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些过去】
作者:兰帝魅晨|发布时间:2024-06-29 11:36:02|字数:33346
第001节 平凡与荒诞交集的世间
“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我辛苦了半辈子,到头只换来你这种冤枉话!同事朋友之间喝酒吃饭玩晚点你就胡说八道我鬼混……你还说,你还说!还是人说的话吗?”
陈父拍桌子瞪眼睛的发怒咆哮并没有换来陈母的收敛,反激的她一推茶几,毫不示弱的迎面相对。
“你都把别人当傻子!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科,我一问是谁你就不耐烦,同事找你怎么不回?平时在外头花钱打公用电话还怕回晚了,今天怎么不回了?吃饭,吃饭能吃到凌晨一两点!”
“你真是个泼妇,你真是个泼妇啊!我当初怎么瞎眼睛娶了你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你不相信打电话去问,你自己照这上头的号码打过去问!”
陈父直把BB机往陈母手里塞,一副清白不洗绝不罢休的架势。陈母毫不相信,一把推开。
“以为我没得文化好骗!刚才看见你悄悄按几下科机,早把号码删了才让我打……”
“你这个死骡子X的死婆娘,就会说冤枉八舌蛮不讲理的混帐话,看老子今天不修理你……叫你胡说八道……叫你冤枉八舌……”
怒不可竭的陈父挥拳捶向陈母,却被陈母抬臂架住,连连使腿去蹬陈父,哭喊大叫。
“没良心的王八蛋啊……出去鬼混到深更半夜才回来,说他两句就打老婆,没用的男人才只晓得回家打老婆……”
陈依被客厅父母的吵闹惊醒,在床头静坐冷眼旁观,见打起来,知道一时片刻不能休止,起身穿过正交战的父母身畔,进了妹妹睡房。
比他小三岁,今年才九岁的文文早被吓醒,见到哥哥来脸上的恐慌才稍稍安定。
“呜……哥,我好怕。”
面对文文恐惧的抽泣,陈依只轻声安慰句:“没事,我把房门锁上,你别管他们闹只管睡觉,千万别开门出去凑合就行了。”
文文依言盖被睡下,看着他出去时将上锁的房门扣上,黑暗中,门与框的撞击声尤其刺耳。
陈依熟视无睹的经过仍旧在打架的父母身旁,从房里背起装剑的包囊,穿过客厅,开门出去。一层层楼道的橘黄灯光照亮阶梯,陈依并没有看足下,只眺望楼道外静谧而黝黑的夜色。
他喜欢夜的黑色,深邃的能吞噬一切;喜欢剑的白光,能在夜色中带出刹那璀璨光亮。
陈依所住的小区建于89年,属于当时城市建设的产物,陈父所在的单位属于许多人羡慕的高待遇高福利的国有企业,这片小区在建成五年后的今天,仍旧很好。小区的绿化尤其让陈依喜欢,夏日里处处花香,特别是所住楼房后的一颗树,如平地支起的大伞,枝木上须藤垂满,很有沧桑感。
陈依挖开树下一些土,取出埋藏的曲奇盒,里头全是钱,三张一百块面额,一张五十块面额,四张十块前面额,还有些两块、五块的纸币,一元的硬币。
他掏出今天才从父亲那里要到的下周零花钱十块放进去,小心盖好,重又埋入土里,表面还寻些碎石枯叶洒上,让看起来尽量正常。
夜色下,陈依前后两栋楼寻不到几处灯光,他家楼上楼下三家住户陆续亮起灯光,不必想他也知道是父母的打闹声吵醒别人,三家邻居又要去劝架了。他讨厌这种重复了无数次的场景。
陈依家里右侧有片荔枝林,其中有条污水河,还有三处静水湖。他一路随意挥舞着剑往深处走,直到最大的湖边才停下,旋即排除杂念,执剑立定,深呼吸,吐气,继而快速吸气,缓缓吐出,往常般吐纳练气。
陈依从小喜好武功,也许是看的武侠小说太多,也许是陈父有个十分要好的战友精通刚猛外功让他对此不能怀疑的缘故。
但他从来没有拜过师,几次央求陈父战友教授都被拒绝,总说现在的时代学武没用,好好读书才是正道,还说内功这东西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后患无穷,连他的亲生女儿也只教些强身健体的拳法,内功是绝不传授。
陈依不怕没人教,也不怕什么走火入魔,因为他并没有武术梦想,只是简单的喜欢,后来在书店花二十三块七毛买下本武功书,开始照里头的运气之法修炼,也不完全照办,炼气法门想着就改,对比书上原本法门而言早已面目全非。
与其说是喜欢修炼内功,不如说是喜欢练功时那种忘却一切,宁静异常的感觉。犹如与其说他喜欢剑,不如说是喜欢剑身在挥动时的白光。
一炼个余小时过去,原本静谧的林子忽然响起古怪的声音,不知怎的,陈依忽然清醒,连忙呼吸口长气收功。
只闻贯穿荔枝林南北两端的水泥车行道方向传来人声,‘呜呜’的哼叫似口舌被堵,隐约又有个男人故意压低声音的威胁。
“夫人再乱动不配合当心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
陈依听得仔细,刹时如坠冰窖,意识到凑巧碰上作奸犯科的邪事。
他小学的时候就看惯了班里,年级里的坏孩子欺负其它同学的场面;也看过女同学被人当众调戏羞辱的难堪;看过家里有钱,零花钱多的同学被勒索的事情;更看过同学被烂仔打的满头脸是血的凄惨。
但他很清楚,过去所见那些比起现在碰到的只能算是小儿科……
不知为何,从小他就看不惯弱者被欺压,坏同学欺负老实同学时,他或明或暗的帮助解围,女同学被羞辱的难堪时他会出头解围。
但对于遭遇敲诈和挨烂仔打的,前者他完全不同情,前者平素爱炫耀而招惹麻烦自讨苦吃。后者挨打总有局外人不了解的纠缠干戈,况且他也并不想当蜘蛛侠。
陈依本想悄悄避免卷入危险,也许是女性弱势的概念影像,也许是那句肚子里的孩子,也许是好奇,也许只是最喜欢看的电影破坏之王中周星驰勇敢无畏的那句‘放开那个女孩’……
总之,他小心翼翼的往声源来处移动。
‘也许能乘歹徒不备敲晕他……’他这么让自己心定,本爱出汗的他此刻衣襟湿透,却只敢在不得已时擦去妨碍视线的汗水。
紧挨荔枝林中央水泥车道的草团里,一个男人正死命将个女人按在地上,昏暗的光线让陈依看不清两人形容,却分明见到女人的碎花长裙被拉拽到脖子,双手被皮带捆绑,白色的胸罩被拽落时,蹦出一对高峰,男人迫不及待的揉搓。
女人哭泣着,死命挣扎,努力扭动身体,双腿胡乱弹踢,男人折腾半天不能制住,女人已翻滚几个圈,更靠近陈依藏身的树丛。那男人终于不耐烦,朝女人肚子就是一拳,语气尤其凶狠。
“夫人非要逼我废了肚子里的孩子是吗!”
那一拳似乎砸的不重,女人并没有吃痛的反应,却被男人恶毒的言举吓住,嘴里发不出声音,满头散乱的长发却随头左右连摆。
那男人在再抓她胸部时,僵硬的身体再不敢挣扎,只是呜咽声更急,泪流不断。内裤被扯下时,也不敢挣扎,极力夹紧的双腿经男人一吓便再不敢抗拒,任由褪下。
陈依初时被那女人黑夜里还白的放光的身体吸引,只觉得比看过的那些A片中女人还漂亮许多,但这念头只是浮起刹那,又为歹徒的可恶行径激起热血。本想就那么冲出去,如电影中的周星驰般高喊一声‘放了那个女人!’,理智却告诉他除非疯了。
男人见恐吓对女人有效,揉弄一阵女人双峰后忽然脱下西装外套,从腋下掏出把枪,又迅速解开裤子褪下。一手执枪抵着女人微微隆起的小腹,撕下女人嘴上的胶布。
“夫人放聪明点,别逼我朝你孩子开枪。”
那是把银色的手枪,在夜色下闪着寒光,吓住了女人,让她的抽泣都压抑着不敢大声。也吓呆了陈依,本以为歹毒的凶器不过是短刀的他更不敢妄动,却已不知道反省举动是否愚蠢,只能屏息凝神,唯恐被对方发觉。
“想不到啊,夫人性情刚烈,为了这个跟奸夫怀的孩子竟然也会乖乖就范,早知道这样就不必多费周折了。”
原本屈服的女人勃然生怒。“胡说八道!这些年你一直替我开车,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为什么跟着他一样侮辱我!”
男人明显没有兴趣纠缠此事,不耐烦的拿枪抵上女人的头。
“有没有我可不知道,夫人在家里做过什么只有天知道!我只知道老板精子活力太低医生说不能生育。我委屈自己听老板的安排,也是喜欢夫人才甘愿当几年司机,过去多少次对夫人表达爱意都被夫人拒绝。
老板在外面的女人多的是,夫人独守空房本也难过,可是夫人不理会我的一片真心反而跟旁的男人勾搭成奸怀上孽种,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
今晚夫人如果表现的不能让我满意,实话对夫人说了,老板虽然跟夫人离婚,但是也受不了这窝囊气,本来就让我把这孽种废了,夫人如果想保住这孽种,也只有过我这关才行。”
“你狼心狗肺!枉我过去待你不薄……”
“少废话了!真待我好,就不该跟别的男人勾搭成奸,早要是接受我的爱意,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男人截断话头,使枪朝胯下扬扬,淫笑有声。“夫人,请侍候吧。”
女人神情激怒,男人将枪头移至她小腹,一声冷笑。女人神情几番变幻,终现出屈服之态。
“遂了你心愿就真敢违背他的命令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吗?你敢吗?”
“这些年我对夫人怎么样夫人心里该知道,原本夫人不接受我的情意我心里也没有恨过夫人,反而觉得夫人可敬,如果不是这个孽种的事情,今天我绝不会这样对待夫人。只要夫人让我尝了心愿,回去我会对老板说事情已经办妥。
夫人也知道老板脾气,他以为结了此事日后哪里还有工夫理会夫人如何,就算将来得知夫人把孩子生下来,不过是责怪我办事不力斥责几句,为此挨几句责骂不算什么,夫人就尽管放心吧!”
女人迟疑片刻,终于屈服,被男人捧着后脑朝胯下推,朦胧星月光辉照耀下,那张美丽的脸上悲屈之色尤其让人难过。
陈依一直在为自己打气,手里的健身剑刃薄,无锋,不能依仗。他也未存杀人之心,早脱下恤衫缠绕剑身紧抓手里,意图使金属剑柄袭击歹徒后脑,据说那里遭打击轻则昏迷,重可致死。
他估计该不会死人,毕竟人小气力有限,只恐怕不能一击把歹徒打晕。
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等待他的结果可想而知。这种刹那间决定成功失败,生与死以及一个可怜孕妇遭遇的压力让他久久不敢行动,直到此刻看见女人脸上的悲屈,曾看过A片的他明白即将发生的事情,在他看来,如果再晚,冲出去也就变的豪无意义了。
他冲了出去,用长这么大以来最快的速度,最壮烈的情绪。也许此刻的心情约可与小学课本中董存瑞的英勇相媲美了吧。
这是他冲出去刹那最后的杂念。
他的视线全集中在歹徒的后脑,夜幕中,陈依看见最喜欢的白光。
女人的脸上现出惊愕,引起那男人的警觉,男人回头移枪的同时,白光准确无误的砸中他的后脑,带着定格的错愕,男人倒地。
“呼……呼……呼……”陈依大口喘着粗气,发抖的双手,发抖的剑,在女人面前的虚空震动。
“谢谢你,小英雄。”女人比他更快恢复镇定,谢过他时,谨慎的拿过死活不知的男人手中银枪。迅速拉好衣裙,面有羞涩的迅速将内衣裤揉成一团藏放背后。
草团外的水泥道上停着辆黑色的奔驰,是那女人的,揉成一团的内衣裤被女人放进车里,又回身朝陈依道谢,见陈依仍未从紧张中恢复平静,拉他在车里坐下,见他只顾喘气,知道多说无用,安抚两句,自顾拿起砖头大的大哥大电话。
陈依因为她的通话回神。
“林天明!你这个王八蛋!”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到,但女人很激愤。
“我险些被强奸了!……闭嘴!……你不相信,你不相信,你要害自己的骨肉!你在害自己的骨肉你知不知道!……好,好!林天明,今天我不求你相信,我就问你敢不敢跟我赌一场!
如果这孩子生下来鉴定不是你的,我当你面掐死他,当你面从窗口跳下去!如果是,我要你跪着对我和孩子磕头认错!你敢不敢?
……我是为了孩子,但不是为了根本不存在的野男人!我要清白!我要你知道自己今天做的事情有多愚蠢,有多灭绝人性,要你知道自己的自信有多盲目!
……好!林天明你等着,我也等着看你后悔莫及的嘴脸!”
通话挂断。
陈依没想到这女人这么有钱,车的款型他不知道,只知道奔驰都是一百多万一辆,在百万富翁都罕见的年代私家车是不敢奢望的事情,甚至价值两万多的大哥大在这个年代也没有多少人拥有,曾听陈父说通话费每分钟一块多。
他只觉得女人这么会工夫就说没了好几块钱。
女人丢下大哥大,砖头似的块头压低了一块座椅真皮,那份量如其价值的贵重。
女人轻声抽泣,双臂抱脸,不知是为遭遇还是为通话内容的争执。
“已经没事了。”陈依大着胆子,笨拙的说出这么一句安慰的话。女人这才发现他恢复平静,擦着眼泪,朝他报以感激微笑,那张含泪又真诚微笑的美丽神态,陈依觉得永远都无法忘记。
“你多大了。”
“十二岁。”
女人笑意更浓,夹杂着赞许。“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勇敢,真是个当之无愧的小英雄,真不知道如何报答你。”
陈依摇摇头,视金钱如粪土般凛然谢绝。“不用说报答,我觉得这种事情不该谈报答。”
女人彻底笑了,全没有忧愁似的,为他这时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表情。
“你跟丈夫吵架了?”终究是孩子的陈依忍不住好奇心驱使,完全没考虑这话题会勾起女人的伤痛。
“要离婚了。你毕竟还是孩子,说这些你也不懂。”
陈依默然,怔怔有所思。
“结婚不是因为相爱吗?为什么结婚后又是吵架,又是猜疑,甚至还要离婚,如果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结婚?我是不明白。以前觉得有很多钱的人应该不会这样,阿姨应该很有钱吧,但和丈夫也是这样。”
女人想不到一个孩子口中会说出这番话,隐隐有所动,猜测他父母或许也不和睦所致,却不追问究竟。
“常言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或许有道理,但如果总以为有钱就能买来幸福和快乐的话,其实只是忽略过错和不足,把一切归咎于大多数缺少的飘渺问题上。呵,我真是,怎么跟你说这种话。”
陈依听着很有感触,虽然并不觉得完全明白,却很愿意听,连忙摇头。
“这些话很好,虽然我现在不一定能懂,但是将来也许会理解。”
女人笑说他早熟。
两道灯光忽然射来,他们回头眺望,见一部银色的凌志轿车缓缓驶近,停下,走出两个着齐整黑西装的男人。陈依的心不由一紧,女人察觉到了,忙微笑安慰。“他们是来帮忙的,我丈夫,不,前夫的保镖。”
车门打开,两个男人恭敬的请女人下车,打量陈依几眼,淡淡微笑询问究竟。其中一人请女人上车,女人看眼陈依还待说话,其中一个保镖知她心意,忙开口打断。
“夫人请放心,老板都有交待,您今晚受惊了,还是尽快去医院吧。”
女人确实担心胎儿受惊,料想保镖此来定有准备,只微笑朝陈依挥手道谢告别,上车去了。
剩下的那个保镖随陈依看那昏迷的歹徒,问明情况,微笑着说借他手里的剑用。陈依有些迟疑,却还是在对方的注视下递了过去。那保镖赤手拿着未开锋的剑身,就那么使力挥舞剑柄,一下接一下的朝昏死的歹徒后脑猛砸,骇的陈依手足冰冷,不敢言语。
接连七下,那保镖终于住手,俯身轻试歹徒鼻息,打量眼剑柄,才递还陈依。
“小兄弟不必害怕,这种吃里扒外卑鄙无耻胆敢欺主的王八蛋死有余辜,纵使送进公安局也不过判刑几年,出来了还会祸害无辜,这种人死一个少一个,世界还干净些,对不对?”
这番原本就具备说服力的话在陈依这种孩子听来的确有道理,只是亲眼目睹这种言也不眨的杀人行径,内心不免恐惧害怕。
“吓着小兄弟真是抱歉。不过小兄弟既然能见义勇为,一定对这种恶徒深恶痛绝,应该能理解我的做法。当然,杀人毕竟违法,于情虽然说的过去,于理难逃责罚。
所以希望小兄弟对今晚发生的事情能够不对任何人提起,万一被人知道,小兄弟难免惹上麻烦。我这番话绝不是恐吓小兄弟,只是怕你毕竟年轻,不知轻重的口无遮拦对人提及惹来麻烦。
老板和夫人都很感激小兄弟的勇敢义行,这里是老板的一点心意,小兄弟千万别嫌少,也是老板考虑到小兄弟年轻,钱如果多了只会带来麻烦,父母会疑心,同学老师也会猜疑,是不是?”
陈依这才明白对方借剑目的,尽管听出言语中隐含的威胁意思。但那保镖面含恭谦微笑,语气十分诚恳,言语中关怀入微,合情合理,甚至递来薄薄一叠百元人民币时都以双手,微微弓腰低脸。
根本让他没有发作的理由,更何况,此刻也没有发作的勇气。
“不……谢谢,但我……”那保镖把双臂伸的更直,腰躬的更低。“请小兄弟不要拒绝。”
这笔钱并不多,陈依估摸是一千元整,每年压岁钱总有三四千的他并没有因此乐红了眼,只是觉得若收这钱,对不起自己在车里跟那女人说的话。但对方的表现让他无法拒绝,他可以想像对方极尽诚恳的递上谢礼最终被拒绝的感受。
如果是他,一定不痛快,即使是这样的孩子,更何况对方大概也不愿意亏欠一个孩子人情吧。
那保镖看出他态度的转变,将钱塞进他手里,微笑道“谢谢小兄弟,也能让我回去跟老板复命了。小兄弟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陈依哪里敢告诉他,忙说就在附近,不必麻烦。
所幸对方并不坚持,微笑道别开车离去。
夜色下,林木摇动,恍惚间陈依望见水泥车道对面草丛旁似乎站着条人影,黑色的长发在风里飘摆,他想再看仔细些时,影子凭空不见了。
诺大的园林,夜风吹拂的枝叶沙沙作响,车尾灯的光消逝视野后,只剩握着钱怔怔发呆的陈依……
这一天,他遇到真正的犯罪,看到了手枪,第一次作出勇敢的决定,看到一个有钱的不幸女人。
回到家里,他撕下这天的挂历,记住了这个日期。
1994年五月十五号。
第002节 心识荒诞身处平凡
这一夜,尽管心情忐忑,疲惫的陈依仍旧睡着。直到次日天亮,被母亲叫醒。
他还犹自期望昨夜经历只是怪梦一场。
“你父亲打我,你也不帮忙,就让他这么欺负我你才开心?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早死他就继续把那个臭婊子姓方的女人带回来是不是,那个女人对你好不骂你打你是不是……”
陈母的抱怨粉碎了陈依自知不可能的幻想,昨夜父母的确吵架打架了,总是这种时候母亲才会对他抱怨这种话。
五年前陈父分到现在的房子,也是那时候陈母才带着女儿来到这座城市定居。陈母口中的女人的确存在,过去一直与陈父同居。年幼的陈依开始并不明白这些,总是奇怪为什么那个女人老跟父亲一起洗澡,同床睡觉。
陈父在陈母过来前曾交待陈依不许提此事,但因为几张合影的照片疏漏最终还是让陈母知道了,陈母暗中又套问陈父交好朋友,谎称已经详细,因此了解到更多究竟。
但陈父一直不承认,坚决把事实否认到底的架势导致频频争吵,陈母因此对其怀疑更多,双方的信任渐渐荡然无存。
陈依并不喜欢那个女人,五年前刚搬来这里,陈母还没过来的半年那女人也曾住在这间房子,那时候陈依读一年级。某天晚上,陈父洗澡的时候,那个女人进了陈依睡房,逗他玩了会后,忽然抱他深吻了口,不是紧紧唇与唇触碰的那种,至今他都能记得那钻进口腔的舌头,就像一条湿润的蛇。
“好孩子,千万别把这事情告诉你父亲喔!将来等你长大些,阿姨更疼你。”说着这种话时,她的手还在年幼陈依的裤子里抚摸,见陈依完全不懂的傻傻点头答应,又俯身轻吻一口,夸声‘好孩子’,回房去了。
那时的陈依完全没有男女情欲,更不知道这些意味了什么,只是觉得伸进嘴里的舌头有些恶心。
到陈依读四年级的时候才渐渐晓事,同学之间已有孩子看过色情录像带,互相传道私议,他明白当初已经丢失了初吻。好在男人的初吻似乎并不值钱,于是也并不太介怀,只是对那女人就从心里给印上淫荡的烙印。
这些事情陈依至今没有对人提起过,那个女人跟父亲的感情他不了解也不懂,但从来不曾见过他们争吵。
陈母每次跟陈父吵架后总会抱怨类似的话,陈父则必然提早上班。
“当初怎么嫁了这样的男人!八几年过来玩的时候他听人家两句流言就说我在老家偷男人,把我按地上用皮带抽的满身是血。找不到是哪个王八蛋胡说八道,老家你都晓得,从小就带着你和你妹妹一起睡,你们怕黑,哪天晚上不陪着你们不闹?说我偷汉子的王八蛋简直没得天良……”
这些话陈母抱怨过很多次,陈依知道这些,也明白母亲是真的伤心,但未必是需要人劝慰,也许需要的只是有人倾听。他从小就不介意倾听,父亲会对他抱怨母亲的过错,母亲亦然。他从不在父母之间评论另一者的不是。
尽管他从小随父亲生活的多,但不知为何,也许因为明白父亲过去那些事情,也许是真的体谅母亲,总之,他心里认为父亲错的更多。
最初父母吵架时文文害怕的哭,打架时年幼的陈依也害怕的哭,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仿佛下一刻父母之间就有一个会血溅五步。他不知道怎么阻止打闹,就带着妹妹在阳台上哭喊,直到把邻居吵下来劝架。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每一次过后陈父就打骂他,说他闹的人尽皆知,让他丢脸。那时候他就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吵闹,那么大声的吵闹为什么不在乎邻居听到。但这些话他没有说。
吵架打闹的多了,陈依慢慢发觉一个事实,即使父母打闹至一个拿菜刀,一个拿拔塞的热水瓶对持。前者扬言要杀了对方,后者扬言要烫死对方。最终刀不会真的砍下去,热水不会真的泼出去。
至于拳脚相向,陈母也出生农村,离开的比陈父晚很多年,虽然是女人,力气并不小。没有一次双方真的受重伤,最多只是不小心刮破皮肤,或者过几天气消后彼此抱怨对方当时那一拳打的有多疼,那一脚踢的有多重。
陈依开始不再劝架,吵闹打架的时候带着妹妹躲在房里,等完了再出来。开始时在房里还会担心状况,但很多次后都见父母的伤逝状况仍旧不疼不痒,终于连担忧也不再会,仿佛麻木,熟视无睹又不可能改变的那种麻木。
文文比他小,目前还没能麻木,仍旧会躲在房里害怕,抽泣,颤抖。
陈依曾经很想安慰妹妹,但后来发现,他连自己都无法安慰开解。
听着陈母的唠叨抱怨,陈依领着妹妹招呼一声去上学。
他们两兄妹读同一所小学,就在小区里,快些走三分钟路程,慢些走也不过五分钟路程。文文在路上走时忽然蹲下身看着地,陈依凑过去问她怎么了,她一张天真的笑脸以十分认真的表情面对哥哥。
“我听见那只小蚂蚁说迷路了。”
陈依忍不住笑了。
“蚂蚁的声音你也能听见,能听懂?”
文文一时哑口无言,随他继续走,快到学校时,忽然赌气似的辩解道“我就是能听见!”
“好吧,可是你不知道蚂蚁的家怎么走,没办法帮它。”
文文高兴了些。
“蚂蚁说现在已经找到家了。”
上到三年级的那层,文文边朝课室去边回头叮嘱。“放学要等我。”
也许是还小,文文的话也少,但比陈依更害怕孤独,总喜欢跟在他身后,无论去哪里。
但这天还没到中午放学陈依又看到文文了,文文同伴的要好朋友在课间时跑到六年级课室,着急的喊叫陈依。
“文文跟男同学打架了,文文跟男同学打架了……”
陈依怒从心起,飞似的直奔三年级课室。文文低着脸,眼里都是委屈,在课室外站着,几个要好的同学在安慰,她一言不发。
“为什么打架?”
“哥,他拿我的铅笔盒,我不让,他就摔我的笔,我也摔他的,他把我的铅笔盒甩地上,我也要甩他的,他就把我推地上……”
陈依看文文脸上有处指甲刮伤,得知对方理亏,径直闯进课室。身后传来学生的喊叫。“老师来了……”陈依知道再晚肯定来不及,话也不说揪住那男生照脸就是一耳光抽下去,见没有打出太明显的印记,不甘心的伸指过去在那男生脸上一抠。
班主任也进来了,忙一把拉住他。那男生当场哇哇大哭。
片刻后,陈依和那男生被带进老师办公室,两个班的班主任都来了。
“陈依你怎么能这样?六年级欺负三年级的小同学!你看看,还把别人脸上抠伤,万一留下疤痕知道多严重吗?那会影响他一生!”
面对三年级班主任的质问陈依毫不畏惧,反而理直气壮。
“他脸上受伤严重,我妹妹脸上被他刮伤就不严重?我妹妹还是个女孩子!我六年级欺负他三年级,因为他仗着是男的跟我妹妹打架!”
两班班主任一听文文脸上也受伤,问起究竟知道那男生有错在先,也不再纠缠受伤问题。
“你为妹妹抱不平于情我们也能谅解,他也毕竟有错在先。但发生这种事情你为什么要去打人,而不等我们当老师的处理解决呢?你这样做觉得对吗?”
“我觉得很对。等老师解决,不过是把他训斥一顿,再把家长叫来。可是这处罚根本不公正,他一个男的,把我妹妹打了,还把她脸上挂伤,最后只换几句训斥就算了。他会害怕吗?下次就不敢再欺负我妹妹了?现在这样很好,他让我妹妹怎么受伤,我让他怎么受伤,公平的很。”
第003节 早熟
文文的班主任简直无法想像这些话出自一个六年级孩子之口,半响整理不出措辞。反是陈依的班主任并不如何诧异,叫他下次不可这样,先回去上课。
“没人欺负我妹妹我干嘛打人,如果他还敢欺负我妹妹,我还是会打他。”陈依丢下话回去上课。
两个班主任彼此对视苦笑。
“这孩子我从四年级带到六年级,人聪明,早熟。”
文文的班主任颇有同感。“这孩子是聪明,只是太早熟了未必好。”
中午放学时陈依问起文文那男孩子还有没有欺负她,知道班主任把他们分开坐,不再同桌。
陈依正值六年级下学期,临近初中升学压力。但他对于此事不但不紧张,甚至有些满不在乎。陈父是个很爱面子的人,非常希望他能考上好点的初中,在同事朋友面前也会脸上有光。
但陈依好像从小就不太在乎旁人看法,还小的时候一次春游仙湖,当时班长组织同学择路走。陈依曾来过几次,记得那条路要远很多,对班长的决定提出异议却被驳回,班长坚持说她选择的路线才是最近的。
最后陈依不顾全班同学的异样眼光脱离大众朝自己选择的路走,虽然这举动导致三个同学信任他的坚持而同走。尽管他们的确更早抵达目的地,但班长带着其它同学赶到汇合点时,众人只拿怪异的目光看他们。
那班长也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你们已经来了啊,快准备烧烤吧。’
没有人认可,反倒被人当作怪人,陈依当时并不在乎这点,也不在乎跟随的三个同学很高兴说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这种夸奖话。他只是觉得,当一件正确的事情只有少数人在意和承认时,证明这件事是否正确只对自己的感受有意义。
陈父的爱面子对陈依而言,就是一件大家都认为重要,实际上很荒诞的事情。百分之九十的学生无法进入最好的学校,但剩下的百分之十并不值得骄傲。他们这一届的升学有明确指标,他们年纪四个班总共只有十个指标。得不到的考分再高也没有用,毕竟只是初中升学而已。
他并不想证明爱面子到这种事情上有多荒诞可笑,但也不会苟同。他也早知道不能进重点,班主任是否因故偏心他没考虑,也并不在意。尽管班长曾告诉他其父母给老师送了礼。班主任一直是挺关心陈依的,所以早已告诉他,年级的十个指标中很遗憾没有给他的。
陈依并不在意。临考前的一天放学,班长和他在学校外坐着闲聊。也就是当年春游时的那个班长,他们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都在同一个班。
“你父母有没有找老师送礼说情?”
“没有,也没那必要。”
“也是,你英语除了三年级期末考试得了100分后来就连及格都没有过了,拿了指标也未必能进重点。”
陈依跟她其实从一年级开始就是朋友,从四年级开始才稍微疏远了些,那时渐渐明白到男女之间的距离。同学常开玩笑说他们是男女朋友,甚至家长都曾担忧追问,后来彼此不再到对方家里吃饭玩耍,学校也不再形影不离。
这种熟悉让彼此说话变的干脆直接,却也不会伤害对方自尊心。她说的本来就是事实。陈依从小就厌恶英语,他多少有些早熟,总想些与年龄不相称的事情。从开始就认为英语的普及等同于语言文化殖民而排斥学习。不同只是很多年前被强制学习,很多年后的今天为了追求国际化利益自发动员全民学习。
三年级的期末考试所以得满分,因为陈父承诺语数英三门得分在99,和双百就送他昂贵的遥控汽车。语文本来也要求100,但陈依告诉陈父作文不可能给满分,因此才降低了要求。
为了那辆遥控汽车,他恶补英文,成绩单最后也达到了陈父的要求,但答应的价值三百多块的遥控汽车变成四十多块的四驱车。陈父说节约为本,家里经济困难,以后再补。那时的三百多块的确不少,陈依的亲戚打工也多是在拿每月四百块钱工资。
但陈依知道父亲是小气,那时候他父亲的年薪加各种奖金超过十万。在还不流行推崇下海经商和投资副业的年代,陈父属于高新阶层,众多战友和亲友中首屈一指。
陈依为此生了很久的闷气,那之后继续排斥英文,考试的判断题永远是对对错错对的组合,四年级时选择题永远全部选A,填空空着,问答空白。当时英文老师一度对他留课罚抄,谈心多次,最后不得不绝望的放弃了对他的改造。
有一次考试时不发他的试卷,陈依也不问原因,根本不在乎。反是班长当众询问为什么。英文老师很不在意的说“没有必要”。
“我并不是有意伤害陈依,只是认为真的没有这种必要。他不需要填写试卷我也能替他准确改分,他的答案这一年来就没变过。”
陈依升五年级的时候英文老师专门找他谈了最后一次话,希望他不要这样伤害五年级的新英文老师,即使不会也认真把卷子做了吧。
陈依五年级没有认真做,只是答案多了套路,有时候全部A,有时候全部B或CD。新的英文老师曾有一次把他全部同项选择的卷子划叉给零分。
后来他开始丢硬币决定题目,经历多番类似四年级时与英文老师的博弈较量,五年级的英文老师最终在叫家长,下课罚抄等手段均宣告无效后,彻底放弃对他的改造。只要他英文课不说话,不睡觉,只当他根本不存在。而陈依素来不喜欢上课睡觉和找人说话。
后来陈依对比四五两个年级英文试卷得分,发现原来乱选也好,全部选择一个答案也好,全部分数的平均值竟然惊人的接近。这大概是他英文考试的唯一收获了。
所以女班长的话当然不会导致他任何不快。
“别的不敢说,现在学的英文没有什么了不起,就是死记硬背。我是真不觉得名校有什么了不起。”
“你要是期末考总分能比我高,我就相信,是不是吹牛拿分数证明,如果能证明不是吹牛我顺带还告诉你个秘密怎么样?”
女班长说的信誓旦旦,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情,陈依只觉得无聊。
“为这我去恶补英文?我吃饱了撑的吗?”
“秘密可不是骗你的,肯定不让你到时后悔,就怕你办不到。再说了,就算没有指标,叔叔和阿姨都希望你考好些,你就英文拉后腿,如果能考好哪怕进不了好学校他们也不会责怪。再说班主任,一直对你那么关心,就算为给她一个交待,还有数学老师对你多好,总希望你英文成绩能上来……”
“这有什么联系?”
“你要真把英文考好了,班主任和数学老师会以为你改变偏科的毛病,肯定会放心你以后的学习成绩,也算不辜负他们对你的关怀对吧?”
陈依不是总能赢她,偶尔也会败阵,这次就被她的理由说的无法反驳。
回到家里,母亲做好他最爱吃的虎皮椒和生菜。如果一个人的口味能反应性格,对辣椒的追求一定是他偏执的一面,生菜的清淡偏爱一定是他没有追求的宁静一面。
“快期末考试了,多吃点,好好复习争取考个好成绩。”
陈依虽然不在意此事,却不能感觉不到这份用心的关怀。他时常觉得母亲的个性很矛盾,怒时打他和妹妹不分轻重,平日却十分悉心照顾,也从不像父亲喜欢大小事情啰嗦话一堆。
‘也许确实有必要考好些……’
晚上他背记英文的时候文文过来,说最近这个星期父母都没有超过架,她问母亲是不是和好了,母亲对她说最近他们尽量不提会吵架的话头,以免干扰陈依学习。
陈依默然,决心对抗见到英文就厌烦的情绪无论如何期末把这门分数考好,哪怕仅此一次。
夜色深时,陈母起来催他早些休息,说睡眠不足影响健康。陈依不太情愿,还是睡了,否则陈母会一次又一次来催。
城市的孩子多早熟,这种论调多指身体发育。陈依似乎是这样,一个月前遇到的事情至今让他不能忘怀。睡觉的时候总不由自主浮现那个漂亮女人的裸体,如果不是还记得那满脸的悲屈使他清醒,不知道还会生出怎样龌龊不堪的幻想。
第004节 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今夜依旧如此,辗转反复难眠,最后盘膝吐纳半个小时,才得以入睡。
转眼过了终考,领取成绩那天,陈依的英文让老师和全班同学大跌眼镜,98的数字组合虽然不及年级里许多优异的油条加双蛋,但对他这个数年不曾及格的偏科生来说简直是奇迹。他的语文成绩向来优秀,数学也是年级前列,理所当然的因此入校前十之列。
三科老师都找他谈话,对他日后学业寄予信心,英文老师更对他露出两年来的首次笑容,以为他从此改邪归正,直夸他聪明过人,只要用功英文也绝难不倒,语重心长的告诫他将来英文的重要性,希望他继续用功。
女班长输了打赌,却显得十分高兴。拿了成绩单仍旧耐心等陈依从老师办公室出来,一并出了学校,神秘兮兮的把他领到这时候没人会来的老年活动中心后面。
“什么惊天动地的了不得秘密还跑到这里才能说。”
陈依本来只当她随口乱说,见此刻仍旧煞有介事,以其性情倒似真有什么要说。
女班长背对他沉默半响,最后竟有夸张的深呼吸消除紧张动作,终于回身面对时,神情尤其严肃认真。“凑近点告诉你。”
陈依笑她无聊,还是照办。“再近点。”
几番要求更近,陈依有些不耐烦,干脆要片头把耳朵伸过去时,女班长突然探脸过来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似的一吻,直把他惊楞。
以他的了解,她从来不是个能做这种事情的女孩子。
从小就紧守本分,很听父母和老师的话,性格外向,却很在意言行。当年旁人拿他们说笑时陈依并不在乎,也是她主动疏远以维持距离的。
“本来很想让你跟叔叔阿姨谈谈,让他们打通学校环节拿个指标,这样我们初中能一起在实验。可惜不能如愿,以后可能很难有机会再见面,也许再也不会见。
父母考虑我初中离学校远,这个暑假就要搬家,虽然说还有放假能见面,但我们都渐渐大了,那样恐怕不好。
那时候求你期末用心考好也想你为我的希望努力表现一次,我喜欢你,虽然不一定真的明白喜欢的定义,可是自从三年级春游开始,我就特别多想起你。”
陈依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她制止。
“你不要说,不管想说什么都不要说,就今天听我的。我知道你父母关系不太好,虽然这两年再没听你提过,但你知道我父母感情很好,所以我不太理解你的很多想法,也许你也不明白我总听父母话是为什么吧。
我必须考虑父母的心情,也必须努力做好让他们欣慰。我们还太小了,真的,如果以后还见面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如果父母知道我的这些心事不知道会有多生气。
今天我把这些都跟你说了,虽然也许再也不能见面,说不说好像都没区别,可是我想了很久,还是希望你能知道我的这些心事,知道就好了,真的……
其实我也怕你犯固执的毛病,可是,我希望你真的能明白我的心情,知道就够了,以后千万别来找我,如果你真的能为我考虑。”
她说完这些让陈依绝想不到的话就走,跑出几步回头见他仍旧怔怔失措,微笑挥手而去。
“陈依,再见。如果长大了还能再见面,今天想说的话那时候再说。”
‘还能再见面吗?长大太遥远。’
陈依几经犹豫,终于没有去追。他挺喜欢她,但应该不是那种喜欢。如果说小孩子的上课眺望爱慕者游戏他曾经也有,对象也是班里那位几乎人人暗恋的小班花。她一定知道,所以不愿意听他开口说任何话,说喜欢是假话,说不喜欢她难过。
陈依默然坐倒草地上,他发觉,老师总说他思想早熟,或许他只是思想偏执,也许女班长才算是真的早熟。
回到家里,他撕下挂历,记下这个特别的日子,第一个对他表白并且轻吻他的同龄异性。
一九九四年七月十五号。
这一天也象征他的童年结束,告别小学的年龄就变成青少年。他觉得也许将来有一天会忘记女班长的样子,甚至忘记她的名字,但应该不会忘记她留下的印象或者是……感觉。
漫长的暑假并不让人感到难过。陈依的性格虽然内向,但同学中的朋友并不少,小时候的公仔纸也好,玻珠也好,魂斗罗,坦克大战,四驱车,乒乓球,篮球,游泳,滑冰,钓鱼等等孩子们玩过的事情他都曾参与。
期末考试的成绩单让陈父很满意,虽然因为指标有限不能进入实验中学,但陈父跟同事朋友提起成绩时几乎没有在他之上的,这自然让陈父感觉挣足了面子。于是为陈依和文文办了游泳的月票,还允许他们偶尔去滑冰。
陈依去过一次青少年图书中心后就喜欢上里面,神秘的宇宙黑洞,天文学以及似真似假匪夷所思的外星人神秘世界,金字塔等等都让他心驰神往。他从隔三差五去变成每日必去,从每天呆三五个小时到从早呆到晚上关门。
那些书籍甚至让他渐渐生出成为科学家的心愿。他去的太频繁,图书馆的管理员都认识他了,从见面说“小朋友又来的这么准时啊”到“要不要帮你叫个盒饭?”,最后变成“还是尖椒肉丝饭吧?”
但很快,陈父不再允许他去。
阳历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六点,陈依回到家时,客厅里满地玻璃碎渣。陈父坐在橘黄色的软沙发上,呼呼喘气。
“我怎么娶了你这样一个泼妇,死骡子X的X娘们!”
狼狈的场面让陈依有些吃惊,陈父并不是个每次吵架都会砸东西的人。
“到哪去了!天天这么晚回来,马上就要开学了,找不到在家里复习功课?”
陈依停在房门口,回头答了句。“图书馆。”
“快升初中了不在屋里复习功课光晓得看课外书!学校那么多书都没学好看什么课外书,要不是以前不努力这次怎么会不能考上个好初中……人家XX的娃子就进了实验,看他爸天天逢人就说,你怎么就找不到努力点给我争气,啊?……”
陈依面无表情的站那听着,这些话他听过无数次,从一年级听到现在。和过去一样,完全忘记一个月前成绩单出来时,对他说过的话。
‘这次没能进重点不是你的成绩比别人差,只是没有指标,你的成绩比很多拿到指标的都更好。就算初中没能考上重点也没关系,论成绩你是好样的……’
陈父骂了半个小时,最后的总结语回到开头。
“明天开始不准再去图书馆看课外书,好好在家复习六年级的功课!”
陈依进了房,锁上门。
客厅的陈父的声音仍旧持续穿进,时而激怒高亢,时而悲怜自艾。
“我为了把你们弄到XX,吃了多少苦,结果弄来个泼妇和两个不知道争气的废物……”
……
青少年图书馆里的日历印着八月十五。
陈依坐在里头,只偶尔见到些家长陪同来的孩子,其它都是大人。
直到下午的时候,他才终于看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一个漂亮精致的如同动画里才有的女孩,他当时就看呆了眼。不仅他如此,图书馆里多少专心致志阅读的人都陆续把目光移落女孩脸上。
陈依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白而美丽的皮肤,找不到一点瑕疵,比记忆中当初遇到的那位惨遭不幸的阿姨似乎都更白更美。一身衣裙犹如最华贵的芭比娃娃,头发微微弯曲,还被精心编织成环成辫,交错有致,辅以头饰搭配不由让人想起‘公主’一词。
女孩在图书馆里呆了两个小时就走了。这两个小时陈依就没能认真看书,他觉得如果真有所谓凡人惊见仙女的事情,那感受大概也不过如此。事实上,他那天回家后都没能忘记。甚至对于白天女孩挑选书籍时他可笑之极跑到书架对面透过缝隙偷看的行径感到又愉快又可耻。
‘她明天还会不会来?’
陈依第一次如此想念一个女孩,他有些怀疑这就是见色起意,又或者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
‘铃铃铃’的铃声把陈依唤回神,他看了眼手表,八点钟。意识到刚才又发呆了,今天是九月一号,开学的第一天。
只是今天的情况让他感到有些意外,过去从没有在发呆时做梦,更没有做过这种跟女人有关系的梦。
第005节 欺瞒的平衡
他不太记得怎么来的学校,怎么进的这间初一三班的课室。
左右的面孔都陌生的让他没有印象。
“嗳,你叫什么名字?问你半天了。”
他的同桌是个女孩,有张鹅蛋脸,让人一眼挑不出瑕疵的纯美。这当然是让人不讨厌的幸运,但陈依觉得她的眼睛不够明亮,也没有任何让人感受深刻的气质,身体发育的还很单薄,只像一副没有神韵的美丽画卷。
看清课室里同学的面孔时,为其中十几张熟悉的小学同班朋友的笑容感到高兴,那些脸上也对他报以类似的微笑。
不陌生就不孤独,对新环境无所适从的恐慌因为这些熟悉得以消散。
“陈依。”
他这时才回答同桌,那女孩高兴的自我介绍。
“我叫路遥。”她轻轻推了推椭圆形的眼镜,神情自然。“你小学在哪里读?”
“XX”
“我在XX。”
便没了话,陈依面无表情的盯着黑板,只等班主任的到来。暗自奇怪怎么会挑第一排坐,上课时的粉笔灰兜头盖脸,绝对受罪。
路遥看了他几眼,不见搭理,又招呼后排的两个同学询问名姓。
课室里许多人如她般在小声说话,一时间有些喧哗。
当班主任夹带阵香风进门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每个人都端正姿势坐直,目视讲台。
这是个很年轻,明显才刚毕业的女老师。穿着很时髦,一头当时街上很少见到的小卷长发,渲染成金色,穿条黑色的喇叭牛仔裤,蓝色的紧身T衫。
她并不显得紧张的在黑板上写下名字,然后全班的学生差不多都笑了,回过头时,她自己也笑了。
“我的字不好看,大家再笑我就更难堪了。”
陈依不知道别人感受如何,他立即就对这个看起来不像老师的班主任有了好感。
女老师姓赵,在大家收起笑声时,她拿起本册子,嘴里含着笔,定定打量会才抬头,逐个开始点名,让她自己和大家得以初步认识。
这过程持续二十分钟。
她叫了陈依起来,对满堂的学生扬扬手里的册子。
“新学期刚开始,我对大家的能力都不了解,班长暂时由升学成绩最好的担任,大家应该没有意见吧?”
堂下一片没有回答声后,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我有。”
说话的是陈依,不仅让同学诧异,讲台上的年轻女班主任也很意外。
“陈依同学有什么意见?”
“我没有当班长的能力,请另选他人。”
没有人想到的场面,那是个师长仍旧为尊的年代。
“陈依同学,班长是一种责任,同学们需要,老师也需要。你不应该回避这种责任,哪怕暂时先当,等以后有更合适人选时再换。”
“我拒绝。”
赵班主任的表情透出阵无奈。
“既然这样就由路镜当班长,陈依当学习委员……”路镜和路遥只有一字之差,但她们绝没有血缘关系,前者戴副四四方方的黑框大眼睛,脸也是方的,且不论五官如何,绝无法跟漂亮沾上关系。
路镜的升学成绩仅在陈依之下。
“赵老师,我当不来班长,更当不来学习委员,请另选他人。”
班主任盯着陈依,终于意识到这个学生的特别。
“学习委员由路遥担任,语文课代表……数学课代表……”
一堂课下来,赵班主任口干舌燥的回到办公室,端起茶就喝。其它班的老师陆续回来,各自说着班里的新学员,也有老师拿某个学生名字的谐音说笑。
“赵老师,新来第一天还好吧?”
对面的中年物理老师关心询问,对于这年代稀少的大学文凭教师,许多人满怀妒忌,因为她刚分配过来就能担任班主任。物理老师并不属于这种人,亲切而安静。
赵班主任对这个年长的大姐姐很敬重。
“不太好,恐怕遇到很棘手的学生了。”
物理老师神情冷静,语气却不乏关怀。
“才开学第一天。”
“那个陈依。”
“他的升学成绩很优异呀,年级里排第二。”
“当着全班的面,他先拒绝当班长,再拒绝当学习委员。真不敢相信初一学生竟然这么大胆,而且他整个人冷冷沉沉的,毫无生气。”
物理老师微微点头,话里颇有几分叹息。
“家庭问题,缺乏温暖。这种学生是棘手,尤其是聪明学生。”
赵班主任长舒口气,目光穿过办公室的窗户,投向三班课室方向,却被一根粗大的柱子阻挡。
课室外的走道上,陈依和小学班里的朋友们靠在栏杆上,都为年轻漂亮又时髦易相处的赵班主任议论纷纷。
有这样一个班主任当然是男生的向往,更何况这座城市里这种年纪的孩子已经不算小孩。
“魔鬼的身材,班主任的X好大!看到就想揸。”
几个孩子吃吃发笑,显然颇有同感。
“你们能不能再猥琐点?漂亮养眼归养眼,意淫班主任还是不是人?”
那孩子对陈依的话很不以为然。
“叼!让班主任给你当老婆你会不愿意?”
“有没有脑子。差了最少十岁,等我们到结婚年纪她已经不年轻了。”
“也是啊……还是想想许如实际。”
“别提许如了,你们自己看,她在对面六班……”
顺那孩子所指,众人望去,正看见对面课室外栏杆前站着四个女学生,其中三个他们都认识,小学班里的四人组之三,向来跟班花许如形影不离。
跟她们一起的还有个粉色衣服的女生,开始大家都把她忽略。因为那张脸,被红翻翻的青春痘覆盖,盯久了都觉得胃翻腾。
“不会是许如吧……”
“不是真的吧?”
但每个人都知道是真的,那个一定是许如,瓜子脸,消瘦的体型,仿佛永远形影不离的四人组。
“靠!她脸跟癞蛤蟆差不多!想呕……”
“唉!别说了,我都后悔过去怎么会暗恋她。大家就当不认识她吧,被人知道的话真没面子。”
陈依听着朋友们议论,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对面的许如,沉默的哀怜蔓延身心,岁月无情,命运无情。让一个刚进入花季的少女短短一个假期背负这样的现实,多么残酷。从年级最多男孩暗恋的美丽,变成让人不愿多看一眼的丑陋。
他忍不住劝左右朋友。
“积点口德吧,人家够惨了。”
“我更惨!一直靠意淫她打飞机啊!”
陈依受不了这家伙的无耻,干脆沉默,耳旁却仍旧听到更多淫荡的笑声。
“以后换成路遥吧,那小妞正点啊!”
“就是波小了点……”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傻的,不会抓屁股当波玩啊?”
这年代的家长,老师还在认为孩子懵懂的时候,他们眼里单纯的什么都不懂,对男女之事更绝没道理知道的花朵,跟朋友们,在学校的教室外,说着这些话题。
成人和孩子的枢纽平衡靠欺瞒维系,大人为孩子尽量久的维持他们认为应该有的单纯,回避和遮掩任何会造成破坏的信息;孩子们为避免被打被骂被责问,在大人眼前装做懵懂无知。
其实,彼此都不了解对方。
“你已经长大了。”这种话是有选择性的承认。
大人自以为是的觉得孩子不应该现在知道,不会知道,不能知道;孩子自以为是的相信已经长了,应该知道,没什么不能知道,知道也没什么坏处。
陈依的这些感叹在心里,实在有些听不下去的时候就折身往教室走。
“快上课了,还说?”
第006节 陌生人
上课铃响起的时候,陈依就开始发呆,以致连英语老师的名字都没有听见,忙碌于记忆每一个同学面孔和名字的英语老师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怔怔出神。
平平淡淡的开学第一天。
直到放学收拾书包的时候,陈依的同桌路遥才又跟他搭话。
“你小学上课就这样的吗?一直发呆不听课?”
“没错,有问题?”
陈依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背上。
“那你可真是天才,不听课也能考那么好。”
本来站起来要走的陈依听见这话,弯腰凑近路遥,神秘兮兮的悄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有超能力,考试时脑子里总能浮现出正确答案。”
路遥轻推眼睛,颇有不满。
“我很像笨蛋吗?”
陈依没有答话,背着书包自顾走了。
‘此女外平内争’
校门外,人头怂恿,许多学生围观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更多离开校门的学生过去时也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许多人都想看看是哪个学生家里如此有钱的惊人。
那时代走后门并非光彩的事情,通过钱踏进重点校门的学生时常会被人指指点点,甚至许多老师都会带着异样的目光看待。
普通学校里家境好的不稀奇,但好到这种地步很罕见。
陈依扫了眼轿车,自顾走。
这所中学在一片住宅区后面,小区开发没有多久,学校旁边还有片连接山脚的荒草地,刚下雨的关系,泥泞满地,脚踏进去的感觉仿佛沉进了沼泽。
陈依走到这条路时,感觉到身后汽车推动的响动,不禁回头。
谁会喜欢把崭新干净的车子往这种路上开?
轿车后面,还跟着一群学生的投望。
车子经过他身边,转上斜坡,开上公路。
陈依觉得这个司机不错,没有开的太快让泥泞溅到他裤子上。
汽车在山坡上的公路边停靠,那位置不是走干爽水泥道的学生能看见。
前车门下来个男人,神情严肃的躬身拉开后车门,一个年纪约莫接近三十,一袭黑裙,披件毛皮短外套的女人走下车。女人拿根雪茄,开车门的蓝西装中年男人忙替她打火点燃。
她吸了口,神情流露无限惬意。
陈依经过车旁的行道,女人的目光正好看到他。
“小朋友,聊两句。”
“我不认识你。”
女人看着陈依头也不回的过去,微微皱眉,又很快挂上微笑。
她身畔的蓝西装快步追前,横栏陈依去路。
陈依有些疑心是拐带儿童的罪犯,自知此地没什么路人喊叫多余,又不敢把背卖给别人。便微微转身,背靠路边护拦,侧眼打量那陌生女人。
打开的后车门里忽然飞出只苍蝇,径直停落在女人盘起发上的金饰上,乌黑的身躯与黄金的光辉相互映衬。
女人吐口烟雾,嘴角笑意更浓,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温柔。
“小朋友放心,我们没有恶意。”
陈依的戒备没有放松,因为他知道罪犯不会说‘我要拐带你’这种话。
“我最近新开了间武术馆,正在招收优秀的学员,希望你会感兴趣。”
陈依脑筋飞快转动,他不相信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首先疑心这些人是几个月前遇到的那个美丽而不幸女人的丈夫派来,想开口问,又恐不是,平白祸从口出。
“父母不会同意我丢下功课学武术,谢谢你的好意。”
女人递过来张名片,笑容温暖又和蔼。
“小朋友拿着。有些时候或许你不在学校,也不在家里,又希望做点愿意做并且有意义的事情,如果有这种时候,也许会想到武术馆看看,就打这个电话,会有车来接你。”
陈依接住卡片时暗自闭息,因为很多关于麻醉、迷药的传闻。
女人回了车里,黑色的奔驰疾驰而去,路上留有轮胎上泥污的印痕。
直到车消逝在视野,陈依才把名片塞进裤兜。
女人进车时,他看到苍蝇从金饰上飞走。
中学离他家里只有十五分钟脚程的距离,途中陈依几次回头,都没有搜寻到苍蝇的踪影,但他明明感觉到那只苍蝇始终跟在他背后。
到家时,文文已经回家了。
陈母的工作单位就在对面,时常能早早下班回家,然后收拾屋里卫生,准备饭菜。陈母是个很勤劳而且爱干净的人,但脾气不好,暴躁时拿起什么都朝陈依和文文身上招呼,前者背上曾被跳绳抽的皮开肉绽,后者的眼皮曾被揪肿。
相对而言,陈父打人始终用电话线,疼,但不会伤筋动骨。偶尔也会有些特别的法子,陈依一年级的时候就曾跪过黄豆,撒地上,逼着跪上去,两个小时站起来后,膝盖上全是黄豆留下的凹坑。
陈父的这样惩罚很少,相对而言,陈母暴怒时的痛打可怕的多。
但陈依从来无法因此责恨母亲。
陈父80年来到这座城市开荒,陈母在农村带陈依长大。陈母的妹妹出嫁较远,还有个弟弟,但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发高烧造成智力障碍,还有癫狂病,因此丧失了劳动能力。
陈母一个人劳作地里的活计,守望远在千里之外的丈夫。
到90年来这座城市,整整十年里只来过两次。第一次来,就因为流言蜚语被陈父疑心偷人遭到毒打,第二次来定居,却发现丈夫跟其它女人同居的证据。
她的委屈和不平之气,陈依多少能够理解。
他回家后,发现陈母紧闭的房门外有拖鞋。
文文在房里,躲在床上,被子包住了身体。
“打你了?”
“他们在电话里头吵架,好吓人,妈还哭了……说爸在外面乱搞……”
“没事,出来做作业吧,你房里暗。”
文文从杯子里出来,怔怔看着空荡的床尾。
她的房间在中央,很暗。原本是陈依喜欢的环境,也许他喜欢什么,文文就觉得好,所以非要睡这房。
“哥,同学家里的书桌好漂亮,还带台灯。”
陈依想起树下埋藏的钱。
“过年的时候买个给你。”
“花压岁钱爸会打我们的。”
“没事,他不会知道。”
他已经想到一个不太好的办法瞒天过海。过年的压岁钱陈父和陈母素来看得紧,收了多少个红包他们一定记得,他只能采取双倍支出的办法,用埋藏的钱购买书桌,再多给文文两封红包欺瞒过去。
当然会换来陈父的教训,但总比无法解释从何而来金钱购买书桌来的好。
“晚上吃晚饭就洗澡睡觉,房门关紧。”
“又要世界大战吗?”
陈依和文文私下里称呼父母的吵闹打架为世界大战。
“十之八九。”
日落时分,陈母从打开了睡房的门,眼眶发红,直奔厨房。
第007节 不激烈的战争
不像要做饭,更像打仗。
盘子,碗,筷子统统被陈母堆在台上,购买至今两年仅仅用过一次的消毒柜门也被打开。
“陈依,过来看看怎么用得。”
消毒柜的操作并不复杂,陈母来这座城市虽然已经几年,仍旧对电器感到陌生的不能适应。她原本小学也不曾毕业,识字不多。
陈依把厨具逐件放进消毒柜,陈母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
“以后我跟你爸用的东西都别碰,洗脸毛巾和牙刷都分开放,饭碗跟你妹妹得都单独放,筷子也是。衣服裤子也不要跟你爸爸的一起塞洗衣机……”
陈依意识到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但没有问,只是边听边点头答应。
晚饭陈母让陈依做。
小学一年级时陈依学会炒饭和煮面,三年纪时已经能做不少家常菜。做饭时,陈母一直呆呆的坐在客厅。
晚饭刚好陈父意外的回家了,自从搬到这个住宅区,陈母和文文来到这座城市定局开始,陈父在晚上十点前回家的次数就很少。
文文要给陈父添饭,陈父说在外面吃过了。
陈母忽然发作,抬头就大骂。
“给他个王八蛋添什么饭!他不要吃得饭!”
战争一触即发。
陈父从初时的隐忍怒气到最终爆发,两人你来我往的吵了起来。
文文吓低了头,拿着的筷子一动不动。
陈依表情麻木的示意妹妹夹菜,赶紧吃完别管其它。
战火在蔓延,热焰燃烧的越来越烈。
陈父气急败坏的抓着茶杯不断砸打茶几。
“老子回来晚了你说冤枉话,回来早了你也说,你这婆娘到底想怎样!还让不让人活了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陈母忽然嚎啕大哭,悲戚骂咧。
“你个王八蛋啊!还装模作样装你X的X,最近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到医院一检查说是得了淋病,你个王八蛋在外头鬼混惹一身病回来害我们……简直不是人啊……我怎么瞎眼睛当初嫁了你这样的男人啊……”
陈父的气焰一下子熄灭,脸色阴晴不定。听陈母哭喊不休,忽然起身,冲过去拽陈母就往房里去。
陈母惊喊大叫挣扎。
“你个王八蛋惹一身病害人还要打人……”
半响没做声的陈父勃然大怒。
“还说!这种事情能当孩子面说吗?你有没得脑子……”
陈母放弃了挣扎,被陈父拽进睡房,房门跟随紧闭。
陈依木然吃净碗里最后一口饭,文文早已经吃完了。
“哥,淋病是不是性病?”
“不用多想。妈去过医院,医生肯定告诉她怎么避免传染的。”
文文默不作声的把碗拿进厨房,陈依擦干净饭桌,木然洗碗。
陈父的房门直到晚上10点才打开,黑着脸的陈父一个人走出客厅,房门又被紧紧关上。
文文早已经睡了,陈依的睡眠需求很少,仍旧坐在客厅窗台看星空。
陈父靠坐沙发上,仰面盯着天花板发呆。
久久,陈依听见抽泣。
黑夜笼罩的陈父脸上,那张年至四十仍旧不显老的脸。
此刻泪水纵横。
陈依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看到陈父流泪。心里莫名被触动,走近了坐下。
客厅里的寂静如外头的黑夜,陈父流泪,却再没有声音,也不擦拭。
“陈依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你可能也懂得点了。我一个人从部队分配到这,80年刚来时工钱少,家里有老,你妈的傻弟弟情况那样也需要钱照料。那时候在工地里渴了从来汽水都不舍得买了喝,随便找个水管灌一气。吃饭为了省钱也是辣椒酱和榨菜拌饭,很多时候吃的想吐,不吃又没得力气干活,就吃生辣椒下饭,吃完辣的胃都痛,还得上工地。”
眼泪也许能起到传递心情的作用,这些明明听过的经历,此刻却让陈依心里紧揪着难受。
“一直到87年才分配到现在的单位,情况才好点。那时候就先把你接过来上学了,你也知道,那时候钱还是紧张,平时水果都没钱给你买。一个男人嘛,结了婚总得顾家,吃着些苦不算什么,90年总算把你们的户口都弄过来了,经济上也宽裕了。那时候我一个人在这边打拼,说了你现在也许不懂,真的非常难过,累一天回家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陈依的确不很明白,但他觉得,那个女人的确不是好人,更觉得这件事情任何理由都无法掩盖过去,很想问陈父,当初那种苦都能挺过去,为什么这件事情不能?但他没有问,因为他知道陈父只是需要倾诉,如同陈母每次跟陈父吵架后对他的絮絮叨叨。
“在这种地方,跟你妈又是夫妻分居两地,会找个女人非常正常,每个男人都会。得病的事情我也想不到,至少我还是个重家庭的男人对不对?你妈来了,我就叫小X走了,从来没有想过因为别的女人跟你妈离婚,就算这几年她吵吵闹闹不停,让人烦不胜烦我也考虑到你们两个小的不能没有妈。”
陈依不认同至少。
至少没有标准,至少之后还有至少,之后还有至少。至少的标准可以是无穷的低。
陈父的至少也让他被触动的伤感消逝的无影无踪,也许只因为从说至少两个字起陈父的悲伤已经淡了。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倾听过陈父和陈母太多的争吵。
当陈母说谁谁谁每天下班就回家陪老婆陪孩子功课时,陈父就说谁谁谁连家里生活费都不管每天只顾吃喝玩乐。
这种争执的对错由主观认识决定,客观条件和事实是被忽略不计的,不会争执出结果。
陈依看过孙子兵法,认为这是言语上的避实击虚,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每个人都有长短,这种比较和‘至少’于是成为分不出高低的无穷,因为双方都不在正面决战,永远拿不同角度的问题在较量高低。
他听着听着渐渐走神,不知觉的开始发呆。陈父没有察觉,仍然滔滔不绝的说着。陈依总是那副模样,发呆也让人难以觉察。
……
8月15号的第二天,他满怀期待的来到图书馆。从早上等到中午,从焦急变成失望。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那个女孩终于来了。还是昨天的头发,只是发饰略有改变,昨天是粉色的衣裙,今天是如雪的洁白。
陈依有些奇怪的注意到女孩走的还是昨天看过的书架,最后挑出来的还是昨天那几本书。
她的记性似乎不好,今天仍旧好一番搜索才把昨天那几本书找到。
陈依的心情十分紧张,昨天夜里他曾暗下决定,如果女孩今天果然来了,一定要鼓起勇气去认识。现在他还是想这么做,经历早上和中午的失望后更觉得必须这么做,他根本不能再把机会寄托到明天,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
只是他太紧张,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没能储足勇气。女孩太美,美的超凡脱俗,让人生出高高在上的庄严高贵之感,继而让人觉得高不可攀,虽然想亲近,油然而生的自卑感下意识否定亲近化为真实的可能性。
‘不能再犹豫了。没什么可怕的,手枪的恐惧都能克服这算什么,大不了被拒绝,尝试了总不会后悔,不能连女班长都不如!’
终于在他第十五次吐纳平静紧张情绪时,径直走到女孩对面坐下。对于他的到来,女孩抬头抱以微笑,又低头自顾阅读。陈依一直凝视着她,手里拿笔在纸片上写字。觉得他比起昨日稍有不同,一时想不到究竟,似乎昨日显得冷漠阴郁些,今日却显得单纯美丽的多。
“这是我的名字和家里电话。”陈依压抑着紧张心情,将纸片缓缓推到女孩面前。女孩感到错愕,盯着纸片愣片刻,抬眼望来。陈依下意识的想逃避对视,又强自替自己打气。‘没什么可怕的,不能只敢偷偷摸摸的看。’
迎着女孩的目光,他半寸不移。
“听人说过有搭讪陌生异性想认识的事情,可是你才多大呀。”女孩的语气里透着股难以置信的诧异。
“八二年七月十八的生日。”到这时陈依忽然没那么紧张了,这种事情大概就是跨出第一步最困难吧。
女孩注视他静静思索片刻,轻手按上纸片,似要推回拒绝。
“如果今天我不走出这一步,也许会后悔终生;我走出了这一步如果不能吸引你向我靠近,你未必一定后悔,但我一定不会后悔。”陈依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时也没工夫琢磨是否曾在哪里看过。
女孩推动纸片的动作停住。静静注视他片刻,忽然微笑。“只要你走出了这一步就肯定即使被拒绝也不会后悔?”
“是的,我确定。”
“我不太相信,所以更坚定主意。”女孩停下来的手动作更快的推动,纸片旋转着停在陈依面前。无言的沮丧在他身心蔓延,但他丝毫不肯表现在脸上,他明明觉得情绪沮丧的什么都没想,只有赶快逃走的冲动,偏偏又说了绝想不到的话。
“请问你明天还会不会来。”
女孩低脸看书,连头也似乎不愿意抬。
“你已经走出这步,既然确信不会再后悔,为什么还要这么问呢?”
“我只是担心再见会让自己冲动低眉,如果明天你还在,我就不来。”
“我明天会来,还是今天的时间,希望你不会再有问题了。”
陈依没有了,起身离开回去看书,虽然明知不可能读的进去,却不愿就这么一反常态的离开,心里虽然渴望再朝女孩眺望,却压抑这股欲望。被拒绝的沮丧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如果他自扇耳光,几乎能想像到对方内心的鄙夷和轻视,那才是真正的丢脸。
他打定主意,不管刚才那些话到底是怎么想到说出口的,既然说了,就不能扇自己耳光!
女孩从一点坐到五点,起身离开。
陈依知道从此大概成为永别,几乎压抑不住多看几眼的冲动,直到女孩的背影消失不见他终于没有眺望。
‘你大概是不会后悔,可是我也一定不能后悔,我跨出了那一步,既然不能得到你心甘情愿的回应,既然流水无情,我也不能当那甘愿随流水放逐天涯海角的落花。’
……
“……你毕竟还小,说这些你也理解不了多少得,更体会不到我的心情和感受。算了,快去睡觉吧,都这么晚了,明天还得上学。”
陈依被打回现实,茫然三秒,才意识到刚才又发呆走神做起奇怪的白日梦。
陈父还没有回房的打算,仍旧维持仰面靠躺沙发的坐姿,注视着天花板。
陈依回房躺下不久,又起来,把房里左右上下仔仔细细的搜寻半天,也找不到总感觉存在身边的苍蝇影子。
第008节 苍蝇的背后
陈依睡下,又坐起。
还是感觉到那只苍蝇在身边,用凸起的眼睛盯着他看,眼睛里头映出无数个他的模样,犹如置身镜子环绕的房屋里。
明明能感觉到又搜寻不到让他不安。
于是翻出好几年不曾取出来过的,一面印佛,一面印经文的开光佛牌。
小学的时候陈依曾遭遇过几次怪事,第一次在月圆十五的晚上在没有障碍物的草坪地看见个老人,转身工夫回头就消失不见了。后来还遇到数次俗称的鬼压床,诸如此类莫名其妙影子晃过的事情更多。
陈父某次旅游带回来这面佛牌,陈依在床头放过段时间,自此再没有遭遇鬼压床。
此刻因为不安又取了出来。
默默念诵便上头的经文,把佛牌塞进枕头下,睡倒不久,那只苍蝇仿佛还在。
如此反反覆覆,起来睡倒,睡倒又起来。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那只苍蝇才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他能够入睡。
……
山区里,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拖拽一块被暗银布包起的巨物,约莫两米多的长度,椭圆的形状。
在前面领路男人穿件长袖外袍,敞开没扣,双手插外套兜里,不时回头探视。
这行人最后停在座过去战争遗留的碉堡里,领路的白外套男人掏出个黑色的控制器,红光射入墙壁,持续约莫十秒,看似无缝的碉堡内壁缓缓开启,露出里头钢铁构筑的通道。通道中还有三重门,纯二十余厘米的合金铸造,人通过后自动关闭,让穿过的人有种只能前进再无退路的绝望感。
即使不是第一次进来,这几个拖拽重物的黑西装男人仍旧对这座隐秘的地下设施感到莫名畏惧。
穿过五十米的蜿蜒盘旋的梯道,进入宽敞的空间。门里有七八个同样穿白色长外套的男人在忙碌。
一座座圆形,发散白光的台上摆满大小相等的陨石。
几个黑西装熟练的把银布拽开,露出来的也是颗陨石,大小较之其它圆台上的差不多。
领路的白外套逐个巡视众人手边的工作。
“这次的意外上面很重视,在我们的国家,如此重要的东西已经到手还被人中途劫夺!我们不但要密切追踪寻回,更必需追查情报泄露的原点,你们的责任很重大,七门能不能跟总门主交待都看你们了。”
一群白外套纷纷应命。
“总组长!阿拉伯据点送来消息,劫持异物的男子身份已确认,隶属阿拉伯地方财团的杀手,此行来我国只为收集情报,并非针对异物……”
这人声音越说越小。
领几个黑西装回来的总组长脸色越来越难看。
“哦。这么说一切都是巧合,一个地方财团的杀手无意中碰到携带异物的星门精英,然后他一刀把我们星门精英的咽喉割断并夺走异物。是不是?”
回报的白外套底下的脸几乎贴上萤光幕,一个字也不能回答。
“我就跟总门主说,当时星门的高手正巧把脸撕了下来,所以才会被刀杀死。那个杀手又虽然不知道异物为何,凑巧就认为非同寻常见宝起异。一切都只是巧合,恳请总门主把投入搜索的七门两百多号精英都调回来,让中枢门把那台冒报废危险充能的追踪仪再搬回一百里外的地下仓库。啊,还得通知从周围三个省赶来的四百多个七门精英回去洗澡睡觉,让我们部门三十多个尸检不用继续调查回来吃夜宵……”
白外套的总组长一口气足足说了五分钟,末了,凑近那回报的人员,高声问道“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这样向总门主汇报?”
见一群白外套纷纷低头不语,他勃然大怒,吼叫出声!
“还不赶快查!查这个杀手的所有资料,祖宗十八代的都不能放过!一个普通的杀手有可能一刀杀死身套皇帝新衣的星门精英吗?嗯?普通人一刀的力量比SSG狙击步枪还厉害?”
白外套们纷纷开启通讯设备联络的,敲击键盘搜索库存资讯的,一时忙开。
总组长扯把衣领,又从兜里掏出快手掌大的原型通讯器。
“小别扭人在哪?”
通讯器里传来个声音。
“总组长回来了。我在观察间。”
“又在看37777号观察对象?”
“是啊。总组长你肯定不会相信,这小孩一点异能脑波现象都没有,但是换了七个型号的‘苍蝇’都被他感觉到了!”
“哦?这倒有些意思,我来看看……”
埋头搜索资讯的白外套里这时有个人兴奋的蹦了起来,远远就忙不迭带的叫喊。
“总组长!找到了,找到了!”短短十来米,那兴奋的白外套竟然跑的急喘气。“总组长,此人原属月门,十年前因伤退役,后来改换了面貌和指纹先后服务十三个国家的财团,退役前月门代号黑牙……”
总组长的脸不由绽开了笑容。
“我就说嘛,大家不要怕麻烦,看!这不就查到了吗?出身月门能一刀杀死星门精英就一点也不奇怪了。通知情报门查到的信息,转达中枢门我个人建议可让蝶衣门的An负责处理这个叛徒。我先向总门主汇报,你们也不能放松,要继续追查黑牙退役十年中的背景变化,一定要搞清楚他准备把异物交给谁!”
一群白外套充满热情的应命,个个干劲十足。
总组长走出几步,又回头把那个查到情报的年轻白外套叫近面前。
“你的表现是无可置疑的。不过这个事情,希望你能明白,必需说是跟情报门合作之下查证确认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白外套仿佛被当头浇了盆凉水,激动当即冷了下来。
“我听从总组长指示……”
语气里透着难以掩饰的委屈。
总组长晒然一笑,重重拍了他肩头一把。
“傻小子!我是为你好。各门各司所职,如果是本部的事务大家都知道全是你的功劳,谁也不会抱怨。但你如果把情报门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还做的更好,以后还指望其它门的人给你好脸色看吗?今天你损失一点功劳,但日后各门都会心甘情愿全力以赴的帮助你,这就是必需考虑的内部协调,互助的关系需要彼此付出,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年轻白外套的满心失落这才一扫而空,感激不已的点头道谢。
“多谢总组长关怀!我完全明白了!”
看着转眼恢复精神回到岗位工作的年轻白外套,总组长脸上挂起笑容,心里对他越来越满意。有能力又能够受委屈的年轻人才有长远而光明的未来。
总门主如今就在这里,总组长不是第一次踏进总门主才能居住的地下六层。
但经过密布无数颗‘黑眼珠’的通道时,仍旧觉得不安。每一个黑眼珠都能发射辐射或者激光束,没有人能不被允许的通过这里,也没有人能恶意闯进这条通道仍旧活着。
总组长没有见到总门主,只对总门主的得力助手,也是他许多女人之一的一级门查做了详细禀报。末了,不忘把得功年轻人的表现提了。
这个女人很年轻,也很美丽。但总组长不敢随意抬头多看哪怕一眼。
“总门主一直说你培养了很多优秀可靠的人才,这个年轻人十分出色。情报门门主刚才也特意提了,说他跟情报门合作追查时竟然想到调取三级备录资料印证对象身份,如果不是他的机灵,情报门也许要在两三个小时后才能想到。”
总组长毫不居功的谦虚笑笑。
“情报门主总是太谦虚。所以能这么快查到黑牙真实身份,如果不是情报门长年累月的悉心搜索整理信息,也不可能立即调取到十年前的易容改指纹资料。”
女人笑意更浓,连连点头称赞两部的工作。
末了,忽然问道:“S市的37777观察对象情况如何?”
总组长深感吃惊,料不到区区一个观察对象的编号竟然能被这女人记得。
“是个很特别的观察对象,目前已确认没有异能脑波现象,但是,更换了七种型号的‘苍蝇’都没有瞒过他的第六感,我们仍旧在密切观察,希望不会是个脑波遭到安哥鲁莫亚王异族侵占奴役的对象。”
“你们继续观察37777号的情况,一旦确认他并没有成为安哥鲁莫亚王的奴役就立即汇报,总门主很喜欢武学上有天份的种子,况且他又是An发掘推荐,所以对这个0.7特别关心。”
“我们绝不会有丝毫懈怠和马虎。”
……
第009节 怒可激?
清早的时候,陈依如常醒来。
清醒时就感觉头顶上那只总看不见的苍蝇‘嗡’的振翅飞走。他对这该死的感觉已经无可奈何,如果不这么调节心情一定会被扰的无意义暴躁乱跳。
陈父让他骑单车上学。陈依有些意外,却很高兴。
他本以为父亲忘记了暑假里答应买单车的承诺。
他先载文文到住宅区的小学,又穿过住宅区后的大马路,转入山脚下的住宅区,东拐西折的转了几分钟,到达学校。
单车被他放在车棚靠墙位置,刚拔出钥匙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一阵急刹车轮胎磨地的声音。
继而是碰撞声。
陈依回头望去,只见他的单车被歪了靠在墙上。一个男孩匆匆忙忙的把单车上锁,就望楼梯口跑。
“喂!我的单车被你撞歪了。”
那男孩奔跑的脚步不停,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头也不回的跑进楼梯道。
“喂!”
见那男孩的背影在楼梯口消失,陈依闭上了嘴。隐约记得那人面貌有些印象,估摸是一个班的。
就折身回去扶起单车,这是铃声响起,已到上课时间。
陈依不急不徐的弯腰,拔出那男孩单车轮子的气芯。慢腾腾的走上楼梯,从钥匙扣上拔出把小指长的饰剑,把气芯从头至尾割裂分开。
走进教室后,在第四排靠墙位置找到那个男孩。
信步过去,把掏出来的两毛钱连同气芯一并摆放那男孩书桌上。
“这个换你,这钱赔你。”
那男孩愣了三秒,忽然起身,匆匆忙忙的跑出课室。
陈依走到窗台边朝单车棚望时,班里许多学生都挤到了窗边看热闹。
男孩看了眼瘪气的轮胎,脸上泛起激怒的潮红,快步回跑。
陈依好整以暇的等着,不片刻,那男孩飞冲进课室,一句话也不说的冲他挥拳过来。
不等拳头打到,陈依已抓起身旁同学的课桌,整个甩砸到那男孩胸口。
那男孩被砸中后退,竟不惧更怒的要再打,周围反应过来的男同学七手八脚的拉抱着分开他们,几个女学生情急大喊劝阻。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五分钟后,陈依被赵班主任领进教师的办公室。
里头只有一个在没有去上课仍旧在埋头忙碌备课的老师。
陈依认得她是物理老师,一个从昨天见面就让他觉得很特别的人。那种平静中透出的睿智似极了曾在寺庙见过的僧人。
班长很快路镜很快来了,详细叙说了看见的经过。
路镜离开办公室时,物理老师抬头看了陈依一眼。
“这样设计同学太阴险了。”
陈依知道把戏被看穿,却面色不变的维持沉默。
物理老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赵班主任只顾气恼似乎没有明白物理老师的提醒。
“男孩子冲动打架这不奇怪,但是你怎么能抄起课桌砸人?万一把人打出事了怎么办?你想过吗?”
“老师不用担心,他没事。当时我只是为求自保虚张声势,砸的时候没有用力。”
那男孩这时从医务室回来,赵班主任问了情况,知道没受伤,心里不由宽松,情绪也不再那么激动。
“都写份检讨,写完了再去上课。”
那男孩冷着脸,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接了纸笔,走开一旁去写。
陈依接过纸笔时,反问赵班主任句“是写学校角度需要的检讨,还是我个人对事情的真实反省?”
“什么?”赵班主任一时没反应过来,旋即明白,脸上写满诧异的反问道“这有区别吗?”
陈依闻言刚想说没有时,一旁的物理老师头也不抬的插话了。
“让他写两份。”
陈依于是写了两份。跟那男孩一起回了课室。
赵班主任看他们留下的检讨书时,念念有声。
“打架的错误经过班主任的循循教导让我充分认识到严重性,不由为当时的冲动深深懊悔……”
赵班主任很有些难以置信的放下陈依的第一份检讨书,拿起第二份看时,忍不住扑哧好笑出声。
物理老师抬脸望她时,就听她咬唇念道:
“我认真反省事情经过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将来再有类似事情发生,我会用书桌砸了对方后假装受伤摔倒,就能连检讨也不必写了。”
……
下午放学,陈依等到那男孩推着单车离开学校大门后才离开教室。
这座城市没有真正的冬天,九月份的天空仍旧烈阳高照。学校的周围也没有修理单车的店铺,只有离开住宅区拐弯再走五十米的天桥下才有在路边摆摊修理单车的小买卖人。
这种天气推单车步走绝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快离开小区的时候,那男孩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
陈依在这时候骑车追上他。
“早上我的做法是太过份了。但希望你能体谅一二,我的单车昨天新买,恳求我爸很久,被你那么撞歪墙上实在很生气。”
那男孩依旧沉默推车前进,脸色却没那么冷了。
陈依指指后座。
“你骑上车抓着后座,我带你过去买气芯。”
那男孩略显迟疑。
“不会还生气吧?都是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为这么点事情闹的不可开交多没必要。今天的事情我们都有错,不如一笔勾销忘了吧。”
男孩终于表态,默然上车,抓住陈依的单车后座。
对于这结果陈依感到很满意。
当一场比斗中你已经取得胜利,就不能给对方反败为胜的机会。如果不能让对方畏惧屈服,就要设法消除对方的仇恨,化敌为友。既然不再是敌人而是朋友,对方当然不会再跟你斗。
这是聪明的做法。因为陈依能想到很多种早于报复的可能,他的单车是新的,这男孩的单车不是。
这男孩可以偷偷的拔走他的气芯让他也在烈日下推车步走十几分钟,也可以拿钥匙在崭新的单车横杠上划下道醒目的印痕。
如果让敌意继续存在,最后演变成这种斗争,他是新单车,注定吃亏。
现在这样很好。
一路到修单车的小买卖人的地方,他们都没有再说过话。
陈依并没有兴趣真的跟男孩交朋友,毫不介意。他知道男孩绝不会再主动挑事,人们接受别人好意的同时必然自觉亏钱,无论是否表现,都会视对方友好。这是很寻常又普遍的心理。
第010节 渴望公平的心
对男孩的处理方式陈依还有另一层考虑。
人有时候就像加工制造的产品,其中总有个别不合格的失败品。每个年级甚至班里,总有一撮恶劣的坏孩子。
他们无事生非,优越感和自我价值建立在欺负弱者的基础上。
他们总想方设法的讨好跟了校外古惑仔的学生,一边又狐假虎威的对弱小的乖孩子动辄呼喝瞪眼威吓,或者推搡戏耍取乐。这撮人在近似烂仔的学生眼里几乎没有地位,但又让乖学生畏之如蛇鼠。
学生属于什么类别,在校园里很好区分。
不能惹的学生绝不是高大强壮,那时代烂仔的象征是追逐潮流奇装异服的群体,抽烟更是他们独有的标志。那时候的乖学生和普通学生绝不会,也不可能穿另类突出的衣服,穿耳洞戴耳环。因为父母就会先把他按家里地板上狠狠修理个够。
除了不能惹的,还有一类属于没必要尽量不惹的。这类群体成份多是些不能惹群体相识的朋友,还有就是不怕吓又打架凶狠的。这类学生冲动易怒,动手不分轻重。除非主动挑事太得罪人,否则纵使烂仔群体的学生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招惹。
狐假虎威的那批坏产品般的群体当然更加不会。
陈依虚张声势的抓书桌砸人,为求让同学眼里对他形成这种定义。
他成功了,三班里也有坏产品般的学生,没事推推搡搡对人呼呼喝喝装凶狠,欺负那些默不作声不敢稍作反抗的学生。
但没有人来招惹他。
甚至在推搡戏耍陈依前排的男孩时,他多事插手,那两个狐假虎威的小恶棍也没有作声。
开学一个月后班里调整过座位,他和路遥仍旧同桌,前面多了一排。
他前排的那个男孩是个特别的人。
陈依知道一种说法,人的双手自然交错合拢时,左手拇指总是最靠近胸口的人逻辑思维较感性思维强,如果是右手拇指靠近胸口,则是感性思维优秀于逻辑思维。而大多数人都是后者。
他前排的男孩常习惯保持双手交错合拢的姿势,左手拇指从来最靠近胸口。而且这个男孩上课很少听讲,也很少说话,总是独自思索些别人猜不到的东西。但是,这个男孩的数理化考试成绩总在班里名列前茅,只是文科成绩比较一般。
这类学生好像每个年级甚至班级里都必然存在。老师也会对这类学生特别关注教育,即使他们的文科一塌糊涂,上课从来不听课作业总是不交,也仍旧固执的认定这类学生非常聪明。同学也会觉得这类学生很神奇,从来不听课不笔记甚至不完成作业,偏偏考试成绩很好。
但陈依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理科其实最容易得到好成绩,文科必需理解字的意思并且记忆课本大量的文字内容。
但理科需要记忆的东西很少,一堂课里需要知道的只是新公式的含义。只要明白这点,所有以此为根本设计的题目都能解答的易如反掌。
其它的例题和文字都只为那区区几十个字的公式和公式字符做解释而已。
譬如X加1等于6,求X等于多少是6减1。明白这公式,无论1和6变成什么都无关紧要。
复杂的题目不过是蓄意隐藏套用公式的必要条件。譬如把6变成Y,再告诉你Y加2等于8。不过是让解答过程多一步而已。
但是,从小学起就有同学请教数学题目。无论陈依怎么告诉他们1和6的变化无关紧要,请教的学生好像总不能明白,总是因为1和6的变化陷入迷惑。
后来他不得不承认,跟这类同学的确无法解释明白,不如直接给他们解题过程来的有效。
现在他前排就坐着一个某方面和他类似的人。
陈依看眼后排,一个男孩肆无忌惮的竖起课本,趴桌上睡觉。
这也是个从来不听课也不交作业,但理科考试总在班级前五名的‘奇迹’。
这个孩子叫王福,跟前排的于成杰不一样。
王福很懒散,从骨子里就透出对学校无所谓的态度,常常不穿校服上衣,今天是黑色印荧光骷髅的显眼T衫,昨天是闪光的银灰衬衣。下课放学就跟年纪里几个同样服装另类的孩子混迹一起,出了校门就点烟。
于成杰的容貌很清秀,皮肤白皙,体型不如王福高大强壮,但很匀称结实。很少说话,但同桌请教他问题,必然认真的回答,即使是隔着个走道外貌能吓倒大象的女生找他请教题目,他也绝对耐心。
于成杰跟班里许多男同学一样暗恋路遥。因为她的确漂亮,年级里别班不少男生都希望认识她,课间有事没事经过时目光都会透过窗户朝她注视。不过那个年代敢跟陌生女孩搭讪的还是极个别,公然谈恋爱更不可能。
教师会知道了要教育,然后是年级主任教育,接着通知家长继续教育。女学生们会用异样目光注视,背地里拿来讥讽嘲笑。如果哪个女学生遇到的男朋友是个大嘴巴,把相处的事情跟旁人说了,更是种厄运。
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那个女学生已经没有了初吻,已经不干净不纯洁的事情。是的,那个年代的普遍认识和看法就是如此。
于成杰也只是暗恋路遥而已,而且他在这方面是个很羞涩的孩子,跟路遥说话时都时常脸红。
路遥时常会请教些理科题目,陈依总怀疑她是无话找话。因为她的成绩很好,而且全面优秀。
她不仅请教陈依,也请教于成杰。
陈依和于成杰会渐渐熟络要归功于她的桥梁作用。
于成杰回家的路线跟陈依基本一致,开始他主动放学等陈依同走,渐渐变成了习惯。后来他开始早上在路口等陈依,不久一起踩单车上学也变成了习惯。
这样的形影不离持续了两个月,他们的交谈才渐渐变多。他们都不是容易敞开心扉的人,这之间即使放学同走,上学同来。多数时候一句话也没有,只是一起走,一起来。
这天早上于成杰依旧在天桥路口准时等待陈依,然后一起踩车到校门外,一份豆浆加肠粉是他们的早餐。
“班主任说今天要重选班长。你会投谁的票?”
“路镜。”
陈依的回答让于成杰很意外。
直到把单车锁进靠边的棚下,他终于忍不住说话。
“路遥挺喜欢你的,她一直想当班长,你怎么会不选她?”
漂亮女人很容易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入非非,善于运用这点总是很容易成功。陈依看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书,最后得出这种结论。于成杰会有这种误会毫不奇怪。
“你误会了。她找我说话多只是因为想当班长。”
于成杰默默不语的跟陈依走进楼梯道,那张脸上没有对这话的激烈情绪反映。
“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快进教室时于成杰才说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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