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马石乡之日常工作

第169节 寒轩书记又来了
　　出电梯后，叶之然跟随秦大明往唐书记办公室方向走去。走廊里，委办的工作人员看见秦大明走过，都侧身往墙边站定，等候他们经过。虽然县委一号楼的走道宽敞，并排走三四人都没问题。但政府机关等级森严，下级靠墙而立，等候上级领导通过是在表明一种态度。如果不这样做，就是不成熟的表现。一个不成熟的公务人员是无法取得进步的。
　　叶之然身份与秦大明有着很大的距离，所以就摆正姿态，对靠墙而立的委办人员含笑致意，同时用眼睛余光观察着这些人员的面部表情。
　　人的一张脸是个很奇妙的构件，可以表现出喜怒哀乐各种心态，除非经过特殊训练，这种表情很难真正地掩藏起来，而不被有心人察觉。叶之然感觉得到这些人虽然站立姿势与见到唐国强时相同，但神态隐隐透出一丝不同的意味，可以意会，不可言传。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唐书记的套间，胡亚平一见秦大明立即站起身，轻声道：“秦主任，老板在里面。”
　　“和枫书记谈完话了？”
　　胡亚平点头道：“老板刚回来，枫书记现在小会议室和张县长谈话。”
　　秦大明点点头，不等胡亚平通报直接走进内间。他是少数可以直接进入内套间的常嘉官员。
　　胡亚平莫逆地对着叶之然一笑，轻声道：“老板请你过来是为了晚上给枫书记多敬一杯酒，老板知道枫书记看重你。”
　　叶之然摇头道：“胡科，不敢当。我和枫书记只见过几面，远远达不到唐书记和枫书记之间的亲密关系。唐书记应该让我接受教育来的。”
　　这个时候，秦大明在里面叫道：“小叶，国强书记请你进来。”
　　叶之然就无声地和胡亚平笑笑，做了个手势，走了进去。
　　他进门先叫了声：“唐书记。”转眼一看，才发现枫寒轩的秘书刘童华也在。便微笑着招呼一声：“刘秘也在？”
　　刘童华是市委副书记的秘书，此时的级别也是正科级。但他这个正科级含金量比叶之然的高出许多。刘童华如果外放，至少提一级成为实职副处级干部，如果枫书记有心操作，让他现在市委某个处室挂个副处长头衔，再外放出去，直接成为县长都有可能。叶之然不敢将他当做同级官员对待。
　　刘童华淡淡地点点头，在外人面前，他们都不愿意显得过分熟悉。
　　唐国强指了指面前的沙发说：“小叶来了，坐吧。”
　　等叶之然恭敬地在沙发上坐好，唐国强道：“寒轩书记来常嘉视察工作，这是对常嘉县委、县政府最大的支持。寒轩书记特别关心台东科技的引资进展，这次来常嘉就是为了督导常嘉县委县政府做好这项工作。这个工作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讲了，我们的职责就是尽心尽力做好工作，不辜负寒轩书记的期望。”
　　又道：“小叶，你是台东科技引资工作小组的成员，又陪同王董考察了十多天，最清楚情况。如果寒轩书记要了解细节，你必须如实汇报情况，这是科学决策的依据所在，容不得半点马虎。”
　　唐国强的这番话有一半是说给刘童华听的，叶之然心知肚明，沉稳地应了声：“是，我坚决执行书记的指示。”
　　胡亚平进来给叶之然泡上茶，又给唐书记、刘童华、秦大明的茶杯里添上水。唐国强、秦大明都是端坐不动，只有刘童华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他自己也是秘书，所以对同样身为秘书的胡亚平以礼相待。
　　唐国强抬眼看了看胡亚平，问：“小胡，饭店安排好了？”
　　胡亚平垂手应了声：“是，都安排好了”。
　　唐国强便抬腕看看表，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去饭店准备，在那边等我们过来。”
　　胡亚平又应了声“是”，手脚麻利地把茶几上的烟灰缸倒掉，然后走了出去。
　　等胡亚平离开，唐国强拿出香烟，还没有把烟抽出来。秦大明忙道：“书记，抽我的。”抢在唐国强面前把手里的中华烟发了一圈。
　　四个男人腾云驾雾一番，唐国强转脸问刘童华问：“刘秘书跟随寒轩书记好多年了吧？”
　　刘童华点头道：“三年多一点。”
　　一般秘书跟随领导二三年后都会放出去，刘童华是在枫寒轩市委组织部长任上选的秘书。从常规来说，枫书记不是放他出去就是在市委内部安排一个挂名的闲职，以完成他从科级到处级的跨越。唐国强是枫书记线上的干部，和刘童华同属一系，他倒是很想问一问刘童华本人的打算，为他谋划一下。但想了想，此事过于敏感，不可贸然行事，就忍住不问，说道：“那说明寒轩书记非常重视你啊，要留在身边。”
　　刘童华笑道：“我早把自己交给组织了，组织上安排我到哪里，我就去哪里生根。”
　　唐国强微笑点头，道：“小刘思想觉悟很高，寒轩书记心里是清楚的，你要随时做好挑担子的准备。”
　　刘童华客气地说道：“唐书记抬举我了，不过我还想为枫书记服务几年。”他和唐国强以前在市委组织部共过事，对唐国强很了解，相互之间相处得可以。
　　他抬腕看了看表，主动说道：“枫书记快结束了，他和张县长谈台东科技的事，希望常嘉县委县政府班子能稳定合作，抓住这个契机，走快速发展的道路。”
　　他掌握着分寸，略略透露枫书记的谈话内容。在唐国强和张顺强之间，唐国强当然属于“自己人”。
　　唐国强立即道：“谢谢小刘。”
　　谢什么？大家心里清楚。
　　叶之然蓦然想起前段时间秦大明在唐国强和张顺强两人之间的走动，再把台东科技的引资的事情串联起来，已经完全明白枫书记的来意。
　　准确地说起来，常嘉县是枫书记的势力范围。他这次来，是在台东科技引资基本成功的局面下，来安稳县委、县政府的心。也是为了前段时间传出程市长对常嘉工作不满的传言而来。此行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巩固这种关系。
　　叶之然知道，随着台东科技招商引资的成功，常嘉将逐渐成为嘉南市的一个焦点，吸引更多的市委高层注意。对这个将来一段时间很容易出政绩的县，谁能够抓在手里，谁就多了一个筹码，多了一个成绩。以枫寒轩这样成熟的政治人物，当然不会留下很多的空隙给别人利用。
　　这样一想，他豁然开朗，原先存在的一丝不安完全消除。
　　如果枫寒轩知道他有这样的悟性，将对他更赞赏。
　　而此时枫寒轩和张顺强已经谈完话，满意地对张顺强说道：“顺强县长，只要你和国强同志密切合作，借台东科技落户常嘉的锲机，常嘉的高速发展是可以预期的。”
　　张顺强连连点头，他是省政府黄民海副省长安排下来的官员，不属于嘉南三巨头的任何一个派系。但对于枫寒轩的为人处事原则和工作作风有着发自内心的尊敬。他诚恳地表示：“请寒轩书记放心，我一定紧密团结在常嘉县委周围，不搞摩擦，齐心协力把台东科技的引资工作落实好，以发展经济为第一要务，不折不扣地完成寒轩书记的指示。”
　　两人出小会议，轻声交谈着向唐国强的办公室走过来。刘童华熟悉枫寒轩的声音，率先站起身来说：“枫书记来了。”
　　这句话就像是发令枪，唐国强、秦大明、叶之然闻听齐刷刷地站起身，在唐国强带领下迎了出去。
　　唐国强一马当先，满面春风地问道：“寒轩书记和张县长谈完了？那我们去吃饭吧？时间不早了。”
　　枫寒轩回过头笑着对张顺强说：“国强热情邀请，我要是拒绝了，就是不近人情。”
　　张顺强道：“寒轩书记一向以事业为重，是我们的楷模，但我们的身体也是属于组织的，应该爱护好。”
　　枫寒轩笑道：“你们一个书记一个县长配合得还真默契，让我很欣慰啊！”说完，向唐国强身后的叶之然点了一下头，道：“小叶也到了？好！”
　　叶之然站在唐国强身后，枫书记没伸手出来，他自然不会伸手，微笑道：“枫书记好。”
　　枫寒轩又是微笑了一下，说道：“走吧。”
　　大家于是众星捧月般跟在枫书记身后。唐国强侧过脸对秦大明说：“都通知县常委班子了吗？”
　　秦大明轻声道：“都通知了，直接在酒店见面。”
　　到了“望山酒楼”，县常委其他六名常委果然都已到了，齐齐地等候在酒店门口，见县委的车子过来，排着队上前。
　　唐国强下车后见到酒店门口人来人往的，他们六人就显得很扎眼，微微皱了皱眉，快步走到枫寒轩乘坐的车子前，低头轻声征求枫寒轩意见：“寒轩书记，让大家在包间里见面吧。”
　　枫寒轩轻轻点了点头。
　　唐国强就回转身做了个手势，让大家都上楼。然后，帮枫寒轩拉开车门，抬右手护住车门上方，请枫寒轩下车。


第170节 悟性
　　进了包间，县常委班子重新和枫寒轩握手见面。叶之然知道秘书在公开场合都有不与服务的领导同席吃饭的习惯，就说道：“枫书记，唐书记，你们十位领导正好一桌，我和刘秘、胡秘他们一桌。”
　　唐国强就道：“也好，等会我来给刘秘单独敬酒。”
　　刘童华忙说：“不敢不敢，等会我来敬诸位领导。”
　　这样，他们在望山酒楼开了三桌：枫书记和九名县委常委一桌；司机单独一桌；叶之然和刘秘书、胡秘书还有张顺强的秘书王小照、朱宇丽五个人一桌。朱宇丽原来是县委综合科的秘书，新任常委、副县长何小英看中了她，调她为身边的秘书。
　　做秘书的一般嘴巴都很严。嘴巴严、稳得住是秘书的基本功，没有这二条即使成为秘书也很快会被领导撤换。经过大浪淘沙，留下来的秘书都是官场中的精英。这些人在领导身边经过几年磨练，一般都可以独当一面。都说做领导秘书是升官的一条捷径，殊不知能够走上这个捷径的岂是平庸之辈？
　　五人坐定后，胡亚平从女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直接递到叶之然手里，说道：“叶长，你点菜吧？”
　　叶之然说道：“请刘秘点吧，他是这里的老大。”五个人之间，无论是年龄还是职位，称刘童华为“老大”也合适。
　　刘童华客气地摆摆手，说：“女士优先，请朱秘作主吧。”
　　朱宇丽资格最浅，但她身为女性，乐于享受这种优先。接过菜单后说道：“大家都别客气了，一人点一个菜吧，再加个汤就可以。”
　　这个提议得到通过，朱宇丽就先点了一个“清水河虾”，然后把菜单转给身边的王小照。
　　点完菜，等上菜的空隙，大家开始悠闲地聊天。聊天是官场中人的一项基本技能，像刘童华这样的老秘书，可以把废话聊得生动活泼，充满乐趣。
　　他先开口道：“给大家讲个革命时代的故事。一次战斗中，一个女战士不幸被俘，敌人百般折磨，要她发一个假情报给部队司令，这样可以搞个埋伏，意图消灭我军。女战士宁死不屈，但最后敌人使用很多毒辣手段，女战士熬不过去，只得按照敌人的要求写了一封假情报。然后偷偷在自己下体拔几根毛装在信封中。司令员接到情报，发现了这几根毛，仔细看了半天，又拿到鼻子底下嗅一嗅。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阴谋（阴毛）’。”
　　众人哈哈大笑，胡亚平看了看朱宇丽，见她已不像刚参加工作时那样脸薄，就乐呵呵地接过刘童华笑话，说道：“一排妓女在街边等客，一位八旬老妇见到了，好奇的问，‘你们在等什么’？妓女没好气的说，‘等棒棒糖’！老妇也就排队加入队伍等糖，结果被警察抓，警察问老妇，‘你牙都没了也能干’？老妇笑着说，‘我可以舔的’！”
　　朱宇丽“哧”地一声笑出来，随后拿起手边的湿巾纸往他脸上扔去，道：“你这个太直接太下流了。”
　　叶之然点头道：“胡秘今天发挥不佳，一点都不含蓄。”
　　“罚酒、罚酒。”
　　胡亚平没法子，只得先喝一杯酒。
　　做了秘书，时间就不受自己的支配，这个时刻，算是比较轻松的时刻。等酒菜上来，刘童华举杯说道：“来来，浮生偷得半日闲，我们先走一圈。”
　　叶之然笑着举起杯子，道：“领导发了话，岂敢不奉陪？”
　　朱宇丽成为何县长的秘书才一个月时间，但在这之前，她已经在县委办综合科工作了二年多，已不是刚参加工作时有些稚嫩的女生了。她也微笑地举杯道：“领导，我敬你一杯，希望多传授点经验给我们后辈。”
　　胡秘、王秘连连点头，表示同感。
　　一杯酒下去，刘童华说道：“要说经验、心得，我只能说一点，就是‘细心体会’这四个字。作为秘书，除了眼尖手快脚勤嘴巴稳，还有一点就是要用心。”
　　他看了一眼朱宇丽，又道：“秘书就是为领导服务的，如果不了解领导的所思所想，工作不可能做到位。这就需要我们做秘书的每时每刻都要用自己的一颗心去体会领导的思想和需求，这一点，说起来容易，真正做好很难。”
　　朱宇丽叹道：“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看来要做好秘书，关键不在劳力，而在劳心。如果秘书的心跟随领导的脉搏在跳动，让领导如臂使指，才是真正做好了工作。”
　　刘童华和叶之然等一齐惊讶地看着朱宇丽，刘童华说：“朱秘，悟性很高啊！听你这番话，就知道何县长必然会器重你。”
　　朱宇丽抿嘴而笑，道：“说说容易，做到很难。”她举起手中的酒杯，豪爽地说道：“刘秘，我单独敬你一杯，谢谢你的提点。”
　　刘童华喝了这杯酒，对叶之然说：“小叶乡长，听说朱秘也是和你同批公招进来的，看来你们这批干部实力很强啊。”
　　叶之然放低姿态，笑道：“我听出来了，领导这是在勉励我和朱宇丽，那我也要敬一杯了。”
　　刘童华“啊”了一声，道：“你们四人打算轮流灌醉我吗？不行的，我还是先去敬敬领导吧，回来再和你们作战。”
　　等刘童华端着酒杯离去，叶之然提议道：“刘秘身份和我们不同，等他敬完酒，我们四个就一起上去吧？”
　　胡亚平道：“叶长这个提议很好，我们等一会集体去敬一杯，免得多打扰领导谈事情。”
　　常嘉九名常委齐聚，如果换个场所，这就是常委会议，形成的意见就是常委会决议。所以，虽然是在吃饭，叶之然等也不敢去轻易打扰。
　　等刘童华笑容满面地回来，胡亚平向他告假：“刘秘，你稍坐片刻，我们四人一起去敬一杯酒，回来再和你喝。”
　　四人走进大包间，叶之然推了推胡亚平。胡亚平便带头说道：“枫书记，唐书记，张县长，各位领导，我们四人集体过来敬领导一杯酒。”
　　枫寒轩端坐不动，举起酒杯道：“好好，你们有心了。”
　　枫书记一动杯，常嘉县委班子的领导们纷纷举杯，陪着枫书记同喝一杯。四人见状，一起微笑着感谢：“谢谢，谢谢领导。”
　　临走，枫寒轩叫住叶之然，问：“小叶乡长，台东科技王董事长回台湾后有过联系吗？”
　　这个事叶之然向唐书记作过汇报，这时听到枫书记提问，便微笑着再叙述一遍：“王老打过电话给我，说春节前台东科技的总经理王伯强会过来，谈具体的投资合作协议。王老还提了一个要求，请常嘉县委县政府在春节之后抓紧安排拆迁和土地平整工作，最好在明年五月底以前完成土地平整、道路修筑。”
　　枫寒轩点点头，说：“国强书记、顺强县长，王董既然把时间排得这么紧，说明他投资意愿很强烈，你们要将台东科技的工作作为头等大事来抓。还有，这块地拆迁户多吗？拆迁工作关系到群众的切身利益，一定要安排妥当。”
　　唐国强道：“这片土地在马石乡范围内，主要是农田，拆迁户只有二十户农家。县委、县政府一定会按照寒轩书记的指示，妥善做好拆迁补偿和失地农民的安置工作。”
　　枫寒轩就满意地点点头，转脸对叶之然：“小叶乡长，听国强书记、顺强县长介绍，台东科技的联络工作主要由你负责，你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有任何情况都要做到随时汇报，便于常嘉县委县政府及时作出决策。”
　　叶之然沉声应道：“是，我记住了。”
　　枫寒轩对叶之然抱有很大好感，但从爱护叶之然的角度出发，他在常嘉全体县常委班子面前不能表现得过分亲密，他就挥了挥手，说：“好了，你们回去吃饭吧。”
　　四个人便微笑着退出大包间，回到隔壁小包，见刘童华正柔声地通着电话。坐下后，胡亚平艳羡地看着叶之然说：“叶长，你的前途无量，以后可要拉兄弟姐妹一把。”
　　叶之然心里道：“胡亚平经过了一段时间磨练，虽然城府有所加深，但还是格局太小，说话不区分场合，有点随意。”嘴里道：“胡秘，这话有些抬举我了，你们三人都在县委主要领导身边工作，机会比我多得多，应该是你们三位帮助我才是。”
　　朱宇丽笑道：“你们别把我拉进去，我才到何县长身边工作，要走的路还很远，现在只想如何服务好何县，不想其他。”
　　胡亚平又道：“朱秘，你是女性干部，只要不出差错，提拔的机会很多，现在不是有‘无知少女’之称吗？女性干部是稀缺资源，你比我们更具优势。”
　　王小照这时悠悠出口，说了一句：“大家都不要相互谦虚，我们做秘书的虽然风光，究竟不如叶长这样有自己的一分三亩地可以管理，都要继续努力啊。”
　　叶之然听着王小照这酸溜溜的话语，心里却是一怔。


第171节 联合体
　　叶之然旁边的三个常嘉秘书中，朱宇丽为人行事落落大方，做事爱走正道，是叶之然欣赏的类型；胡亚平虽然不够沉稳，心胸不够开阔，但除了这点，其他方面都可以；唯独这个王小照给叶之然的感觉，阴沉而有心机，不是易于之辈。
　　他知道这个王小照是常嘉县前人大主任的儿子，有一定的背景，这次顺利成为张顺强的秘书，想必有这个背后的推力。就不知张县长对这个秘书用得顺不顺手。
　　刘童华打完电话，见四人各怀心事的样子，诧异地问道：“怎么了？四位都正襟危坐，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在想什么国家大事？”
　　胡亚平道：“说起国家大事，我听说沪东证券交易所正式成立了。政策上有意鼓励优秀的企业成为上市公司，还将公开发行股票。以后国内的居民都可以买卖股票了。以前，我常听说资本主义国家的股票市场可以让人一夜暴富，也可以使人倾家荡产，不知道这对国内百姓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个话题引起了诸人的兴趣，朱宇丽说道：“据说开放证券市场引发了高层的激烈讨论，最后还是最高领导拍板决定的。成立证券交易所，发行股票的主要作用就是为企业融资服务，以建立和繁荣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体系。”
　　胡亚平接口说道：“如果按照这个大思路发展股票市场，恐怕最终会坑害无数的投资者。国外成熟的股票市场以保护投资者的利益为宗旨，对上市公司管理非常严格。投资者获取收益的主要途径是通过上市公司每年的分红，很多上市企业的分红超过银行利息。如果我国的证券市场主要定位于给企业融资提供渠道，那么，投资者的利益很难得到有效的保证。”
　　叶之然笑道：“看来胡秘对股票市场蛮有研究的嘛。不过，我认为新兴的证券市场都会有一个不断规范不断成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投资者可能面临一定的系统性风险。你的担忧有一定的道理。”
　　刘童华摆摆手说：“现在讨论投资者的风险问题为时过早，我相信有关部门会有一整套规范性文件的。但企业上市融资确实给经济发展提供了一条很好的渠道，特别对新兴的科技企业提供了发展壮大的资金来源。如果我们在座的几位以后主政一方，要多重视这个渠道，利用好了，可以为当地的经济发展助力。”
　　叶之然心中一动，看来马石乡服装厂的上市计划容不得半点拖延，如果等各地醒悟过来，纷纷争抢上市资源，就是刘石清愿意帮忙难度系数也会加大。
　　他们五人虽然在随意地喝酒聊天，但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随时关注大包间的动静。过了一会，叶之然听到大包间拉椅子的响动，他还未出言提醒，却见四位秘书都像训练有素的军事人员，敏捷地拿起提包走了出去。
　　在县常委们面前，叶之然的身份就像田里的一棵小菜，还很稚嫩。他只能站在最后面，逐个和离去的枫书记和常嘉县委常委领导微笑道别。等一辆辆小车开走，只有秦大明问了他一句：“小叶，你怎么回去？”
　　秦大明担任党委书记时，称呼叶之然为“叶长”，升为县常委后，在公开场合称他为“小叶乡长”，私人场合就称他为“小叶”。
　　而叶之然自从在心里怀疑秦大明与财政所的火灾事件有关连后，心理已经产生了变化，最不想接近的人就是秦大明。听到秦大明的关心之语，叶之然笑道：“老领导，我自己走回去，顺便消化一下胃里的东西。”
　　秦大明就点点头，说：“你倒有这闲情逸致。”
　　进入十二月份，常嘉的夜空虽然还是那片夜空，但相对于仲夏夜，这片夜空已经少了些浪漫，多了些凉意。
　　走在常嘉街头，他脑子里想着服装厂的改制事情，很想问一问马艳丽关于工厂评估及股东出资意向，但见天已晚，就不愿意去她那边。他明白他们两个年轻的躯体总是饥渴的，如果见面难免擦出火花。那样，太对不起念悦了。
　　这天夜里，叶之然思绪混乱，马艳丽、张念悦、黄瑜雯三个人占据了他头脑思维的大部分。发生他在她们三人之间的往事点点滴滴都涌上心头，让他感慨自己已经在生活中悄悄“变修”。这个发现让他迟迟不能入睡。直到半夜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中又梦到张念悦披头散发拿着一把刀追着黄瑜雯要砍，黄瑜雯在前面拼命地逃，念悦在后面拼命地追。叶之然发现后去阻止，可他跑得比谁还慢。正在焦急，马艳丽半路跑出来，拉住了念悦。念悦见追不上黄瑜雯了，拿着刀恶狠狠地返身过来刺他，他就在梦中被吓醒了。
　　在床上坐了一会，确信是梦魔，他才躺下来再睡。
　　而这天晚上，黄瑜雯拿着铅笔正在画“连环画”。她画的是她在省第一人民医院病房和叶之然全家的见面情景。
　　这幅编号为12的铅笔画，画面人物很多。
　　画面的上方，叶父半躺在病床上，神色兴奋。黄瑜雯只用了聊聊数笔就把他的脸部特征勾了出来——脸虽然瘦削但双目炯炯有神；画面的中央，叶之慧凝眸含笑望着黄瑜雯，笑容非常亲切，半张着嘴似乎在和她说话，而她怀中的东东正扭转身，两只小手张开着扑向黄瑜雯；而画中的叶母一副憨厚的样子站在床边，却睁大了眼睛看着黄瑜雯，似乎很震惊她的美丽；站在叶之慧和她旁边的，则是叶之然，但现在只画了一个轮廓。
　　望着这个轮廓，黄瑜雯沉吟许久，许久都没有下笔。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画这个“坏蛋”正含笑望着自己呢？还是画他不理会自己，装模作样地在和其他人说话？
　　事实上，自从在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和叶之然父母见面，并且认了他们做自己的干爸干妈后，黄瑜雯的心结已经悄然打开。所以，这天晚上，她又拿出画笔作画。
　　她看到过这样一段话：有人说，每个人的小脚趾上，都缠着一根看不见的红丝线，还说它的另一端就缠在另一个人的小脚趾上，而这个人正是与你有缘的那个人！然而有时，这根线却乱成一团，让你理不清头绪，所以，通往有缘之人的那条路，往往有些遥远……
　　她和叶之然之间也会如此吗？
　　她觉得，如果历经考验，最终能够和他结合。那么，这种等待也是美丽的。所以，她很满意自己在病房里认叶之然父母为干爸干妈的举动。对她来说，这种关系就是一条纽带，是可以连接她和叶之然之间的一座桥梁。
　　想到这些，黄瑜雯一时柔肠百转，这一张画让她万千思绪袭上心头，一时间竟然痴了。
　　直到母亲上来催促她早点休息，才把她从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因为担心母亲发现异样，她急忙藏好画册，才回房休息。
　　第二天，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叶之然卧室的自鸣钟也照常在六点整“铛铛”地敲响。
　　叶之然在大学住宿四年，在马石乡住宿二年半，过得都是单身生活。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早晨六点起床。起床后，先打开收音机，一边收听早新闻，一边去卫生间完成每天早上的“功课”。然后下楼在小区慢跑半个小时，回来前在小区门口买回豆浆油条大饼，回到宿舍重新擦洗之后，边听新闻边吃早餐。
　　正是因为常年不间断的锻炼，才使他保持很好的体力和身体的协调性，可以在遭遇“两李”时发挥出身体的潜能。
　　吃完早餐，他骑上自行车去乡政府上班。在乡政府门口，叶之然潇洒地做了个身体站在自行车单侧的滑行动作。他上身前俯，以左脚为轴，抬起右脚到水平位置，从自行车后侧绕到左侧，然后将车滑行到乡政府门口，“叮铃铃”打了打车铃，再以左脚为轴心，抬右脚从车后绕到右边，骑上车驶往一号楼。
　　这个娴熟矫健的动作暗中迷倒了乡政府许多未婚女性。以致她们愤愤不平上天没有给她们一副好容颜。
　　在办公室，叶之然整理一下农村工厂的相关资料。他准备今天去蒋泾村、秀洲村走一走，和两个自然村的村干部研究一下小作坊联合体的计划。
　　这个联合体是一个松散的经济团体组织，主要起信息发布和采集、代办纳税申报、代办工商管理、提供国内外采购信息和商品出口服务等。有了这个联合体，不仅可以免去小作坊的繁琐和复杂的税务申报，还可以组织培训、提供采购信息等服务，提高当地农民的劳动技能，并可以帮助他们拓展销售渠道，对小作坊的生存和发展都很有帮助。
　　在他成为马石乡乡长之后，马石乡就像一台机器重新换了马达，经过他改造、保养、修理，以强劲的动力快速转动。


第172节 衡虎
　　秀洲村是马石乡的两个蔬菜村之一，由于毗邻县城马石镇，这里的农民经商意识比较强烈，十户家庭至少九户有经商历史。
　　马石乡的第一个家庭工厂就出现在秀洲村。在秀洲村党支部书记夏炎峰的陪同下，叶之然先去了这家以钣金工为主的机箱厂，然后，去了另一家开关电源厂。
　　夏炎峰介绍，这家开关电源厂八月份工商注册后，就开始生产电源，企业主姓张，两个儿子都是高中毕业。十月份又招收了三名员工，都是老张的亲戚。是一家典型的家庭工厂。
　　在老张家门口，一行人正巧遇上骑着轻便摩托车回家的老张。
　　夏炎峰把叶之然和随行的党政办小吴、司机小刘介绍给老张，老张惊喜地说道：“你就是叶乡长？太好了！叶乡长在马石乡大名远播，没想到今天能在家里遇到你。”说完激动地伸出双手。
　　叶之然见这个老张大约五十岁左右年龄，脸型较长，一对水泡眼，肩膀上斜背着一个黑色大包，风尘仆仆的样子，估计他刚跑业务回来。
　　叶之然伸手和他握了握，指着他家门口的标牌，说道：“嘉南衡虎开关电源厂。老张，你这个厂名很气派。”
　　老张“哈哈”大笑，双手握着叶之然的手不放，高兴地说：“谢谢叶乡长夸奖，我的名字叫做张衡，这个‘衡虎’就是代表工厂要像老虎那样有进攻性。”
　　叶之然笑道：“不错，很有想法。”
　　老张松开手，说道：“叶乡长，各位领导，都到里面坐吧。”
　　张衡家是二层楼的房屋，楼下三间，楼上三间，农村人称为“三楼三地”。正屋的后面是一排小屋，也是三楼三地。两者之间有一排厢房连接。除了正屋楼上三间用作卧室，其他房间都作为生产的厂房和仓库。
　　农村的民居结构，三间门面的房屋，底楼中间一间就是客堂间，用作招待客人以及吃饭用的，此时顺理成章地改作了电源厂的会客室。
　　在会客室坐下后，张衡说道：“叶乡长，我以前在乡办的塑料厂做过销售员，后来又去SZ打工二年，回来后，就办了这个厂。”
　　SZ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短短数年已具有一个大城市的雏形。叶之然曾指示马艳丽去那里取经，效果也非常好。
　　叶之然赞赏道：“不错，老张敢闯敢拼，意识还是比较超前的，现在你这个厂总体情况如何？”
　　听到叶之然的称赞，老张面有得色，说道：“还可以吧。”说完拍了拍自己的头，说道：“叶乡长，夏支书，你们看我高兴地什么都忘了，茶都没泡一杯。”
　　然后朝里屋喊了一声：“张超，出来倒茶。”
　　老张的儿子张超从后面的车间过来，问：“爸，来客人了？”抬眼看到夏炎峰，笑了笑，道：“夏支书也来了。”
　　老张给叶之然介绍道：“叶乡长，吴同志，刘同志，这是我的大儿子张超。”
　　然后转头对张超说：“张超，这是我们乡的叶乡长和乡政府的两位领导。叶乡长你不会不知道吧？”
　　张超微微动容，好在他经常跟着父亲跑客户，并不如何怯场，惊讶了之后，立即高兴地说道：“叶乡长我怎么会不知道？没想到叶乡长会光临我们家。真是太意外了！叶乡长您坐好，我给您泡茶。”
　　说完，他巴结地泡上茶，给每人端了过来，递茶给叶之然时，又说了一句：“叶乡长，你不仅勇敢，而且这么帅气！”脸露崇拜之色。
　　叶之然微微一笑，道：“小张是搞技术的还是搞销售的？”
　　张衡接口道：“他和我小儿子都管技术，销售由我在跑。他们兄弟俩最近也挺辛苦的，边学习边钻研，现在已经掌握了开关电源的工作原理。”
　　叶之然赞扬：“不错，年轻人就要吃些苦，学点技术。”然后，手指着天井中的一大堆旧电源，疑惑地问：“老张，这些旧电源怎么回事？”
　　老张说道：“这些都是从TW买来的旧电源，我们检查后发现旧电源的核心部件都没有损坏，换掉部分元器件就可以使用。”
　　叶之然皱皱眉，道：“老张，如果你的开关电源厂仅仅依靠进口旧电源，搞搞简单的维修，工厂是没有发展前途的。”
　　张衡忙说：“叶乡长，是这样的。我们现在仅仅将解剖、修理旧电源当做技术培训在做。修理好的电源低价卖给用户的时候，我们都坦率地说清楚这是TW旧电源。”
　　张超在旁边补充道：“叶乡长，其实这些TW电源质量都还可以。像印版、变压器等质量都是很好的。主要是电解电容器寿命到了。我们现在把电解电容全部换掉，再将电源老化测试，合格后再出售，这些电源的质量不比国产电源差。”
　　叶之然道：“企业要发展起来，一定要有自己的技术，有自己的产品。依靠维修是做不长久的。”
　　张衡深深点头，道：“叶乡长，我明白这个道理。我们现在已经开始制造属于自己的开关电源。目前工厂已经生产出三个型号的开关电源，在做老化测试和高低温状态下的试验。进口TW旧电源是为了借鸡下蛋。我们的长远目标就是使衡虎电源这个牌子成为国内最响亮的牌子。”
　　叶之然转脸对小吴说道：“老张还是很有思想很有干劲的，具备一个优秀企业家的基本素质。对一个发展中的企业来说，老总的思路就是企业的出路。”
　　又问：“老张，你看看，你的企业在发展过程中，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老张道：“当然是资金，工厂起步阶段，资金的需求量很大，不知道乡政府能不能支持我们一把，让我们在信用社贷点款。”
　　叶之然道：“信用社的贷款需要抵押，而且数额不会太大，你要有思想准备。我可以出面给你介绍一下，但能不能成功地贷到款我不能保证，要凭你自己实力。”
　　张衡连声说道：“谢谢，谢谢，叶乡长，你有这份心，不论成败我都要好好地感谢你。”
　　“除了资金，你们这样的家庭型小厂，还碰到什么需要乡政府解决的问题？”
　　“还有的，就是税务、发票这一块牵涉到我们很多精力。像我家这样的小厂、小作坊村里还有许多，有的规模比我还小，而且对税务这一块不熟，要花费很多精力，不知道乡政府有没有好的办法？”
　　叶之然趁势把小企业联合体的想法说了出来：“老张，乡政府有个思路，在乡里成立一到二个小企业联合体。这个联合体有点类似于经济小区模式，但更具特色。联合体由各村的小工厂、小商场自愿加入，由联合体统一为各小企业开票、申报、纳税，并且定期组织交流学习，人员培训等活动。条件成熟之后，还要给各小企业提供国内外采购信息，代办商品出口服务等。”
　　张衡认真想了想，问：“叶乡长，这个联合体的经费由谁来承担？”
　　“乡政府以税收奖励的方式返还一部分税收给联合体，可以解决联合体的经费问题。”
　　“那太好了。”老张说道，又问：“还有一个问题，这个联合体是不是一个管理单位？自愿加入的小企业要接受联合体的管理吗？”
　　叶之然见张衡这两个问题提得非常实际，知道他产生了兴趣，解释道：“联合体是一个松散的经济体，没有管理权。只具备服务功能。在联合体的启动阶段，乡政府会垫一部分资金，解决办公场所、办公设备等，但这个资金将来是要由联合体返还的。”
　　听了叶之然如此详细的解释，知道这个联合体不仅可以帮助解决小企业的实际困难，而且不增加他们的负担，张衡就有些兴奋地说道：“叶乡长，如果这样，我们都会要求参加联合体的。”
　　叶之然点头道：“联合体就相当于各家小企业的联合办公机构，目的是解决小企业的一些实际困难，帮助小企业发展壮大。如果你们这些企业发展壮大了，实际上壮大了马石乡的经济规模，增加乡政府的税收。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张衡点头道：“叶乡长，你这个提议非常好。我要代表小工厂、小作坊感谢乡政府。”
　　叶之然笑道：“政府和企业都是为了发展经济的，从这一点上来说，两者的目的相同，自然应该起到相互促进作用。以后，你的工厂在发展过程中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只要在政策范围内，我能帮就帮。”
　　“太好了。”张衡激动地走到叶之然面前，伸出手来。
　　叶之然就站起身握住他的手，说道：“老张，你的思路很正确，好好干，我相信衡虎有发展壮大的一天，我会关注你的企业的。”
　　临走，叶之然给了张衡联系电话。张衡一直送他们走出很远。
　　接下来两天，叶之然连续去了马石乡下面的其他四个自然村，和村干部谈完，又随机去了几户家庭企业了解情况，倾听他们的建议。
　　这天，他回到乡政府，正把这几天的调研情况记录下来，就接到了台东科技董事长王老的电话。王老告诉他，台东科技总经理计划十二月十三日途经HK转机，然后抵达长江省。叶之然便问清楚航班号码，告诉王老，他将去省城接机。


第173节 接机
　　十二月十三日，二辆“皇冠”小轿车从常嘉县委大院开出，直奔省城。
　　在得知台东科技总经理，也就是董事长王蒙国的长子王伯强抵达长江省机场准确时间后，叶之然第一时间分别向唐国强、张顺强作了汇报。
　　唐国强和张顺强商量后决定，十二月十三日当天，由县委书记唐国强亲自带队，率委办主任秦大明和叶之然前去接机。
　　这一天恰好是叶之然父亲出院的日子，家事和工作上的事时间上产生了冲突，叶之然只能选择工作。接送父亲的任务落实在妹妹叶之慧身上，好在他早就安排好了经济小区的面包车，不用担心一大堆出院的物品。
　　车到机场，唐国强下车后见时间尚早，就对秦大明说：“大明主任，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时间还早。”
　　秦大明立即表示赞同。他知道胡亚平经常跟随唐书记乘坐飞机，对这里的环境熟悉，就和胡亚平商量休息的地方。胡亚平建议就到候机楼外的咖啡馆小坐，可以泡杯咖啡或者泡壶茶来喝，比较安静还能休息好。秦大明立即将这个合理化建议报告给唐国强，唐国强点头同意。
　　这是一家HK老板开的咖啡厅，同时供应咖啡、茶水、饮料、快餐。咖啡厅的一张张小桌靠墙摆放，座位的靠背很高，以此分隔成一个个独立的空间。
　　四个人坐定后，秦大明问：“书记，要咖啡还是茶？”
　　“泡壶碧螺春吧，还是绿茶比较好喝。我对咖啡这种洋饮料不大喜欢，我曾经有一次吃完晚饭喝了一杯，搞得一晚上无法入睡。”
　　秦大明立即表示出对咖啡深恶痛觉的样子，说道：“咖啡里面有一种物质叫做咖啡因，对神经有兴奋作用，听说多喝了会有不良反应。我和书记一样，都不喜欢这个饮料。”
　　唐国强问：“小叶乡长，是这样吗？”
　　叶之然当然不会当面驳秦大明的面子，虽然内心对秦大明有提防之意，但表面功夫必须做好的，否则就太不成熟了。他微笑着答道：“秦主任说得对，咖啡因对神经中枢有兴奋作用，少喝可以加速人体的新陈代谢，使人保持头脑清醒和思维灵敏。但如果喝的过量就会产生不安、焦虑、睡眠紊乱、头痛、感觉障碍等症状。因此，咖啡因的摄入量一天不能超过500毫克，相当于五六杯咖啡的量。”
　　唐国强叹道：“这是个知识爆炸的时代。改革开放以后，各种泊来品涌进国门，我们必须进行选择性地吸收利用。在这个大环境下，知识显得更加重要。”
　　胡亚平赞叹道：“老板就是老板，随便一件小事都能给我们讲出背后的大道理。跟在老板身边，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唐国强对胡秘书“老板”的称呼已经有些习惯了，不理会他的拍马，问道：“小胡，接王总经理的条幅带着吧？”
　　胡亚平点头说：“带着，在包里。我准备了两个条幅，等会我和叶长把条幅展开来等在‘国际到达’出口。出口只有一个，不会错过的。”
　　唐国强点了点头，他的思维非常活跃，从这件事一会跳到了另外一件事。对叶之然说道：“小叶，最近报纸、电视对改革开放的争议声大了起来，保守势力认为，改革开放是引起资本主义自由化倾向的根源。还有一些论调认为，吸引外资必须有限度，如果无限制地引资会发生国家主体经济的安全问题。对姓社姓资的讨论还没有结束。所以，我们这次引资不要高调宣传，先扎扎实实地把事情办好。别人的争论也许是我们的机会。”
　　叶之然深深点头，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其实与领导的眼光、能力密切相关。如果这个地方的主要领导把眼光盯在政策的风向标上，务虚不务实，一心搞形而上学的东西，这个地方的经济就不可能得到健康地发展。至少发展速度会远远落后于其他地方。由此看来，常嘉县有唐国强这样务实而充满改革精神的领导坐镇，既是常嘉的幸运，也是他本人的幸运。
　　叶之然钦佩地说道：“唐书记，我记住您的话了。在别的地方把目光盯在理论界的争议之时，我们只需要埋头发展经济。经济发展了，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理论界再怎么争议，也不得不正视到这个现实。一些地方对改革开放的政策心存疑虑，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认清改革开放的真正意义所在，没有认清改革开放已经成为滚滚东流的洪流，任何力量都已经无法阻止。”
　　在咖啡厅这种人来人往的场所，唐国强虽然内心被叶之然骚到了痒处，但也只能克制下发表议论的欲望。他感觉自己的三个亲信中，秦大明只是一个高级服务员的角色，胡亚平缺乏大局意识，只有叶之然深得我心。大局观加上做实事的能力加上稳得住的品性，叶之然是他心目中可以继承自己事业的可靠人选。
　　他点了点，用目光鼓励了一下叶之然，说道：“好，你能有这样的认识我很欣慰。”
　　端起茶杯浅浅地饮一口绿茶，唐国强看着窗外说道：“看看这个机场的人流车流，就可以知道这些年国家经济形势的变化。常嘉如果不勇往直前，就像路边这些骑自行车的人追赶开轿车的人一样，会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秦大明的思路始终跟着唐国强在转，闻言立即说道：“书记指示得很正确，常嘉县有您把舵，有张县长具体实施，形势会越来越好。”
　　胡亚平看了叶之然一眼，笑道：“秦主任能深刻领会唐书记和张县长的指示精神，县委办有您这样的领导，我们工作的时候就可以少走弯路。”
　　叶之然看一眼唐国强，见他在胡亚平说到“张县长”时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心知胡亚平的话已经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县委书记与县长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既是伙伴又是对手，现在虽然保持着微妙的平衡，那是因为存在着来自嘉南市政府压力这个外部因素。
　　秦大明没注意到胡亚平话中的深意，悠然地喝了一口茶，见唐国强抬腕看表，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要不，我们早点过去？”
　　唐国强点头道：“好的，小胡埋单，我们先过去。”
　　“国际到达”的出口在候机楼的二楼，三个人慢慢走出咖啡厅。半路上，胡亚平快步追上。到达出口后，叶之然先看了看航班通知，见电视机上已经出现了HK航班到达的信息，忙告诉唐书记。唐书记立即指示胡亚平把包里的横幅拿出来。胡亚平取出横幅，和叶之然各执一头。这个横幅出自宣传部之手，广告布料上用油漆写了“接TW台东科技王总经理”一行大字。两人展开之后高举过头顶，果然威风凛凛，比旁边那些墨水写的纸质条幅醒目、气派得多。
　　时间不长，航班的人流开始出现在视线中。叶之然和胡亚平占据有利位置，将横幅高举，目光注视着对面的来人。过一会，叶之然发现三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男子注视着横幅走出出口，估计就是台东科技的人了。果然，一个四十多年龄男子用TW腔调的普通话问道：“你们是常嘉县的领导吧？我就是王伯强。”
　　唐国强立即迎上前，满脸笑容地握住王伯强的手，说道：“欢迎王总，我是常嘉县委书记唐国强。”
　　王伯强一向位居企业高位，身上带着一种特有的自信，摇了摇握住的手道：“感谢常嘉县领导这么远来接机，请问唐书记，哪位是叶之然乡长？”
　　唐国强招呼正在收横幅的叶之然道：“来，小叶，认识一下王总。”
　　叶之然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胡亚平，笑着上前道：“王总，欢迎您来大陆，常嘉县委、县政府可是盼望您很久了。”
　　说完打量了王伯强一眼，见他皮肤白皙得犹如处女，一看就是出身富豪。举手投足间都表现出信心十足的气度，非一早一夕可以养成。
　　王伯强伸手和叶之然握在一起，道：“家父说过多次，到了常嘉要多依靠小叶乡长。我牢记家父的教诲，到了常嘉之后，还要靠小叶乡长多多关照。”
　　叶之然客气地说道：“王总太谦逊了，和王老的品性很像，都是我尊敬的长者。您来之前，嘉南市委、常嘉县委领导都多次作出指示，要用十足的诚意和热情来欢迎您。所以，唐书记特地前来迎接。”
　　王伯强微笑道：“嘉南的领导都太客气了，愧不敢当啊。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两位助手。”
　　然后指着身后的两人介绍道：“这是台东科技的副总经理许邦自和项目部经理张伟。”
　　叶之然忙道：“欢迎欢迎，我给王总、许总、张总介绍一下常嘉领导。这是常嘉县委书记唐国强，县委常委、县委主任秦大明和委办综合科科长胡亚平。”
　　双方于是逐一握手。
　　等全部见过面，叶之然请示道：“王总，根据安排，今晚请三位客人在省城住一个晚上，明天上午回常嘉，是否可以？”
　　王伯强点点头说：“辛苦了，你们安排得很妥当，我没意见。”


第174节 香格里拉酒店
　　长江省省城的“香格里拉”酒店坐落在城中湖北岸，门前是一条宽阔的沿湖大道。作为国内素著盛名的旅游城市，这条沿湖大道修建得极富特色。道路两侧用铁链将车行道和非机动车道隔离，每段长约三米的铁链固定在一米高的方柱上，方柱的四周贴上了洁白的大理石，远远望去，整齐的白色方柱被一段段铁链手牵手相连，形成一种建筑景观，很有气势。靠近湖面的大道内侧种了很多柳树和香樟树，在大道里面，沿湖还筑有一条宽阔的人行观光道。
　　两辆车开到酒店门口，身穿红色燕尾服的酒店侍应手疾眼快地上前为客人打开车门。
　　由于秦大明在常嘉的时候已经预定了七套豪华套间，在服务台办理手续的时间节约许多。叶之然知道五星级酒店的评定标准非常高，不仅要看酒店硬件设施，而且更注重酒店的管理和服务水准。他便冷眼观察了一下，见吧台服务员一个个语笑嫣然，动作敏捷，片刻时间就把钥匙递到秦大明的手中，不禁微微点头。他发现，改革开放之后，国家在引进外资的同时，也引进了外资的管理模式。像这种五星级大酒店，从总经理、部门负责人到领班，一个个都有明确的权责范围，配发了相应的操作手册。手册上，每个岗位的员工要做些什么事情都有条条框框的规定。因此，整个酒店就像一部机器，每个人都是机器上的一个部件，只要按手册操作，就可以保证这台机器精密地运转。
　　对比之下，马石乡服装厂这样的管理，还是远远落后的。必须让马艳丽带领服装厂管理班子多出去走走才好，学习借鉴到这些外资企业的管理方法对提高服装厂的效益应该大有补益。
　　他正想着服装厂的事，秦大明将钥匙分发给大家。七间套房，两个司机住一套，叶之然和胡亚平两人一套，其余五人都是每人一套。
　　到客房后，等大家在各自的套房洗涮完毕，再稍作休息，叶之然遵照唐书记的指示，出面邀请客人到八楼用餐。
　　无巧不成书，这次定的包间还是上次叶之然、张念悦请叶老、叶青莲、才叔他们一起吃饭时的“金桂厅”。
　　在金桂厅落座，秦大明负责点菜。他不了解客人的口味，略作询问后，就按照哪个菜价格高就点哪个的原则点了十道菜。至于酒水，国人招待贵客向来都上茅台酒，这时当然也不例外。
　　等服务员娉娉婷婷地转身将点好的菜单传递出去，唐国强含笑问三位客人对酒店设施是否满意？王伯强虽然是富家子弟出生，但身上没有纨绔子弟常有的倨傲之气，自然又是客气一番。
　　酒菜上来后，唐国强首先举杯说道：“王总、许总、张总，我代表常嘉县委县政府热忱欢迎台东科技的三位领导光临长江省。王董事长来电话告知三位的行程安排后，常嘉县委县政府和常嘉人民对你们都是望眼欲穿。来，我先尽一尽地主之谊，敬三位一杯。”
　　王伯强举起杯说道：“家父归台后，对常嘉县的热情印象深刻，特地关照我抵达大陆后向常嘉领导表示感谢。我在这里就借花献佛，回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对家父家母的照顾，特别是小叶乡长，家父家母对你赞誉极高。”
　　叶之然动情地说道：“要说感谢，还是常嘉县的人民更应该感谢王董，感谢台东科技的正确决策。台东科技落户常嘉，完全是一个双赢的局面。我们常嘉县在唐书记的领导下，政治清明，经济政策宽松，非常适合外资的发展，同时，台东科技的落户，也会给常嘉的经济注入持久动力。所以，我们对王总的到来满怀期冀。”
　　这句话说得唐国强和王伯强都非常满意，王伯强表态道：“唐书记、小叶乡长。台东科技的投资考察阶段已经结束，我这次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尽快将投资意向落实为投资合作协议。这次随我来的许总、张总都是台东科技项目投资方面的主要负责人，将协助我一起谈判。我希望常嘉能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完成这个协议的签订。”
　　唐国强听到王伯强说不再进行考察，直接进入协议的谈判阶段，心里轻松了不少，他微笑着说道：“我可以表个态，常嘉的诚意非常足。只要在政策范围内，我们会提供最优惠的条件来满足台东科技对土地、税收、服务、管理的要求。常言道，风物长宜放眼量。常嘉的目光很远，在台东科技入户之后，也不会限制台东科技的发展。”
　　王伯强满意地举起杯，说道：“既然这样，唐书记，我敬你一杯，祝合作顺利。”
　　这杯酒喝得唐国强很满意，他酒量一般，连续二杯茅台下去，脸色就变得红润起来。这边秦大明也不闲着，和胡亚平一齐敬台东科技的另外二名客人。
　　王伯强掉头问叶之然：“小叶乡长，听说你和我二舅很熟，能和我说说二舅的事吗？”
　　王伯强口中说的二舅就是苦德和尚。王董夫妇回台后向家人发布的最大一条新闻，就是找到了失散四十多年的二哥。听父母娓娓动人地讲述苦德和尚的奇妙故事，王伯强对从未谋面的二舅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这时候有机会就询问叶之然了。
　　叶之然笑道：“王总，苦德大师是得道的高僧，四方百姓无不敬仰。我给你说一说他送给我玉佩的故事吧。”
　　这个故事王伯强已经听母亲邱素珍说过一遍，但此刻由当事人叶之然重述，意义又有不同，他就格外听得认真。在听到叶之然击毙“两李”过程中玉佩起到的巨大作用时，心旌摇荡，流露出不胜向往之意。
　　叶之然便把身上的玉佩解下来递给他看。王伯强接过玉佩珍惜地拿在手里仔细查看数分钟，说道：“玉能通灵，我感觉得到这块玉的灵气，小叶乡长果然是有大福缘之人。”
　　说完，又问：“关于二舅，还有什么故事吗？”
　　叶之然道：“苦德大师在东林寺出家几十年，一心向佛，行善事、解民忧，在百姓口中有通天彻地之能，等王总到了常嘉，就可以听到这些传说。”
　　王伯强道：“却不知道西山东林寺和庐山东林寺有无渊源？”
　　叶之然道：“东林寺都是敬奉观音菩萨的，庐山东林寺建寺时间更早。但要说起名声，在嘉南一带，西山东林寺可是善男信女心中的第一名刹。”
　　听到西山东林寺有偌大名声，王伯强更加兴奋起来，他流露出向往的神情，说道：“小叶乡长，到常嘉之后，你第一时间带我上西山东林寺。”
　　“好的王总，我乐意效劳。”叶之然含笑答应。
　　王伯强是王蒙国夫妇逃到TW之后，在TW出生的人，对大陆的最初印象停留于TW当局的思想灌输，视大陆的执政者为洪水猛兽。这些年，大陆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之后，国门打开，TW商人一批批到大陆淘金，带回来的信息稍稍改变了他的认识。此时，他身处五星级大酒店，窗外是风景秀美的城中湖，无论是看到的行人还是酒店的服务员，抑或眼前这几个小县城的“土八路”，从衣着打扮到谈话内容都颠覆了他的脑子中固有的认识，特别是叶之然，年轻虽轻，谈吐见识却俱不凡，不知不觉中让他生出结交之意。
　　一时间，宾主之间谈笑风生，由于尚未开始投资协议的谈判，大家只务虚不务实，天南地北、风花雪月地随意谈论，无拘无束。加上双方来自一个国家两块隔绝了几十年的土地，各自土地上的风物人情都引起对方莫大的兴趣，谈论和询问结合在一起，互动得颇为融洽。
　　吃完饭，回到各自的房间，唐国强又召集三人开了个短会，安排了明天的行程并讨论引资谈判中注意的细节问题。
　　晚上，躺在柔软舒适的单人床上，两人随意说些闲话。胡亚平正在热恋之中，不一会就谈到自己的婚事安排。
　　在胡亚平心目中女神般的钟晓丽，在叶之然印象中却是形象极差。叶之然心想：也许，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改变自己吧？
　　只是钟晓丽就像一朵盛开的红杏，结婚后虽然被移载进了家园，矮矮的围墙却很难阻止她出墙的欲望。
　　叶之然问道：“胡科，结婚定在大年初五，时间也不是很多了，新房布置得怎样了？”
　　胡亚平喜形于色地说道：“已经装修好了，钟晓丽非常满意。”他以钟晓丽的满意程度作为好坏的评判标准。
　　叶之然又问：“钟晓丽的工作调动办好了吗？”
　　胡亚平说道：“已经联系好了，过了春节她就调到马石镇第一小学任教。”
　　叶之然知道，马石镇第一小学是章立人老婆杨红梅任教的学校，钟晓丽调过来后，她俩将成为同事。
　　叶之然开玩笑地说：“钟晓丽长得漂亮，一定有许多心怀不轨的男人围绕着她，你可要看紧点。”
　　胡亚平付之一笑，颇为自信地说道：“我家晓丽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的。”


第175节 情与色
　　叶之然和胡亚平在省城香格里拉酒店谈论钟晓丽时，钟晓丽正和她的初恋男友在金山宾馆进行着盘肠大战。
　　她的初恋男友名叫李荣，认识钟晓丽的时候是长江省军分区驻金山部队的一名副连长。有一次，在当地政府组织的军民联谊晚会上，他和当时刚毕业参加工作的钟晓丽乍逢，为她的美丽所倾倒。那时候钟晓丽对军人、警察等身穿制服的男性爆有好感。她不久就注意到腰杆笔直，穿着军装很有男人腔调的李荣频频对着她放电。他们这种年龄的男女，不需要语言就可以交流彼此的感觉。既然郎有情女有意，李荣就微笑着请她跳舞。钟晓丽呢？当李荣风度翩翩地伸出右手邀请她跳舞时，仿佛感觉一种炫目的幸福向她袭来，她也来电了。两人在两手接触的一刹那，都轻轻颤抖了一下，不幸被爱情击中。其后，两人进展迅速，很快从思想交流进步为身体器官的交流。
　　恋爱是甜美的，而现实是残酷的。
　　二年后，当钟晓丽的父亲患上严重的心脏病，不得不接受手术时，金钱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钟晓丽和母亲跑断腿只从亲戚、朋友那里借到不足手术费一半的钱。而李荣出生贫困山区，家里每个月指望着他的薪水贴补家用，几乎没有存款。所以，在四十多岁的商人刘福荣垂涎于她的美貌，要求和她发生关系时，钟晓丽咬咬牙，很快和他谈妥了条件。
　　圣洁的身子换来了丑陋的金钱。丑陋的金钱换来了白衣“天使”的救治。虽然父亲的命保住了，但钟晓丽经历了这个人生重要挫折，人生观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在现实面前，李荣也很快明白到他和钟晓丽之间除了初恋，不可能再有结果。他苦闷一段时间后，果断申请了转业。报告在一年之后得以批准，得到正式消息后，李荣打电话给钟晓丽，要求在金山宾馆见面。
　　金山宾馆是他们两人初尝禁果的地方，爱情曾经在这里美丽地开花。钟晓丽接到李荣电话后，先一步到达宾馆。她在服务台开好房间，还像以前那样，站在窗口等待李荣出现。
　　李荣进来后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告诉她：“晓丽，我申请从部队转业，团部已经把批复发下来了。这个月底我就要离开金山回家乡，约你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她点了点头，控制住情绪，也告诉他：“我春节就要结婚了，远嫁到常嘉，等稳定后把父母也接过去。”
　　李荣说道：“也好，我们都要告别金山了，就把一切都埋葬进记忆吧。人生就是这样，一切都要回归现实。”
　　这话虽然平淡，话里的感伤却立即击中钟晓丽柔弱的心脏，她放开一切杂念，抬脸看着他道：“李荣，来吧。我们在这里相爱，也在这里结束。今夜，我们抛开一切，再相爱一场。”
　　这句话宛如吹响了冲锋号，两人发疯似的做起爱来。床上、地上、浴室都留下疯狂的印记，那种变形了的绝望的作爱直到耗尽他们骨头中所有的力气才作罢。
　　当钟晓丽终于无力地躺在床上，听着浴室中传出李荣“唰唰”的冲水声，任凭空气中充满荷尔蒙的暧昧味道，她却心中明白，她和他之间的真爱已经消失，此刻的疯狂只是爱情死去时的一声呐喊罢了。
　　这时候，她第一次产生了安心做胡亚平媳妇的想法。
　　不管是钟晓丽的疯狂也罢，还是胡亚平的安静也罢。一夜过后，当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就是崭新一天的开始。
　　在香格里拉酒店的客房，叶之然叫醒睡眼惺忪的胡亚平，开玩笑道：“胡科，昨晚梦到媳妇了吧？满嘴的哈喇子。”
　　胡亚平睡眼惺忪地醒来，闻言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笑道：“还真被你说中了，我昨晚做梦和晓丽结婚，好多人来祝福，其中，还有叶长你噢。”
　　叶之然道：“怪不得你梦中也是一脸幸福的模样，不是有句歇后语？叫做梦中娶媳妇——想得美。”
　　胡亚平骂道：“去！这是贬义词。莫非你吃不到葡萄硬说葡萄是酸的？”
　　“其实，归根结底地说，葡萄的本质就是酸的，甜味只是表象。”
　　胡亚平就笑道：“我就知道你认为是酸的。别眼红，你那小女生可是清纯美女，我劝你趁早下手。有句话不是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吗？”
　　叶之然骂道：“姓曹的！你快去卫生间下手，要去吃早饭了。”
　　香格里拉酒店供应自助式的免费早餐，稀饭、牛奶、豆奶、面条、各色点心、小菜、水果，非常丰富。
　　胡亚平因为做了个好梦，心情舒畅，喝完绿豆粥，慢慢地剥开白煮鸡蛋的蛋壳，看着光溜溜白嫩的蛋白，他不由地想起钟晓丽那张宜嗔宜喜的脸，胃口大开，接连吃了三个鸡蛋。
　　等大家吃完早点，回客房收拾一下，两辆皇冠车一前一后驶离香格里拉酒店，向常嘉出发。
　　常嘉县委招待所是常嘉县境内住宿条件最好的招待所，硬件设施全部按星级酒店标准进行装潢配备，是前任的县委书记拍板改建的。在九零年初竣工的时候，这个招待所是嘉南范围内最好的区县级招待所。其他区县领导闻知后特地来实地考察一番，回去之后来个“拷贝不走样”。
　　按照昨晚在香格里拉酒店的会议布置，叶之然给三位客人安排了招待所独立的三套客房。王伯强看过招待所环境后，问叶之然：“小叶乡长，常嘉县城有没有娱乐城等休闲场所？”
　　叶之然听王伯强提及娱乐城，心中略微一动，道：“有的。在城南，有一家新开的娱乐城，集餐饮、卡拉OK、洗浴、舞厅于一体，似乎也有住宿。”
　　王伯强点点头，道：“那好，麻烦小叶乡长带我们去看一看，再决定住宿的地点。”
　　言下之意，如果娱乐城环境可以，又有客房的话，他们想住到那边去。
　　叶之然立即打电话向唐国强请示，唐国强没有二话，指示道：“尊重客人的意愿，你带他们去实地看一看。”
　　叶之然便说：“唐书记，我对娱乐城不熟悉，可否请秦主任协调一下。”
　　事关台东科技谈判小组的事就不是小事，唐国强很干脆，道：“我让大明主任直接去娱乐城，你和他在那边碰头。”
　　一行人再坐车赶到娱乐城，秦大明果然也已经到了。略作寒暄之后，秦、叶两人殷勤地带领客人逐层参观娱乐城的设施。
　　娱乐城一至四楼是餐饮，这时是中午吃饭时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叶之然和秦大明见王伯强对餐厅的环境比较满意，就请王伯强等人在这里吃了点便饭。吃完饭，一行人来到五楼，耳旁立即传来隐约的歌声和乐曲声。
　　这里是卡拉OK和舞厅的场所，王伯强和随行的两位助手听到乐曲声没有做什么表示，但脸色开始舒展。等走到卡拉OK的吧台时，一排身穿紫色灯芯绒旗袍的小姐脸如五月桃花，打着乌黑发亮的发髻，笑容可掬地一齐弯腰，道一声：“欢迎光临。”
　　旗袍是满族留给国人的文化遗产，这个统治了国家二百多年历史的民族如今已经归于汉族一个大家庭。然而，旗袍却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叶之然欣赏地看一眼这些旗袍美女，见她们高领紧扣，给人以雅致而庄重的感觉，微紧的腰身又体现出腰臀的曲线。与叶之然别处看到的旗袍略有不同的是，这些小姐穿的旗袍，都是短袖，短袖下面露出一只只圆润的手臂；而旗袍两边的开衩又非常高，在十二月天气中，开衩处露出的大腿，透露着强烈的诱惑。
　　在常嘉这样的小县城中，这样前卫而大胆的装饰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叶之然明白这些旗袍女的职业就是“三陪”服务，他转脸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客人。
　　看着频频暗送秋波的小姐们，王伯强同样不露声色，他说道：“我们再去看一看洗浴中心。”
　　叶之然对这里的环境远不如秦大明熟悉，便向秦大明笑道：“这个只好麻烦主任带路了，我不熟的。”
　　秦大明点点头，带大家到了副楼，进洗浴中心大门，浑然不理会服务员的招呼，又一转进入一个隐蔽的小门。
　　小门内，又是七八个年轻的女孩，身穿本白色的棉布齐声喊道：“欢迎光临。”
　　叶之然这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洗浴中心，他见这些年轻的女服务员不过十七八岁年龄，穿着宽松的上衣，有些类似日本的柔道服，全身没有一个纽扣，只在腰间束了一条本色腰带，领口很低，露出白嫩的肌肤。叶之然很怀疑里面什么也没穿。再看一看腰间宽松的腰带，似乎轻轻一抽就可以看到她们的酮体。
　　“姓曹的！”
　　常嘉居然还有这样的洗浴中心，恐怕连章立人都没有摸到这个细节。


第176节 春秋手法
　　王伯强这时候就态度从容地对叶之然说：“我们先去休息一下，等会再过来泡澡。麻烦你们在这里安排客房吧。”
　　这个任务自然落实到秦大明身上，等他上去开房，叶之然对王伯强说道：“王总，这里确实是休息的好地方。不过，你们在常嘉还要办事。这里的环境也许就显得不适宜。您看，是不是也在招待所开三套房间？这样，你们更加方便一些。”
　　王伯强赞许地说道：“小叶乡长想得非常周到，就这样决定。”
　　秦大明很快在娱乐城七楼为台东科技的客人办理好开房手续，把三张房卡交给王伯强时，说道：“王总，娱乐城的七楼、八楼管理很严格，上楼必须出示房卡。所以，房卡要随身携带。这里还有一条规定，如果带客人上楼，男性客人必须登记，女性可以例外。”
　　“很好。”王伯强满意地接过房卡，转身望着窗外赞道：“我很喜欢这里的环境，从窗口远眺，可以看到这里的青山绿水。只要在窗口站一站，就可以一扫疲乏，秦主任有心了。”
　　这声“很好、有心了”不知是称赞这里的管理制度，还是称赞这里的自然环境。叶之然不禁想起高中语文老师教过的春秋修辞手法：寓褒贬于曲折的文笔之中，不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叶之然便笑着说：“王总是雅人，喜欢山山水水。常嘉的景色确实不错，这可以从侧面证明台东科技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
　　王伯强微笑道：“小叶乡长很有意思，家父就是这样被你说服的吧？”
　　叶之然忙摇手，说道：“王老选择常嘉，最主要的原因是王老、邱老都是常嘉人，对故土怀有血溶于水的真挚感情。”
　　说话之间，司机已经帮着客人将行李搬进房间。秦大明和叶之然便向三位客人告辞。
　　王伯强想起县委招待所的事，对叶之然说道：“小叶乡长，招待所的手续明天再办吧。”
　　“好的，没问题。您先休息吧，晚上唐书记和张县长要给王总接风。”
　　“谢谢，麻烦你转告唐书记，晚餐就安排在娱乐城吧。”
　　秦大明接口道：“没问题的，那我们晚上见。”
　　初冬的常嘉街头，行人的穿衣习惯呈现出很大的差异性。回乡政府路上，叶之然透过车窗往外看，街道两边的行人道上，既有穿着薄绒衫的女子，也有穿着羽绒服的女子，将街景妆扮得丰姿多彩。
　　女人爱美爱打扮，扮靓自己的同时，也扮靓了街头的风景。
　　回到办公室，叶之然先看经济小区十一月份的统计数据，与前几个月相比，经济小区入驻企业数量依然保持着35%的增长，产值增长达到40%左右，处于强劲的上升阶段。仅仅九、十、十一月三个月，小区经济总量就翻了一倍。照这速度发展，到年底经济小区全年的产值超过目标值已成定局，这让他很有自豪感。
　　经济小区、服装厂、小企业联合体是他成为马石乡乡级干部后在经济改革中接连砍出的三斧头。现在经济小区和服装厂已经初见成效，只有小企业联合体尚在筹划之中。
　　想到小企业联合体，他随即又想到衡虎开关电源厂的老张请求他联系农村信用社贷款的事，便打开通信录，找到马石乡农村信用社王经理的电话。
　　农村信用社是五十年代初由农民入股成立的，主要功能就是为农民的生产、生活提供贷款。马石乡信用社的负责人由常嘉县信用联社委派，不属于乡政府的管辖范围。
　　尽管如此，如果乡政府出面，信用社自然会认真对待。而叶之然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乡政府。
　　信用社负责人王经理也算半个官场中人，对叶之然这样上升潜力巨大的年轻干部，早有结交之意。他就把放贷当作感情投资，接到叶之然的电话后，很爽快地告诉叶之然，让贷款人明天直接去找他，他会安排信贷员跟进，核实情况，优先放贷。
　　他将“优先”两个字说得很响亮。让叶之然不由地想起矮矮胖胖的王经理在承诺某件事时，有拍胸口的习惯动作。
　　王经理挂断电话，立马把信贷员叫进办公室，关照他如果马石乡秀洲村农民张衡来贷款，核实清楚后立即办理。
　　在信用社，王经理就是“老子天下第一”。信贷员听到指令，点头的动作就像农村妇女在捣衣，幅度大而频率快。
　　这边叶之然挂断王经理电话，旋即拨了一个电话给张衡。张衡听到叶乡长这么快就帮他联系了信用社领导，高兴地连声地道谢。由于添置设备和购买原材料、外协加工，造成了开关电源厂流动资金短缺，张衡正为此发愁。如果信用社能贷到款，叶之然此举堪比雪中送炭。
　　等叶之然向老张交代完信用社的事，他从抽屉里拿出工作笔记，记录这几天工作。父亲在他读初中时告诫他：“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奉为真理。
　　记完笔记，叶之然伸个懒腰，然后起身在床前运动运动手脚。正准备到小操场做几个引体向上，王静语敲门走了进来。
　　“叶长，听说台东科技的高层领导已经到了常嘉。唐书记指示，这段时间你要经常陪同王总经理洽谈投资协议，要求乡党委全面支持你的工作。你看看，我们怎样执行唐书记的指示？”
　　叶之然自然不容王静语插手乡政府的工作。他说道：“王书记，我两头可以兼顾的。再说，乡政府还有分管副乡长，不会影响到工作的正常开展。如果有重大事件发生，我再请示乡党委吧。”
　　王静语点头而笑：“那好，叶长你是能者多劳。中央一直要求党政分开，我们马石乡党委和乡政府分工明确，贯彻执行得很好。”
　　叶之然握住王静语的手说：“这都是王书记领导有方，懂得放权。如果每个乡的党委书记都像您这样有能力有魄力，乡长的工作就容易开展了。”
　　王静语婉约一笑，伸手捋了捋耳畔的秀发，道：“你们晚上要接风吧？记住菜多吃，酒少喝。身体可是自己的，可别喝醉了。”
　　王静语长相不错，但在乡党委长久担任要职，养成了端庄稳重的性格，脸上笑容不多，但这个捋头发的动作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她女性柔美的一面。
　　她随口说这句关心话语时，却不知道这话真的被不幸言中。
　　傍晚五点半，叶之然到娱乐城后，先上七楼去请王总下来。中午办理住宿时，秦大明知道叶之然需要经常上楼和王伯强见面，多要了一张房卡。有了房卡，他上七楼如若无人之境。
　　王伯强三人已经在洗浴中心领略过年轻女孩的按摩技艺，对常嘉女子的热情非常满意。见叶之然上来邀请，先调侃了一句：“小叶乡长，常嘉太热情了，刚才许总和张总在洗浴中心出来时，脚步漂浮，我都看着担心。”
　　叶之然笑道：“这说明两位老总锻炼不够啊！按摩也是体力活嘛！”
　　四个男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下楼下走去。
　　这个接风晚宴是谈判前的一种感情交流，出席的人员基本上都是台东科技项目相关的人员。除了王伯强等三位TW客人，常嘉的领导有唐国强、张顺强、常务副县长马伟军，招商局长钟妙定，还有秦大明、叶之然。
　　喝酒前，唐国强把常嘉县“台东科技项目领导小组”的成员一一介绍给台东科技的三位高层领导。
　　酒宴开始，唐国强举起第一杯酒就定下规矩：“今天我们接待远方来的客人，务必做到热情、坦诚，不可以把酒量藏起来。我们先集体敬王总、许总、和张总一杯，必须干了。”
　　王伯强久混商场，见过不少酒仗，不甘退宿。说道：“好，我赞成唐书记的意见。男人嘛，酒品就是人品，酒量就是胆量！我们陪喝一杯，干了！”
　　第一杯酒喝完，大家都把杯子倒过来，将杯口朝下，看看有没有酒滴下来。
　　唐国强看到所有倒转的杯口后，哈哈一笑，招呼道：“王总，别光喝酒，尝尝常嘉的家乡菜。王总虽然不在常嘉出生，但身体里流淌着的都是常嘉的血液，味蕾会对当地菜肴存在天生的好感。”
　　王总依言夹起一块塘鲤鱼，放进嘴里细细一嚼，忍不住赞道：“唐书记说得不错，这塘鲤鱼鲜嫩滑溜，肉质细腻，果然是我想象中的家乡滋味。”
　　又道：“前些年，我读到TW诗人余光中的那首《乡愁》诗，特别是那句‘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令人感触极深，我就很想回老家来看看。这次总算是如愿了。我会在常嘉到处走走，看看。谈判的事主要由许总和张总两人完成。”
　　张顺强接口道：“前年余光中先生到大陆时曾在嘉南有过短暂的停留，我和报社的同仁曾与他有过文学方面的交流。余先生对海峡两岸长久的隔绝状态薄有微词。所幸我们身处改革开放的时代，才有机会在这里共谋发展。王总要在常嘉多走走、多看看，我作为常嘉的县长，是非常欢迎的。就让叶乡长做你的地陪吧。”
　　招商局长钟妙定听了这话，心里妒忌地想：这个叶乡长还真成了香饽饽了！不过，他要是陪王伯强去游山玩水，谈判的重任就由自己接过来了。这样也好，让唐书记、张县长看看招商局长的能力。


第177节 酒仗
　　酒过三巡，王伯强脱下上衣外套，只剩里面贴身的羊毛衫。一米八的身躯稳稳站在桌前，如渊临岳，气度不凡，开口叫道：“服务员，换大杯来。”
　　他身旁的许总也随声附和，叫道：“服务员，快点换杯。”
　　唐国强一看，哪啥？他们三个来挑战我们六个？
　　一把手的气势这时候就显示出来了，唐国强道：“好，我就喜欢王总这样的男子汉气势，再拿四瓶酒出来，我们全换大杯，今天就和台东科技的客人共谋一醉。”
　　叶之然这是第一次看到唐国强喝酒喝得这么有气概，看一眼秦大明，说道：“秦主任，既然唐书记发话了，我们两人先带头敬一杯王总、许总和张总。”
　　秦大明的酒量是在部队培养出来的，量虽称不上出类拔萃，但喝酒速度快，就像程咬金的三板斧，三斧头下去普通人都抵挡不住。他和叶之然在马石乡搭档过，知道彼此的深浅。
　　秦大明豪爽地说道：“王总，我和小叶先敬客人一大杯。”
　　王伯强摇摇手说：“你们人数和我们相比是二比一，所以不可用车轮战。我提个建议，你们这边喝两杯酒，我们这边就陪一杯酒，至于两边由谁来喝不作规定。”
　　这个提议看似公平，但出于客人之口，多半意味着他们三人中至少有两个是高手。一场酒喝下来，如果他们这边倒了两个，常嘉这边至少要倒四到五个，甚至全军覆没。不过，唐国强半步不退，说道：“就这么办，大明主任和小叶先上。”
　　秦大明满满地斟上两杯酒，和叶之然一人一杯，举杯说道：“那我和小叶先敬客人一杯。王总，俗话说男人不喝酒，交不到好朋友！王总是常嘉人民的好朋友，我们先干为敬！”一仰脖子一口气倒进嘴里。
　　王伯强赞道：“好，果然有豪气，我回敬一杯。”喝完，倒转杯口示意。
　　秦大明和叶之然相视一笑，在马石乡，他们曾经共同联手放倒过很多对手，当下使出老招数，再满满地斟上两杯，对王伯强说道：“王总是个豪爽人，我们非常钦佩。这杯酒是为了庆祝两岸同胞的密切合作，也表达常嘉人民对台东科技的深切感情。干了！”
　　连续两大杯酒，就是每人一斤的白酒下肚。
　　王伯强脸色微变，他虽然酒量超过一斤，但这样的快酒却抵挡不住。旁边的许总见状立即站起身来，说：“这一杯由我来喝。”
　　按约定，这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唐国强已经知道秦大明的快酒战术，心想，如果让他们缓过气来，常嘉这边几个人就一败涂地了。他立即向张顺强等人使一眼色，说道：“来来，我们几个全都不要坐着，一齐来敬客人一杯酒。”
　　张顺强、马伟军、钟妙定全部站起，每人倒满一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这样一来，客人这边三人中至少有一人要连喝二大杯。
　　许总挺身而出，说道：“好，我一人两杯，张总一杯。干了！”
　　王伯强知道他们这边的三个人都不会喝快酒，相比之下，自己的酒量比他们两个要大，只得勉为其难。他站起身说道：“不必，我们三人每人一杯。”
　　说完，一咬牙，喝了下去。
　　这杯酒下去，王伯强肚子里顿时排山倒海起来。不一会酒意上涌，脸上醉态可掬。
　　叶之然和秦大明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感觉肚子里有一团火在猛烈燃烧，满眼都是小星星在闪烁。
　　王伯强舌头打卷，强撑着说道：“好啊！今天喝得痛快，常嘉的领导有男人样，我们改天再战。”话刚说完，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许总站坐在他旁边，忙一把扶起他。
　　台东科技项目部的张总见放倒了王伯强，很不服气，还想再战。许总制止道：“今天尽兴了，我们先扶王总上去休息，改日再向常嘉的领导领教。”
　　酒是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醉倒了反而觉得格外亲热。
　　等台东科技的客人一离开，接风宴也就结束了。走出娱乐城时，唐国强吩咐司机送秦大明和叶之然到家。县委小车班的司机对醉酒司空见惯，见两人脸色就知道喝过量了，一路上，尽量把车开得平稳。车到叶之然的小区后，司机要送叶之然上楼，叶之然摇手示意不用，让他快点送秦大明回去。等司机走开，他找到门口外的垃圾桶，来不及俯下身体，只觉得肚子里一股气流猛地上涌，从喉咙口喷薄而出，胃里的食物、酒水从嘴巴、鼻腔狂喷而出，鼻子一阵酸痛，神志却是清醒了许多。
　　稍稍休息后，叶之然上楼进了宿舍，在卫生间洗脸漱口完毕，刚没有回到客厅，胃部又是一阵痉挛，他赶紧冲进卫生间又是一阵猛吐。这次吐完，他感觉不一样了，胃又疼又烫，浑身难受。他立即打个传呼给马艳丽：“醉酒了，快拿点醒酒东西来。”
　　这天，马艳丽在家中收到叶之然发来的拷台消息时，母亲正带着满脸滞销的表情，怜惜地看着女儿，那眼神就像看着一棵即将烂在自家田地的菜。她使劲地鼓吹七姑八姨介绍过来的那些男子一个个如何优秀，希望离过婚的女儿去相相亲，在成为黄脸婆之前，成功地嫁出去。马艳丽自从有了生活目标后，心气很高，见母亲一个劲地夸奖这些剩男，又好气又好笑。他收到叶之然的消息后立即向母亲扬了扬手里的拷机，说：“妈，我有急事要出去了。”
　　母亲急了，问：“那你二姨介绍的对象怎么办？”
　　“留给二姨自己去认识吧，她不是成寡妇了吗？正合适。”
　　母亲气得骂道：“艳丽你这是什么混帐话，二姨出于一片好心。”
　　马艳丽不理母亲的话，边说边收拾东西，转身说道：“妈，我要出去了，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
　　母亲拦住马艳丽，说：“不行，你别找借口逃走。”
　　马艳丽就笑道：“妈，我这也是相亲去呢。那男的不错，约好了的。你把二姨的那个找借口推了。”
　　母亲顿时两眼放光，连声问：“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从来没说起过。”
　　马艳丽故弄玄虚，道：“妈你别着急，还不知道人家看得上我不。”
　　母亲忙轻声关照她：“你可别让他知道不能生育的事。”
　　马艳丽顿时满脸黑线，跺一跺脚推门就走，回过头说道：“你别忘了走的时候关门。”
　　走下楼梯，她的心境开始好转起来，想到叶之然在宿舍等她，忙开车到餐饮店买了些热豆奶，粢饭团之类。然后在公用电话亭打个电话给他，关切地问：“阿然，怎么样了？我买了热豆奶和粢饭过来。”
　　叶之然催促道：“你快来，到了小区按一长一短两声喇叭，我自己下来。”
　　马艳丽忙说：“好的，你下楼梯走得慢点。”
　　想到即将和叶之然见面，马艳丽心情大好。打完电话，她开始筹划着载叶郎到邻县永丰镇上她新买的房子去，那里不用担心遇到熟人，可以好好伺候伺候他。想到这，她的心更热起来，急忙启动小轿车，随手打开车载录音机，放上托人从SZ买回来的邓丽君磁带。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邓丽君的歌声立即柔柔地回荡在车厢，让她满心喜悦。
　　车开进小区，她按约定轻按两下喇叭，然后等待叶之然下来。
　　过了一会，她看见叶之然脚步漂浮地从楼梯下来，急忙悄无声息地下了车，上前扶住他，轻声问：“阿然，行吗？”
　　叶之然已经吐了三四次，虽然胃部极度不适，但人还清楚，说道：“先上车。”
　　等上了车，马艳丽递上买来的热豆奶和粢饭团，柔声道：“阿然，你先少吃点，让胃适应一下。头很痛吧？怎么喝这么多酒？”
　　叶之然道：“没法子，唐书记让我们打酒仗，只能硬着头皮上。你开车吧，我休息一下没事。”
　　马艳丽听话地一踩油门，车子便轻轻滑出小区，然后在秀洲街拐一个弯，再上健康路，等转到320国道。马艳丽就把车速提起来。
　　叶之然喝了几口热豆奶，再吃两口粢饭。胃里有了些东西，感觉才稍稍好些。不过脑袋瓜子痛得很，一闭眼，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在虚空之中飞行。
　　马艳丽说道：“阿然，你闭眼睡一会，等会我给你按摩按摩，醒醒酒。”
　　叶之然虽然喝了酒，但感觉到车子行驶的方向不对，问道：“艳丽，你开哪里去？”
　　马艳丽轻笑一声，道：“睡吧，别问这么多。等你醒来就知道了，还怕我把你卖了啊？”
　　叶之然“唔”了一声，将靠背调节了一下，半躺下来。
　　马艳丽微微一笑，调节一下音量，邓丽君的声音充满了整个车厢。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第178节 如歌的行板
　　夜色下的320国道，在白天的喧闹过后，呈现安静优雅的一面。在月色下，马艳丽驾驶的小车疾驶着奔向永丰镇。
　　马艳丽开车的时候一向很专注。此刻，她见叶之然吃了点东西，半躺在副驾驶座位上打瞌睡，更加注意行车平稳。一路上，耳边邓丽君深情的歌声和叶之然微微的打鼾声交集在一起，合奏出一曲抒情的旋律，让她开车的同时享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心情自然大佳。
　　永丰镇上的那个小屋，是马艳丽从一个即将出国的亲戚手里买下来的。自从和叶之然发生了亲密关系后，她就存了在常嘉之外买一处小屋的想法。正巧二个月前她在邻县永丰镇的一个亲戚要出国，为了筹钱意欲卖掉这个半新的二居室房，她得知这个信息立即和亲戚协商将这买了下来。永丰镇离常嘉很近，又和马石镇不属于一个行政县，官场中的人接触极少，不用担心遇到熟人。这个小屋买下来后，她进行了简单的装修。上星期工程刚结束，她还没有机会把房子的事告诉叶之然，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半小时后，马艳丽驾车到了离马石镇二十五公里外的永丰镇新居。
　　停车唤醒叶之然，马艳丽欢快地说道：“阿然，我们到家了。”
　　“到家？”叶之然迷迷糊糊地问：“哪里的家？”
　　“阿然，这是恒阳县永丰镇，我在这里买了个二居室的公寓。走，我带你上去按摩。”马艳丽喜滋滋地说道。
　　叶之然有些明白了，道：“蜘蛛精，这是你的盘丝洞啊。”
　　“蜘蛛精”三个字唤醒了她身体中的某种欲望，她用软绵绵的声音说道：“阿然，头痛好些吗？我们上去吧，我会用指关节给你按摩头部，在电视上学到的。”
　　叶之然醉眼惺忪地看她一眼，见她说这句话时，两只眼睛在月亮下犹如一泓秋水，像孩子般清澈明亮，脸上却含着娇羞姿态。
　　他不禁说道：“艳丽，没想到你的眼睛在月光下如此明亮，我都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
　　马艳丽听到他这几句话感觉全身的骨头快被融化了。她搀扶住叶之然的手臂，将自己高耸的胸脯紧紧地贴在他的手臂上，说道：“房子在四楼，我们上去吧。”
　　这样半是搀扶半是依偎着爬上四楼，看着身边阳刚挺拔的叶之然，马艳丽感觉当个小女人无比的幸福。即使这种幸福名不正言不顺，但此刻却是非常的实在，可以抓在手里，放在心里的那种幸福。而这种幸福她在前夫身上从未体验到。
　　进了这个小小的二居室，叶之然看了看，屋子的使用面积大约不到三十平米，但是，暖色调的墙纸将居室装潢得非常温馨。马艳丽带他进入卫生间，说道：“阿然，你要不要先洗一下？”
　　叶之然四周看了看，没找到浴缸，问道：“怎么没有浴缸？”
　　马艳丽道：“卫生间太小，我把原来的浴缸敲掉了，做个小的淋浴间，这样使空间变大些。”
　　“可是，我有点头晕，这样站着冲洗滑到了怎么办？”
　　马艳丽虽然一向泼辣大胆，和叶之然相爱过程中掌握主动，此时却有些害羞起来，但还是轻声说了一句：“我陪你一起洗，不让你滑到的。”
　　叶之然闻听此言，色心大动。在美色面前，即使他的灵魂几乎被张念悦占据了全部，但身体的本能却不受灵魂控制。他拉过马艳丽，说道：“蜘蛛精，那快来吧。”
　　马艳丽“嗯”了一声，抬眼看着醉意未消的叶之然，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兴奋。想起和叶之然之间的第一次，那是自己依靠喝酒装醉将的伎俩，将他“骗”进屋子，然后，主动进攻得来的。如今，还是因为醉酒，只不过这次他是真醉，那次她是假醉。但不管真醉、假醉，都是她掌握了主动权，这让她的心理又产生一种无比的兴奋和满足。
　　她迅速替他除下衣服，将两人的衣服放到水淋不到的地方，打开水龙头冲洗起来。当水冲到叶之然身上后，他清醒了一些，看到美人光滑细致的酮体溅满了水珠，踮着脚在拿着水龙头给他冲洗颈部，便伸左手搂过她丰满的身子，右手在她的胸前揉搓。只揉搓了几下，马艳丽反应就大了起来，但她明白叶之然酒未全醒，如果在这里战斗很容易摔倒，便推开他的“魔爪”，急急地用水冲了冲两人的身体，便替他擦干身体，带他进卧室。
　　叶之然犹处半醒半醉状态，别的还好，就是头疼欲裂。他进卧室后俯卧在床上，叫道：“蜘蛛精，你先给我按摩脑袋，头痛。”
　　马艳丽得到召唤，应声而上。她只穿一条短裤和胸罩，上床后骑在叶之然的身上，用刚学到的指节按摩术，在叶之然的太阳穴、百会穴、神庭穴、哑门穴等位置用力按摩起来。按摩了几下，忽然想起电视上说过醉酒头痛主要是因为大脑缺水引起的，便拿了一瓶矿泉水给他，说道：“阿然，你先喝点水。我听说酒后头疼是因为人体在分解酒精时要消耗大量的水份而引起的，你多喝些，我继续给你按摩。”
　　她骑在叶之然的身后，臀部半坐在他的臀部位置，按摩的动作都是来来回回机械性的往复运动，不一会，马艳丽感觉自己全身欲火焚烧。
　　叶之然察觉到她的反应，反过手来在她臀部打了一下，说道：“好好按摩，别动坏脑筋。先把我的头弄舒服了。”
　　马艳丽在心头暗骂：“怪不得念悦要称他‘木头’，果然是块臭木头，一点不解风情。”嘴里却道：“知道了，我很用心在按摩呢。”
　　对叶之然，她潜意识里有种畏惧的感觉。被他击了一掌，又听到他一声责备，就把心里的怨气通过指节发泄到他的穴道上，用力按压起来。加力之后，不一会把他压得“啊啊”呼痛起来。她心里暗暗称快：“谁让你打我了，不懂得怜香惜玉。”忍住笑，更加用力在他的穴位上按压起来。
　　叶之然“嗯嗯啊啊”呼叫了一会，当疼痛分散开之后，他感觉头痛果然减弱了很多，翻转身，夸一句：“行啊，蜘蛛精，长本事了！”
　　叶之然脑子清醒之后，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马艳丽，感觉她展现出惊人的性感，便一把伸手扯掉她的胸罩，叫道：“蜘蛛精，快来。”
　　这声召唤，把马艳丽从人间带到了仙境。
　　完事之后，在卫生间冲洗，叶之然醉酒的感觉已经消失大半。他回到卧室的窗口，从窗帘缝里往外看。安静的小区似乎也将沉睡，路灯下偶尔有居民悠闲地经过；而各户家庭室内的灯光就像星星点火，呈现燎原之势。从灯光的规模来看，小区的人气很足。
　　他指着远处黑压压的地方问：“艳丽，这是什么地方？”
　　马艳丽说道：“这是东山，通过中间的小丘陵和西山连成一体的。”
　　叶之然就赞了她一句：“不错，蜘蛛精眼光很好，这个小区环境不错的。”
　　得到叶之然的赞扬，马艳丽感觉自己做的这一切都体现了价值，喜笑颜开地说：“只要你喜欢就好，阿然，以后，你想我了就打我拷机，我接你到这里来度假。”
　　叶之然问：“还有谁知道你在这里买了房子？”
　　马艳丽摇头道：“没人知道，我连妈妈都没有告诉。”
　　叶之然笑着再夸奖一句：“不错，马艳丽同志成熟了。”
　　马艳丽“咯咯”而笑，问：“阿然，台东科技的客人到了常嘉，你是不是又要忙了？服装厂的后续工作怎么做？”
　　叶之然说道：“课题组有程序性文件的，等定稿后我带回来给你。到时候你参考文件的进度安排，着手实施就可以。”
　　又道：“对了，你说要去沪东一次，见我的大师兄。大师兄看你的目光好像不同，你可要自己掌握分寸。”
　　马艳丽身体贴到他的身体上，笑问：“怎么了？你吃醋了？”
　　叶之然回过头来眼睛一瞪，说道：“我吃什么醋？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我还会不相信你吗？是怕你掌握不好分寸，把事情搞砸。”
　　马艳丽第一次听叶之然说自己是他的女人，她觉得这句话就是对她最大的奖励了，心花怒放之下，双手搂住他的颈脖，“啵”地一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叶之然骂道：“真是一只蜘蛛精，又有力气缠人了。”
　　“蜘蛛精”已经成为他们之间一种隐晦的暗示。马艳丽顿时眼波如水，在他怀里扭动起来。
　　再战一场后，叶之然出了一身大汗。他感觉酒精似乎都伴随着汗水从毛孔中流出来了，虽然人很疲乏，却神清气爽。哼着车子上听到的邓丽君的那首“我只在乎你”，在浴室中再冲洗一把。
　　歌声带动了马艳丽的情绪，她也跟着节拍哼唱起来。一时间，满屋子都是“我只在乎你”的歌声。


第179节 解惑
　　常嘉县城虽然不大，但历史悠久。据县志记载，县城始建于南宋乾道年间。当时南宋偏安于江南，定都“临安”，就是现在的长江省省城。临安成为国都之后，饱受战争蹂躏的百姓逐渐向其周围迁移，造成人口数量大增。宋孝宗赵昚即位不久就下诏建常嘉等城，设立常嘉县，以加强国都附近的管理能力。宋孝宗是南宋历史上最杰出的皇帝，在位期间专心理政，百姓富裕，乾道、淳熙年代合称“乾淳之治”可见一二。常嘉在此期间得到比较大的发展。
　　元代、明朝、清朝、民国，朝代更替中，常嘉县城都没有受到战事的影响，使得很多古迹保存完好。这使得王伯强游览的兴趣更高。
　　第二天，王伯强将投资谈判中讨价还价的工作全部委托给两个助手，自己邀请叶之然担任导游，优哉游哉地寻访常嘉的名胜古迹。
　　作为台东科技的总经理，他是事实上的当家人。这些年他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将台东科技逐渐经营成亚洲著名的高科技企业，他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深得父亲王蒙国的信任。他不仅继承了王蒙国出色的商业头脑，而且文化层次很高，是留美的博士，执掌台东科技经营大权之后，将台东科技经营得风生水起，在TW商界赢得很高的声誉。此刻下放谈判权力也是他的一个策略。因为只有不拘泥于小处的斤斤计较，才可以更灵活地掌控谈判的节奏，可以在关键时刻增加话语权，以获取最大的利益。
　　对王伯强这种地位的商界成功人士来说，目光早超越了局部小利，而着眼于长远的经济利益。
　　将琐事委托给两位副手后，王伯强在叶之然陪同下先访西山，去拜见他的二舅——苦德和尚。
　　二舅对王伯强来说非常陌生，早年只从母亲的谈话中得知有这么一个人物的存在。这次父母从大陆归来后，向他兴奋地说起与二舅的意外相逢，在他心里也仅仅有些好奇。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来拜见二舅仅仅出于礼节。然而，事实远非如此简单。后来，他又从父母嘴中了解到二舅是个备受尊崇的得道高僧，一下子兴趣大增。原来，王伯强从小对神佛怀有神奇玄妙的感觉。从商之后，每年都要到寺庙布施、许愿。他在美国哈佛留学三年，随着科学知识的增加，对神佛之道却更加信之弥笃，自然界中发生的神奇事物，用科学解释不了的，一概以神佛释之。以致每看到一个年纪稍长的和尚，就肃立仰视，心怀敬重之意。所以，在听说苦德和尚是个受四方百姓敬重的得道高僧，而且这个高僧就是自己的二舅时，他对二舅的感观立即有了质的改变。
　　在东林寺，当看到苦德和尚一副慈眉善目，须眉皆白的样子时，王伯强既激动又有顶礼膜拜的冲动。苦德和尚同样唏嘘不已。弹指一挥间，四十多年过去。从未见过面的外甥都已经是中年人了。
　　苦德和尚带王伯强和叶之然进入厢房。
　　叶之然见到王伯强乍见苦德和尚时那种激动难以的神情，以为他有重大的事情要和苦德和尚交谈，就说道：“王总，你们亲人见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先到外面逛逛，等会过来吧。”
　　苦德和尚摇摇手，道：“阿弥陀佛。叶施主无须回避。舅舅、外甥也是芸芸众生。岂不闻‘泥犁亦是众生相，十方迷罔从今开’？”
　　王伯强便微笑着说道：“小叶乡长就恭领法旨，随遇而安吧。”
　　等小沙弥沏上茶，王伯强端到嘴边浅浅地品尝一口，信任地看着二舅长眉之下的眼睛，说道：“二舅，我在TW有一个成婚多年的妻子，育有一子一女，颇能持家。但是三年前，我又结识了一位女子。她比我年轻十多岁，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知冷知暖，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女孩。这两年来，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更爱这个人，现在有了想和她结婚之心，但尚未拿定主意。请您给我指点迷津。”
　　叶之然心中微惊，原来王伯强急于和苦德和尚见面，还有这样的目的。他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这似乎涉及到客人的隐私。
　　苦德和尚见到叶之然的神色，念了声佛，又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问王伯强：“你现在觉得自己更爱这个女人，所以忍心抛妻弃子和她结婚，如果以后遇到了更好的人，岂不要再离婚结婚？”
　　王伯强想了想，回答道：“不会了，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苦德和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却问：“你怎么确定现在的那个女人就是你的最爱了？以后也不会遇到更爱的人了？”
　　王伯强挠了挠头，说道：“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苦德和尚满怀慈悲地看他一眼，然后起身在厢房西南角的佛龛前，取过一个蜡烛盆，里面有三支点亮的蜡烛。
　　苦德和尚指着蜡烛盆问王伯强：“阿弥陀佛。王施主，你看看，这三根蜡烛那根最亮？”
　　王伯强一愣，道：“这三根蜡烛同样粗细，一齐点着，我怎么分辨得出哪根最亮？”
　　苦德和尚又念了声佛，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好女子何止千万？你连眼前这三根蜡烛都分不出明暗，何以一口咬定这个女子就是你此生的最爱？”
　　王伯强道：“那她至少是我遇到过的女子中最让我爱惜的一个。”
　　苦德和尚摇了摇头，叹道：“错了，错了。”他从蜡烛盘中随意取出一根蜡烛，放到王伯强的面前，然后又问：“你再看看，这三根蜡烛中哪根最亮？”
　　王伯强愣了愣，道：“那当然是我面前的这根蜡烛最亮。”
　　苦德和尚把这个蜡烛放回原处，再问：“那现在呢？哪根蜡烛最亮？”
　　“现在当然又是同样亮了。”
　　苦德和尚就问：“你现在明白了吗？”
　　王伯强似有所悟，怔怔不语。
　　苦德和尚便解释道：“离得近了，你才发现它的明亮。同样的原因，这段时间那个女子经常在你的身边，你自然会感觉到她的好处。近则明，远则暗。”
　　这句话就像醍醐灌顶，让王伯强脸色大变的同时，豁然醒悟。他低下头再仔细一想，深深地点了点头，如释重负地对苦德和尚道：“谢谢二舅指点，这个问题搁在我心里很久了，始终无法作出抉择。要说我的妻子，这么多年一直支持我的创业、守业，在家里相夫教子，非常地称职。二舅的这番话，让我有拨云见日的感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伯强被苦德和尚三根蜡烛的比喻一下子点醒了过来，有顿悟的感觉。叶之然却突然间陷入迷茫之中。张念悦、黄瑜雯、马艳丽不就是这三根蜡烛吗？现在觉得念悦是自己的终生伴侣，那么，念悦是不是那根放在近处的蜡烛呢？
　　如今他在灵魂上爱着念悦，身体上和马艳丽亲密接触，思想上又对黄瑜雯怀有愧疚之意。她们三人就像这三根燃烧的蜡烛，日后是否也让他难以抉择的呢？
　　他陷入深深的迷惘中，以致后面苦德和尚和王伯强之间说了些什么，都不清楚了。直到王伯强招呼他，才回到现实中来。
　　“王总，您和苦德大师谈完了？”
　　王伯强这时候一反来时的烦恼，神色轻松地说道：“改天再来听二舅的教诲，我们再去别的地方走走吧。”
　　苦德和尚似乎看破了叶之然的心事，说道：“小叶施主，无需烦恼。船到桥头自然直，许多事多想无益，临到头自然万事顺利。”
　　叶之然便笑着站起身，对苦德和尚说道：“大师，我是一个凡夫俗子，终日被尘世间的俗事烦恼，哪能像你这样洒脱？”
　　苦德和尚道：“只要镜台清明，何来烦恼之事？叶施主，你要时刻擦拭才好。”
　　叶之然想想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何必纠结于此？他便点点头，合什向苦德道别。
　　下山路上，王伯强问：“小叶乡长，我听家父家母说，你和二舅很熟的。二舅现在年纪大了，我想请你多照看照看他，如果有什么事，及时和我们通报一声。”
　　叶之然见王伯强亲情流露，不禁说道：“王总请放心吧，即使没有你的嘱托，我也会关心苦德大师的。大师对我有活命之恩，我从不敢或忘。”
　　又道：“不过，苦德大师身体尚健，应该可以长寿的。”
　　“这倒也是。二舅的身体、情绪都很健康，寿元还很长。”
　　到了山脚，王伯强已经放开了苦德和尚之事，对叶之然说道：“小叶乡长，听家父说，现在的常嘉县中学，是我老家的一间私塾发展过来的，现在仍保存有许多老建筑，我想去看看。”
　　叶之然说道：“好的，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常嘉县中目前是常嘉境内最好的学校，是嘉南市重点中学。我也早想去见识一下。”


第180节 王氏私塾
　　车子到了常嘉县中，走进校门，王伯强看到橱窗前有常嘉县中的介绍，便停下脚步阅读起来。
　　这间学校叶之然也是第一次进来。所以进校门后，他就着意观察一下校园的面貌。
　　常嘉县中学位于马石镇的西南，学校正门开在健康路上，和常嘉县中心医院遥遥相望。正门进去是一条约四米宽的走道，校园被走道分隔成南北两个区域。南部主要由新建的教学楼构成；北部则是保存着许多木结构的老建筑，叶之然估计最早王氏的私塾就在那个区域。
　　这时候，课间休息铃声响过，一群低年级学生叽叽喳喳地从两人身边经过，一个女生低声对身边的女生说道：“哇，有大帅哥。”另一个女生偷偷打量一下叶之然，说道：“我看也平常。”先前说话的女生立即说道：“去你的，什么眼光啊？”“你说什么眼光？他是大叔啊。”说完，回过头对叶之然做个鬼脸。
　　叶之然自然不会和小女生较真，微微一笑，转头去看道路北侧两棵粗大的银杏树。见银杏树的四周被绳索和木桩围成一圈，树前有常嘉县政府所立的“古树名木”保护牌，仔细看了看牌子，知道这个银杏树已有四百五十多年树龄。
　　银杏树又名“白果树”，成长周期很长，从树苗到结果一般需要三、四十年时间，所以又被称作“公孙树”，意指“公”种树“孙”才能吃果。他正对这两棵并排而立的银杏树发生兴趣，旁边突然有个惊喜的声音叫道：“叶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叶之然回过头一看，却见唐红惊喜地看着他。
　　“唐红？课间休息到校门口做什么？”
　　“转一圈呗。”唐红笑笑，反问：“叶哥哥，你来学校做什么？”
　　叶之然指了指王伯强，说道：“我陪客人来参观县中的。”
　　这时候，先前肆无忌惮的议论叶之然的两个小女生好奇地过来问：“唐红，这是你的什么人啊？”
　　“我的大哥哥呗。”唐红骄傲地扬扬脸说。
　　“大哥哥？那是什么亲戚啊？”
　　叶之然就想，这两个小女生长大后必然是“八婆”。
　　“大哥哥就是大的哥哥呗。”唐红扫她俩一眼，一扬小脸，说道：“叶哥哥就是击毙‘两李’的那个英雄。”
　　这话一说，旁边的许多学生围了过来，露出崇拜之色。
　　被小女生崇拜，叶之然感到浑身不对劲，忙对唐红说：“唐红，马上上课了，你们快回教室去。”
　　果然，上课的预备铃声响了起来。几个围过来的学生只得叹一口气离去，叶之然却是舒一口气庆幸。
　　王伯强这时候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叫道：“小叶乡长，你来看，学校的历史简介很客观啊。”
　　叶之然走到橱窗前一看，果然，学校的介绍中，开头一句就是：“常嘉县中学，前身是常嘉县名门望族王氏的私塾，民国十二年改名为常嘉县中学。”
　　这个介绍让王伯强对学校产生更多的好感，他指着路北的老房子，说道：“这里才是我们王家的老宅，去看看吧。”
　　虽然是老房子，但学校的园工收拾得非常干净，两人走过一条两边种植了冬青树的弯曲小道，来到一座木结构的小楼前。小楼走出一个人来，见叶之然后诧异道：“啊，叶乡长怎么来学校了？欢迎欢迎，请上楼坐一会吧。”
　　叶之然一看，是常嘉县中学的校长刘思成。这才醒悟这座小楼应该是校长办公楼，便笑道：“刘校长，我和王总来学校随便看看，没想到惊动你了，不好意思。”
　　刘校长笑道：“叶乡长客气了，这位王总不像是本地人吧？一起上楼坐坐。”
　　叶之然笑道：“刘校长，这次你看走眼了。王总不仅是本地人，还是你这所学校的原主人。”
　　刘校长惊讶地问：“啊？王总是王氏的后人？”
　　叶之然点头道：“正是，王总是TW台东科技的总经理，这次来常嘉是来投资实业的，顺便来一游故土。”
　　刘校长听说来人是王氏后人，又是TW的大老板，登时热情起来，上前紧紧握住王伯强的手，连声说道：“欢迎欢迎，王总这是故地重游，我亲自给王总介绍一下学校的情况。”
　　这些年，经常听到HK、TW商人捐助大陆的教育事业，兴建了许多设施一流的图书馆、实验室。现在刘校长见来人不仅与学校有旧，而且是有身份的大老板，心立时热了起来。
　　两人却不过刘校长的热情，进校长办公室小坐。刘校长三步并作两步，叫隔壁办公室的老师送来热茶，说道：“王总，叶乡长，请喝杯茶吧。”不知不觉中，他将王总的名字排在叶之然前面。
　　王伯强既是成功的商人，又是知识分子一员，向来尊师重教，忙躬身感谢，说道：“刘校长，我和小叶乡长是来看看校园的。这个校园以前是我们王家的私塾，民国时期将私塾改为学校时，我的曾祖父就是第一任校长，此次前来，主要是怀旧。”
　　刘校长不露声色地拍他一马，道：“常嘉县中首任校长王崇光先生奠定了本校的教育宗旨，就是为常嘉的发展培养有用的人才。常嘉县中的后任校长都是按照这个宗旨在教书育人。可以说，我们学校的历任校长都对王校长怀有敬意。学校每次有庆典活动或大型活动都会介绍王校长的事迹。”
　　以王伯强的精明和阅历，自然明白刘校长如此不吝颂扬之词可能另有用意，但当面听闻一校之长对他祖先如此溢美，心中仍旧感到高兴。
　　他问道：“刘校长，学校这些年取得过什么成就？”
　　刘校长说道：“常嘉县中是常嘉境内最好的中学，每年考取大学的比例非常高，在嘉南市范围内都首屈一指。培养了大批人才，毕业的学生中，有政府官员，有科技精英，有文化界名人。多次获得长江省优秀中学的称号。”
　　王伯强连说三个“好”字，转脸欣喜地望着叶之然，露出与荣共焉的表情。
　　然后又问：“刘校长，学校现在有什么困难？”
　　这话问得刘校长信心一振。尽管如此，他表现出一种知识分子的含蓄与矜持，让叶之然暗暗赞许。
　　刘校长道：“要说困难，每个学校大致相同，都是教育经费问题。这些年，常嘉县中通过兴办校办工厂、企业赞助等方式，也增加了一些经费来源，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教学条件。但是，学校最近有意对校园北部的老房子进行加固修缮，在南部兴建一个集食堂、洗浴、后勤、会议于一体的综合楼，向教育局申请了多次，都说没有经费。”
　　王伯强点点头，不对经费问题发表看法，说道：“刘校长，我和小叶乡长先看看这些老建筑的情况。”
　　刘校长立即说道：“好，我给两位做向导。”
　　校长办公楼是个二层的小楼，位处校园北部老式建筑群的中部，其余建筑都是一层的平房，形成二幢南北方向排列，一幢东西方向排列的大院。在它们的中部，还有两座小亭，造型小巧别致。
　　走进一看，却是不敢苟同。
　　王伯强皱皱眉，问道：“刘校长，这三幢连体的平房，现在都空关着吗？”
　　刘校长道：“这三幢房子都是年久失修，学校只有能力每年一次修补瓦片，避免漏水。但无力修缮墙面及内部。现在都无法做教学、办公的场所，基本空关着，少数的房屋作仓库使用。”
　　王伯强道：“刘校长，房子没人住，会坏得更快。”
　　刘校长点头道：“是的，所以学校现在有点进退两难。”
　　王伯强沿着三幢连体老建筑走了一圈，道：“其实，这三幢房子修缮一下，可以用作教师阅览室、学校成果展览室、学生课外活动室、家长或外校领导的招待场所等。常嘉县中有这些老式建筑的存在更能反映其历史和文化底蕴。”
　　刘校长转头对叶之然说道：“叶乡长，你看，王总对常嘉县中这么关怀，你能不能向县委领导反映一下学校的困难？县委领导关心了，教育局就会找钱来给学校改善教育环境。”
　　这句话使得叶之然对他改变了看法。刘校长虽然对王伯强表现得过于热衷，但他作为校长，一心想改善学校教育环境的思想确实很执着。他是个想做事、会做事的校长。
　　叶之然说道：“好，我有机会就向领导汇报此事。看得出，刘校长是个很敬业的领导。”
　　王伯强说道：“刘校长，这样吧，你先搞个预算出来。加固、修缮这些老式建筑以及兴建综合大楼需要多少资金，列个详细的清单出来。台东科技是高科技型企业，一向重视人才培养，如果能为常嘉的教育事业贡献一份绵薄之力，我们公司的董事会应该乐于接受。”
　　刘校长感激地看着王伯强道：“谢谢王总，我代表常嘉县中全体师生向台东科技表示感谢。我会尽快把预算搞出来，交给您审阅。”


第181节 跳舞
　　中午，刘校长殷勤留客，请王伯强和叶之然吃饭。王伯强想吃当地的小吃，大家便在县中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吃馄饨面，再炒几个小菜，倒也吃的津津有味。吃完饭已是下午一点半，王伯强兴趣仍高，要求再走几个地方，叶之然便带他去了常嘉的孔庙游玩。
　　此后二天时间，叶之然每天在乡政府办公一小时，处理完手头的急事，九点左右去接王伯强考察常嘉的风土人情，两人一路上游山玩水，只字不提协议签约的事情，似乎这事都与他们两人无关。
　　这天，王伯强来到马石镇秀洲街牌楼前，指着牌楼对叶之然说：“小叶乡长，听家父说，以前，这座牌楼是我们王、邱两家的界线，牌楼以西的大片房屋、土地都是属于王家的。”
　　叶之然道：“上次王老和邱老来常嘉的时候，也给我介绍过王、邱两大世家当年的盛况，名门望族的确不凡。”
　　当然，当年的盛况王伯强和叶之然两人都没有见过，只能凭空想象一番。
　　王伯强沉默片刻，说道：“小叶乡长，我想到当年的王家老宅看一看。”
　　叶之然点头道：“好，我陪你过去。”
　　尽管王氏老宅经过数代扩建，曾经占据秀洲街牌楼以西的整条街道，主宅更是占地几十亩。但经过六七十年代几次运动，主宅已经全部拆毁，只剩下几个规模不大的院子。这几个院子如今住了很多居民。
　　王伯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陈旧的地图，笑着对叶之然说：“这是民国时期祖上画的王氏住宅图纸，可能许多建筑已经重建过了，我就按图索骥，逐个看一看。”
　　看他如此郑重地拿出图纸，并准备逐个房屋查看，叶之然感觉有些惊奇，笑道：“王总准备得很充分啊，图纸都准备好了。”
　　王伯强解释道：“家父家母从常嘉归来后，就向我们兄妹讲了常嘉老宅的情况。两位老人家的意思，等台东科技在常嘉投产之后，他们想回常嘉长居。所以在我临行前，交代了一个任务，要我在老宅物色一套房子或买块地进行翻建。到时候，家父家母每年要在此居住一段时间，这也是叶落归根的意思。”
　　叶之然这才理解王伯强的举动，道：“王老、邱老有这想法，常嘉县委县政府必然会持支持的态度，等王总看好了地方，让县里出面做工作，配合你动迁居民。”
　　王伯强伸手握了握叶之然，道：“谢谢。小叶乡长，说实话，我们台商到大陆投资，最看重的，就是当地领导对外来投资的态度和优惠力度，特别是当地党政领导对发展经济的决心。家父选择常嘉作为投资首选地，不仅仅因为常嘉是故乡，还因为常嘉的领导思想开明，意志坚定，走在国内大多数地方政府的前面。”
　　这话出自王伯强之口，很见分量，叶之然便紧紧握了握他的手，表示感动。道：“王总，那我们实地考察一下吧。既然王老和您都有这个意向，现在正可以认真地看一看。”
　　王伯强拿着地图，先找到原来的主宅位置，看到这里的旧宅拆除后，已建了六七排多层住宅。他以这个位置为起点，向西走了大约三百米，停下脚步，再一次看了看地图，似乎在确认方位。随后，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对叶之然说：“我们进去看看这个院子。”
　　叶之然见这个院子和旁边几个看上去没啥特别，在心中纳闷：莫非王伯强会风水之术？何以对照图纸，就看上了这里呢？
　　这个院子应该是原先王氏旁支子孙的居住地，院子不大，大约八九米开阔，前后两进。现在居住的都是新中国成立后由政府分配住房的常嘉居民，院子里住有六七户人家，见进来两个陌生人，便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上来问：“同志，你们找谁？”
　　叶之然道：“老师傅，我们是常嘉县政府的，来看看这里的房屋情况和水电设施。”
　　又出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盯住叶之然看了看，疑惑地问：“你是叶乡长吧？看着挺眼熟。”
　　叶之然点头道：“我就是叶之然。”
　　年轻人脸上立即露出笑容，道：“真的是叶乡长啊！欢迎欢迎。”
　　王伯强对叶之然一笑，道：“小叶乡长这几天陪我走东走西，经常在路上被人认出来，可见你在常嘉百姓的心目中地位挺高。真不容易。”
　　王伯强虽然远在TW，但知道大陆实行计划生育后，乡镇干部和当地百姓的关系都很紧张。现在见叶之然一反常态，和百姓关系这样融洽，不觉对他又敬重了几分。
　　年轻人接口道：“那是，叶乡长可不是一般的干部。他是个做实事的领导，还率人击毙‘两李’，是常嘉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王伯强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但亲耳从百姓听到这样的评价，观感却又不同。
　　而此刻，投资谈判也已经涉及到几个关键的细节。
　　常嘉县的招商引资工作由常务副县长马伟军分管，并且有专门的招商引资部门——常嘉县招商局。既然招商局是对口部门，细节的谈判的工作就由招商局承担，而且招商局局长钟妙定又是“台东科技”项目领导小组的成员，名正言顺。谈判开始前，唐国强、张顺强和马伟军都找钟妙定谈话，让他领会精神，主导谈判进程，及时汇报谈判中出现的问题。
　　钟妙定接受任务后，感到压的同时力，也看出其中的机遇。如果他能顺利地完成这个任务，将来政绩考核，怎么也逃不掉他的一份。他就开始琢磨，怎样才能使自己在谈判中占据主动，多争取一点利益。他想，如果能多争取到一些利益，那么他在这个招商引资工作中的地位就会显得不可或缺。
　　晚上回到家，钟妙定依然在琢磨这个问题。他老婆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他心中有事，就问原因。钟妙定把台东科技投资项目的事情简单讲了讲，说到县委县政府安排他和对方两位高层谈判时，他老婆撇撇嘴道：“台靶子最好色，你安排两个年轻漂亮的女性参加谈判小组，他们心思就不在谈判上了。”
　　钟妙定大喜，赞道：“老婆，你真厉害，还会用计啊！”
　　第二天，在招商局行政会议上，钟妙定决定谈判小组由他本人和副局长朱小兵、办公室科员王燕、张双组成。王燕和张双是招商局可以拿得出手的年轻女性。
　　谈判开始前，钟妙定召集王燕、张双开会，明确交代她们两人的任务就是做好服务工作，如果两位TW客人非工作时间要求她们陪同上街，她们也要做好陪同工作。钟妙定道：“服务好客人，就是为招商引资工作做出了最好的贡献。在谈判期间，凡是工作之余陪同客人服务的，全部算做加班，发生的所有费用实报实销。”
　　谈判开始后，两女果然服务到位，谈判过程中，记录谈话内容、添水倒茶都殷勤到位。钟妙定冷眼观察两位客人的反应，见他俩果然不时将注意力被吸引到两女身上，自觉计策有效，心中大定。
　　第一次谈判没有涉及核心内容，大家都是泛泛地讲些大原则。而这些大原则早就谈定，他们不过是走一走程序。谈判结束，台东科技许总说道：“钟局长，咱们工作、休息两不误，我邀请你们到娱乐城六楼的舞厅去放松放松吧。”
　　钟妙定笑道：“我对跳舞不感兴趣，让王燕、张双陪你们去吧，你们正好凑成两对舞搭子。”
　　许总很洒脱地说道：“既然钟局不感兴趣，那我们就不勉为其难了，就请两位美女去跳舞吧。”
　　到了舞厅，许总和王燕一对，张总和张双一对，入舞池翩翩起舞。
　　许总名叫许邦自，久经风月场所。见王燕虽然长相一般，但身材火辣，腿长腰细，很有骨感。等到跳上一曲“吉特巴”，又发现王燕腰部有着惊人的弹力，更增好感。问：“王小姐，你舞跳得这么好，以前练过舞蹈？”
　　王燕看了一眼许邦自，笑道：“许总目光很好，到招商局工作之前，我是嘉南舞蹈艺术团的。”改革开放之后，许多年轻女性在思想解放上走在男性的前面，在国内对资本家的态度来了个180度转弯之后，各地纷纷传出港商、台商在内地包二奶的消息。这些二奶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王燕见许邦自年纪大约四十多岁，风度气质与内地的商人完全不同，内心有些可可。
　　第二曲舞是慢四步，许邦自和张总都不交换舞伴，仍旧配对跳舞。当许邦自的右手搂住王燕柔软而弹性十足的腰肢时，原本七分姿色的王燕顿时变得十分美丽了。
　　他心猿意马地看了王燕一眼，赞道：“王小姐，你这样的人才在招商局屈就，实在有些可惜了。”
　　王燕心中一动，问：“许总可是想介绍个工作给我？”
　　许邦自道：“正是，台东科技项目即将落户常嘉，我负责要搭建新公司的经营班子。依王小姐的能力，到新公司来担任一个办公室主任是绰绰有余的。”
　　王燕将柔软而弹性十足的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妩媚地问：“许总，我真的可以吗？”


第182节 震怒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许总和王燕两人一个有偷腥的心一个有傍款的意，跳舞从本质上讲，就是男女之间示爱的一种仪式，两人跳着跳着就跳到了床上。而自从和许邦自有了一夜情，王燕悄然改变了立场。
　　等钟妙定发现谈判过程中王燕频频站在台东科技立场上，对常嘉政府的条件进行挑剔时，钟妙定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而且，王燕似乎并不隐瞒自己和台东科技许总的亲密关系，这类事传播速度又快，很快招商局上下有几个版本的桃色故事流传。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钟妙定不敢隐瞒下去，向县委书记唐国强作了汇报。唐国强本来和颜悦色地听他汇报谈判进程，听到招商局科员谈判过程中和对方有了暧昧的两性关系，而且立场有所变化时，脸色顿时冷峻起来。
　　“钟局长，你说说这个王燕的基本情况。”
　　听到唐书记严肃而冰冷的语言，钟妙定直觉的背脊上凉飕飕的直冒冷汗。他脸色泛起一丝不健康的白，答道：“王燕是去年分配到县招商局的科员，在招商局局长办公室工作，以前是嘉南市舞蹈艺术团的一般演员。”
　　唐国强心底恼怒，问：“谁让她参加谈判工作的？”
　　钟妙定急速开动大脑，寻找婉转的说辞，他回答道：“确定谈判小组人选之后，招商局行政办公会议讨论，同志们觉得增加两位女同志为谈判小组服务，有助于融洽谈判气氛，取得积极成果。”
　　钟妙定是招商局党组书记兼局长，这个行政办公会议是怎么回事，唐国强当然清楚。
　　他又问道：“她们两人辅助谈判工作小组的事有没有上报给张县长、马县长批准？”
　　钟妙定低下头，道：“我给马县长电话里汇报过。”
　　唐国强猛地一拍桌子，不巧拍在办公桌上的《求是》杂志上，杂志滑动了一下，把办公桌上的一个茶杯推落桌面，瓷杯落到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摔成两半。
　　唐国强顾不得茶杯，喝道：“钟妙定，你站起来！”
　　钟妙定脸色煞白，见县委书记震怒，慌了心神，哪敢管摔到地上的茶杯？站起身用颤抖的声音检讨道：“唐书记，我错了！”
　　唐国强怒道：“钟妙定！县委、县政府将这么重大的项目委托你谈判，你搞两个年轻女人进工作组做什么？难道常嘉政府为了招商，送女人给外商侮辱吗？你把政府的脸面都给丢光了！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政治影响，必须承担责任！”
　　外套间的胡亚平听到唐书记拍桌子声、茶杯摔破声和怒喝声，悄无声地推门进来，收拾地上的茶具并用抹布擦干净。他从未见到唐书记发这么大的怒火。轻手轻脚地收拾清楚地面，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看都不看钟妙定一眼。
　　钟妙定脸色发灰，低着头说道：“唐书记，我们原来的用意只是想让两位女同志调节一下谈判的紧张气氛，没想到这个王燕这样不要脸面。发生了这样一件丑事，我很痛心。主要是我平时忽视了招商局干部的思想教育工作。我诚恳地向您道歉，愿意接受组织处分。”
　　唐国强这时候稍稍平静了一些，看一眼钟妙定，道：“工作组就地解散，等领导小组开会讨论后再决定新成员。你现在回去，立即找王燕、张双谈话。如何在招商局内部消除影响，是你的事，我不问过程，只看结果。如果再出什么事情，你就不要想继续在招商局干了！”
　　钟妙定连声答应：“是是，我一定吸取这个沉痛的教训，做好善后工作，尽力消除负面影响。”
　　唐国强瞪他一眼，喝道：“快去！”
　　钟妙定忐忑不安地退出办公室，十二月的天气脸上却满是汗水。一直走出内间，才擦了擦汗，苦笑着对胡亚平说：“老板发了雷霆之怒，都怪我没做好工作。”
　　胡亚平对他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端起重新泡好的一杯茶走进套间。
　　唐国强发了一通怒火，脸色尚未好转，指了指办公桌，让胡亚平把茶杯放下，说道：“你通知台东科技项目领导小组的成员下午到县委开会。”
　　胡亚平应了声“是”，又问：“钟局长是否也要通知？”
　　唐国强想了想，道：“让他也来参加，向领导小组做出深刻检查。”
　　胡亚平领命。
　　到了外套间，他知道叶之然这几天都在陪同台东科技的总经理，行踪不定，就先打电话给他。
　　叶之然接到指令，有些疑惑，他尚不知道招商局出的丑事，问：“胡科，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突然开会？”
　　做秘书的嘴巴紧，胡亚平道：“你来了就知道，唐书记让我通知的。”
　　下午，叶之然向王伯强请了假，到县委大院时，遇到同样赶来开会的钟妙定。钟妙定办事能力一般，但情商很高，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但叶之然看见他时，却见他一反常态，心里微微诧异。
　　叶之然向他打个招呼：“钟局，也来开会吧？”
　　钟妙定闻声抬起头，见到叶之然后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叶长来了？我也来开会的。”
　　叶之然本想问问协议谈判情况，见钟妙定满腹心事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莫非下午紧急开会，和钟妙定的工作有关？就忍住了不问。
　　到了县委小会议室，工作人员给他俩泡上茶，时间不长，秦大明端着茶杯走了进来，见到两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皱着眉头问钟妙定：“钟局，你怎么搞的？出了这种丑事？”
　　叶之然心想，果然出事了，怪不得钟妙定一路上耷拉着脸。
　　秦大明是县委常委，在常委会上有发言权，钟妙定向来不敢怠慢。现在他有事在身，自然态度比往日更加恭敬，说道：“秦主任，招商局行政办公会议讨论协议谈判工作小组时，觉得增加两位女性人员更有利于协议的达成。没想到王燕这婊子不是东西，这么快就跟人上了床，反过来出卖常嘉的利益。”在秦大明面前，他没忍住粗口，小小的发泄一下对王燕的怒火。
　　秦大明就道：“你先要端正自己的态度，底下的人出了事，你这个领导就应该扛起责任。”
　　钟妙定立即露出讨好的笑容，点头赞成。
　　张县长、马县长两人联袂走进会议室，秘书殷勤地把茶杯在两位的座位前放好，然后退了出去。两位县长向秦大明、叶之然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似乎没有看见钟妙定。叶之然在两人进门时，已经恭敬地起身，含笑致意，还未坐下，唐国强走了进来。
　　唐国强坐下后沉着脸说道：“今天召集大家开个紧急会议，是因为台东科技项目谈判小组出了件丑事，严重影响了协议的谈判进程，影响常嘉县政府的正面形象。钟妙定，你先把情况向大家作个汇报。”
　　钟妙定站起身，先鞠了一躬，说道：“唐书记、张县长、马县长、秦主任、各位领导，因为我工作中的失察，致使辅助谈判小组工作的成员出了丑事，我向大家检讨。”
　　县政府主要下属部门的领导在张顺强上任前都已排定，让他用起来总感觉不大顺手，听到招商局出了这样的事，张顺强脸色更见冷峻。他说道：“我们有的同志做事情不知道脚踏实地，总是搞歪门邪道，结果误了正事不说，把政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钟妙定满脸羞愧，低头说道：“对不起，我辜负了县委县政府的信任，给招商引资工作带来了被动，请县委县政府给予处分。”
　　又道：“今天上午唐书记找我谈话后，我回去又调查了一下。事情是这样的，前天谈判结束后，台东科技的许总和张总约请工作小组的成员一起去娱乐城跳舞，我和副局长朱小兵都没有去。结果，由王燕和张双两人陪两位客人去。跳完舞，张双没看到王燕，就自己回去了。现在了解到的情况，王燕当天就去了许总的卧室。”
　　张顺强怒道：“王燕是谈判小组的工作人员，居然跟对方上了床，这是严重违反外事纪律的错误行为，必须严肃处理。”
　　国务院在1981年发布了《涉外人员守则》，根据守则内容，省政府专门下发《长江省涉外工作人员外事纪律》，都明确规定工作人员出国期间或外事活动中不得与外国人发生两性关系，不得泄露商业秘密。而王燕的行为显然违反了这两条。
　　唐国强问：“你和她谈话，她作何辩解？”
　　提起和王燕的对话，钟妙定立即露出义愤填膺地模样，生气地说：“唐书记，这个王燕很不知礼仪廉耻，我找他谈话，她居然振振有词地说，她和许邦自是自由恋爱，我们管不着。”
　　唐国强和张顺强对视一眼，依然直呼其名，道：“钟妙定，王燕参加谈判小组的工作，就属于外事工作。外事工作有明确规定，工作人员不得与外国人发生两性关系。你在工作小组成立的时候，难道没有向她宣布外事纪律吗？”
　　转过头又问马伟军：“伟军县长，钟局长有没有向你汇报过工作小组的组成人员？”
　　马伟军断然摇头：“没有，我不知道此事。”
　　钟妙定的汗就出来了。


第183节 王燕的反击
　　马伟军是钟妙定的顶头上司，听他断然否认在电话中向他汇报过工作小组的组成名单，钟妙定不敢争辩。他虽然工作上能力不强，但深知官场规则。如果这时候推卸责任并把顶头上司牵连进来，那他的仕途就彻底结束了。不仅马县长会狠狠地踩他，其他的县委领导也会认为他政治上不成熟。政治上不成熟的干部是没有政治生命力的。
　　钟妙定就检讨道：“工作小组成员是由招商局行政办公会议讨论决定的，没有上报给县政府，是我的失职。”
　　这话一出口，马伟军便说道：“现在不是讨论你的责任问题，是讨论如何把后面的工作做好，消除影响，尽快签订投资协议。”
　　唐国强就点点头，说道：“伟军县长，你是分管领导，谈谈你的看法。”
　　马伟军说道：“国强书记、顺强县长，基于目前工作小组的状况，我建议原工作小组解散，成立新的谈判小组。”
　　他略略考虑了一下，提议道：“我的意见，工作小组由叶乡长、钟局长、朱小兵和我的秘书李力组成。”
　　唐国强点点头，把头转向张顺强，问：“顺强县长，你的意见呢？”
　　张顺强与前任的县长殷名权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他勇于任事，而不像殷名权那样只抓权力，而把事情都推给副手。所以，他见马伟军把自己的秘书推出来，加入到谈判工作组，并无多大的反感。作为分管副县长，让自己的秘书参加工作组更能了解谈判进程。
　　张顺强说道：“伟军县长的提议适合目前的工作需要，我赞成。”
　　沉吟了片刻，又说道：“目前的形势下，我提议由小叶乡长担任谈判工作组组长，钟妙定担任副组长。国强书记你看怎样？”
　　虽然叶之然是唐国强派系的干部，但张顺强对同样勇于承担责任的叶之然比较欣赏。
　　唐国强觉得这个安排很妥当，作为县委书记，他习惯于最后一个发表看法，就问道：“大明主任有没有意见？”
　　秦大明是县委办主任，招商引资方面的工作不在他的责权范围内，他从唐国强的反应中判断出唐书记对这个安排还是比较满意的，当即说道：“很好，我赞成。”
　　唐国强便道：“那就这样，大明主任让综合科起草个任命，今天就发下去。”转过脸望着钟妙定时，脸色严肃起来，说道：“钟局长，你必须配合叶组长圆满完成谈判工作，这是县委县政府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钟妙定哪敢有其他想法？再说叶之然也是正科级干部，让他做组长，自己做副组长，颜面上说得过去。如果在这种形势下，让招商局副局长朱小兵任组长，他才丢人。他急忙说道：“请唐书记、张县长、马县长、秦主任放心，我一定会认真配合好叶组长的工作，把投资谈判工作做好，绝不拖后腿。”
　　唐国强收回目光，又想起王燕的问题，就皱了皱眉头，说：“招商局的王燕严重违反外事纪律，大家看看怎么处理？”
　　王燕虽然只是普通科员，但事涉台商，又在谈判的敏感时期，唐国强觉得有必要在项目领导小组会议上进行讨论。
　　张顺强是嫉恶如仇的领导，而且脾气直爽，说道：“钟局长，你再把她的情况说一遍，她是怎么回答你的问话的。”
　　钟妙定便含愤把谈话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钟妙定上午被唐书记训了一顿后，回招商局的路上，对王燕更是恨之入骨，一路上寻思着如何出这一口恶气。
　　到了招商局，他怒冲冲地走进办公室，王燕正巧离开了，只有张双一个人在。他瓮声瓮气地问道：“张双，王燕呢？”
　　张双已经知道王燕的事，见钟妙定一张脸板得刀砍不动，生怕连累到自己，胆战心惊地说道：“刚走开，可能上卫生间了。”
　　“等她回来，叫她到我的办公室来！”钟妙定硬梆梆地说了一句，回自己的办公室。
　　时间不长，王燕走进局长室。来之前，她已经从张双嘴里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了充分的准备。进门后，她走到钟妙定的办公桌前，问道：“钟局长，你找我？”问完，就在钟妙定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完全没有钟妙定想像中的惧怕表情。
　　钟妙定心中益加恼怒，想起在唐书记办公室，被他一拍桌子，自己的灵魂都被吓得差点出窍。他就依葫芦画瓢，猛地一拍桌子，喝道：“王燕，你给我站起来！”
　　王燕略微惊讶地看他一眼，道：“钟局长，你是不是在县委挨批了？可我是小小的办公室科员，你这威风发错地方了呀。”
　　钟妙定被她冷言冷语一说，忍不住站起身，怒道：“王燕，你怎么这么不自重？不自爱？还有没有羞耻之心？”
　　王燕不由笑了起来，想想钟妙定拍桌子要自己站起来，结果自己端坐不动，他倒站了起来，心里暗暗好笑。便说道：“钟局长，你坐下说话。你堂堂的大局长，和我一个小科员又是拍桌子又是瞪眼珠子，不知道情况的人会说您不自重不自爱的。这不是正常的批评态度嘛！”
　　钟妙定没想到以前一见自己就很乖巧的王燕像变了个人似的，表现得如此淡定。他生气地再次拍了拍桌子，说道：“古人讲礼仪廉孝耻，女人又讲究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你做了这样丢脸的事，怎么一点都没有悔过之心？”
　　王燕是舞蹈演员出生，年龄又比钟妙定小许多，在两性关系上，开放度比钟妙定大许多。听他说得难听，有意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说道：“钟局长，现在已经是九十年代了。时代在发展，人的眼光也要跟得上发展的需要。您不是开会的时候，一直要求招商局的同志，胆子大一点，脚步放开一点，要主动出击，吸引外商投资吗？我都是按照您的一贯教育在工作啊，您怎么不但不表扬我，还是发这么大的火要责备我呢？”
　　一向唯唯诺诺的王燕言辞如此犀利，大大出乎钟妙定的意料，他这时候稍稍冷静了一些，意识到她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是得到了台东科技许总的某种允诺，不怕得罪自己。便冷冷地说道：“王燕，我要告诉你，你严重违反涉外工作人员的外事纪律，县委、县政府会对你的错误作出严肃处理，如果一意孤行，不思悔改，你要承担一切后果。”
　　说完这句，他又冷冷得补充道：“对于一意孤行，损害国家利益的人，党有相关纪律，政府有专政机器，还怕翻了天不成？！”
　　这句话，虽然没有先前的声音大，但话中的威胁却更加实际。王燕改口道：“钟局长，我和许邦自是自由恋爱，怎么变成违反外事纪律了？”
　　“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明白，回去好好反省，做出深刻检查。”
　　王燕想起许邦自在枕头边允诺会安排她进台东科技管理层，对钟妙定的威胁并不如何惊慌。她站起身道：“我们只是谈恋爱，没涉及其他，钟局长，你说话做事可得拿出凭据，否则就是我被你吃瘪了，人家许总可不会轻易答应。”
　　张顺强听钟妙定这么绘声绘色地一说，心中也是气恼无比，道：“现在首要问题是要她配合工作，不去挑拨台东科技高层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免得节外生枝。她犯的错误，县政府绝不会坐视不管。”
　　通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唐国强对张顺强总体上比较满意。张顺强虽然有时候好作主张，将县政府工作把持得比较紧，但他做事情都摆在明面上，是一个用阳谋不用阴谋的人，这一点让唐国强有些敬重。此刻，听他这么冷冷地对王燕的事情进行表态，虽然心里有不同的看法，但也不愿意在这么多人说出来。
　　唐国强就说道：“顺强县长有一点说得很正确，目前的首要任务是确保投资谈判的顺利开展，王燕的事可以先放一放。这样……”
　　他看了一眼叶之然说：“这样，叶组长你先和王总经理私下沟通一下，把王燕和许邦自的情况和他说一说。相信王总不会允许这种事影响到投资协议的签订，许邦自只是一个副总，没这么大能力推翻台东科技董事长和总经理的意见。”
　　叶之然说道：“唐书记、张县长、各位领导，我这几天陪着王总考察常嘉的风土人情，通过交流，比较了解他的投资决心。台东科技的投资应该不会变卦，我们按原来的思路继续谈下去就可以。而且，王总现在看中了秀洲街的一个院子，想买下来重新翻建，以后成为他父母在常嘉期间的居住地，正有求于常嘉县政府。我相信他不会容忍底下人胡来。”
　　听了叶之然这段话，唐国强、张顺强等常嘉党政领导都露出微笑，秦大明就称赞道：“好，如果都像小叶乡长这样把工作做实做细，就可以避免许多工作上的差错。”


第184节 针锋相对
　　常嘉县招商局位于西林街和广福街交界处，所在地是个独门独院的小院，曾经是满清时期的县衙。民国时期经过了改建，院子里的建筑古今合璧，既有浓浓的岁月沧桑感觉，又有些现代的气派。在招商局筹备设立时，县委县政府考虑到招商局是常嘉县接洽投资商的窗口单位，关系到常嘉县政府的脸面，就将这个别具建筑韵味的院子划归招商局，成为其办公场所。
　　招商局成立后，县政府拨款将所有建筑重新修缮，特别是一间贵宾室、一间会议室都按照县委会议室的标准进行重点装潢。如果站在三楼会议室窗口向外望，则可以看到远处西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县城中那条一年四季清澈见底的河流。一旦外面下了雪，原野里铺满积雪，站在窗口望出去，颇有杜甫描述的那种“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意境。
　　叶之然第一次走进这间会议室，在窗口眺望一会景色，笑着对身边的钟妙定说：“钟局，招商局不愧是县里的重要局行，不是我们这种乡政府可比拟的。别的不说，站在这会议室的窗口往外看看，就感觉这里已经概括了常嘉的美丽。”
　　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钟妙定恢复了自信。他说道：“叶长，这间办公室的装潢我和朱局长都流过汗的。”
　　他指了指墙面上条纹状亚光墙纸，又道：“这种墙纸耐潮、不会发霉，而且，不容易粘上烟味。我和朱局长为了买这种墙纸，特地去了省城。坐火车回到常嘉，没叫到车子，我们两人抗着回来的。”
　　旁边马县长的秘书李力腹诽了一句：“没准你们是借机去省城游山玩水呢。”李力调到县政府前，曾经在县工业局办公室工作，当时的钟妙定是工业局常务副局长。李力对擅长溜须拍马而没有实干能力的钟妙定不怎么卖帐。只是现在两人的身份都已经有了变化，一个是招商局的局长，一个是主管招商引资工作的常务副县长的秘书。关系就有些微妙。
　　李力尽管心里对他不认可，嘴里出来的话却是另外一套说辞：“钟局一向任劳任怨的，这点我在工业局工作的时候就很了解。”
　　钟妙定“哈哈”一笑，摇摇手道：“李秘这是表扬我了，不敢当不敢当。”
　　三人刚说了几句话，招商局副局长朱小兵陪着台东科技的两位高层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女子。
　　钟妙定顿时脸色一变，喝道：“王燕，你已经不是谈判小组成员了，进来做什么？”
　　叶之然听说她就是王燕，立即抬眼打量她一眼。见王燕长一张瓜子脸，脸蛋虽然不算漂亮，但胜在皮肤雪白，加上一双腿修长而笔直，将女性的线条体现了出来，无怪乎许总沉迷。
　　许邦自不满地说道：“钟局长，王燕是我邀请来参加投资协议的谈判的，现在代表台东科技出面。”
　　这话一出口，钟妙定就是一愣，王燕就是一乐。
　　叶之然皱皱眉道：“许总，王燕现在的身份是招商局的干部，有公职在身，怎么可以代表台东科技来参加谈判？而且，台东科技是否真的同意王燕参加谈判小组？我需要向王总确认一下身份，如果王总出去了，我现在就可以打王蒙国董事长的电话。”
　　许邦自所说的代表台东科技不过是虚张声势，借机长一下王燕的脸。见叶之然沉下脸来说要和台东科技的最高层核实身份，这才醒悟现在代表常嘉县政府出面的是和王董、王总私交甚厚的叶之然，心下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台东科技这种规模的上市公司，各人的身份地位井然有序，不容丝毫侵犯。在下属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副总经理，在王蒙国父子眼里，不过是一个高级打工者，一句话就可以卷铺盖走人的。许邦自脸色顿时谦和起来，他在商场滚打多年，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角色，当下微笑着说：“叶组长，你别生气，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转头对王燕说道：“王燕，你先出去，等我们谈完协议，我请你吃饭。”
　　王燕脸有不甘，不满地看了一眼叶之然。还没等她转身出去，叶之然沉下脸道：“王燕，你现在的身份是招商局的干部，在没有得到招商局领导批准之前，不得擅离岗位，立即回去工作。”
　　王燕心里正对叶之然不满，知道他不过是马石乡乡长的身份，并不怕他，反唇相讥道：“我是招商局的干部，又不是马石乡的工作人员，要请假也不需要通过你，何况我现在还没决定是否要继续在招商局工作下去。”
　　叶之然知道她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光讲道理是不会见效的，便对钟妙定说：“钟局，王燕身为原谈判工作小组成员，私自和对方结交，有出卖商业机密的嫌疑，你立即向公安局报案，请公安局立案侦查。为防止外逃，建议公安局先拘留起来。”
　　钟妙定立即在心里叫声“好”，以前只听说叶之然是唐书记的心腹，所以虽然年纪轻轻成为一乡之长，并不怎么当回事。上次在嘉南市招商引资洽谈会上，叶之然让他开了一次眼，见识了深厚的人脉关系。现在则又让他亲眼目睹了他的能力。见叶之然出面寥寥几语就镇住了许邦自和王燕，他在赞叹同时深感钦佩。
　　钟妙定立即应道：“好，我现在就打电话。”
　　两人这番做作，把王燕吓得脸如土色，立即求救似的盯着许邦自看。
　　许邦自这时候又领教了叶之然的狠辣一面。他虽然在TW有家有小，亦是风月场所的老手，然而这几天在王燕身上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对这个腰肢弹力十足，又有舞蹈天份的年轻女性已陷入迷恋之中。这时候，他彻底放下了身段，陪着笑容道：“叶组长，王燕年轻不懂事，是需要好好教育。不过，她从未和我谈过工作上的事，谈不上泄露商业机密，这一点我可以担保。”
　　回过头，边使眼色边对王燕说：“王燕，你还不快向叶组长、钟局长道歉？领导批评你几句就翘尾巴了？”
　　王燕知道叶之然这话不仅仅是虚言恫吓，如果真的上纲上线，抓她进去也是合情合理的事，至少可以关她几天是不在话下。无奈，她只得低头道：“对、对不起，叶乡长、钟局长，我知道错了，请原谅我一次吧。是我年幼无知。”
　　叶之然拉出这么架势，目的就是以打促谈。这个时刻自然以尽快签订投资协议为主，何况要处理王燕随时都可以，也不在这一时。他就笑了笑对许邦自说道：“许总，王燕有没有透露商业机密，可不能由我们两个人说了算。你想，台东科技投资常嘉的项目，早在王蒙国老先生来常嘉考察时就已经决定了。这次，王总经理亲自下来，也是为了尽快落实投资协议的具体条款。但现在迟迟没有签订下来，很难说中间没有问题啊！”
　　许邦自也不管台东科技的张总在场，立即说道：“这个项目的协议谈判已经接近尾声，今天就可以定稿了。”
　　叶之然就等他这句话，立即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这样的话，王燕的嫌疑就小了。”
　　转头对王燕说：“王燕，你不要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别说你现在是招商局的干部，就是以后离开招商局了，常嘉县政府照样可以处理你的错误，不让你走出国门半步。”
　　王燕和许邦自搭上后，最大的心愿就是跟着许邦自离开大陆。现在听了这话，哪敢再露出半点不耐烦的表情？她于是装出一副居家小媳妇的样子，泪水汪汪地点头听训，浑然没有先前的神色。
　　等她离开会议室，谈判两方坐下来。许邦自先和旁边的张总说道：“张总，这个协议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基本上实现了王总的意图，我们今天就加快速度吧。”
　　许邦自是台东科技集团的副总，而张总只是投资项目部的部门总经理，地位在许邦自之下，何况谈判前王总明确了谈判工作以许邦自为主，自然尊重许邦自的意见。再说许邦自和王燕的事，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事，就点头说：“现在主要是拆地农民的安置问题，其他问题谈得都差不多了。”
　　叶之然就说道：“许总、张总，关于失地农民的安置，常嘉县政府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诚意。他们的动迁、失地赔偿金全部由县政府承担，现在只需要台东科技承担80个失地农民的就业安置。台东科技创业伊始，急需人手，这些农民虽然文化层次不高，但都有吃苦耐劳的优良品性。台东科技这么大的企业，新建工厂中的卫生、绿化、水电工等等，也需要就地招募，何必舍近求远？”
　　许邦自道：“问题是，即使是清洁工、保洁员，也需要一定的培训和职业教育，我们是担心这些农民工的素质问题以及将来的管理。”
　　叶之然说道：“这样吧，这80人的培训由常嘉县政府负责。至于管理这一块，台东科技是成熟的大公司，我们相信台东科技有能力、有办法管理好他们的。”
　　许邦自就对张总说道：“张总，既然常嘉县政府又退了一步，答应培训这80个农民，我们也退一步吧，接受这一条款。”


第185节 黄瑜雯的信
　　接下来，双方在土地三通一平，治安保卫，税收政策等问题上进行了协商。根据县委县政府事先确定的方针策略，谈判小组在政策允许范围内给了最大限度的让步，双方就草签了协议，带回去给最高领导拍板。
　　分手道别时，台东科技的两位老总都对态度强硬的叶之然着意寒暄了一番，和其他三人只是淡淡地握了握手。搞得站在旁边一直冷眼观看的李秘书心里暗骂这些商人真是“靶子”，给他们笑脸的，架子端得高高的；打他们一巴掌的，反而低头赔笑。
　　常嘉人把看不顺眼，恨不得暴打一顿的人成为“靶子”，而且喜欢在“靶子”前面加上地方名称。比如看不惯的韩国人，就称“韩国靶子”，日本人称“日本靶子”，还有“港靶”、“台靶”等等。
　　出会议室门时，王燕听到动静，在办公室门口探头张望，见会议室第一个出来的人是叶之然，立即把头缩了回去，在门口寻思片刻，终究不敢出去，只得悻悻地回自己的办公桌，打拷机给许邦自。同办公室的张双见她举止异常，失去了前几日的趾高气扬，八卦心起来了，也像王燕那样探头侦查情况。看到走在前面的叶之然站在楼梯口风度翩翩地两个台商握手，而许总和张总罕见地露出谦恭的笑容，她就对王燕的反常略有所悟。
　　“看来，叶之然制得住这两个台东科技的高管。”
　　叶之然自然不知他出会议室的时候，还有两个心态各异的女人像HK狗仔队那样躲在暗处观察他的情况。见时间尚早，他准备回乡政府去处理政务，便和李力、朱小兵在门口道别。钟妙定感觉自己过了一道坎，压抑不住心头的兴奋，对叶之然说道：“叶长，也不忙在这一会吧？我们晚上聚一聚，算是工作组庆贺谈判取得第一阶段的胜利。”
　　李力笑着说：“钟局的建议很好，今天马县长难得放我的假，就聚一聚吧。”
　　叶之然虽然对这种饭局很是厌烦，他已经连续三天没去叶老家吃饭了，但钟妙定和李力都开了口，再推辞面子上就难看了。道：“既然两位领导发话了，岂敢不奉诏？两位说个时间吧，等会直接到饭店见面，我先要回乡政府一次。”
　　钟妙定就转脸问李力：“李秘，晚上六点可以吧？在娱乐城怎样？”
　　李力点头道：“领导说了算，就六点，我们在娱乐城见面。”李力担任常务副县长秘书后，精气神都发生了明显的改变。面对常嘉县主要局行的一把手，也不再低身哈气的。
　　回到马石乡政府，叶之然看了看记事本，见记事本上记录的化肥短缺问题还没有最后落实，打电话把主管农村工作的副乡长刘小光叫来。刘小光原来分管教育科技卫生，这次改选之后分管农业、林业、新农村建设等工作，并且进了乡党委会。
　　刘小光在马石乡资格也比较老了，已经是第二任的副乡长。前段时间，县属化肥厂因设备陈旧，停工检修，化肥生产无法继续。乡供销社紧急采购了一批化肥，但无法满足农民的需求。特别是“过磷酸钾”，马石乡油菜种植面积大，油菜移栽后需要施肥，缺口较大。上周五，刘小光向叶之然汇报了这件事，两人商量之后，决定一方面向县农业局请求支援，一方面派出乡供销社骨干去JX省异地采购。叶之然叫刘小光过来就是想了解采购情况。
　　“叶长，县农业局只拨了2顿过磷酸钾，供销社的刘经理打电话汇报，JX省的化肥厂最近也是供不应求，买不到平价的过磷酸钾，除非买议价。议价的过磷酸钾每吨要加价400元。”刘小光进门后还未坐下，就把情况说一说。
　　叶之然想了想，叶青莲的丈夫是央企的高管，通过他的人脉关系搞一点化肥肯定没有问题，但为了化肥而动用副市长的关系，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他说道：“刘长，国家正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以前的那种配额制正在逐步取消，我们必须立足于市场解决这个问题。你可以和其他乡镇联系一下，我们面临的问题他们同样存在。几个乡镇合在一起，采购量大一些，和化肥厂洽谈一个合适的价格，把化肥尽快买回来。农作物生长极其有规律，错过了最佳的施肥期，就会影响到明春的产量。”
　　刘小光一听叶之然的点子不错，立即告辞出去，着手联系、安排。
　　乡镇处于国家政权体系的最基础环节，承担着管理下属各乡村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事务各项功能，叶之然常听到有人形容乡镇干部是“芝麻大的官，巴掌大的权，无限大的责。”事务多而且繁琐，紧紧和百姓的生活联系在一起。叶之然是草根出生，对农民怀有与生俱来的亲近感，知道化肥对农民的重要性，等刘小光出去后，又打一个电话给张顺强，向他汇报马石乡化肥短缺情况。
　　张顺强对“三农”问题一向关注，听到这个情况立即让秘书联系县计委、县农业局，统计化肥短缺的数量，让他们予以落实解决。
　　等做完这些事，他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来到窗口活动身体，刚弯了几下腰，党政办的王培培敲门送一封信进来。
　　叶之然接过信一看，信封上二行娟秀的字：“嘉南市常嘉县马石乡政府叶之然收”，落款是：“长江省美术协会黄缄”。
　　是黄瑜雯写来的信。
　　黄瑜雯有事怎么不打电话而采取写信这种方式呢？
　　等王培培离开，叶之然就在办公室沙发上坐下，展信而阅。
　　“枫哥：你好。
　　你知道我此刻在做什么吗？别回答我在给你写信。我是让你猜写信的同时我在做什么？
　　嘻嘻，枫哥，你猜不到了吧？我是一边写信一边在看自己画的连环画。
　　这套画就像是我的日记，从第一次在J大校园认识你，到后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往事，我都用连环画的形式记录了下来。你说过我画仕女图、画人物很有才气，那么，你想看到连环画上的你是什么形象吗？嗯，等你什么时间来看我，再让你看吧，现在只有我自己可以欣赏到。
　　枫哥，我要感谢蔡小畅的。那天我本该去美术馆作画，是她非要拉我到学校看菊花。就是那天去看菊花的路上，我和你突然间相遇了。纳兰性德在诗中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是多么地怀恋那个初见的时刻。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你是参加完研究生统一考试，兴之所致，才来到这个J大学生心目中的爱情角。如同冥冥之中有佛的指引，你不经意间来到我的面前，带着考完试之后的灿烂笑容，如和煦的春风柔柔地拂过我的眼帘，才让我知道，原来秋天也有如此美丽的风景。直至今日，直至此刻，你帅气的形象仍旧宛在眼前，我甚至无法用词汇描述初见时的那种感觉，只能依靠画笔把你写进画里。这样，每当我打开画册，你都可以从画里走出来。
　　那天晚上，我们在学校的食堂吃饭，我甘之如饴；在老师家赏画，听你叙述‘两李’的故事，又让我身临其境。枫哥，如果我们能够早一年相识，那么，后面的故事将会相对容易。我想，也许是我在前世少许了一次愿，少敬了一炷香，才让我这么晚结识你吧。
　　好了，我再给你说说连环画的事。
　　在城中湖畔，在省美术馆、在常嘉的火车站、西山、医院我都一幅幅画了下来。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枫树林的那条蛇，是它咬了我一口，差点要了我的性命。现在回想起来，那条蛇不过是在惩罚我前世的过错，让我们之间再结一次善缘啊！
　　枫哥，你现在静下来想一想，那天，我被蛇咬伤之后，是否相当的坦然？浑然没有一般少女的那种惊慌失措？那是因为，在你焦急地过来背我进寺院的时候，在你用嘴一口口把毒血吸出来的时候，我感动非常的心安。
　　怎么说呢？我觉得，每个人的一生中，都难免会遇到挫折、危险、无助的时刻。我的幸运就在于，当我遇到生命中最大的一次危险时，有你——我的枫哥陪在身畔。那么，即使有再大的痛，有再大的伤，又有什么可怕呢？要知道，在历史的河流中，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是短短的一瞬。如果在这一瞬中，能有心仪的人陪伴左右，即使凋零了，谢幕了，也已生得其所，可以含笑凝眸了。
　　我无法忘怀你在我的画室对我的习作进行的点评。如果说，枫哥你背我下西山是最令我动情、最令我感动的时刻；那么，你在我画室一张张评点画作的优劣时，是我此前最幸福最温馨的时光。
　　我之爱画，就如卓文君之爱音乐。当年，卓文君隔帘听闻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不惜以富家女侍奉穷家男，选择私奔追随司马相如远遁。一则佳话，千古流传。
　　而枫哥在画室的一番评画，竟让我心存卓文君同样的感觉。”
　　叶之然看到这里，被黄瑜雯炽烈的感情所打动，一时难以自己，不得不放下书信，沉思片刻才继续看下去。


第186节 情为何物
　　信读到一半，叶之然为黄瑜雯的深情感动，一时竟看不下去，只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又无法述说。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他的脑子中不禁出现元好问的这首词。联想到大雁的至死深情，更担心黄瑜雯的痴情。如果因此而误了她的终身，别说她父母作何反应，即使终自己一生，怕也难求心安。
　　等稍稍平静后，他读来信的下一页。
　　“枫哥，也许是作画的缘故，从小，我对好的和美的事物怀有长久的希冀和追求。对你，也是一样。
　　是的，张念悦非常出色，她的美丽和活泼，我见犹怜。况且，她和你相识在前，我和你结缘在后。以枫哥的质朴和良善，当不致于见异思迁。瑜雯不是愚钝之人，从枫哥两次在我和她面前表明心迹，已完全想明白了。
　　给你写信的时候，我并无世俗女子醋意十足的心态。我是边写信边看画，看着一幅幅连环画中的两个人，都是那么的和谐而相悦。我相信，总有一天，我和枫哥会和画中的人物一样，琴瑟相谐的。
　　我可以等待，真的。
　　在这个日子来临之前，我会记住你告诫我的话：要想成为大画家，当潜心绘画技艺，认真感悟大自然。所以，我不会纠结于小儿女心态，而会将爱情寓于画笔之间。
　　枫哥，世事变幻莫测，我们都无法预料未来的变化。因此，如果你对我的选择有什么不同的意见，暂且搁在心底吧。在我的世界里，作画亦是美好的选择，我想，你也不至于逼我选择一个不喜欢的人结婚生子吧？
　　另外，你也不需要担心我父母的干预。我会把感情锁起来不让他们触碰的。如果父母有所怀疑，我有办法阻止他们的妄动，不会造成对你的伤害，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干爸干妈那里，我会经常问候，也会常去金山侍奉两老。你不得干涉。要知道，在两老面前，我既是干女儿，又是他们的后备媳妇。
　　写到这里，已经有一千多字了吧？字数虽然不少了，然而，我想要说的话还有很多。不过，艺术上讲究留有余味，作画讲究留白。我是不是该就此收笔了呢？天长地久，何必把什么事情都在这一刻都说透呢？
　　宋朝文学家秦观不是也说过，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好了，枫哥。看到这里，我猜想你已经至少停下来思考过一次了。我不知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在忙什么事情，但是，请枫哥相信瑜雯此刻的真情流露。你也不用为难，船未到桥头，何必担心过不了桥洞？
　　就此搁笔吧，爱你的瑜雯。”
　　这封信，叶之然整整看了半个小时。黄瑜雯的真情流露，让他有措手不及的感觉。在叶之然的心底，黄瑜雯无疑是可爱可亲的女性。然而，就如她所说的，他和念悦相遇在前，和黄瑜雯结缘在后，人生际遇如此，又何能从头再来？何况，自己对念悦也是一往情深，又怎么可能辜负念悦的深情呢？
　　别说现在是一夫一妻制的制度，即使可以一夫多娶，以念悦和黄瑜雯的性情，也绝不会容忍分享爱情。
　　读完这封信后，叶之然第一次在感情上出现彷徨。他走到电话机前，几次拿起电话，又几次放下了电话。在办公室绕行两圈，最终还是打了个电话给黄瑜雯。
　　黄瑜雯接到他的电话，很是高兴，说道：“枫哥，你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吧？”
　　叶之然深吸一口气，平稳一下心态，说道：“我挺好的。瑜雯，我收到你的信了。”
　　黄瑜雯立即打断他的话，在电话线那头娇嗔地说道：“枫哥，不许提信的事。这是给你看的，不是给你说的。”
　　叶之然道：“瑜雯，我只说两句，我同意你说的世事变幻莫测，谁也无法预测未来，正因为如此，你何以确定不会爱上其他人了？如果你心存此念，才……”
　　黄瑜雯气恼的声音传了过来：“枫哥，刚说了不许提信上的内容，你怎么还提？什么只说两句话？一句都不可以说。否则，我告诉妈妈。”
　　叶之然只得说：“好了，你别生气。我不说了，等见面再谈吧。还有，你如果要去金山，必须提前打我的电话，不可一个人闯过去。路这么远，你一个女孩子家多不安全？”
　　黄瑜雯“嘻嘻”笑了起来，道：“知道啦，枫哥。你说实话，想不想看那个连环画册？”
　　叶之然老老实实地说道：“想看的，等下次来的时候吧。”
　　这话让黄瑜雯高兴起来，但她只高兴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啊呀，枫哥，我忘了对你说一件事。那本连环画册，好像被妈妈偷偷看过了。”
　　如果被她妈妈看过了，那还能隐瞒什么？以母亲对女儿的了解，想必一下子就明白了黄瑜雯的心态。叶之然就说道：“如果这样，瑜雯，等我有机会来向伯母解释一下吧。”
　　“解释什么？越解释越坏事。”黄瑜雯想了想，在电话里说道：“这样吧，我们在妈妈面前唱一出双簧，假装我们为了某件事情生气了，断绝往来。这样，他们就不会有想法了。”
　　叶之然迟疑地说：“这行吗？”
　　“行的，等我好好想一想。枫哥，不过，我们那是演戏，不是当真的。”
　　“知道了，如果是真的，我们怎么可能真的争吵起来？”
　　电话里传来黄瑜雯清纯的声音：“嗯，枫哥说得对。我们……啊呀，妈妈来了，我不和你说了，再见。”
　　叶之然想象着黄瑜雯在电话线那头匆匆挂断电话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拿起那封书信，见满满的三页信纸，都是黄瑜雯娟秀漂亮的钢笔字。他舍不得处理掉，就打开带锁的那个文件柜，把书信仔细地放好。
　　做完这件事，他看了看表，见时间已经下午五点一刻，下班时间到了。
　　他走出办公室时，隔壁办公室的程光副乡长也在关门。
　　程光随口问了一句：“叶长，晚上有安排？”
　　叶之然点点头，道：“有个饭局，是招商局的钟局长邀请台东科技项目的谈判小组成员聚一聚。”
　　程光道：“那个项目是不是快要正式签约了？预先庆祝？”
　　这不需要隐瞒，叶之然笑道：“应该快了，你晚上也有项目？”
　　程光道：“马铁厂的老胡请客，有几个客户，非要拉我去作陪。”
　　叶之然道：“没办法，我们的胃也是国家的，为了工作只能发动全身所有的器官。”
　　等他到娱乐城二楼餐厅，钟妙定和朱小兵都已经到了，三个人要了个小包间。在小包间坐下不久，李力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笑着打招呼：“对不起，对不起，各位领导，我来晚了，等一下罚酒三杯。”
　　秘书的时间不受自己控制，叶之然知道协议谈判结束他又回了次县政府，自然不会计较什么。便说道：“李秘是领导身边的人，时间不受自己的控制，我们都理解。”
　　李力对叶之然特别假以颜色，忙说：“理解万岁！叶长这是在爱护小李，等会我要多敬你一杯。”
　　饭菜上来，四人摆开阵势，开始喝酒。不料才喝了两圈酒，包间的门被推开，走进一个娇滴滴的美女。叶之然一看，是电视台的主播林娜红。
　　林娜红笑道：“钟局、叶长，我眼睛尖，看到四位领导在聚餐，过来敬一杯酒。”
　　钟妙定和林娜红似乎很熟，说道：“你自己拿着饮料，让我们喝白酒，这个不对路啊？”
　　林娜红身材袅娜，脸蛋端庄，符合电视台播音员的要求。由于职业的原因，她需要保护嗓子，不敢喝烈酒，就笑着说：“除非各位领导能收容我到你们的手下干活，否则，我可不敢把嗓子喝坏了。”
　　钟妙定就回过头对叶之然说：“叶长，这里你最大。你发句话，同不同意林娜红喝饮料。”
　　钟妙定这话一说，林娜红却糊涂了，问道：“叶长升官了？我都不知道。如果那样，应该罚我一杯的。”
　　叶之然忙摇手，道：“我要升官，你还会不知道？钟局这是说笑呢。”
　　林娜红不解地望望钟妙定。钟妙定解释道：“叶长是我们这个项目谈判小组的组长，是我们三人的领导。”
　　林娜红这才释然，笑道：“那也应该恭喜一下叶长的。对了，叶长，你很久不和我们作战了，最近这么忙？”
　　叶之然忙说：“你这圈子门槛太高，我可不敢参与。”他心里还是对那天林娜红出现在唐国强打麻将牌的内套间里感到困惑。
　　林娜红便道：“最近唐书记很忙，不大来了，我们因此经常三缺一呢。叶长如果有空常来玩吧。”
　　叶之然听她抬出唐书记，似乎有炫耀自己的成分，心里有些不悦。他就不再说这个话题，举杯和她碰了一下，说道：“林大美女，干一杯吧。”


第187节 讲话
　　林娜红和叶之然碰了一杯，掩嘴而笑，似乎对叶之然称呼她为“大美女”非常乐意。她在县电视台工作多年，从一个清纯的少女变得一个满身喷香的熟女，阅读过无数常嘉县的官员，对男人早已没有感觉。
　　“天底下的男人，十之八九都是色鬼！这些官员在公众场合道貌岸然，在背地里什么样的丑态都做得出来。”
　　阅历的男人多了，她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看出藏在男人心底的欲望，她走进这个小包间时，钟妙定、朱小兵、李力都是如此，恨不得把目光变成X光射线，看穿她身上的衣服。唯独这个叶之然很淡定。
　　她在心里判断，这样的男人要么身边有比她更漂亮的女人，要么有身体健康原因，叶之然应该是前者。这个判断让她心有不甘，又激起了她的挑战心理，寻思着若有机会试一试他。
　　等叶之然和林娜红喝过了酒，钟妙定笑眯眯地端着酒杯说：“林主播，听说广播电视局的副局长快到点了，以你的资历，很有竞争优势。来，我们喝一杯，祝你早日高升。”
　　林娜红笑道：“我哪有资格？钟局怎么拿我打趣。”其实，她这些日子不断在秦大明、尚致远面前谈及广播电视局的成绩与不足，从政之心跃然纸上。以秦大明和尚致远的精明，自然心知肚明。只是唐国强没有开口，两人都不敢许诺。
　　林娜红交际能力很强，和钟妙定喝了一杯酒，又转到李力面前，笑道：“李秘，我敬你一杯，以后还望你多多关照。”
　　李力笑道：“秘书又不是官，我想照应你恐怕也是力有不逮。这杯酒，我们是一起共勉。”
　　林娜红道：“谁都知道秘书虽然不是官，但位置重要，磨练一两年就会高升的。我这是在打埋伏呢，要是等你高升了再来巴结，就显得我太没有眼光了。”
　　李力被她奉承了几句，脸上略有得色，这一口酒喝得很是爽快。
　　林娜红八面玲珑，又一转到了朱小兵面前，道：“朱局年轻有为，前程远大，我也是要打好伏笔的，敬你一杯。”
　　叶之然这时候倒有些佩服起林娜红来，她有种自来熟的本事，见一两次面就像老朋友一样，热络得很。而且，似乎常嘉官场的大半领导，她都熟悉。
　　他心想，要是她这样的人在官场发展，速度不会慢。
　　敷衍完所有人，林娜红笑着说道：“四位领导请慢用，我不打扰了。”
　　等她带着一阵香风离开小包间，钟妙定赞叹道：“林娜红这女人不简单，要说人脉关系，在常嘉，她首屈一指。”
　　李力就说道：“这是漂亮的女人天生优势。”
　　钟妙定想想她细腰肥臀的惹火身材，色迷迷地说道：“就不知道她这块田有多少人耕种过。”
　　男人间的酒话，离不开女人这个词。钟妙定开了头，其他几人就黄段子就一段接着一段地出来了。女人这个话题，似乎已经成为一种男人间的酒桌文化。
　　喝完了酒，大家做鸟惊散，各自回家。
　　随后的几天，谈判小组的工作相对轻松，经过常嘉县委、县政府讨论，很快批准了这份协议书。而台东科技方面，在王伯强审定之后，又传真回TW总部，交王蒙国审阅签字批准。
　　十二月二十四日，常嘉县人民政府和TW台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正式签署《关于台东科技投资项目的协议》。签约仪式上，嘉南市委书记钟汉庭和副市长叶青莲亲临现场。长江省电视台、长江日报社、嘉南电视台、嘉南机关报社等大批记者云集。签约仪式由副市长叶青莲亲自主持。市委书记钟汉庭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盛赞台东科技的战略眼光和常嘉县委、县政府的正确决策。
　　他最后说道：“同志们，今天我在这里出席常嘉县人民政府和TW台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投资协议签约仪式，感到非常振奋。
　　为什么这样讲？因为招商引资是我们地方政府促使经济腾飞的最有效手段。我们的国家正走在改革开放的道路上，正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计划经济讲级别，市场经济讲实力，有实力才有地位。一个地方只有搞上去了，才有地位，才有份量。这次常嘉县委、县政府主动出击，和亚洲著名的科技企业成功签约，抓住了难得的发展机遇。我相信常嘉正在书写今天的辉煌，正在创造明日的辉煌。希望嘉南的其他区县能向常嘉学习，果断出击，迎头赶上，要走出去，引进来。
　　走出去，就是出去开开眼界，看看经济发达国家、发达地区的城市建设，科技进步，经济面貌。引进来，就是希望你们把外部的资金吸引进来，利用外资发展本地经济。
　　同志们，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希望通过常嘉县政府的这次成功引资，给大家带来信心，带来发展经济的勇气和动力。
　　最后，我希望常嘉县委县政府能树立服务意识，主动为台东科技解决投资、生产中的实际困难，不断改善投资环境，保护投资商的利益，引凤筑巢，开创经济改革和发展的新篇章。并祝愿常嘉县政府和台东科技的合作实现双赢，能够结出丰硕的成果。”
　　这个讲话赢得了热烈的掌声。而在掌声雷动的背后，现场的嘉南党政官员和省城媒体记者都感觉受到了相当大的触动。
　　“在当前国内保守势力有所抬头的政治大环境下，他发出这样激进而热情的讲话究竟有何意图？”这是萦绕在每个人心中的疑问。
　　省报新闻部主任苗树杰也在记者的行列中。他早有计划到常嘉来调研马石乡经济小区执行新政之后的情况，得知常嘉县委宣传部邀请省报新闻部派记者参加当地政府举行的新闻发布会和签约仪式，内容是TW台东科技斥巨资在嘉南市常嘉县投资LED高科技产业，就亲自带了一名记者下来。在记者招待会上，他对常嘉县政府如何能够签订这么大的投资很感兴趣，提了许多细节方面的问题。现在听到嘉南市委书记在公开场合发出这样的声音，又觉得非常震惊。他以新闻工作者的敏锐立即捕捉到其中的特殊意味。“看来这次来常嘉是个正确的决定！”
　　而叶之然听到钟汉庭的讲话，也暗暗惊奇。他分析，钟书记的讲话绝不会是兴之所至。因为像钟汉庭这样的正厅级干部，不知道要过多少关，才能在官场这个精英云集的人群中脱颖而出。所以，他在政治上的成熟度和敏感度都不会低。那么，钟汉庭选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发出“计划经济讲级别，市场经济讲实力，有实力才有地位”这样的声音，所欲何为？是意图以此打开嘉南官场三足鼎立的政治环境？还是另有用意？
　　叶之然在脑子激烈盘算的同时，常嘉党政班子领导也都在内心仔细咀嚼新书记讲话中的含义。
　　这个时候，轮到唐国强讲话了。他本来准备了一篇发言稿。现在听到钟汉庭的讲话，觉得准备好的讲话稿有些不合适。他就抛开发言稿，即兴发挥。在热情颂扬了台东科技高层的眼光之后，他大谈市委市政府的英明决策和悉心指导，强调常嘉县委县政府能签订这样的协议，和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密切相关。最后表扬了在台东科技引资过程中所有的立功人员，特别点到了叶之然的名字。
　　在唐国强讲话完毕后，常嘉县人民政府县长张顺强和台东科技总经理王伯强走上主席台，代表双方签字，交换签约文件。
　　会后，常嘉县政府举办了招待晚宴，宴请出席签约仪式的所有嘉宾和媒体记者。由于人数众多，县政府在娱乐城包下了二楼东大厅作为晚宴场所。
　　正桌是一张可以容纳十八人的大台面，市委书记钟汉庭、副市长叶青莲、常嘉县委常委全体班子九人，台东科技三位高管，省电视台采访部副主任，省报新闻部主任苗树杰等围成一桌。由于叶之然在招商引资中居功至伟，唐书记和王伯强都让叶之然坐到他们一桌来。叶之然见好几位副县长都坐在旁边的副桌上，连连谦让。最后钟汉庭说了一句：“小叶乡长，今天是庆祝协议成功签约，你是功臣之一，就不要推了，过来坐。”叶之然才无奈地坐到主桌。
　　叶之然的座位就在苗树杰的旁边，两人已经见过数次面，知之甚深，相互莫逆一笑，并不在其他人面前表示出过分的亲热。
　　酒席开始前，钟汉庭有意问叶之然：“小叶乡长，国强书记和顺强县长都说没有你的努力，台东科技这个项目没这么快在常嘉落户。我很想了解你对我刚才的讲话有什么想法？”这话似乎在问叶之然，其实是在试探常嘉县委班子。


第188节 战火
　　钟汉庭空降到嘉南市后，虽然位居嘉南市委第一人，但在常委会中未占据大多数，是个“坡脚”的书记。他是个有谋略的人，诸事讲究谋定而动。在隐忍中寻求机会。上次叶之然与程晓光的二任秘书发生小冲突时，他审时度势，通过秘书诸彬间接联合枫寒轩，不动声色地打了一个小胜仗。其后，两人确定了合作关系，终于使他在常委会中暂居优势。然而，身为嘉南一把手，仅仅依靠联盟关系才取得主动，是他不能接受的。这次来常嘉之前，他就准备发出自己独一无二的声音，观察之后的连锁反应。
　　而嘉南的三驾马车中，枫寒轩稳重，很难找到破绽，而且是他目前的盟友。他就把目光凝聚在程晓光的身上。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知道程晓光的思想非常保守，在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之争中坚定地站在前者的立场上，稳重有余而开拓不够，代表了嘉南很大一批干部的思想。他早就准备选择这个话题与程晓光作一次碰撞。
　　常嘉是程晓光势力控制不到的地方，占有地利优势。而台东科技的引资成功也反映了经济改革的一种成果。所以，他利用台东科技协议签订的时机，利用常嘉这个地方对保守主义发起进攻，至少占有天时、地利的优势。
　　如果得到常嘉全体干部的一致拥护，又可做到“人和”，甚至可以一举将常嘉县势力版图收为己有。
　　一举数得。
　　叶之然听到钟汉庭的问话，立即露出崇敬的脸色，说道：“钟书记的讲话给常嘉的发展指明了道路，如果全市每个区县、每个乡镇、每个乡村都能认真贯彻钟书记的讲话精神，那么，将来谁抓好了招商引资这项工作，谁就走在市场经济的前沿。将来一个乡的经济规模超过了一个县，一个小城市的经济规模超过了一个省会城市，都有可能。SZ就是这样的例子。”
　　这番话比钟汉庭的更加激进。
　　钟汉庭大喜过望！立即转脸对唐国强说：“国强书记，常嘉有人才啊！年轻干部的成熟，是一个地方长期繁荣发展的最大财富，你们一定要珍惜爱护这种财富。”
　　苗树杰对叶之然的认识尚停留在击毙“两李”和经济小区具有开创性的政策上，在听到叶之然这番对话后，心头猛地涌起“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的感觉。“原来，叶之然的思想如此超前。”然后，他又见一个地级市的市委书记对一个小小的乡长如此优容，评价之高超乎异常，让他再次有惊异的感觉。
　　唐国强这时候微笑着看叶之然一眼，道：“请汉庭书记放心，常嘉县委县政府一向重视领导干部的梯队建设，关心年轻干部的成长。一定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市委的指示精神。”
　　钟汉庭满意地点点头，又转脸对张顺强说：“顺强县长，台东科技的入驻，就是常嘉经济发展的一个强劲引擎，你们一定利用这个引擎，带动常嘉经济的全面发展。俗语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们把经济发展上去了，不仅市委会给你们记功，常嘉的百姓也会为你们感恩戴德的，党的政策、方针才会更深入人心。”
　　张顺强认真地说：“请汉庭书记放心，常嘉县政府会在县委领导下，将发展地方经济当做首要任务，坚决听从市委的指挥，真抓实干，做出成绩来向您汇报的。”
　　第一轮试探下来效果不错。钟汉庭目光炯炯，又转向王伯强说：“王总，台东科技选择在嘉南投资建厂，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一个地方的经济能不能发展，地方领导的思路是关键。有了嘉南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有了常嘉县委县政府的身体力行，这里的经济环境一定会非常宽松。再加上台东科技投资LED这个高科技朝阳产业，肯定会快速做大做强，使台东科技的规模更上一层楼。”
　　王伯强是商人，商人的本质就是逐利。他深知大陆的市委书记拥有怎样的权力，在常嘉投资办厂如果得到市委书记的支持，可以使他占据更多的主动。他笑着说：“钟书记，我对嘉南的印象很好，有空还想去市区看看，不知道钟书记是否欢迎？”
　　钟汉庭笑道：“对你这样的大老板，无论什么时间来，我都是举双手欢迎的。”
　　王伯强说道：“捡日不如撞日，我在这边的事办得差不多了，就和你一起回嘉南。”
　　钟汉庭高兴起来，亚洲著名企业的老总能到嘉南考察，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是好事。何况他刚利用台东科技投资常嘉这个话题对嘉南的保守势力开了一炮，这次结伴回去，更能壮大声势。这就像拉弓射箭一样，在箭没有射出去之前，先把弓拉得满满的，至少在气势上压得对方不敢轻易动弹。
　　“好，好。”钟汉庭连连点头。
　　王伯强又转脸对叶青莲说：“叶市长，家父返回后多次提起你。嘱咐我如果见到你，一定要当面感谢。而且家母也有此意。等会我要好好向您敬一杯酒。”
　　叶青莲微笑道：“王总客气了。我和王老邱老是一见如故，谈不上帮助。王老、邱老身体都还好吧？”
　　“谢谢，两老身体都很健康。”
　　叶青莲道：“等两老再到嘉南，我来看看他们。我们先吃饭吧。”
　　饭菜其实已经上来了一会，但钟汉庭和叶青莲两位市级领导都在谈话，其他人自然端坐不动。这时候听到叶青莲的话，唐国强立即吩咐服务员倒酒。
　　娱乐城的服务员受过专门培训，老板知道常嘉县委有重要宴会，将几个貌美手巧的服务员都抽调了过来。三个女孩一起倒酒，手势非常的一致。叶之然见她们脸带微笑，均伸出食指按在酒瓶的上口，只在腕间用力，瓶动而手不动，酒就顺着杯子缓缓注入，煞是好看。
　　等所有人的杯子中都倒满酒，钟汉庭举起杯子说道：“今天是常嘉县委和台东科技签约的好日子，我祝签约双方合作愉快，也感谢媒体的同志拔冗共襄盛会，来，我们先一起干了这杯。”
　　官场的等级森严，在酒桌上也能反映。钟书记开口说话之后，大家都自觉地把第二个说话的权力留给叶青莲。
　　叶青莲举杯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说道：“我很高兴看到常嘉的同志走在全市各区县招商引资的前列，一步领先就步步领先。祝常嘉的同志们取得更大进步。也祝王总的投资能取得丰厚的回报。”
　　因为有市委市政府领导在座，相对于常嘉官员的拘谨，三位台东科技的老总和两位媒体记者最为活跃。在一轮祝酒词说完之后，他们开始自由发挥。
　　许邦自走南闯北听到的笑话多，他不敢开官员的玩笑，就对着苗树杰说：“苗记者，我有个笑话说给你听。
　　有一大陆民警晚上遇到一位小姐，问：干什么的，这么晚在街上游荡！小姐：我是妓者！民警肃然起敬，一阵崇拜：哪个报社的？小姐说：晚抱！民警问：哪个晚报的？小姐答：和男晚抱！民警说：河N晚报不错！小姐道：这事只有晚上敢搞！民警说：晚上赶稿确实辛苦！要多注意身体！小姐：谢谢大哥理解，欢迎来搞！民警道：好的！一定来稿！一定来稿！”
　　苗树杰反击道：“我去沪东考察时，听说那里台资企业的经理指示在每人的工资袋里夹一张说明，‘您的工资数是您的个人秘密，请不要泄露给任何人。’有位初来的职员数了数工资，皱着眉头在签名处写了一句话，‘我决不会向任何人泄露，因为我和您一样，不好意思将这种收入讲出去’。”
　　钟汉庭对苗树杰这样的名记特别优容，笑道：“你们这都是在讲笑话，现实生活哪有这样的事？苗主任，我俩干一杯吧。”
　　苗树杰身份特殊，既是省内知名的记者，又是省报新闻部主任，享受正处级待遇。他虽然可以把常嘉的干部不放在眼里，对钟汉庭这样的领导还是相当尊重的。何况钟汉庭签约时的一段话被他记进了心底。苗树杰说道：“谢谢钟书记。我今天在常嘉的新闻发布会和签约仪式上受到很多启发和教育。特别是您的讲话极富改革创新精神。回去后，我整理一下资料，将发表一篇关于嘉南市解放思想，开拓进取，积极招商引资方面的文章。”
　　这种新闻稿对钟汉庭来说，却是一把双刃剑，他斟酌再三，说道：“苗主任，改革是大势所趋，相信大部分人都看得清楚。但怎么改？往什么方向改？却有许多人看不明白。如果你的文章能够推动嘉南的经济改革，我是很赞成的。”
　　苗树杰有自己的原则，他写这种敏感文章，会尽力不表露自己的观点，纯粹站在客观的立场，将双方的观点摆出来。
　　没想到他的文章发表后，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嘉南官场造成不小的震动。


第189节 圣诞夜
　　十二月二十四日是西方的圣诞夜，改革开放之后，这个节日逐渐为国人所知。
　　娱乐城二楼餐厅内，依旧在推杯换盏。酒至微醺，王伯强倡议道：“各位领导，今天是西方国家的平安夜，洋为中用，我们到六楼舞厅跳会舞吧？”
　　大家就把目光聚集到钟汉庭脸上。
　　钟汉庭略一沉吟，说道：“既然这样，今天我们就开一开洋荤，一起去跳两支舞曲。”
　　唐国强带头鼓起掌来，说：“这是汉庭书记在解放我们这些基层干部的传统思想。同志们，别老让人说我们这些干部都是不懂生活的冷血动物，工作的时候要激情滂湃，娱乐的时候也可以适当放松嘛。”
　　不管这话说得有没有道理，常嘉的干部又一致鼓掌。
　　唐国强立刻转过头对秦大明耳语，让他立即安排安静的舞厅，并将在场的女同志都邀请过去跳舞。
　　僧多粥少，女同志可以全部参加，男性除了主桌上的客人，就只能限制到副处级以上的干部才能参加。
　　在六楼小舞厅内，第一曲舞，钟汉庭邀请叶青莲合跳。其他人自觉地留出一片开阔地让两位领导展露舞姿。一曲舞毕，众人掌声热烈，似乎刚才在观赏港台一线明星的演出。钟汉庭就夸奖道：“青莲市长舞跳得很好，看得出，学生时代是文艺积极分子。”
　　叶青莲报以微笑：“舞跳得好不好，主要看男士，汉庭书记骨架子好，姿势优美，而且曲感很好，是我搭档过的最好舞伴之一。”
　　钟汉庭的面部神经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在舞场听到女性的这种赞美和官场听到下属的阿谀奉承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一种是权力带来的快感，一种是男人的魅力带来的快感。他得意地扬扬脸，道：“年纪大了已经不行了，想当初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是学生会的活跃分子。”这话说得很有些意犹未尽。
　　唐国强适时地出现在钟汉庭的面前，称赞道：“汉庭书记风采依旧啊，把我们这些人都比了下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常嘉县电视台的主播林娜红，舞跳得很好，等会您给她指导一下。”
　　林娜红立即收拾起所有的轻浮，端庄地站在唐国强旁边，含笑道：“就怕我心里紧张，踩到了领导的脚。”
　　钟汉庭是什么样的人？他只一眼就看穿了林娜红端庄稳重的外表下，掩藏着的真实面貌。不过，这样的女子，钟汉庭以前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真实生活中即使有，他尚未接触到。他虽然是市委书记，但也是个男人，虽无猎色的心，但见识一下总无妨吧？他就笑着说：“如果踩到脚，那也只能说明我带得不好。”
　　第二曲舞曲响起，钟汉庭就和林娜红翩翩起舞。其实，女子跳舞，只要放得开，跟着舞伴的脚步走，并不需要多大的技巧。钟汉庭学生时代练过“国标”，跳这种交谊舞恰能发挥他的长处。林娜红跳了才一会，就满脸崇拜地仰起脸道：“钟书记跳得很好，让人身心陶醉。”说完，长长眼睫毛下的眼睛闪动一种妩媚的韵味，头微微后仰，摆出一副任君采摘的样子。钟汉庭略略紧了紧手臂，林娜红立即把胸口贴上来。让钟汉庭就感觉到有一种暧昧的味道。
　　姓曹的！原来这个林娜红的挑逗很直接啊！
　　叶青莲是女性领导，自持身份，不愿意和常嘉的下属干部搂搂抱抱地跳舞。她就在第二曲舞曲响起的时候回到吧台旁的沙发上休息，看到叶之然也没有下场，便问：“小叶，你怎么不去跳？”
　　叶之然轻声道：“我刚才和念悦通电话，念悦听说你也在这，想和你通电话呢。”
　　叶青莲点点头说：“知道了，这里不方便，等晚上我住到叶老的家里再打电话给她。”
　　又道：“今天是圣诞夜，应该是大学生生活中一个比较重大的节日。念悦想必是感到孤单了，你等会回去后打电话安慰安慰她。女孩子是需要有人哄着的。”
　　叶之然轻声答应。
　　等两场舞结束，钟汉庭被簇拥着回县委招待所休息，叶之然的官级太低，轮不到他插手，乐得轻松。叶青莲的身边自然也有一批人，叶之然为了避嫌，只和她的秘书冯秀芳交谈了几句。
　　回到宿舍，他立即打电话给念悦。
　　念悦的声音从电话中传过来，虽然远隔数百里，但依然无比清晰，宛在叶之然的身边：“木头，你和谁一起跳舞了？”
　　叶之然笑道：“一大群美女，可是青莲姐姐在旁边啊，我没敢下场。”
　　念悦笑道：“你怕青莲姐吗？那好，我让她时刻监督你。”
　　“我倒是想让她监督呢，有个副市长在身边，多拉风啊。”
　　念悦“哼”了一声，道：“美死你！木头，告诉你一件事，上午我和之慧通电话，我们约好了元旦在金山碰头。”
　　叶之然惊讶地说：“你打算元旦去金山吗？那我妈可要高兴了，来奖励一个！亲亲乖老婆。”
　　念悦又是“哼哼”了两声，不过这次“哼”的声音比先前那个声音拖得又长又软，听在叶之然的耳朵里感觉完全不一样，道：“木头，三十一日你到省城来，一日我们一起坐火车去。”
　　念悦能有这心，叶之然自然大为满意，当下说道：“得令！那我叫人先把票买好。”
　　两人说笑了几句，叶之然道：“老婆，青莲姐今晚住在叶老家，你要想和她通电话的话，就直接打电话回去。”
　　“那我先挂了，我要打电话给青莲姐了，木头，说声好听的。”
　　叶之然听到她娇嗔发嗲的声音，心中一荡，忙说道：“乖老婆，圣诞快乐，亲一个。”
　　念悦“哧”地笑出声来，随后又在电话里传来“啵”的亲了一下，才收了线。
　　只闻声音不见人，让叶之然意犹未足，只得悻悻上床休息。
　　第二天，王伯强跟随钟汉庭、叶青莲去嘉南考察，并带走了项目部的张总，只留下许邦自一人在常嘉继续跟进后续工作。
　　这天晚上，叶之然终于去叶老家吃了一顿晚饭。吃完饭，两人杀了一盘象棋。叶老告诉叶之然，过了元旦，他受中央委托，要和才叔去JS省督查党风廉政工作，估计要到春节前一两天才回常嘉。叶之然心中有些惊奇，张了张口，但忍住不问。
　　出叶老家，他很自然地去县委招待所，唐国强的家。
　　于嘉开门见到他，先问道：“小叶，我听校长说，台东科技的总经理要资助县中盖综合楼，还要赠送一批电脑？”
　　叶之然点头说：“是的，于姨。常嘉县中前身是王氏的私塾，第一任校长也是王氏的前人，王总对县中很有感情。所以，这次王总到县中考察后决定资助县中。”
　　于嘉满意地说：“听校长说，小叶也在其中出了不少的力，很好。县中改善了基础条件，最终受益的就是学生。”
　　叶之然和于嘉说了一会话，仍不见唐国强的影子，问：“于姨，唐书记不在家？”
　　于嘉用手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没有丝毫的顾忌，道：“在里面，你先坐一会。”
　　叶之然便自己动手，泡了一杯茶，又问：“于姨，唐红唐康姐弟怎么也没有声音？”
　　于嘉就笑起来，朝里面努了努嘴，道：“在生气呢？她爷爷让唐红回市区读高中，她不乐意。”
　　叶之然道：“她离开唐书记和您的身边，当然不乐意。其实，一动不如一静。没准唐书记在常嘉再过渡一二年，就高升回市区了，那时候带她们姐弟转学回去也是一样的。”
　　没想到唐红在书房听见他的这句话了，顿时拍着手出来说：“妈妈，你听听，叶哥哥也不让我回市区呢。我一个人孤零零回去，可有多可怜啊！”
　　于嘉立即说道：“什么孤零零？不是有爷爷奶奶在身边吗？”
　　唐红眼珠滴溜溜乱转，瞎编理由道：“不行，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和他们有代沟。”
　　于嘉被她逗得笑了起来，道：“你还说和我有代沟呢。”
　　“你让我回嘉南，我们就有代沟。”转过脸来对叶之然说：“叶哥哥，你说是不是？”
　　叶之然连忙摇手，道：“唐红，我就随口一说，你还是应该听父母的意见。”
　　唐红立即垂泪欲滴，道：“叶哥哥，你也不想看到我了吗？”
　　把叶之然搞得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唐国强这时走了出来，说道：“唐红，又不是现在就要你走，转学总要到春节之后。”
　　唐红并不怕父亲，说道：“我不去，除非你把妈妈也调到市区去。凭什么你把妈妈留在自己身边，而要把我赶走？”
　　于嘉知道他们有事情要谈，笑着把唐红推进书房，道：“好啦，你要是不想去，春节的时候自己和爷爷奶奶商量。”
　　等她们母女离开客厅，唐国强坐下后说道：“小叶，钟书记走之前又提了一次你的名字，对你很关心啊！”
　　叶之然一怔，这话怎么听起来有股酸味呢？他连忙郑重地表态：“唐书记，我永远都是您的学生。不管我以后走到哪一步，我都会听从您的召唤。”


第190节 风起
　　唐国强点到为止，转而说道：“常嘉县城虽然不大，却是历史文化古城。县城里有许多历史文物保护建筑，使得城区的改造和扩建受到诸多限制，县委听取专家的意见，考虑在320国道南面发展新城。那里的土地大多数是属于马石乡的，马石镇只占了一小部分。我已经向汉庭书记和寒轩书记都汇报过了，准备将马石乡、马石镇两个行政区合并，成立一个新的马石镇。你是马石乡的乡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叶之然乍闻此事，心中微微一动。马石乡镇合并，对身为马石乡乡长的他有着切身的利益关系。但转念一想，唐国强这么早就告诉他这个消息，想必已经有了主意。想明白这点，他把心态摆的很正，说道：“老师这个决定对常嘉的发展有利，我会积极配合县委的决策，做通大家的思想。”
　　唐国强用锐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位置排不过来，让你担任马石镇的常务副镇长，你也支持？”
　　叶之然心想：“如果真的有此决定，不配合工作会更加失分。”他就坦然地说：“我当然会听从老师的安排，继续做好本职工作。只有做好了工作，县委才会考虑我的前途。”
　　唐国强表情松弛下来，看了他一眼，身子往后一靠，说道：“这事没这么快下来，先要经县常委会讨论通过，上报嘉南市委后，市委也要开会讨论，然后再逐层上报省民政厅、省政府，一级一级下来，至少需要一年时间。至于将来你在马石镇新政府中担任什么职位，还要看你这一年的工作表现。”
　　叶之然在唐国强身体往沙发靠的同时，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等距离，说道：“常嘉有您把舵，我不需要考虑个人问题，只要实实在在做事即可。相对于其他干部来说，这就是我的优势。所以，我没理由做得比其他干部差。”
　　唐国强见他悟性很高，满意地说道：“走仕途的人，不要一味求快，要先求稳。每一步都走稳了，才有走得更远。”
　　叶之然连连点头，想起昨天钟汉庭的即兴讲话，说道：“老师，钟书记在签约仪式上的讲话似乎和以前电视上报纸上的观点有所不同，是不是上头的政策有变？”
　　唐国强意味深长地看叶之然一眼，说：“汉庭书记也不容易，嘉南政坛一向派系众多，特别是政府一把手和他格格不入，根基又深。他这次讲话应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应该还有下文，这几天我们要多注意嘉南的主要媒体的舆论导向。”
　　唐国强能在他面前说这种话，自然是已经完全当他当做了心腹之人。叶之然也把掏心窝的话讲了出来：“老师，就怕这把火点起来后，常嘉会被架在上面烤。”
　　唐国强道：“你能看到这一步，说明通过这段时间的锻炼，看待问题的能力有了很大的进步。”
　　笑了笑，又道：“我们不必怕麻烦。至少汉庭书记的讲话，要点在于推进经济改革。从这一点上来说，也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他们在‘神仙打架’，我们自管把这个讲话精神贯彻下去，推一推我们的工作。”他用手做了个“推”的动作。
　　叶之然肃然起敬，说道：“老师高明，不管钟书记是真的在推动经济改革，还是仅仅在拉弓搭箭，我们只当都是真的。借势去逼一逼常嘉的保守势力。”
　　十二月二十六日是周三，叶之然如同往常一样，晨跑结束后，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买上豆浆、油条、粢饭。回到宿舍打开电视机，边吃早餐边看电视。吃到一半，省新闻台的“今日报刊导读”节目的一条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新闻稿的题目是“经济改革结硕果，常嘉县和著名台资企业签订巨额投资协议”。新闻栏目主持人总结这个投资协议签订时，用了钟汉庭的原话“计划经济讲级别，市场经济讲实力，有实力才有地位。”在总结常嘉县的成果时，又用了一句他的话“只要锐意改革，招商引资，那么将来一个乡的经济规模超过了一个县，一个小城市的经济规模超过了一个省会城市，都有可能。”这两句话一播出，叶之然就感到胸口“砰砰”跳动起来。在改革派和保守派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这篇报道一出来，很有可能惹上大麻烦。这一来，早餐的胃口全无。他立刻骑上自行车去邮政局门口的报刊摊，准备去买一份长江日报读一读。
　　路上，他心里暗骂苗树杰，本来还说要采访马石乡经济小区一次，第二天就推说要回去赶篇文稿，原来就是为了这篇稿子啊！
　　“姓曹的！把我一个小小的乡级干部说的话都登了出来，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上面随便哪个大佬一巴掌扇过来，都抵挡不住啊！”
　　等骑到报摊，叶之然见报摊的一位阿姨正在整理新到的报纸，下车后就说道：“阿姨，给我拿份今天的‘长江日报’。”
　　阿姨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回答道：“省报要上午十点才送到，现在只有嘉南日报。”
　　“那就拿份嘉南日报吧。”
　　文章刊登在长江日报，买嘉南日报不过是看看嘉南市的媒体有没有相关的报导。
　　叶之然靠在自行车旁，打开报纸先看标题。第一版头条位置就是“市委书记钟汉庭陪同台东科技总经理考察我市工业园区”，并配发了照片。下面一条则是“市委书记钟汉庭在常嘉县政府与TW台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签订投资仪式上的讲话。”他立即读了读第二条新闻，见讲话内容未作删改，基本上就是签约仪式上的原稿。而在嘉南日报头版的右侧位置，则是“嘉南市市长程晓光考察丰城县，称赞丰城县政府治理整顿初见成效。”
　　两篇观点截然相反的文章，几乎并排排列在嘉南日报的头版，很有针锋相对的意味。
　　他立即阅读程晓光市长考察丰城县的那篇报道，见新闻稿中，程晓光高度评价了丰城县委、县政府贯彻落实市政府统一部署，狠抓治理整顿，运用行政手段关停并转了六十多家小企业，同时要求丰城县的商业银行严控私有企业、乡镇集体企业的贷款，以确保国有企业的发展。程晓光强调，只有确保国有经济的主体地位，才能确保经济健康发展，确保社会主义制度不变质。报道中配发了程晓光在丰城县委书记殷名权陪同下考察国有农业机械厂的照片。
　　叶之然看完两篇报导，心中烦躁不安，隐隐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看来程晓光的影响力已经深入到嘉南市委宣传部。
　　骑车进乡政府门口时，他习惯性地在空中做了个下车上车动作，王培培正好在乡政府门口，很花痴地说了句：“叶长，你骑车的样子真潇洒啊！”
　　党政办的梧桐雨进门听到她的这句话，笑道：“王大姐，你想吃叶长的豆腐？”
　　王培培脸一臊，骂道：“梧桐雨，你丫这是人话吗？我赞美叶长怎么了？叶长就是长得比你帅，你拍死十匹马也赶不上。”
　　叶之然心里有事，不理会他俩，到了车棚把车一锁，径自上办公室。
　　泡完茶，他重新拿起报纸通读一遍。在脑子里分析，嘉南日报的两篇报道，反映了两种观点的对立，同时反映了市委内部的不和谐，似乎和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但不知道省报上苗树杰的这片报道究竟是怎样写的，为什么出现了自己的原话？
　　他越想越是不安，拿出通讯录看了看省报新闻部的电话，拨一个电话给苗树杰。电话打过去后，接线员却说苗主任有采访任务，今天不回报社了。
　　“那邱超邱记者在不？帮我转邱记者。”
　　邱记者接起电话，没想到是叶之然打电话来，便问什么事。叶之然就请邱记者看一看几天的省报，那篇“经济改革结硕果”的文章中有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邱记者拿起报纸一看，回答说，没看到你的名字，不过文章中引用了一个常嘉县某乡乡长的话。他又把这段“只要锐意改革，乡经济规模可以超过县，小城市可以超过省会市”的话读了一遍，笑问：“叶乡长，这话出于你口吧？果然很有卖点啊！”说完这句，又严肃地说道：“叶乡长，只是现在的形势，你的这句话可能会引来质疑声，你要有所准备。”
　　这话像一个重锤压在他的心上，叶之然不能静下心来做事了。想了想，他又拨了个电话给冯秀芳。
　　“冯秘，我常嘉县的叶之然。叶市长在不在？你把电话转给她。”
　　等叶青莲接起电话，叶之然马上道：“青莲姐，今天的长江日报有篇报道，题目是‘经济改革结硕果，常嘉县和著名台资企业签订巨额投资协议’，里面有钟书记在协议签约仪式上的那段讲话，还引用了我在饭桌上那句‘只要锐意改革，乡经济规模可以超过县，小城市可以超过省会市’的话。提了这句话出自常嘉县某乡乡长之口。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叶青莲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想了想，安慰他道：“你怕什么，天塌下来就高个子顶着，何况天又没塌，你这句话也看不出什么毛病。”
　　然而，叶之然却预感到自己可能面临一场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