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北伐
作者:南城二爷|发布时间:2024-06-28 13:11:52|字数:20640
刘福通的使者,依旧是故人。
像学问人,多过武夫的关先生。
只是这次再见他,比上次憔悴许多,似乎是劳心劳力,两边的鬓角都白了。
大营的议事厅中,朱五和关先生四目相对,彼此都在细细打量。
北方红巾的日子不好过,刘福通在蒙元腹心之地兴风作浪,自然要承受朝廷的百万大军。
说实话,朱五是很佩服他们的。
闲暇时读史书,历朝历代揭竿而起的民军,在一开始都是流寇。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刚拿刀的泥腿子,哪里是朝廷镜腿的对手。
可是刘福通等人,不但打得下来,还扛得住。不但扛得住,还是正面硬扛。
真刀真枪,一命换一命的硬扛。
因为北方有他们顶着。
所以,朱五在南方才可以发展壮大。
“关先生,别来无恙!”
和关先生分宾主落座之后,朱五笑道,“大过年的,有啥事您叫人送个信就是了,何必亲跑一趟?”
拜年?醉翁之意不在酒。
双方的关系还没好到,大过年亲跑一趟拜年的地步。
“朱总管如今是东南之主,关某不亲来,于礼不合阿!”
朱五话中有话,关先生是洒脱之人,笑着调侃。
这次见朱五,关先生也是感触良多。
上次见,朱五还在江对岸指点江山,这次见,他已经坐拥东南。
论实力,定远军的地盘和兵马,和北方红巾不相上下。
但是朱五的地盘,比北方红巾富上太多,又没有强敌环伺。
朱五成长的太快。
定远军发展的也太快。
虽然快,但是稳。
定远军的大仗硬仗也是数不胜数。
他如何做到的?
关先生有些恍然。
初次见他还是个嘴上没毛的后生,现在的朱五一举一动,却已经是诸侯的气派。
想必起来,关先生更看好,更喜欢的朱重八,还只能窝在淮西之地。
只能感叹,乱世出英雄!
亲兵奉上茶水,二人随意的寒暄着,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话。
“朱总管占据金陵重镇,下一步要如何走?”
正题来了!
“继续南下,趁朝廷还没腾出手来收拾我,哪里富打那里!”朱五微微笑道。
关先生也笑,摇头道,“朱总管,咱们两军一北一南,是友非敌,你何必诓关某!”
是友非敌!
朱五琢磨着他这话的意思。
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说那些虚话了。关先生,咱们也是老交情了。您这次来,不只是拜年这么简单吧?有事您说话,要粮还是~~~”
“朱总管误会了!”
关先生傲然道,“咱们北方红巾,缺粮自会去官府的库里抢,怎么会问好朋友要!”
“是我小家子气了!”
面对关先生的傲气,朱五只能自嘲。
人家不单是有傲气,而且还有豪气。
缺粮?抢官府就是了。
“关某这次来,是有件大事,想和朱总管商议!”
“洗耳恭听!”
“想必朱总管也知道,朝廷欲除北方红巾而后快,调集了北方的精锐官军,往死里打俺们!”
朱五笑道,“我不但知道,还知道刘大帅,关先生等诸位豪杰,誓死不退。官军屡战屡败,那你们没有办法!”
“但俺们终究是被动挨打!”
关先生老了,但是眼神里那股蓬勃的英雄气,不但未见消退,反而更增加了许多。
此刻,犹如少年英雄一般,满嘴都是雄心壮志。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怎么打俺们,俺们就怎么打回去。看是他们蒙古皇帝的兵多,还是俺们这些汉家男儿的本领大。
关某这次来找朱总管,只为了两个字!”
说着,面对朱五傲然一笑,声音铿锵有力。
“北伐!”
北伐?
两宋以来,几百年间无数仁人志士最期盼的。
无数英雄豪杰,割发代首立下血誓的。
就是,北伐。
一代代人抛头颅洒热血,只为祖先之地,华夏故土。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这两个字,听着就让人热血沸腾。
但是朱五很冷静,似乎没被关先生的情绪所感染。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知易行难。造反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是鲜红的人血。
做大事,要稳,要慎。
他静静的听着,看着,淡淡地说道,“怎么打?”
“俺们一只偏师出南阳,绕道塞上。”
关先生摩拳擦掌,“虽是偏师,但都是北方红巾的百战精兵,以一当十。关某为统领,欲效仿霍去病,敌后横行,直捣黄龙!”
你不是打我吗?
我绕到你的后背,扎你的心肝!
这条路不好走。
没有大智慧,大毅力,大勇气的人,不敢走。
这一刻,朱五承认。
关先生,是英雄。
但是,自古以来,做英雄的代价太大。
朱五从没想过当英雄,起码现在没想。
“佩服!”朱五赞叹一声,说道,“一只偏师可建奇功,但是不长久,关先生这次来,是想让我定远军,也插上一手?”
“正是!”
关先生正色道。
盛名之下无虚士,自己只说了一半,朱五就猜到了。
关先生继续说道,“偏师只能打疼朝廷,打不怕他们。要么不打,要么就打死他。
关某请朱总管看在反元大计的份上,看在天下数以万计受了几百年胡气的汉家百姓的份上。
出兵,北伐!”
说着,忽然站到了议事厅中挂着的巨大地图前,慷慨陈词。
“请朱总管先攻淮安,派兵出水路占山东。”(淮安边上连云港)
山东?
老子疯了?
佩服是一回事,认不认可,又是另外一回事!
朱五心中腹诽,你也真敢想,真敢说。
“若总管不愿意派兵去山东,还有一处可以帮到关某!”
看关先生的手指落在北方一处,朱五眯起眼睛。
“辽东?”
“辽东!”关先生正色道,“北方的官军精锐都在围攻刘大帅,朝廷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攻他们的老窝。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事倍功半!”
朱五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心里不住的沉思。
有理!他说的有理。
这事,对自己也有好处。
朝廷早晚都要征调大军来攻,与其等他来,不如先出击。
不走路上,走海路。只需要水军,就能把蒙元的腹心之地,搅得天翻地覆。
让他们腾不出手来对付自己,这买卖似乎有的做!
“辽东为华夏故土,几百年一直被胡人所占。若是朱总管能收复汉家河山,势必青史留名,世代传颂!”
老子没想那么远!
可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带劲!
不经意间,朱五的目光和关先生那满是豪情的眼神碰撞,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
人家是真英雄。
我呢?
朱小五,来这世上一遭,就为了自己那点小算盘?
朱五,有些动摇了。
关先生似乎看出了朱五心动,继续说道,“朱总管,机不可失~~~”
就在此刻,突然门外一声大喊。
“不可!”
朱五回头,李善长和席应真并肩而来。
尤其是席应真,看向关先生的眼神,不善。
第031章
“这儿,真她娘的好!”
金陵城,熙攘的人群中。
两个布衣的外乡汉子,羡慕并赞叹的打量着这座城池。
东南重镇,江南名城。几千年的人文财富累积,乱世之中依然是繁华景象。美不胜收,让人流连忘返。
说话的汉子,身材高大,修长的四肢像豹子一样充满着力量。古铜色的肌肤看来就彪悍,说话时声若洪钟,隐隐有金铁之声。
“好是好,但城里的人都是羊,听说当初朱五只几万人马,就攻下了此城。”
高大汉子的身边,另一个汉子冷笑着,开口说话。
这个汉子没有那么高大,身材精瘦,也是古铜色的肌肤,一张脸棱角分明。
他不像高大汉子那样,让人望而生畏。而是似乎把所有的力量都隐藏在眼神中。
赞叹羡慕的眼神中,锋芒毕现,像是一把绝世宝剑。
“换咱们来也行!”
他又是笑笑,“朱五是命好,没有官军追屁股杀他。这乱世,比的就是谁不要命,谁命硬!”
闻言,高大的汉子大笑着点头。
“听说朱五手下有几个了不得的人物,啥子常遇春,傅友德~~说地神乎其神,老子真想会会他们!”
说完,高大汉子还看看自己砂锅大的拳头。
矮小些的汉子笑道,“兄弟,莫急,早晚地事。”
高大汉子笑笑,摸摸自己的肚子,“兄弟,肚子饿了,前面吃酒去!”
说完,这两人并肩说笑着,往前方的饭庄而去。
远处,几个看起来不起眼的蓝衣服百姓,似乎在有意无意的远远尾随。
这两人不是旁边,江西徐寿辉派来给朱五拜年的使者。
彪悍的高大汉子姓张,名定边。
稍矮些的精瘦男子姓陈,名友谅。
如果朱五熟知历史,他肯定不会先见关先生,而是会先会一会,这一对名垂千古的把兄弟,好好看一看,在历史长河中一直像反派人物一样的汉皇,陈友谅。
说他们名垂千古,是因为他们做到了义气二字。这二人若不是失败者,他们的声名将媲美桃园三结义。
陈友谅读过书,做过小吏。张定边急公好义,一直在江湖闯荡。
这两人从小光腚娃娃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
一起参加义军,一起打天下,一起在血雨腥风中相互扶持,二人之间的忠义,举世无双。
张定边,也是当世第一猛将。
在原本没有朱五的时空中,陈友谅和朱重八鄱阳湖大战。张定边亲率战船直冲朱重八的战船,无人可挡,若不是常遇春一箭伤了张定边,兵败身死的,可能就是朱重八。
不过,最让后人称道的,还是他们二人之中的义字。
陈友谅兵败身死,张定边匡扶少主为帝。朱元璋兵临城下,张定边誓死血战。
可无奈兵力悬殊,两军差距太大。
张定边一生刚强果断,不可能投降,但是他可以凭借一身的武艺纵横四海,结拜兄弟留下的孤儿寡母呢。
于是和朱元璋约定,善待陈氏后人,便献上城池人口军队财富。反之,张定边必血战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朱元璋欣然答应。
确认少主安全之后,张定边率领手下死士突围。为了兄弟的血脉,他可以低头。但是为了兄弟的遗志,他不肯能投降。
但天下大势已定,张定边不愿再让家乡子弟白白流血。在号啕大哭中,遣散手下兵马,带着妻子隐居乡野。
乱世中,到处都是野心勃勃之辈。为了前程利益,即使亲父子兄弟,随时都能自相残杀。
但张定边,把华夏男儿的义气二字,诠释到了完美。
“二位客官,用些什么?小店有新打上来的江鱼,味道鲜美!”
饭庄的小二把这两人迎进来,用毛巾卖力的擦了擦桌子。
陈友谅和张定边面对面对下,陈友谅不说话,不住的看着周围四方。
张定边听了小二的话,大笑起来,“咱们最爱吃鱼,给我哥俩来两条,挑肥的,鱼头大的,另外再上些酒!”
“这~~”小二犹豫下,笑道,“客官,您二位第一次来金陵吧。金陵的朱总管有令,禁酒!”
“嗯?”
张定边有些错愕,“这事啥规矩?这么大的金陵城不让卖酒,那这饭吃着还有啥意思?”
小二有些尴尬,朱总管的闲话他可不敢说,想劝这汉子也别说,可是看人家一身彪悍之气,又不敢劝。
“既然没有酒就不要了,两条鱼,两盆饭,再加一个素淡的小菜,快点。”
陈友谅说完,小二笑着去准备。
接着,陈友谅又对张定边道,“禁酒好!这世道粮食比命还金贵,酒这玩意又不能当饭吃。这位朱总管,是个胸有丘壑的人物!”
张定边也是豁达之人,笑了笑,“刚才你还说人家命好!”
“就事论事!”陈友谅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命好也是种能耐。既命好又知道民生艰难,爱惜百姓,这位朱总管,将来错不了!”
“耶耶,看你说地,老气横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比朱五还厉害呢?咱哥俩现在跟人家比,无名小卒!”
张定边的调侃,陈友谅不以为意,反而笑了下。但是眼神中的傲气和桀骜,却显露无遗。
“咱们,现在缺的是机会。他命好,咱们兄弟命硬。只要有机会,不必他差了。”
这会的功夫,店家把饭菜送了上来,二人埋头大吃。
张定边先吃鱼头,然后用鱼汤泡饭,一口气吃了小半盆饭,又开口道。
“这朱五,为何不见咱们呢?”
“等吧!”陈友谅吃相斯文了些,没那么急,“听说刘福通的人也来了,等他见了那边的人,自会见咱们。”
说着,一笑,“说起来,这位朱总管还算是北方红巾一脉,咱们这些南方红巾,是外人。”
“他们也未见得是自己人,不然朱五为啥单干!”张定边笑道,“我看他们也就是那么回事,表面交情!”
“不单干,连这点交情都没有。”
陈友谅擦了嘴角的饭渣子,忽然冷笑下,“这天下,想出头还真得学朱五,拉一票家乡子弟,单干!这才一两年的功夫,他已是天下数得着的人物了,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给别人卖命,不值得。”
话中有雄心万丈,但也有些不甘心的萧索。
听到这话,张定边放下饭碗,放低了声音轻声道,“兄弟莫急,你也说了咱们差一个机会,凭咱们兄弟的能耐,还怕不能出人头地?”
乱世中,最不缺少的就是有野心的人。
这哥俩投奔徐寿辉的义军,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番事业。
可是徐寿辉称帝,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百万大军追着他们的屁股打。
被动挨打,英雄无用武之地。
再加上徐寿辉那边,都是些眼光短浅之人,哪怕兄弟两人屡立战功,现在也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地盘小,兵马少。
“这话对!”
陈友谅笑道,“是我太急了,没来金陵还不觉得,到了这,看人家这份基业,眼红了。”
说着,端起茶碗,“今天没酒,咱哥俩以茶代酒,喝一个。”
二人碰了下被子,一饮而尽。
随后,张定边又笑道,“兄弟,你说上面交代给咱俩的事,能成吗?”
上面,指的就是徐寿辉。
这次派陈友谅过来,只有两个字,结盟。
徐寿辉和彭和尚气兵出气,风卷残云,很快就有了百万人马。
可是徐寿辉目光短浅,居然建国称帝,招来了蒙元举全国之力的征讨。
彭和尚战死了,地盘也没了,只能背靠大别山苦苦支撑。
可是另一边,长江下游这里,朱五却在朝廷把主力抽走的时候捡了一个便宜,占了金陵。
朱五声名鹊起,成了朝廷另一个大患,徐寿辉这边也能喘口气。
南方官军的精锐此时正夹在二人中间,要是两遍结盟,朱五在官军背后发力~~~~
陈友谅冷笑下,“够呛!谁都不是傻子,人家凭啥和咱们结盟,就凭咱们带来的金银财宝!”
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望着窗外,“人家可比咱们这边,有钱呢!”
此时,外面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只见几十个没带兵器,但是穿着战袄,收拾得干净利索的定远士卒,边走边大声说笑着。
“常统领和傅统领比箭,你们收谁能赢?”
“当然是常统领,俺们淮西的第一好汉,还能差了!”
“不好说,傅统领一身本事也不是吃素的,他俩都比了好几场了,不分胜负。”
“可惜总管不让赌钱,不然咱们开个盘子,押几手~~~”
陈友谅望着远去的定远士卒,若有所思道,“看到没有?定远军这份精气神,咱们那边有吗?你看人家这当兵的穿的,干干净净,一个补丁都没有,你再看看咱们那边。”
说着,叹口气,“您再看看人家的军纪,路上到处是商贩摊子,没见哪个伸手拿东西。这要是放在咱们哪儿?扁担都给你抢喽!”
说完,回头,却发现张定边似乎根本没听他说什么,而是魂不守舍的看着士卒消失的方向。
“常遇春,傅友德比箭?老子真想看看,他俩到底有啥能耐!”
第032章
“好!常统领神射!”
“傅统领威武!”
校场之上,欢呼喝彩之声响动云霄。
偌大的校场被围得里三层外三,人头攒动。
常遇春的陷阵营和傅友德的中军兄弟们,分成两派,叫好的声音连绵不绝,比赛似的,一浪接着一浪,一声还比一声高。
不单是只有定远的士卒,许多胆子大的百姓,也挤在里面看热闹,跟着拍巴掌叫好。
反正,定远军的士卒不随便伤害百姓。
再者,这样的场面难得一见。
陈友谅和张定边,就在人群的第一排,眼中精光四射。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二人也都是一身武艺,刀山火海中闯出来的人物。校场上,常富二人的比试,实打实的真功夫没有花架子。
傅友德胯下白马。
常遇春胯下黄骠马。
二人于马上,在校场上往来驰骋,人马合一风驰电掣。
比箭!
好男儿谁他娘的射固定靶子。
两淮男儿在两宋时期就硬钢北方的胡族,无论是先头的大金还是后来的大元。
几百年的厮杀练就了一身的本领,还有不亚于胡族的骑射。
靶子是活动的。
此时场中是傅友德纵马奔腾,白色战马犹如一道闪电,战马的鬃毛迎风飞舞。
地面也不是平坦的,而是按照真正的战场样子,弄的高低不平,坑坑洼洼。
两边,几个手持靶子的定远士卒,来回摆动手里的靶子,不规则的晃动。
常遇春先出手。
马蹄入战鼓,奔驰之中泥土飞溅。
常遇春俯身马背之上,手中的箭已经搭在弓上。
他的弓不是短小轻便的骑弓,是一人多高的重弓。这种弓射程远,威力大,三十步内,贯穿重甲。
但是太长太大,在马上施展不便。
可是常遇春不是凡人,战马狂奔中,忽然在马背上站直了身体,大喝一声。
双臂肌肉突起,重弓箭被拉成了一个满月。
“距离还有点远啊!”
人群中,张定边有些诧异自语。战马距离第一个靶子,还有些距离。
“去!!”
天地之间,突然一声虎吼。
带着强烈的破空声,粗大的箭枝射向了天空,箭头带着猛烈的旋转,犹如一道流星划出一条抛物线。
“老子知道了,他这是抛射!”张定边拍拍脑门,“他用的是重弓,使的是抛射之法。常遇春,怪不得你好大的名头,果然有本事!”
常遇春的第一箭还在空中下坠,第二箭已经射出,然后第三箭,紧接着最后一箭。
啪啪啪啪!
战鼓一样的马蹄,遮挡不住箭射在靶子上的声音。
四个移动中的靶子,全中。
校场尽头处,常遇春放声大笑,豪气冲天。
此时,豁然中,几个飞盘冲着他的方向飞来。
“驾!”
常遇春双腿夹着马腹,双手放开缰绳。
咔咔咔!
箭如虹,飒沓流行。
几个飞盘在空中粉碎。
“常统领威武!”
“中军的兄弟,看看咱们统领的手段!”
“常大哥淮西第一猛将!”
“常百万,常百万!”
陷阵营兄弟们,撼动天地的欢呼声中。
常遇春在马上放生大笑,犹如天神下凡。
场下,张定边只看得血脉喷张,心神激荡。
“傅兄弟,到你了!”
听到常遇春的大喊,傅友德微笑点头。
随后,微微的侧头感受下风向。在正回头之时,眼中满是燃烧的火焰。
“驾!”
战马在坑洼的地上狂奔,傅友德的身体随着战马的节奏起伏,上身笔直,左手拿着弓,指尖攥着数支箭,右手握着缰绳,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战马呼啸而出,一往无前。忽然,距离那些箭靶还有数十步的时候,右手放开缰绳,在瞬间张弓搭箭。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目眩神迷。
“啪~啪~啪~!”
战马之上,傅友德的身体微微前倾,弓弦贴在脸上,几个呼吸之间,连珠三箭。
三箭破空而出,正中最前面三个在摆动着的靶子。
战马冲刺急快,眨眼间跑过了最后一个靶子。
跑过了不好射,战场上抓的就是稍纵即逝的机会,错过了也不能回头恋战。
就在围观的士兵和百姓惋惜的时候,好一个傅友德。
会挽雕弓如满月,双脚踩着马蹬站了起来。战马疾驰之中,一个回头望月。
嗖!
啪~~
“好!”
“傅统领神箭无双!”
“傅大哥,让他们悄悄咱们大帅亲军的手段!”
震天般的欢呼响彻天际,亲卫中军的士卒在发出比刚才陷阵营还猛烈的欢呼。
人群中,张定边双目精光四射,咧嘴大笑,“好功夫,好汉子!”
数着,推了下身边也在叫好的陈友谅,“兄弟,这趟金陵没白来,起码见识到了天下英雄!”
这已经是天下最厉害的骑射功夫了,可是傅友德的表演还没结束。
战马在校场的尽头高速转弯,后蹄带起阵阵土壤。
两个士卒从边上冲出来,几个拳头大小的目标扔向天空。
刷!
刷!
刷!
“又是连珠箭!”张定边大声喝彩。
只见天上的几个目标,在顷刻间被傅友德射落。
还有最后一个眼看要落在地上,傅友德回身,一箭。
箭枝从上大倒下,气贯长虹,直接一箭,将那个拳头大小的靶子,直接钉在了地上。
欢呼,再次响起。
如果说常遇春的射法刚猛无双,力拔千钧。
那么傅友德的表演,就是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常遇春有勇有烈。
傅友德这手杀人的功夫,简直就是艺术。
两种,都是当世绝技。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好兄弟!”
常遇春大声赞叹,纵马和傅友德靠近,大声喊道,“不分胜负,咱俩再来!”
“哥哥,你胜了。”傅友德在马上抱拳说道,“俺输了!”
“你这是啥话?莫非不愿和俺比试?”
常遇春性如烈火,自尊心极强。听到傅友德认输,说话就带上了火药味。
“哥哥可是冤枉俺了!”
傅友德大声笑道,声音之大,让周围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哥哥用的是重弓,这弓是步战破阵的玩意,一个重弓手,身高臂展都有要求,一百个弓箭手里也养不出一个来。
再者,这弓难用,没三五年的功夫,门槛都摸不到。咱们定远军中,合格的重弓手才多少?
这东西步战都没几个人能用好,哥哥却直接用在马上。
还百发百中,箭无虚发,若是战阵之上,中小弟箭的未必死,中了哥哥的,绝没有活的道理。
所以小弟才说,哥哥赢了!弟弟我虽然也有争强好胜之心,可也是要脸皮的。
哥哥,莫在比了。再比,也弟弟输,您给俺留点脸行不行。俺那藏了几坛子好酒,回头俺给您送去!”
傅友德不是单纯的猛将,而是有勇有谋,一番话,说道有理有节不卑不亢。
在双方难分伯仲的情况下,给足了对方面子,也给足了自己的面子。
常遇春本来还有气,让他这么一说,立马笑得嘴都合不拢。
“傅兄弟,你这人啥都好,对俺老常的脾气。就是太过婆妈,俺天生力大,用了重弓也不算欺负你,偏偏你还较真了!”
说着,把手里的弓箭扔给旁边的亲兵。
继续笑道,“论武艺,你还成,入得了俺的眼。但是论喝酒,嘿嘿,你能有什么好酒!”
随后又压低声音,“俺那有几坛三十年的陈酿,走,咱们哥俩今儿不醉不归!”
说完,二人跳下马,有说有笑的往回走。
“散了吧,今天二位将军又是平手!”
他俩不比了,马上有亲兵冲着围观的士卒百姓大喊。
人群顿时满是不甘之声,看的不过瘾啊。
可是既然人家发话了,围观的还是满满散去。
常遇春和傅友德,并肩而行说着闲话。
“这年过的,骨头都软了。”
“大总管说过了年,让哥哥打扬州,到时候您想清闲都闲不下来。”
“冲锋陷阵的活,还真离不开俺老常!”
常遇春大笑道,“兄弟,俺根你说,先打扬州,往后还有苏杭天堂~~~”
“不分胜负,为何不比?”
突然,身后一声炸雷。
一个汉子的喊声,直冲云霄,震人心神。
“谁?”
常遇春和傅友德同时回头。
刚刚散去的人群,似乎又有了新的人热闹可看,马上又围了回来。
只是最前面,大伙自觉的后退几步,和两个外乡汉子拉开距离。
“兄弟,你~~~你这是手痒了?”
陈友谅看着身边犹如豹子一般的张定边,摇头苦笑。
常遇春和傅友德发现了他们。
“好汉子!”
常遇春暗赞一声,老虎的眼里只有老虎,不会有野狗。
强者只会关注强者,而不是弱者。
“你刚才说啥?”
常遇春笑问。
“既然是比试,就要分出输赢。弓箭不行就比刀枪,刀枪不行比拳脚,拳脚不行比喝酒。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说话的人身上。
张定边此刻是万众的焦点,昂首上前。
“二位,如果惺惺相惜,不肯使出全力。那我,愿意和二位切磋切磋!”
“大胆!”
边上,常傅二人的亲卫抽刀上前,大声呵斥。
“退下!”常遇春呵斥一声。
慢慢走了过去,看着张定边,咧嘴笑道,“你是谁?”
“老子,张定边!”
第033章
“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子?胆子不小!”
常遇春笑了,欣赏的笑了。
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有胆气,这么有气势的汉子了。
傅友德则是冷着脸,沉声问道,“你杀过人?”
“何止杀过!”
张定边向前一步,傲然道,“军帐中有人头八十六,皆是阵斩官军!”
“当兵的?”
常傅二人微微又些错愕,这人说的杀官军,可听口音结不是定远军的人。
此时,外围一个蓝衣人,在一个常遇春亲卫的身边嘀咕几句。
亲卫又跑过来,在常遇春的耳边轻语。
“哦,徐寿辉的人!”
常遇春笑笑,“给咱们大帅拜年的!”说着,冲身边人大声笑道,“他徐寿辉好歹也是个皇上,巴巴的来给咱们大帅拜年!”
轰!
周围一阵哄笑,围观的人群中,无论是陷阵营还是亲卫中军的士卒,都不屑的大笑。
就连围观的百姓们,也都指指点点的哄笑起来。
徐寿辉,天下第一个建国称帝的义军统领,脑袋上扣着皇帝的帽子。
皇帝给别人拜年,还真是稀奇,也真是丢脸。
“在下久闻常统领勇猛大名,今日一见~~?”
陈友谅站到张定边身前,冷笑道,“见面不如闻名!刚猛无双的常遇春,居然如无知妇人一样,阴阳怪气!”
“大胆!”
“找死!”
除了朱五,从没有人敢这么和常遇春说过话。
常遇春面色没变,可是身边亲卫却怒不可遏,噌噌噌,抽刀之声不绝于耳。
“仗着人多吗?”
张定边大笑,不动声色的把陈友谅护在身后,昂首挺胸。
“我们哥俩远道而来,今日见二位比试,见猎心喜,心里痒痒也想试上几手,二位是自持身份?还是瞧不起我们!”
“有点意思!”
常遇春笑着摆手,让亲兵们退下,盯着张定边,“你想比?俺成全你,不过输了,别说俺欺负你。说吧,比什么?”
“刀!”
张定边眼神锋芒毕露。
常遇春大喝一声,“给他把刀!”
现在,朱五的金陵城,除了定远军的士卒,任何人不得佩戴兵器。
陈友谅张定边虽说是外来的使者,但也一样被收去了兵器,只能空着手。
常遇春话音落下,边上一个亲兵不甘心的解下腰间的佩刀,直接扔了过去。
啪!
张定边一把将刀鞘抓在手里,掂量几下,撇撇嘴,“轻了点!”
扔刀的亲兵愤愤不平,这刀一米多长,巴掌宽。乃是战阵之上,配合盾牌使用的重刀。
他居然说轻!
随后,唰地一声。
寒光乍现,半截钢刀拽了出来。
“好刀!”
张定边看了一眼刀刃,由衷赞叹。
定远军精锐士卒所佩戴的武器,都是工匠坊中匠人精心打造的利器。
常遇春朝旁边伸手,“刀来!”
“杀鸡不用宰牛刀!”
边上,常遇春的随军士卒中,一个军官站了出来。
“俺替统领来会会这个南蛮子!”
说话之人,一口北地口音,话中带着说不出的轻蔑。
张定边,陈友谅勃然变色,他们是湖北人,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骂他们蛮子。
常遇春一看来人,笑道,“好,全兄弟,你先来,让他们见识下,咱们定远男儿的手段。”
来的不是别人,原来的蒙元汉军世袭千户,在滁州投降朱五的,全旭。
他本就是世袭的武人出身,心灰意冷降了朱五。作战有勇有谋,深得常遇春的器重,现在是陷阵营的马队千户。
随后,众人默默后退,给二人留出了一个圈子。
全旭和张定边,面对面站着,二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不动如山。
“请!”
张定边单手持刀,横于胸前。
全旭自负的一笑,缓缓抽出长刀。
他是骑将,马上多用锏,但是一手刀法,在陷阵营中也是少有敌手。
他的刀锋狭长,双手握住,刀背靠着肩膀,眼神死死的盯着张定边,双脚试探着,慢慢向前。
张定边笑笑,依旧没动。
“你笑你姥姥!”
全旭左脚踩地,右脚发力,双手刀凌空劈下。
“好!”
常遇春大声赞叹,这一刀别说是人,就是棵树,也能砍成两半。
可是,张定边不是树。
就在全旭出刀的一瞬间,张定边快如闪电般的动了,不隔不挡,身子轻盈的往前斜窜。
正好躲开全旭的刀锋,他也离全旭更近一步,手中单刀横摆,刀把上的刀刃,正对着全旭的脖颈。
“完了!”
一刀空,被人钻到了身前。
全旭心里咯噔一下。
脖子一阵突如其来的冰冷一闪而过,再看张定边已经跳开。
“你输了!”
说完,张定边冷冷笑笑,对着刀锋吹口气,几缕胡须飞起,若隐若现。
全旭摸摸自己的脸颊,脸上羞愤的能滴出血来。
“再来~~”
不甘心的大吼一声。
“停!”
常遇春冷喝一声,“全兄弟,胜败乃兵家常事。”
说着,走过来拍拍全旭的肩膀,“你是骑将,步战输给他,不丢人。”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常遇春的眼中,满是凝重。
一刀分胜负,一刀见生死。
这个徐寿辉的手下,不简单。
而且他还没使全力,这样的对手,罕见!
“刀来!”
常遇春再次伸手,脸上没有了笑意。
只有战意。
……
且说,朱五的议事厅中,关先生正在慷慨激昂。
外面忽然传来两声不可,李善长和席应真并肩而来。
“关先生,是想我定远军,为你们北方红巾做嫁衣吗?”
“你这人不厚道,认准了我们总管心软!”
李善长,席应真进来就夹枪带棒,毫不客气。
关先生却毫不生气,只是笑笑,眼光看向朱五。
“这二位是我的心腹。这位是定远的文官之首李善长,这位席道长于我亦师亦友。”
朱五笑着介绍。
几人见礼之后,李善长先开口道,“我定远军根基在南不在被,无论是山东还是辽东,都是舍近求远。”
“说通俗点,丢了麻花捡狗屎。”席应真还是一点不客气。
这下,关先生脸上真有些挂不住了。
“再者,山东辽东都是蒙古皇帝的心头肉,塞外兵马朝发夕至。占的了一时,占得了一世吗?
届时朝廷反应过来,现在看来是出其不意,到时候就是退无可退。
关先生北伐之志,在下佩服。但就事论事,难。
我定远有今天的基业不易~~~”
“老李,你甭废话了!”
李善长文绉绉的说一堆,读书人总是话里有话,说的含蓄又带着玄机。
席应真不耐烦了,开口说道,“关先生,若是别的事,咱们能帮必帮,都是反元的豪杰,本就是一家人。但是这事,休要再提,我们不掺和!”
这回,关先生脸色真变了,恼怒尴尬。
“偏师,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但是朝廷回过头来调集大军,偏师往哪里逃?
定远军的前面是江南的花花世界,放着江南的鱼米之乡不取,去辽东喝东北风?
疯啦?
山东靠着大都,只要鞑子皇帝没傻到家,会放任不管?到时候,打你们刘大帅的官军,马上就掉头过来了。
还有辽东,几百年来,那里一直是胡人的心头肉,看的比老家还重。
我们一群外乡人,打的下来,守得住吗?
夏天还好,冬天呢?
你去过辽东吗?
那是能冻死人的!”
席应真丝毫不客气,也丝毫没给关先生留脸面。
朱五不免有些尴尬,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客,况且关先生这人还挺好。
不过,看着李善长和席应真,护家的模样,心里的尴尬变成庆幸。
刚才听关先生的豪言壮语颇为意动,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这俩人生怕自己吃亏,上来就一通怼。
“不得无礼!”
朱五假模假式的说了一句。
又对关先生说道,“关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来人,备酒宴给关先生接风。”
关先生见状,无奈的叹气。
天下除了刘福通徐寿辉之外,朱五兵马最强,又最富。
他若是答应了北伐,反元大业何愁不成。
“还是目光短浅!”
关先生心里暗叹,天下义军各自为战,若是联合起来早把胡人敢出中原。
说到底,他们还是舍不得到手的荣华富贵。
“关先生,这边请!”
李善长变了一副模样,笑呵呵的请关先生赴宴。
朱五也跟上,可是被席应真拉住一衣服。
“听说徐寿辉也派人来?”
朱五看看关先生的背影,回头道,“来了俩人,一个陈友谅,一个张定边!”
“杀了!”
席应真忽然满脸杀气,咬牙切齿,“小五,听老道的,杀了他们!”
“你最近的杀性有点大!”
朱五笑道,“两个无名小卒,杀了干啥?”
“谁说是无名小卒?”
席应真跺脚道,“那张定边是徐寿辉军中有名的战将,有万夫之勇。陈友谅虽说声名不显,但是坐镇黄州,也是个元帅。
你将来要往江西去,第一个对上的就是他。
与其将来费事,不如现在杀了!”
说真的,朱五还没见过老道有如此急切的模样。
“人家来拜年的,这么杀了不太好吧!”
朱五想想,“再说杀了他俩只会和徐寿辉结仇,杀他了他们,将来咱们沿江而上,也有别人挡路~~”
“你信我一回,杀了!”
席应真急道,“小五,老道可从没求过你啥!”
“这~~”
朱五苦笑下,压低声音,“那也不能在这杀。这样吧,等他们回去的时候,派一队兵马在路上埋伏~~~”
席应真笑了,“你小子想的周全,就这么办!”说着,又咬牙切齿地说道,“派常遇春去,射死他们!”
正说着,朱玉跑过来。
“爹,徐寿辉的使者叫张定边打,在校场和常伯伯打起来了,比试刀法!”
朱五和席应真对视一眼,邪了,说谁谁就来!
“谁赢了?”席应真忙问道。
“不分胜负。”朱玉说道,“两人的刀都砍断了!”
……
第034章
“现在换成大枪了,还在比。”
朱玉又补充一句。
老道眼睛贼亮,笑道,“能跟常遇春杀得难分难解的人不多,张定边,嘿嘿!”
说着,看看朱五,问道,“瞅瞅热闹去?”
“有啥好好看的!”朱五笑了笑,“先招待关先生才是正经事,这个关先生,是个奇男子,虽说和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可是为人可敬可佩,不能怠慢。”
席应真有些失望,往前走着,吧唧嘴道,“行,不看就不看!”
“你先去,我解个手,马上来!”
老道点点头,跟着李善长和关先生渐渐走远。
朱五眯着眼睛,看着老道的背影,若有所思。
“陈友谅?呵呵!”
回头,朱玉还在身后。
“你去传话,别比了,让陈友谅和张点边回住处等着,晚上我见他们!”
“是!”朱玉点头,转身就走。
随后,朱五才慢慢的背着手,朝安排酒宴的方向走去。
“刘福通的人来了,徐寿辉的人也来了,估摸着官军也快来了。
消停日子没几天了,春暖花开,尸横遍野!要打仗了!”
……
“喝!”
“呔!”
校场上,伴随着两人的呼声,两杆大枪相撞。
咔嚓一声。
枪杆子豁然碎裂,碎片飞溅,人群纷纷后退。
“好!”
震天般的欢呼声再次响起。
比试,棋逢对手才有意思。
常遇春和张定边,刚对刚,猛对猛,飞沙走石之中,毫无花俏的生死相搏。
额上都是升腾的汗水,身上的肌肉块块凸起,像是两只猛虎一般。
刀砍废了。
枪也废了。
但是,依旧非分胜负。
张定边把手中半截大枪插在地上,仰天长啸,“痛快!”
常遇春随手把枪丢开,“再来!”
旁边看热闹的也起哄,“再来,再来!”
“老子正有此意!”
张定边大喝一声,随后一拽,上身的衣衫褪去,露出古铜色,刀刻斧凿一样伟岸的身躯。
常遇春也打出了性子,活动活动胳膊腿脚,全身的关节,咔咔地响。
接着,二人俯低了身子,彼此的目光热烈的盯着对方。比完了兵刃,就要比试拳脚。
一时间,连围观的人都没声音了,屏声静气等待二人猛烈的碰撞。
“等等!”
人群外忽然传来一个同音。
紧接着,朱玉从人群中挤出来。
“常大伯,俺爹说别比了!”
他和常遇春说话时,躬着身子,态度恭敬。
转向陈友谅和张点边,却板直了腰板,“二位,大总管有令,让你们回住处等着,晚上见你们!”
“既然大总管有令,就到这吧!”
傅友德在边上看了半天,听到朱玉的传话,松了口气,这两人再打下去,说不上就得倒下一个。
随后朝亲兵使了个眼色。
几个亲兵开始驱赶围观的人群,“散了,散了!不比了!”
围观的人不甘心的嘟囔着,退散。
朱玉在常遇春耳边轻语几下,也转身走了。
常遇春摇摇头,“这才刚打出意思,就不让打了,没意思!”
说着,对张定边笑笑,“张佳兄弟,既然大帅比让武比,咱们就文比。”
张定边披上衣服,“何为文比?”
常遇春瞧了下已经走了的朱玉,小声道,“喝酒!”
张定边眼睛一亮,却回头看看了陈友谅。
陈友谅暗中点头,张定看才道,“好!他娘的,好几日都没喝酒了,老子嘴里淡出鸟来了!”
武人喝酒简单,不挑地方不挑场合,朱五是禁酿卖酒,但是不禁喝酒。
这些定远军的高级军官,谁没有私藏的好酒?
只不过,得低调些,不能太张扬。
校场里一个安静的小屋,亲兵远远的派出去放哨,四人随便围坐在桌子上。
几个大海碗,两坛子酒,两个卤猪头。
常遇春蒲扇般大大手随便撕了两下,猪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就这么啃,下酒!”
常遇春把手在衣服上抹了下,笑着说道。
“来,先干为敬!”
说完,一扬脖儿,一碗酒哗啦啦的进了嘴里,再亮碗,干干净净,不留半滴。
“好酒!”
张定边也是一饮而尽,痛快地说道,“过瘾!”
“兄弟,你在那边是个什么官?”常遇春啃着猪头问道。
张定边随口答道,“小官,比不得常统领。”
常遇春咧嘴笑笑,他虽然粗却不是傻子。
朱五的兵锋已经越过安庆,最远到了徽州一带。江西那边的情况,定远军也有所耳闻。
徐寿辉,让官军打得喘不过来气。无论是地盘还是人马,甚至是未来前程,都比不上这边。
“兄弟,哥哥是个粗人,性子直,说话也直!”
常遇春端着碗,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你那边,没啥意思!”
陈友谅正在小口吃肉,飞快的看了下常遇春,又低下头去。
“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就听常遇春继续说道,“你这一身万人敌的本事,居然还是个小官,别动不说,就凭你军帐里八十六颗人头的战功,在俺们这,起码是个万人队的副统领,朱总管的心腹爱将,岂会让你干传话使者这种鸟事!”
“咱们卖命,就是奔前程,图富贵。他徐寿辉当了皇帝老子,过了瘾,可是兄弟你这样的大才却得不到施展,跟着他啥意思?”
常遇春和张定边在捧杯,“来来,再走一个!”
二人又是干了,常遇春大笑。
“这年月,要跟,就得跟朱总管这样的人!”
常遇春又道,“俺家总管,最爱天下好汉,最重天下英雄。”
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傅友德,“这位傅兄弟,原本和你一样,也是一身本领没人看中,只能在刘福通那边当个亲兵。
当日他随刘福通的人到和州,和俺比试了几手,正被俺家总管看着,你们猜怎么着?”
陈友谅,张点边果然一脸好奇。
常遇春顿了顿,说道,“俺家总管当场就动了爱才之心,愿用五千兵马,换傅兄弟一人,并委以重任,现在是大帅亲卫中军的统领之一,跟俺老常平起平坐!”
“啊呀!”
陈友谅一拍脑门,惊问,“原来兄弟你就是傅友德,渡江之战,生擒元军大将蛮子海牙的傅友德?”
“正是在下!”
傅友德笑了笑,随后爱惜的摸着身边的腰刀,“在下本无名小卒,若不是朱总管~~~”
说着端起酒碗,“总管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朱五如流星一般窜起,手下的猛将也名动大江南北,他和傅友德也成了一段佳话,广为流传。
陈友谅若有所思,“朱总管慧眼识珠,大有古人之风!”
“张兄弟,过来一块干吧!”
常遇春趁热打铁,情真意切,“江南花花世界,比你们那好到天上去了,咱们总管更不会亏了兄弟们。俺把话放在这,你要是混得没有在那边好,割了俺的头当球踢!”
他这边拍胸脯子说话,那边张定边和陈友谅对视一眼,都笑了。
张定边笑道,“多谢常统领好意,可是从投奔义军的那天开始,在下就发过誓。”说着,看下身边的陈友谅,“我们兄弟,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怪俺!”
常遇春端起酒碗,“俺说的是你们哥俩!都过来,咱们定远军就不怕英雄多!”
“我们哥俩虽然官小位卑,可毕竟已有主人,昔日誓言不敢忘,忠贞二字记于心。”
张定边正色道,“不是我哥俩不识好歹,实在是~~嗨,这杯酒,敬常统领!”
常遇春面有不甘。
傅友德在边上说道,“不说这些,喝酒喝酒!不打不相识,今日喝个痛快!”
一场酒,喝得天昏地暗。
似乎,都有些醉了。
……
“真这么说的?”
天快黑了,朱五安置好了关先生,在自己住处会见常遇春。
常遇春此时哪有半点醉态,精神抖擞,把白天和陈友谅张定边喝酒的事,说了一遍。
朱五手指敲打着座椅的扶手,“老常,这两人你怎么看!”
“张定边忠义,陈友谅有心机!”
“接着说!”
常遇春晃着脑袋说道,“陈友谅看俺似乎有些醉了,不住的打听咱们定远有多少兵马粮草。还不住的问俺,打安庆的场景,是个人精!”
“唔!”朱五点头,“乱世中,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常遇春笑道,“总管此话何意?不过两个无名小卒,当得起这话?总管不喜欢他二人,俺这就去杀了!”
“无名小卒?”
朱五哈哈笑道,“早两年,我也是无名小卒!”
……
庐州,朱重八刚刚训营回来。
门口,徐达和汤和已经在等了。
“这么晚了,你俩干啥?”
朱重八接过亲兵提过来的毛巾,擦脸问道。
汤和等亲兵出去了,才小声开口,“重八,有使者来了!”
“嗯?”朱重八手一顿,“哪边的?”
汤和压低了嗓子,“朝廷,拿着脱脱手书来的!”
朝廷!
朱重八豁然愣住。
半晌,纳闷地道,“好大的阵势,咱们和朝廷可是势不两立的,鞑子丞相的手书?啥意思?”
汤和琢磨下,“俺听使者说,是招安!”
朱重八眼光突然凌厉起来。
冷声问道,“人呢?”
第035章
“小舍还没歇着?”
朱五住在军营里,晚上的盘查一道接着一道,就算是朱玉也要接受盘查。
不过,原来是他年纪小,二来是朱五道假子,三来是朱五的身边人。
大伙都对他很客气,小舍就是个尊称。
“爹要见徐寿辉的使者!”
营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查的兵丁,警惕的看着朱玉身后的生面孔。
朱玉笑了笑,赶紧解释。随后,带着陈友谅和张定边,往灯火最亮的地方走去。
张定边面无表情。
陈友谅则是四处打量。
朱五的军营壁垒森严,即便是夜晚也有兵丁巡逻,无懈可击。
这和他那边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做事一板一眼。
这里,到处都是规矩。不认人,只认规矩。
要是他那边,夜里大营出了门口有哨,剩下的全睡觉,哪像这边,外紧内也紧。
更让他心惊的是,朱五亲卫中军的装备。就算是普通的士卒,身上都是厚重的铁甲。
而且这些人都强壮有力,一看就是吃得好,吃得多。这些士卒,还都长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脸。
看向他们两个使者的眼神,多是戏虐。
骄兵悍将,不外如是。
朱五麾下有如此的兵马,怪不得能席卷东南。
没有来由的,陈友谅的心有些忐忑,边走边整理着身上的衣冠,似乎生怕一会让朱五看轻了。
“稍等!”
走到一处亮着灯的门口,朱玉回头轻说一句,随后冲着门口如山一样毅力在夜色中的侍卫说道。
“劳烦大哥通报,爹要见的人来了!”
夜色中,门口矗立的甲士只漏出两只眼睛,在陈张二人扫了扫。
转头,进了屋里。
“好甲!这一个兵起码换咱们那三个!”
张定边看的眼馋,在陈友谅耳边嘀咕一句。
“你那边没啥意思!”
陈友谅忽然想起下午常遇春的话。
是没意思,金银财宝都被天完皇帝徐寿辉和各个大元帅把持着,哪舍得用在普通士卒身上。
此时,门里传来一个声音,“进!”
朱玉挥手,带着二人上前。
屋里,朱五埋头在书案上,两盏灯火通明。
案上满是书籍和文书,他正在写着什么。
“爹,人来了!”
朱玉轻声说完,就退到一边。
陈友谅和张定边站在朱五对面。只听朱五嗯了一声。
随后,缓缓的抬头。
“他怎么这么年轻?”
“也太年轻了!”
陈友谅稍微有些恍惚,灯光中朱五那张脸,格外的年轻,尽管朱五已经故意留了胡须,可还是年轻的过分。
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一个杀伐决断的枭雄。灯光下,整个人文文静静的,但是那双眼睛太亮了。
亮得,似乎能看进人的心里。
“在下陈友谅,张定边,见过朱总管!”
二人,躬身问好。
朱五也在打量着他们,准确的说是看着身材相对矮小的陈友谅。
脸上有风霜,关节粗大,身上的衣服整齐,鞋子上干干净净。
这是个心细的人,也是个爱面子的人,同时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给他们看座!”
朱五轻声的说一句,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两个甲士,放下两个凳子。
“你们来金陵,何事?”
陈友谅的屁股刚挨到凳子上,就听朱五如此直白的问。
于是,他也直白地回道,“奉在下主公之命,结盟!”
朱五心里笑了,和李善长他们先头说的一样。
徐寿辉在长江的上游,让官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候,定远军占了金陵,势力扩张过了安庆。
他想,让定远帮他在后背,捅官军一刀。
如意算盘打得好,脸皮也够厚!
朱五半天没说话,陈友谅肚子里一肚子的说辞,不知道怎么说。
正迟疑中,朱五忽然开口。
“我有什么好处?”
“嗯?”
陈友谅怀疑自己听错了,半天,居然冒出这么一句。
似乎怕他没听清楚,朱五又补充一句。
“结盟?我有什么好处?”
“两家联手,灭了官军,长江以南,朝廷再无可用之兵!”
陈友谅深吸一开口气,开口说道,“如今围攻我家主公的,就是朝廷在南方的精锐。我们正面拖住他们,总管在后面动手,江南元军一战可平。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解决了官府这个心腹大患,解决了几十万官军,对总管而言不是天大的好处吗?
况且我家主公说了,只要总管出兵,所占城池皆归于总管~~”
“我占的当然是我的。”
朱五笑着打断陈友谅,“这对我算什么好处?”
陈友谅一时语塞,朱五这人和传闻的不一样。
传闻说,他很懂大局。
但,现在看来,霸道!
两家联手是好事,他朱五也不是稳如泰山,官军腾出手来,还不是一样要杀他。
“来时,我家主公吩咐,若是总管愿意结盟,我家主公愿出金十万,银百万,粮食五十万斤!”
陈友谅开出价码,不的不开了。因为先头试探的言语,对方根本不听。
“唔,这还差不多!”
朱五笑了笑,“定金呢?”
嘶!
陈友谅和张定边对视一眼,朱五这真是贪得无厌。
价码开出来了,还要定金?
“现在是你们求我!”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求人得有个求人得态度,空口白牙可不行!”
欺人太甚!
陈友谅气得牙痒痒,面上却若无其事。
“这是,在下需要回禀主公!”
“好,我等你们的消息!”
朱五摆摆手,“天晚了,不留二位,请吧!”
说完,再度俯首在书案上,仔细的看着文书。
……
“他就没瞧得起咱们!”
好不容易见上面了,总共就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把人打发走了。
一回到住处,张定边就阴着脸,骂骂咧咧。
“睡吧,反正咱们也知道,这事够呛能成!”
陈友反而有些洒脱,笑道,“人家说的对,凭啥和咱们结盟,就凭徐老大是皇帝?”
“可这明明是好事啊?”张定边不甘心道,“官军被咱们和他朱五夹在中间了,不趁这个机会干掉,还放虎归山?亏常遇春说他怎么好~~~”
“是咱们徐老大想的太美!”
陈友谅笑道,“打官军得死多少人?有那个人,他朱五还不如取了江浙繁华之地。那多划算,咱们都能挡住官军,他更能!”
说着,叹口气,“定远军,他一人说了算,人家有何这个底气。”
……
“徐寿辉!”
“陈友谅!”
“张定边!”
屋里没人,朱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喃喃自语。
忽然一笑,把前两个名字划掉。
“也就这样!没啥出奇的。”
看着纸上最后一个名字,摇摇头,“名将?可惜了!”
随后,把纸放在烛火上电碳,看着它慢慢变成灰烬。
“叫他进来!”
接着,外面轻微的脚步传来,一个汉子进来,直接跪在朱五的面前。
“这几天,想的怎么样?”朱五翻着桌上的东西,头也不抬。
地上跪着的人,小声说道,“俺错了!俺不该,私下去庐州!”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投奔朱五的旧人,花云。
“郭大帅死了,你既然奉我为主,效忠于我。就该知道,有些事该干,有些事不该干!”
朱五依旧没抬头,但是声音越发的冰冷。
“你的错不在于你去庐州,而在于你忘了吃谁的饭,该听谁的话!”
说着,抬起头,脸上全是狰狞,“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早就拉出去砍了!”
花云铁一样的汉子,此时也哭出声,“俺明白!俺也是受了撺掇,想着既能帮你解忧,又能给老主人报仇!”
“糊涂!”
朱五瞪他一眼。
接着,声音变得柔和,“过去就过去了,我不追究了,你也知道没有下次!”
说着,喘口气,“有件事,你去做!”
“做不好,俺提头来见!”
“徐寿辉的使者你看到了吧!”
“刚才远远的看了!”
“他们回去的路上,找个没人的地方,料理了!”
“是!”
“去吧。”朱五又俯首案上。
花云小心的退出去,屋里再次沉寂。
人走之后,朱五抬头。
门外,阵阵的灯火在远处有些模糊。
朱五在文书中抽出一张纸,再次看了看,慢慢的伸到烛火的火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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