”
  “他们也都出海捕猎了。好吧,”若伦说,“我们自己派卫兵。”
  克拉威斯吞了一口口水,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着,说道:“这样更合适些……那就这么吧。除了你们支付水手的报酬外,你们再支付给我二百克朗,加上你们的人损坏我的驳船的赔偿费,再加上——雇主和船长——货物总利润抽取的百分之十二。”
  “我们跑这一趟没有利润。”
  这句话似乎比什么都让克拉威斯感到不愉快,他用他左手的大拇指搓了搓他下巴凹下去的部分,开始把这话掂量了又掂量,随后又想了想,最后他才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完成旅行之后,你们再支付给我四百克朗。噢——如果我可以问的话——你们希望运送的是什么呀?”
  我们吓着他了,若伦思忖,“家畜。”
  “是羊,牛,马……”
  “我们有各种各样的动物。”
  “你们为什么想把它们运送到台姆城?”
  “这个你不必知道,”若伦微笑着对克拉威斯说道,他脸上的表情令克拉威斯迷惑不解,“你愿意让驳船过台姆城吗?”
  “不行!台姆城是我最远的极限了,超过那里的水域,我就不了解了。我也不想去离我妻子儿女太远的地方。”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克拉威斯犹疑了片刻,挪动了几下脚步:“也许五六天,哦,不行,不行,你们最好再等一个礼拜,在动身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我们再支付给你十克朗,你后天出发,如何?”
  “我不干——”
  “十二克朗。”
  “那就定在后天吧,”克拉威斯立刻拍板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准备好的。”
  若伦将一只手沿船舷的上缘摸上去,他点了点头,没有回头来,问克拉威斯:“我可以单独和我的伙伴们商量商量吗?”
  “当然可以啦,先生。我到码头上去转一转,等你们把事情商量好。”说完他急忙走了。正当他要出小工棚的门的时候,又突然问道:“对不起,我能再问一下你的名字吗?我想我刚才忘记了,现在我的记忆差得很。”
  “铁锤,我的名字叫铁锤。”
  “哦,知道了,这个名字起得真好。”
  他走后关上了门,霍司特和波多尔朝若伦靠拢过来。波多尔说:“我们没有这么多钱来支付给他呀。”
  “我们不得不这样,”若伦回答道,“我们没有钱买驳船,也不能想象自己可以驾驶这玩意儿,而每个人的生命都靠这个,最快又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花钱请水手。”
  “可是价格那么贵。”霍司特说。
  若伦用手敲了敲船舷的上缘:“我们可以支付给克拉威斯最初提出的二百克朗。我们一到达台姆城,我建议要么我们利用在航行过程中学来的技术将驳船偷走,要么让克拉威斯和他的人丧失反抗能力,直到我们通过各种途径逃跑掉时为止。这样我们就可以不支付那额外的四百克朗以及水手的报酬。”
  “我不喜欢这种欺诈的行为,”霍司特说,“这与我的本性不符。”
  “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干,可是你能想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来吗?”
  “你怎么让所有的人上到驳船上来?”
  “让他们在出了那达城后沿海岸一里格远的地方再与克拉威斯相遇。”
  霍司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就这样办吧,可是这样做仍然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叫克拉威斯进来,我们要和他签订协议。”
  那天傍晚,村民们聚集在一小堆篝火旁,聚精会神地倾听那达城贴出的布告内容。若伦在那里,跪在地上在听葛楚德以及三兄弟讲述他们各自的经历,他的眼睛一直瞅着摇曳不定的火焰。悬赏缉拿若伦和伊拉龙的布告在村民中引起了广泛的议论,人们低声说出各自的不安。
  当达门讲完之后,霍司特开始发言了。他的开场白非常简短,他叙述了那达城缺乏合适的船只,码头上的人如何给他们推荐了克拉威斯,以及最后是怎样达成交易的。然而,就在霍司特提及驳船这个词的那当儿,村民们愤怒和不满的呼声此起彼伏。
  洛林连忙走到村民们的前面,举起胳膊示意村民们安静下来。“驳船?”那个鞋匠说,“驳船?我们不需要那个讨厌的臭驳船!”他在脚边愤愤地吐了一口痰,村民们表示赞同地高声呼喊起来。
  “大家静一静!”德尔温说,“如果这样吼,别人会发现我们的。”人们停止了呼喊,只听见燃烧的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的语气变得平缓一些,继续说道,“我同意洛林的说法,驳船确实不行,又慢又容易出事。我们都塞在一个狭小的、没有私密的空间,还没有遮风挡雨的,谁知道要航行多久呀。霍司特,伊莱恩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了,你不能期望她和其他老弱病残的人几个星期地坐在烈日下吧?”
  “我们可以把防水油布拉上,”霍司特回答说,“虽然不是特别多,可是足够我们遮阳挡雨了。”
  伯吉特的声音在小声议论着的村民中响起:“我还有一个顾虑,”人们挪开身体,让她走向篝火近旁,“支付给克拉威斯二百克朗,再加上达门和他兄弟们的花销,我们就几乎一个子儿也不剩了呀。我们不像那些生活在城里的人,靠的是金钱,我们主要靠的是动物和不动产,我们的财产现在没有了,动物也所剩无几。即使我们变成强盗,将这些驳船偷走,到了台姆城或走到更南边的地方,我们怎么能买生活必需品呀?”
  “重要的是,”霍司特如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首先到达台姆城,等我们到达那里,再来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也许到时,我们得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法。”
  洛林棱角分明的脸皱成一团:“极端的?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已经做得很极端了。我不关心你说什么,在斯拜恩山脉所经历的艰难困苦,让我更不想坐这条糟糕的驳船了,驳船是用来运送农作物和牲畜的。我们想要的是一艘有客舱和铺位的轮船,我们能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睡觉的轮船。为什么不再等一个礼拜,看看是否有轮船来呢?我们可以跟他们讲价。坐那样的轮船会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不呢……”他满腹牢骚地抱怨了足足十五分钟,在泰恩和里德利讲话之前,引起了一片激愤的情绪。
  当若伦收起双腿,起身站起来时,全场变得一片鸦雀无声,村民们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他发言,期望着他的讲话能够带来新的希望。
  “不这样的话,就步行。”
  随后,他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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