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曼德拉草根和水螈舌

　　伊拉龙一觉醒来，发觉毯子团了一团，压在身下，身上倒也不觉冷。蓝儿仍在垫子上酣睡，呼吸匀称。
　　进入垡藤杜尔后，伊拉龙第一次感觉到安全和希望，不用挨饿受冻，能睡上一个痛快觉。自打布鲁姆死去，甚至更早一些，打他离开帕伦卡谷，他便终日提心吊胆，这个结现在终于化开了。
　　我不需担惊受怕了，只是不知穆塔怎么样了。伊拉龙自知是自己有意无意使穆塔身陷囹圄，故而对沃顿国的款待总觉不安，要想办法救他出来。
　　他望着粗糙的天花板出神，心里又想起阿丽娅。见自己大白天竟如此胡思乱想，他不禁笑了，歪头朝龙舍外面看了看。一只大猫坐在洞穴旁舔爪子。那猫瞥他一眼，两只上翘的红眼一闪。
　　伊拉龙觉得难以置信，问道：是索伦明？
　　正是。猫人抖抖粗鬃毛，张嘴打了个大哈欠，然后伸个懒腰，跳出洞穴，扑通落在二十英尺之下的伊斯达米林上。来呀？
　　伊拉龙看看蓝儿。蓝儿已然醒来，却没有动弹，只是望着伊拉龙。她喃喃道：去吧，我没事。索伦明在拱门下等着他，由那儿可以到崇吉海姆的其他地方。
　　伊拉龙刚到伊斯达米林，猫人四脚一点，便穿过拱门不见了。伊拉龙连忙揉着眼睛追赶。他跨过拱门，见自己正在沃尔图林顶上。眼见别无他路，伊拉龙便顺楼梯走到下一层。
　　下来便是一道无顶拱廊，绕着崇吉海姆的中室弯向左手。拱门下的柱子细长，伊斯达米林在头顶闪烁，城山的基座遥遥在下。楼梯外侧是滑道，伊拉龙右手是一道尘封的走廊，通向这层各屋。索伦明摇着尾巴，从大厅中悠然走来。
　　等等。伊拉龙道。
　　他想赶上索伦明，却只见他在废弃的走道上一闪，便又不见了踪影。伊拉龙拐过一道弯，见猫人在一扇门前停下，喵了一声，那扇门便像是自动朝里打开，待索伦明进去，门又关上。伊拉龙一头雾水，站在门前举手正欲敲门，门却自动开了。门里灯光暖融融的。他稍一犹豫，抬脚跨了进去。
　　这是一间土屋，共有两间房，摆满木雕，垂着花草。空气暖湿、新鲜。墙上和低矮的屋顶上点着灯，明晃晃的。屋角地面上堆着各种奇怪的物件。里间有一张四柱大床，植物密密层层垂下，形成帷幔。
　　大屋中央的皮毛椅上，坐着女巫兼算命先生安吉拉，正朝他笑着。
　　伊拉龙脱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安吉拉双手相握，置于腿上。“你坐在地上，听我从头道来，如何？我本想请你坐椅子，可只有一把，我已坐了。”伊拉龙在两瓶冒泡的绿色酸性溶液间坐下，心里充满疑问。
　　安吉拉向前探身道：“这么说，你真是骑士。我早猜到了，只是昨天才证实。索伦明准知道，却不告诉我。你一提到布鲁姆，我就该想到的。蓝儿……好名字——对龙正合适。”
　　伊拉龙冲口道：“布鲁姆死了，被蛇人杀死了。”
　　安吉拉一愣，用手卷弄着一绺头发，轻声道：“我很难过，真的。”
　　伊拉龙凄然一笑。“可你并不觉得意外，对吧？到底被你言中了。”
　　安吉拉摇头道：“我并不知谁会死。不过……我不觉得意外。我和布鲁姆打过一两次交道。他认为我对魔法太‘随便’，深不以为然，而且非常光火。”
　　伊拉龙皱眉道：“在台姆城，你曾讥笑他的命运，说那简直是个玩笑。为什么？”
　　安吉拉神色黯然：“想起来真不该那么说。不过我当时并不知他会遭遇什么。怎么说呢？……布鲁姆带着某种诅咒。他命中注定一事无成，只有一件事例外。但这并不是他的过错。他被选为骑士，龙却被杀死。他爱上一个女人，他的爱却毁了她。他被选中保护你，训练你，结果也没有完成。他只做成了一件事，那就是杀死莫赞。这是天下头等大好事。”
　　伊拉龙反驳道：“布鲁姆从没提过什么女人。”
　　安吉拉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听人说的，那人不可能说谎。到此为止吧！生活在继续，不能总为古人担忧。”她不再说话，从地板上掬起一捧芦苇，灵巧地编织起来。
　　伊拉龙迟疑片刻，也只好让步：“好吧。你怎么不在台姆城，跑到崇吉海姆来了？”
　　“哈，总算提了个有意思的问题。”安吉拉道，“你到我的小店，我又一次听人提起布鲁姆的名字，预感到阿拉加西亚的历史要重演了。人们纷纷传说帝国在追捕一名骑士。我想定是沃顿国的龙蛋孵化了，于是关了店铺，出来打探点消息。”
　　“你知道龙蛋的事？”
　　“当然了，我又不傻。我活了多少年头你根本想象不到。没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她停了片刻，专心编织，“反正，我想我得尽快赶到沃顿国。我来了一个多月了，真不喜欢这个地方，一股霉味儿。垡藤杜尔人人一本正经，贵族气十足。或许，都会死得很悲惨。”她长叹一声，脸上掠过一丝嘲笑，“矮人个个迷信，笨头笨脑，一辈子只会凿石头。此地唯一的好处是垡藤杜尔里长的蘑菇和菌类。”
　　伊拉龙笑道：“那你为何还在这里？”
　　安吉拉点着头，道：“因为哪里有热闹我就爱在哪里。何况，即使我想留在台姆城，索伦明也会撇下我，自己到这儿来。我喜欢和他在一起。上次咱们见面之后，你又遇上什么事了？说给我听听。”
　　伊拉龙便将过去两个半月的经历草草说了一遍，一讲便是一个时辰。安吉拉始终静静听着。伊拉龙提到穆塔的名字，她才啐了一口：“穆塔！”
　　伊拉龙点点头：“他告诉我他是谁。先别忙着评论，让我讲完。”他接着讲他们的经历。待他讲完，安吉拉若有所思地向后靠在椅子上，也忘了编手里的芦苇。索伦明忽从不知哪个角落跃出，跳到她腿上，蜷着身子高傲地打量伊拉龙。
　　安吉拉拍拍猫人。“有趣，有趣。加巴多里克斯和巨人结为联盟，穆塔终于现身……对穆塔可得当心，不过，你显然用不着我提醒。”
　　伊拉龙不容置疑地说道：“穆塔始终是忠实的朋友和坚定的同盟。”
　　“那也得小心，”安吉拉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厌恶，“还有魔影杜尔查。除了加巴多里克斯，目前他是对沃顿国最大的威胁。我痛恨魔影，他们使的是最邪恶的魔法，比巫术好不了多少。我都想用圆头发卡挖出他的心喂猪！”
　　听她口气变得这般恶毒，伊拉龙一怔。“我不太明白。布鲁姆说，魔影都是会招魂的巫师，那有什么邪恶的吗？”
　　安吉拉摇摇头。“招魂并没什么。普通的巫师都招魂，我是说普通的，他们和咱们差不多，他们发功控制灵魂以及灵魂的功力。但是魔影通过这种控制，获得更强的功力，最终他们的身体反被灵魂控制。只有最邪恶的灵魂才会寻找人类附体。一旦附了体，他们就再也不走了。巫师招来的灵魂功力若比他强，就会出现这种情况。魔影一旦出现，极难杀死。你一定知道，历史上只有两个人杀死过魔影，精灵里特力和骑士恩斯达。”
　　伊拉龙道：“他们的事我听说过。”他指指屋子，“你为何住在如此高处？难道不觉不便吗？这些东西是如何弄上来的？”
　　安吉拉一甩头，诡谲地笑了。“想听实话？我是躲到这儿来的。刚到崇吉海姆，日子倒也太平，可放我进来的一个卫兵四处多嘴，结果垡藤杜尔所有会使魔法的人——也没几个真会——都来劝我加入他们的秘密组织，蛆蛋双胞胎是头儿，他俩最起劲。后来，我说要把他们都变成癞蛤蟆，哦不对，是青蛙。那也无济于事，我只得趁半夜溜到上面来。这点子事没你想的那么费劲，尤其是像我这么有本事的人。”
　　伊拉龙问道：“你进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得让双胞胎进入你的大脑？我被迫让他们将我的记忆全部检查了一番。”
　　安吉拉眼里闪过一丝冷笑：“双胞胎怕我，不敢检查我。他们可想了，但知道那样做没有好结果，他们会崩溃，满口胡言乱语。我来沃顿国的时候，他们还没开始检查人的大脑……现在也别想和我来这套。”
　　她朝另一间房里看了一眼，说道：“好了，与你交谈，获益不少。不过，你得走了，我煮的曼德拉草根和水螈舌要开了，我得看着点。有空常来。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住在这里。我不想再搬一次家，那样……很烦。你是不想让我烦的！”
　　伊拉龙站起来道：“我会保密。”
　　安吉拉也起身，道：“好！”索伦明从她腿上跳下。
　　伊拉龙道过别出来，仍旧由索伦明领回龙舍。索伦明一甩尾巴，算是告别，然后慢悠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