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不降


  脱脱的使者,只有一人。
  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纪,中规中矩的汉人儒生。
  朱重八站在使者的房间外,从窗户的缝隙看进去。
  这位儒生正襟危坐,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的味道。
  但是,衣襟之下,隐隐抖动的双腿却出卖了他。
  这,毕竟是贼窝阿。
  朱重八,毕竟也是天下有名的大贼。
  如今天下四股反贼风头最盛,刘福通徐寿辉淮西二朱。朱重八的势力排在最末,但也是个杀人无算残暴至极的贼头。
  说不怕,是假的。
  “就是他,姓罗!”
  汤和在朱重八耳轻语一声。
  朱重八点点头,努努嘴。
  边上,亲兵伸手推开了门。
  吱嘎!
  门里的坐着的儒生,马上站了起来。
  门口,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龙行虎步的进来,不怒自威。
  “咱是朱重八,你~~您是脱脱丞相的使者?”
  朱重八站在儒生面前,魁梧的身躯和山一样,把这儒生有些瘦小的身躯,完全包裹在自己的影子里。
  儒生感觉嗓子眼有些发干,紧张得难以发生。赶紧咽了下口水,整理衣冠。
  拜道,“在下罗贯中,见过朱总管!”
  儒生的窘态,朱重八都看啊子眼里。
  这人看似有些懦弱,但是胆子还可以,比那些破城之后贪生怕死的狗官强。
  想到此处,朱重八笑了下,“先生莫怕,咱虽是早饭的贼,可也是讲道理的人,您是使者,咱以礼相待,坐。”
  罗贯中忐忑的坐下,还没开口,就听朱重八又问道。
  “吃了么?”
  “这~~~”罗贯中被问的一愣,这是拉家常吗?上来就问我吃没吃饭?
  “用~~用过~~咕~~”
  罗贯中大窘,刚想说用过,可是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他远到而来,带着随从一路疾驰,开始还好,离庐州越近,心里越是忐忑,食不知味,也更吃不下。
  朱重八展颜一笑,告诉旁人,“去,吩咐厨房给这位先生下面,加肉加蛋,快!”
  说着,转头看向罗贯中,“听先生口音是北人,吃面合口味吧!咱这军中也没啥好吃的,委屈您了!”
  “折煞在下了!”
  朱重八如此做派,让罗贯中心中安定不少,同时也生出几分好感。
  这人倒也是个知礼数的人,看起来没那么穷凶极恶。
  “先生现在官居何职?”朱重八又问道。
  罗贯中犹豫下,“在下乃一介布衣,白身,不曾中举亦未能入仕。”
  白身?脱脱的使者,居然是个白身?
  朱重八轻轻皱眉。
  “请朱总管赎罪,在下并非脱脱丞相亲选的使者。丞相的手书发到江南,在下在杭州达鲁花赤府为幕僚,所以被委派前来!”
  “这弯拐的够大!”
  朱重八笑道,“杭州?那离咱兄弟,小五的地盘近!”
  朱五?
  罗贯中心里打个突突。
  你兄弟?
  不是传闻,你俩已经反目了么?
  就听朱重八又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按照小五的性子,腾出手来第一步就是往你们那边去。”
  罗贯中沉吟下,说道,“恐怕他去不了!”
  “哦?”朱重八做倾听状。
  “脱脱丞相已经调集各省兵马,百万之数,准备开春一句剿灭朱五。”
  罗贯中看着朱重八的眼睛,说道,“不是号称百万,实打实的百万大军。辽东山东驻军,河南正在围剿刘福通的一部兵马。还有长江上游打徐寿辉的南方精锐撤回,苏杭一带的官军也正在集结。
  朱五,四面是敌,无路可退!”
  “嘶!”
  朱重八倒吸一口冷气。
  百万大军,腹背受敌。
  小五,能挡住?
  朝廷,这是下了血本,要除小五而后快!
  等等,他为什么和咱说这些?他来招安?
  朱重八想了想,“先生来招安?脱脱丞相的手书呢?”
  有门儿!
  他心里有点慌!
  罗贯中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心中镇静组多。
  笑了笑,指下自己的头,“手书,在这里!”
  看朱重八有些疑惑,继续笑道,“事关重大,路上又不太平,只能记在脑子里,不能留于文字。”
  “那您说,咱听着!”
  “脱脱丞相的大意是,天下四反,刘徐二朱中,只有您朱总管在朝廷看来,情有可原。
  您确是被生计所迫才从贼,不是天生反骨。没有抵抗王师,更没称孤道寡。
  如果您迷途知返,朝廷愿意既往不咎。并册封您为世袭的万户,世镇庐州,永享荣华富贵!”
  朱重八笑了。
  情有可原?
  迷途知返?
  就是说老子在这四股势力中实力最小,最不起眼,也最好拉拢。
  抵抗王师?你没来剿过咱,咋抵抗?
  称孤道寡?咱又不是棒槌,吃撑了称王称霸?
  慢慢的,朱重八止住笑容,一字一句的问道,“条件呢?”
  字音冰冷,杀气纵横。
  罗贯中打个寒战,强装镇定。
  “为王先驱,杀朱五!”
  罗贯中没来由的手心冒汗,“为朝廷大军先锋,配合丞相剿灭朱五,平定东南。
  之后,调转兵马,直扑刘福通后背,平定河南!”
  “脱脱,倒也看的起咱朱重八!”
  朱重八冷笑。
  当老子是傻子?
  先不说能不能行,打这么两场,老子的兵马还能剩下多少?
  灭了别人,到时候老子的生死,还不是捏在他脱脱的手中?
  见朱重八不说话,罗贯中以为他心中正在寻思,出口劝道。
  “朱总管所求,无非富贵前程,永镇庐州,世袭万户,天子之封,青史留名,不比现在强吗?”
  罗贯中叹,继续说道,“在下看总管也是明事理的人,古往今来,造反的,有几人有好下场?总管切莫自误阿!
  况且大元兵强马壮,百万雄狮朝发夕至。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子孙后代考虑啊!
  造反是一时,朝廷的册封才是永世阿!”
  朱重八依旧冷笑。
  “总管,天地君亲师,自古以来,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重八冷冷打断。
  “卖给他?给他鞑子皇帝当奴才。咱朱重八,没那么怂!”
  “这~~~”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翻脸。
  罗贯中呆住,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朱重八继续冷笑,说道,“咱没读过啥书,可咱知道,当皇帝当讲究啥民为贵,君为轻。可是你家蒙元天子呢?百十年来,视我等南人百姓为猪狗,为蝼蚁,连她娘放马的奴隶都不如!
  咱是人,不是他养的狗!”
  说着,豁地站起身。
  罗贯中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摔倒。
  此时,外面传来声音。
  “大帅,面好了!”
  “端进来!”
  朱重八平复心中的怒气,“先生,咱不是冲你,咱是粗人说话直。”
  说话之中,面一定端进来了。
  但是罗贯中,却没有半点吃饭的心思。
  白色的宽面,细腻柔软,看着就好吃。
  上面大块肥瘦相间的肉,还有两个浑圆圆润的鸡蛋。
  “先生!”
  看着面,朱重八慢慢说道,“你没挨过饿吧!这样的面,咱朱重八十八岁之前,见都没见过!可是咱朱家,世代都种田,无论刮风下雨,地里的活都没落下。
  咱爹,咱爷,咱太爷,在地里一辈子当牛做马,为了粮食活生生把自己累死。
  可是到死,咱们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面。
  粮呢?咱家种的粮呢?”
  朱重八回头,苦笑的看着罗贯中,“粮食让皇帝,让官府抢走了。咱爹饿死那年,连粮种都抢走了。你说的没错,咱造反是因为活不下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咱为啥活不下去?像咱朱家这么勤劳的农人千千万万,为啥都活不下去?”
  罗贯中默不作声。
  “招安?咱谢谢他,但是咱不接受!”
  朱重八捏着手上的关节,“从拿刀的第一天开始,咱就发誓和这狗朝廷势不两立。
  咱要为死去的亲人,相亲,还有这世上所有被饿死的,欺负死的百姓,出口气。
  投降?
  咱对不起先人!
  咱对不起饿死的爹娘!
  从咱拿刀的那天起,咱就没想过有啥好下场!”
  罗贯中懵了。
  “可若你不受招安,丞相大军一到,恐怕连你一块~~~”
  “来就是了!”
  朱重八傲然一笑,“怕死,咱就不造反了。”
  “百万大军,朱五扛不住,你也扛不住的。
  “那咱就和小五一块扛!”
  “你们不是已经~~~”
  “掰了?”
  朱重八笑笑,看着罗贯中,“先生,您是读书人,不知道咱这些穷哥们的交情。咱和小五的事,是咱们私下的事儿。但是杀鞑子,反元,是天下人穷人的事儿。咱们兄弟的事,关起来们自己打,外人要想欺负咱,咱兄弟就一块拿刀砍他。”
  说着,转身出门。
  “先生吃面吧,吃完了早点歇着,明日咱派人带先生在城里转转。”
  出了门,汤和跟在朱重八后边。
  “重八,不招安,咱也别这么说啊!”
  “砍都砍了,还能不说!不说咱就不是造反的了?”
  “俺不是那个意思!”
  汤和急道,“咱们不答应,也不能这么直白,这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从咱爹娘饿死的那天,就没余地了!”
  朱重八站住脚,笑了笑,“兄弟,给狗朝廷当了几辈子狗。咱们现在要当人,堂堂正正的人!”


第037章
  年,快过完了。
  还没出正月,平常的百姓又开始为一年的生计奔波。金陵城的喧嚣,消散了一些。
  朱五在城外,给关先生一行人送别。
  数十人,人人都在马上,驻足金陵城外。
  风轻轻,云轻轻,春日的晴空万里,大好河山尽在眼前。
  骑兵们微微退开,只有朱五和关先生在前。
  “关先生,此去珍重!”
  马上,朱五端着一碗热酒,神色真挚。
  不是装的,来到这个世界,见识了太多尔虞我诈,关先生是他心中不多的,有家国情怀让他敬佩的人。
  关先生也端着热酒,叹口气,“关某本想,说动总管出兵北伐,但是~~”
  说着,笑了下,看着手里的酒,“总管留些好酒,若是哪天改主意了,咱们在燕云故土把酒言欢。”
  燕云?
  朱五遥望北方。
  关先生,您是有家国天下的人。
  我呢?
  其实没有英雄气。
  不过燕云我会去的,先统一南方,积蓄实力,然后挥兵北上。
  我的命很重要,不能打无把握之仗。
  收回目光,朱五在又看着关先生。
  “会有那么一天的,但是不是现在,关先生莫急!”
  “啥时候?万一那时候在下死了?”
  朱五笑笑,“先生若死了,小五提一壶热酒,拜祭坟前,告知先生英名,日月重开汉家天!”
  “好,我若战死北方,一定来人告诉你,埋在哪里。江山代人有人才出,咱们一代代人总有成功的时候。”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碗,在朱五身后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笑道,“友德,过来和俺喝一碗!”
  傅友德在马上先是一礼,看看朱五,后者点头之后,缓缓上前。
  “关先生!”
  边上,自有人再次满上热酒。
  关先生看着傅友德,欣慰的神色溢于言表,笑道,“你小子,好样的,没给咱们北方红巾丢人!”
  说着,又笑对朱五,“朱总管,在下有些后悔了。能不能用五千兵马,把这圆猛将换回来!”
  朱五笑道,“做梦去吧!友德一人能挡十万兵,我昏头了才和你换!”
  几人哈哈大笑。
  傅友德端着酒,“先生,后会有期!”
  关先生郑重的点头,“都会有期!”
  随后,又是一饮而尽,大笑,“朱总管,在下先走一步!”
  “不送!”
  “驾!”
  关先生带着随从,策马扬鞭。
  数十人,通往北方的道路上,战马奔腾,毅然决然。
  ……
  驿站里,陈友谅和张定边也在收拾行李,也准备打道回府。
  除了他们二人外,还有随行带着的十几个随从。
  他们或是给行李打包,或是擦拭着兵器。
  张定边穿上甲,外边套了一层布衣,紧着腰上的扣子。
  嘴里嘟囔着,“这朱总管也太没拿咱们当回事了,来了这么多日子就见了一面。现在咱们要走了,他连句话也没有!”
  陈友谅把短刀插进靴子,笑道,“咱们算哪个牌位的,值得人家朱总管送?”
  说着,拍了拍靴子里的短刀,“兄弟,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回回去,咱们哥俩好好干。下回,再来金陵,咱就不是这个成色了!”
  世间真理,实力说话。
  你实力大,谁都尊你重你,敬你畏你。
  但你若是无名小卒,或者声名不显赫。
  你就得学会笑脸相迎,世间的人情冷暖。
  张定边大声笑笑,对其他随从道,“小地们,手脚快些,回家喽!”
  此时,门外有人喊。
  “张大哥,有人来给你送行!”
  “谁呢?”
  张定边和陈友谅对视,刚说完朱五这边见都不见他们,转眼就有人来送行。
  张定边开门出去,只见常遇春带着几个亲兵,手里拎着一些酒肉,正笑着站在门前。
  “常~~”
  意外又带着惊喜,张定边笑了,甚至有些忐忑,“来送我?”
  “知道你要走,带来些酒肉,路上用!”常遇春笑着上前,拉着张定边的手,“兄弟,以后有机会常来,咱们哥俩喝酒还没比出个高下呢!”
  张定边心里热乎乎的,“要是有机会,常大哥去我那边,尝尝我家乡那边的好酒!”
  “兄弟!”
  常遇春拉着他,真情实意,难舍难分,“真不留下,跟俺们一块干?”
  “多谢常大哥美意,只是在下早就立下誓言。”
  男儿,重义气。富贵不能移,贫贱不能欺。
  常遇春无奈摇头,随后看了一眼身后,忽然压低了声音,“你骑马走还是坐船?”
  张定边被他的表情弄的有些错愕,小声回道,“马!”
  “如此,俺就不送了!”
  嘴上如此说,常遇春却在缓缓摇头。
  他,摇头啥意思?
  张定边不解。
  就见常遇春再次摇头,神色郑重,“俺不送了!”
  他,不让我骑马?
  张定边站在原地,直到常遇春走远,心里依旧迷惑。
  随后,他回屋,把刚才的事和陈友谅,悄悄的说了一遍。
  陈友谅沉思半晌,脸上挂着冷笑,“兄弟,咱们坐船走。”
  “好,我告诉兄弟们~~”
  “别!”陈友谅拉着张定边的胳膊,眼神里全是狠辣和坚决,“他们骑马,咱们坐船。不然,谁都走不了!”
  ……
  “小姐,好看吗?”
  谢府,谢莲儿的闺房中。
  胖丫头把几束花,放进精美的青花瓶中,转头对着病榻上,强打精神,面色苍白的谢莲儿笑道。
  她真的很命大,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还是留在了人间。
  现在的她衣服女儿打扮,脸上带着柔弱的,苍白无力的美,眉头轻簇,无力的靠在床头。
  一双美目,看着那些瓶里的花,露出些欢喜。
  “好看!”
  可是说完,她看看紧闭的窗户,鼻中总是感觉屋里有股淡淡地药味。
  “知画,开开窗户透透气好不好!”
  “小姐!”知画坐到她身边,摇头道,“不行呀,大夫说了,你的身子见不得风!”
  谢莲儿不高兴的撅起嘴,无力的叹气,“憋屈死人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爷说了,就算你好了,以后也不许你乱走了!”
  知画笑笑,带着三分的打趣,“老爷还说,以后不许让你在当假小子了,女儿就是女儿,不许你在到处乱跑了!”
  “啊?”
  谢莲儿惊呼,脸上满是懊恼,气气地说道,“那~~那·~~怎么办啊?”
  说着,捶一下自己的床,“都怪朱五!”
  朱五?
  知画的心里一跳。
  胖乎乎的脸上,有些犹豫。
  轻轻的和谢莲儿说道,“小姐,奴婢有些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什么奴婢?”
  谢莲儿不高兴了,“你我情同姐妹,我什么时候当你是奴婢了,以前不许以后也不许在奴婢奴婢的,我不爱听。”
  “但是这话我只能和姐妹说,不能和小姐!”
  知画笑笑,神神秘秘地说道,“小姐,我看那个朱总管,对你有意思呢?”
  “什么?”
  “你昏迷的时候,他坐在你床边说了一大堆呢!”
  谢莲儿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他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怪话!”
  知画胖胖的脸上陷入纠结,掰着胖乎乎的手指头说道,“他说啥以后再也不带你吃羊汤了,要带你吃啥火锅,撸串。还说~~~”
  谢莲儿涨红了脸,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还说啥?”
  “他还说你指甲好看,要给你指甲上画上花。还说,以后再也不让人欺负你~~~”
  “我手指头好看?手指头能好看道哪儿?”
  谢莲儿盯着自己的手指,“他~~~他可真说得出口!”
  “他~他还捏你的手指头了呢?”
  “怎么捏的?”
  “就这么的!”
  知画学着当时朱五的样子,轻轻拉起谢莲儿的手指,摩挲着,“就这样,拉着摸了半天!”
  “啊!!!”
  谢莲儿呆住了,半晌,忿忿地骂道,“朱五,你就知道欺负我!”
  门外,谢广坤伸长的脖子慢慢缩回去。
  脸上,五味杂陈。
  “臭小子!”
  心里恨恨地骂一句,“敢欺负我闺女。”
  可是,随后脸上的表情马上凝固住。
  突然想起,谢莲儿曾经说的一句。
  “朱五看上我了!”
  “难不成?”
  谢广坤感觉有点不对味。
  “难不成,真看上我闺女了,这可咋办?”


南城二爷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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