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为奴为仆,鱼宴盛席


  看见齐刷刷跪倒下去的难民群,陈三郎终于露出笑容,如同春风吹拂过湖面。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大局尽在掌握中。其实也说不上是赌,难民势众,毕竟属于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至于混在其中的那些搞乱分子,也不可能把所有难民都控制住。
  至于这些家伙的来历,不用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因而陈三郎根本不给刀疤老九和胡须勇说话坦白的机会,却是怕说出来后,会引起某些不良影响。比如说李光业他们知道泾县在与整个扬州做对,那自然有人会动心思,谋求自身利益。
  陈三郎一摆手:“好了好了,都起来吃粥吧。不过本大人在此再次申明,倘若有人胆敢再捣乱,杀无赦!”
  说着,语气森然。他不相信混杂在难民群中就这么几个人,定然还有漏网之鱼,不过眼下民心已定,他们掀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最后让这些家伙知难而退,离开泾县,免得日后生事。
  随即吩咐衙役把尸首拖走,洗刷干净地面。
  一场本可酿成灾祸的风波就此平息下来,那边周何之等陈家元老,纷纷伸手抹了把汗。
  他们也是怕。
  数千难民呀,一旦镇不住,闹将起来,陈家庄可能就此万劫不复。即使守得住,但要屠杀多少难民才行?
  当血流成河,陈三郎身上所有的名望,所有的光环都将沾满血腥,恶劣至极。好在,现在算是迈过了一大关,至于后面如何安置难民,如何养活,那起码是以后的事情了。
  一刻钟后,陈三郎等李光业几个领首者吃罢了粥,便请他们过来商议事情:“李大官人!”
  听着这称呼,李光业忙作揖下去道:“贱民不敢当,大人,有甚事,尽管吩咐。”
  他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乡绅,可陈三郎今日的做派完全把他给震到了。杀伐果断,怀柔兼并,这等手腕,和年轻的模样根本搭不上。而且看起来,其绝非一个普通简单的县令,手下有能人,武艺高强。刀疤老九他们几个的功夫,李光业是知道的,有臂力,有勇气,等闲三五个人近不得身,可遭遇到那两个瘟神,却是如同土鸡瓦狗,一照面便被拿下,摔得像死狗一样。
  这样的县令,早超过了李光业的想象,由不得他不心惊胆战,态度放得很低,心怕一个不好,对方便将他开了刀,那可无处喊冤。他可是上有老下有小,拖儿带女的呢。
  陈三郎呵呵一笑:“你不必惊惶,我就问你,尔等从雍州来,那边境况如何呢?”
  李光业眼眶顿时泛红了,有泪光打滚:“雍州乱呀,千里赤野,民不聊生,简直人间地狱。有易子而食的,有吃观音土的……”
  听他说着,陈三郎心有恻恻然。这都是可以预想的事,蛮军入境,那石破军根本就是个蛮将军,在修罗教的蛊惑下,根本没有心思接收管治疆域,只是一味地烧杀掠夺。
  如此行径,和野兽无异,注定无法成事,就看何时会被剿灭了。
  李光业继续说着:“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只得逃命,可听闻通往中州的路途被蛮军占据,只得转到扬州来,所幸遇到大人收留,请受小的一拜。”
  说着,顺势跪拜下去。
  陈三郎知道他这一拜的意思,似笑非笑地问:“如此说来,你们是准备长期留在泾县了?”
  李光业一咬牙:“请大人可怜!我们实在无处可去了!”
  扬州虽然大,可他们这一群难民能到哪里去?换了别的县府,别指望对方会像陈三郎这样搭好粥棚施粥款待,只会驱赶。当双方发生矛盾争端,除了拼斗别无选择。他本来还有点小心思,可见到陈三郎的手段后顿时明白了,要想靠难民形成势力,根本不可能。
  一盘散沙,如何凝聚?
  既然如此,不如看看能否留下来,别的不敢说,不饿死,便满足了。
  陈三郎皱起眉,叹口气:“可我小小泾县,如何能养那么多人?”
  “求大人收留!”
  李光业豁出去了,跪拜在地,额头叩首,叩得砰砰声响,乃至于有血渗透而出。
  这时候,众多难民也吃了粥,围拢过来,见状,纷纷跪拜,口中大叫:“求大人收留!”
  陈三郎只是沉吟,面有为难之色。这倒不是装出来的,开玩笑,几千个人,几千张嘴,每天得消耗多少粮食才行。
  李光业又道:“大人仁义,小的愿意为奴为仆,任劳任怨。”
  难民们又是一起喊:“大人仁义,小的愿意为奴为仆,任劳任怨。”
  声浪惊人。
  为奴为仆,本是最下贱的选择,非走投无路才会至斯。眼下数千人,为了活下去,恳求为奴。皆因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土地,离乡背井,当真应了那句“乱离人,不如太平犬”的谚语。
  陈三郎叹息一声:“也罢,本官答应你们就是。”
  “谢大人!”
  “大人仁义!”
  听闻陈三郎应诺,数千人轰然嚷叫起来,充满了兴奋欣喜的情绪。他们流离失所,辗转千里,一路上不知经历多少苦难,不知多少同伴撑不住,倒毙路途。现在,他们终于有地方安顿下来了,终于可以不用再经受风吹雨打,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这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一刹那间,众人对于陈三郎的感激拜谢之情无与伦比。
  与此同时,陈三郎若有所感,泥丸宫生波动,那浩然帛书好像一条得到了水的鱼,变得极其活泼生动起来。
  此际没办法去详细观察,陈三郎微笑道:“大伙儿远道而来,本官当有表示,尔等先去休息,晚上咱们开鱼宴,请大家开个荤。”
  鱼宴?
  李光业等人几乎以为听错了,又以为是大人说错了口。作为逃难者,有东西填肚子便是莫大幸福,有口热粥吃,那便是无上美味,谁敢去奢想鱼肉之类的。即使寻常人家,一年到头,吃鱼肉的次数都不会太多。
  客如今陈三郎说要请大家吃鱼,那简直便是做梦才会发生的事。
  数千人,数千张口,就算每人尝一口,这得多少鱼才够?
  陈三郎这是疯了吗?


第三百零一章 龙君显灵,鱼虾万斤
  日头西斜,黄昏将至,酝酿了许久的阴云却是慢慢消散,那雨落不下来,天空反而露出了灿烂的阳光。
  经过小半天的整顿分流,数千难民已经被分成十个屯,分别安置下来。负责主持者,乃是从泾县赶来的周分曹。他接到信报,说陈三郎已经镇住了难民,不禁又惊又喜,立刻动身赶往陈家庄处,着手细致的安顿工作。具体是把所有难民一一登记在册,籍贯姓名等,全部要记录明白。然后把他们分开,老弱病残,青壮人口,本身特长,都是极为重要的信息,弄清楚了,才好安排日后的事宜……
  这是十分琐碎繁杂的事务工作,非专业人士不可处理,反正陈三郎看着头疼,统统交给他去做了。
  忙得不可开交,周分曹依然忧心忡忡,跑来问陈三郎关乎徘徊在泾河之上的那些虎威卫船只动向。
  陈三郎淡然道:“他们已经返航,回南阳府了。”
  闻讯,周分曹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下来。难民被顺利接纳,被平安放置,泾县终究没有乱起来,虎威卫们师出无名,只好暂时撤回。不管怎么说,这一关,算是迈过了。
  单凭他一个,做这么多事,毕竟有些忙不过来,周何之杨老先生等纷纷接受调遣,过来帮忙。
  数千难民,基本都吃了些粥,肚皮固然无法满足,只稍稍将心头如火的饥饿感给压住了,倒也顺从,低头听话,颇有秩序地跟着走,住进一间间临时搭建起来的茅屋里去。
  这些茅屋星罗棋布地分散在陈家庄外面,与坚固高峻的堡坞相比,显得很是粗鄙简易。
  不过到底也算是个栖身之所,能遮挡风雨,以难民目前的处境,无法要求更多。而且陈三郎有号令下,说只要安分守己,努力耕种,做出了成绩,日后将会获得入住陈家庄的资格。
  这可是一种天大的诱惑,相当吸引人。因为看起来,这陈家庄实在过于牢固高大,甚至超过了许多县城的建筑规模,光看上去,便给人一种踏实安全的感觉。而当下乱世之际,什么最重要?
  安全。
  安全稳定。
  只要住进了堡坞里面,就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
  难民当中,其实也有人能够第一时间住进庄内,就是李光业一伙人,加上家眷,共有二十余人。
  李光业心思玲珑,知晓陈三郎安排有深意,不过他见识了对方手段,早将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抛之脑后,卖力做事,但求个好表现。
  一番忙碌下来,见到那日头西斜,一点点落入青山后面,天色开始昏沉。
  梆梆声响,却是陈三郎命人敲锣打鼓,号召难民们到河边集中。
  过不多久,人头涌涌,数千难民应召而至,黑压压一大片,汇集在空地上。
  这一片地方,恰好位于泾河分流的水湾处,甚为宽阔,水流潺潺,被落日余晖映照,迸发出点点光辉。
  不知何时,水边搭了一座木台子,约莫一张高;台子之上,陈列香案,摆着三牲祭品;
  台子之下,则是摆放着一排溜的木桶、竹篓、甚至还有锅碗瓢盆,一件件地搁在哪儿,显得十分古怪,不知用来做什么。
  等人齐,就见陈三郎迈步踏上木台子,身边雄平蟹和两名高手环护。
  “各位,本大人先前说过,今晚要请大家吃鱼宴。现在,便是践诺之时。请逍遥大师。”
  就见一身八卦道袍,头戴八卦巾,容光焕发的逍遥富道面带微笑地走上来,他腰挂一口朱红大葫芦,手执一柄拂尘,丝缕如雪,长长地飘垂着,显得高深莫测,仙风道骨。
  稽首做个礼,朗声道:“本道昨晚夜观天象,知今日难民如潮,入得泾县,饥肠辘辘,无处安身。便受陈大人所托,决定做法,献祭龙君,祈求鱼虾万斤,以解饥民之困。”
  听了这话,下面数千难民一个个面面相觑,大生敬畏之心。虽然不免有些惊疑,但此际是不可能敢开口询问的。
  逍遥富道微微一笑,又道:“然而此法极难,众人倘若心不虔诚,绝不可成。”
  于是乎,难民们立刻齐刷刷跪拜下去,满脸虔诚状。
  道士很满意,继续说道:“民众虔诚,乃法之前提,最重要的还在于地方父母官者有气运,得上天庇护,才能得到龙君垂青。陈大人,请上香。”
  陈三郎也不多言,走过去,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案上,朗声叫道:“泾县县令陈道远,今收难民三千余人,本县资源匮乏,无法维持。但见民众困饥,多病瘦,于心不忍。便祈求龙君显灵,赐鱼虾万斤,以渡难关。若得垂青,便牲畜敬拜,供奉之!”
  说着,毕恭毕敬作揖鞠躬,却是没跪。因为他知道,那龙君,可是真的存在的,绝非虚妄。
  陈三郎点过香后,逍遥便开始做法,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柄桃木剑,有模有样地挥洒起来,口中念念有词,摇头晃脑的,状甚疯癫。
  如此挥舞了约莫一刻钟,终是按耐不住了,把剑往前一指,挑起一叠沾染过鸡血的纸钱,再一指,那纸钱无火自燃,猎猎焚烧。
  这套路登时便把下面数千难民瞧得眼睛都直了起来。
  逍遥毫不停缓,一股劲把香案上的三牲祭品推倒到河水里去,最后又耍了个相当有卖相的姿态,口中大喝:“祭品献上,请龙君显灵!”
  适逢其时,天空猛地打个响雷,有风起,呜呜声,却是从河面上最先刮起来的。
  受了风的鼓动,那水面便掀翻起波浪来,先是汩汩的,渐渐声势浩大,那波浪卷席而至,竟有数尺高,快要拍到木台子上了。
  风起浪涌,不过一会功夫,嗖的,就见到一尾活生生的大鱼蹦跳而出,落在摆放在岸边的一口竹篓里面去,犹自甩动着尾巴,很是生猛,看起来,足有四五斤的模样。
  这一尾鱼后,噼里啪啦,但见水面之中,波浪之间,无数鱼虾前赴后继地跳跃上岸,落在那些器物之中。
  这一幕景象,宛如神迹,难民们看得目瞪口呆,整个脑袋都空白起来。就连那些在现场维护秩序的本地兵丁,都看得心神震撼,无法自己。
  道法显世,早有听闻,只是哪有这般现场观望来得冲击力强烈?
  难道传说都是真的,真有龙君?
  又曾经听说陈三郎连中三元后,回乡路过洞庭,受龙君请饮,看来都是真的,否则如何能够得到龙君垂青,此际显灵,赐鱼虾万斤……
  于是乎,在场所有人看往陈三郎的目光都变得不同,分明有光热的情绪在荡漾。
  本次作法,按理说逍遥最出风头,不过他事先已经作了说明,点明了陈三郎的重要性,反而让陈三郎显得出位,毕竟他之前就流传出了跟龙君的接触。加上连中三元的光环,那可是文曲星的定位呀。
  古人讯息落后蔽塞,正因为如此,才让一些传闻变得更加神化,深入人心,不可磨灭。
  现场之中,其实周分曹、宋志远等人俱在,他们都是饱读诗书者,可望着陈三郎,都觉得有异样的意念在蠢蠢欲动。这些人以前依附到泾县来投靠陈三郎,原因各有不同,可此际分明感到了有一种本不该有的念头掠上心间,难以压抑。
  人心如水,本无恒定,总会随着际遇环境的变化,而产生异动。
  他们,又岂是心甘情愿一辈子呆在小小一个泾县?
  在陈家庄,高高的堡坞墙头上,此际天色微暗,一个女子站在上面,身形窈窕,正是宋珂婵。
  宋珂婵倒很想也跟随父亲去河边观望,要看鱼虾万斤到底如何弄得出来。要知道就算泾河里面有鱼虾,但都零零散散的,要一下捕获如此之多,绝无可能,还得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去抓才行。只是她却不敢去,心思忐忑,害怕跟那人相遇照面,更怕见过之后,自己会忍不住某些不该有的心思。
  因为那个人,已经有了一个艳丽不可方物的未婚妻,快要成亲了的。许珺之美,不仅对于男人,对于女子同样有着难以抵抗的压迫,让人暗暗自惭形愧,不可比拟。
  只是少女心意,连自己都难以控制,她毕竟忍不住,终是走上墙头来眺望。
  距离太远,天色又暗淡下来,根本瞧不到什么。只是暗暗惆怅罢了,见到日落西山而去,更觉忧愁。
  突然间,那边爆发出极为巨大的欢呼声。这声音如此之大,竟传递了过来,引得人好奇之心大发。
  宋珂婵忍不住踮起脚尖,希冀能看到些什么,可入目处一片苍茫,夜色朦胧,只觉得心中有一只猫在用爪子搔动,按捺不住,觉得十分后悔没有跟随父亲前往。听那声响,蕴含着欣喜,那就是说,鱼虾万斤,真得打到了?究竟如何做成的呢,实在匪夷所思……
  好奇之余,思绪乱飞,一下子想到跟那个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虽然短暂,却难以忘却。
  如斯想着,有难言的甜蜜涌动,忧愁消散,如玉的脸颊竟泛起了沉醉的笑容。


第三百零二章 浩然新篇,杀意已决
  难民的收编改造工作注定无法一蹴而就,要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陈三郎对此制定了三大策略方案,第一,选拔壮丁,为数三百,加入庄兵训练序列;第二,其中有工匠类特长的,分别派遣到岗位上做事。木匠铁匠等,都是急需人才;第三,剩余大批量难民分成小组,进行开荒。
  当初在此地选址,建立庄园,正是看中周围一带依山傍水,并且存在着许多荒芜之地,都可以开拓出来,成为坡田。以前限于人手问题,只能小范围地拓荒,眼下一下子多了数千人口,使得劳动力问题迎刃而解,倒为拓荒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再说了,绝对不能让难民们闲着。闲人多事端,只要让他们做事,一天下来劳累得差不多了,也就不会起什么心思。
  不过增添了这么多人口,粮食的问题显得十分关键,必须严密控制支出。毕竟鱼宴只能吃一次,要是还想来一次,只怕泾河数里都剩下清水了。而且桥段的东西,可一不可再,多了反而弄巧成拙。
  然而暗地里,为了增添口粮,免不了差遣雄平蟹和等前往附近泾江等支流处捕获鱼虾,运送回来,制成干粮,倒是可观,能够折算许多米粮。
  只不过泾江主流都是有主之地,不可造次,招惹强敌。
  详细具体的事务,自然都交给周分曹他们去实施。亲眼目睹到鱼宴奇迹,众人内心狂热,劲头十足。至于逍遥观的香火,那自然是一天比一天鼎盛,只喜得逍遥富道眉开眼笑乐呵呵。
  陈三郎也是满怀欣喜,因为一直以来进步缓慢的《浩然帛书》得到众多的气息滋润,赫然翻开了新的篇章,成功晋级,吸收之后,斩邪剑光彩内敛,有玄奥符文隐约浮现,气息更加锋寒。
  这气息使得蟹和雄平等十分不习惯,只要靠近陈三郎丈余处,便觉得肌肤作痛,心惊胆战。好在他们都领取了捕捞鱼虾的任务,不用再守卫在陈三郎身边,可以离得远远的。
  许珺也不再跟随左右,两人大婚在即,若是整天形影不离,到底显得不妥,便返回武馆去。
  陈三郎倒乐得清闲,回到县衙,开始闭关领悟新的浩然帛书书篇……
  ……
  时局沧桑,纷扰变幻,那风云终是不曾平静片刻。
  各大州郡,各大刺史府,无数信息传递进出,一点点地在陈述着这个王朝最新的变化异动。
  讯息情报,在这般时候,显得十分重要宝贵。
  每一天,都有着数以百计的消息在流通。
  这一天,一道关于“龙君显灵,赐鱼万斤”的情报如同一块巨大的石头,在繁杂的信息流中显得极为突出。在有心人眼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自从石破军起事造反,天下局势为之一变,渐渐成为了群雄逐鹿的场面中去。各路枭雄早摩拳擦掌,就等京城生变,便趁虚而入。
  可以说,现在皇室力量虽然在表面上还能维持住一定平衡,还有不少将士效忠,但许多人都明白,这只是日薄西山回光返照罢了。
  大禹皇朝病了,病入膏肓,早已无法回天。
  观古至今,从来就没有永不衰败的皇朝,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历史的长河都是一朝换一朝。
  如今,又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刻。重要的在于,谁将能披上黄袍,成为天下新主。
  有野心有韬略者,自是放眼天下,运筹帷幄。然而对于很多手握权柄的大人物而言,那小小泾县,并不会放在眼内的。哪怕当县令的是新科状元,哪怕是皇帝钦命,充其量,也只有扬州刺史元文昌觉得有些碍眼罢了。
  但龙君显灵之事流传开来后,却使得许多人对泾县开始有所注意起来。
  古人重名分,但名分从何来?
  显赫的,当然是君上赐;更显赫的,却是天授。
  而每逢乱世,便有各种各样的玄奇之事流传开来,有梦中斩蛇者,有红日入怀者,有鱼腹藏书者,形式不定,但目标都是一样的,便是为人披衣造势。
  所谓天子,受命于天,是苍天定下的名分,芸芸众生,只得顺从遵命,不可反抗。
  没想到,小小泾县也流传出这般事迹来了,却是何故?难不成陈三郎也有了心思,不可能呀,他那般根基,岂不是徒增笑柄?
  “龙君显灵,赐鱼万斤!荒唐,实在太荒唐!”
  扬州刺史府,元文昌将手中书信重重往书案上一拍,使劲大了,震得书案一阵簌簌晃动。
  “区区一县令耳,竟敢如此行事,造谣惑众,简直罪无可恕!”
  下面有幕僚躬身回答:“那陈道远已经修书上京城,只说因为难民入境,无米果腹,因此才使得龙君怜悯民情,赐下鱼虾。”
  元文昌冷哼一声:“此乃托词,此事发生在我扬州警内,绝不可轻饶。”顿一顿,目光落在元哥舒身上,问:“舒儿你有什么要说的?”
  自上次莫轩意之事后,元哥舒这个曾经最得宠的儿子仿佛一下子失势,常常闭门思过,连府邸都很少出去了。然而这段时间的沉淀思虑,却使得这位将门虎子气质发生了某些难以捉摸的变化,深沉起来。他听闻泾县龙君显灵之事,第一个念头便想起当初道父正阳道长的断言。说有龙女流落俗世,得龙女者,可得天下龙脉气运……
  当其时,他几次出扬州,更是派遣了众多人手前往南阳府一带搜寻,便是要找那龙女,只是一无所获。
  眼下突然出现了龙君显灵,元哥舒立刻想通了某些郁结问题,归根到底,竟全落在那陈三郎身上。只怕这等真相,道父也难以揣测明白,这才施法失败,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吧。
  想着,一双拳头情不自禁紧紧握住,青筋毕现:地位、风光、气运等等,本来都是属于自己的,却被别人生生抢夺了去,如此仇恨,江海难洗!
  只恨不当初,在泾江相遇,便该将其一刀杀了,干脆利索,怎么会有后面诸多事故!
  “舒儿,你在想甚?”
  元文昌一皱眉头,有些不悦。
  元哥舒不再犹豫,跪拜在地:“若父亲大人允许,哥舒愿领一军奔赴泾县,将陈道远五花大绑,押解回扬州。”
  元文昌哈哈一笑:“好,准你带一百亲兵出扬州,到南阳府统领虎威卫,便宜行事。”
  说着,掷下一枚令牌来。
  元哥舒拿起令牌,心中喜不自禁,他知道父亲终于下了决心,不再容忍泾县的超然存在了。
  当然,所谓的皇帝钦命,也就不再放在眼内。
  皇命?
  如果改朝换代,旧的皇命,也就一张废纸罢了。


第三百零三章 非池中物,必除后快
  南阳府,比以往戒严更甚,四个城门关了三个,只剩下北门开着,把守城门的兵士多了不少,都是全副甲胄,手执兵刃。进出的平民百姓并不多,非常时期,还是呆在家里更安稳些。
  响午时分,一队兵甲骑着高头骏马呼啸而至。守门的将士瞄了一眼,当即肃立,不敢有丝毫阻挡。因为他已经认出来者何人,那可是少将军元哥舒。
  元哥舒率部日夜兼程,短短数日便抵达南阳府。到了知府衙门处,元化成闻讯早迎了出来,满脸笑容。
  元氏一族,核心当然是元文昌,其余有嫡系数派,而关于接班人的看法,叔伯们皆是看好元哥舒。元哥舒少小得志,被称为“少将军”,有韬略,有目光,手下能人异士无数,早几年便建立起了完全属于自己的班底。虽然说元文昌尚且春秋鼎盛,儿子便如斯动作,有些触犯忌讳,但从侧面上看,足以证明元哥舒手腕了得,才能服人。
  再说了,他之所以能够如此,还不是元文昌点头同意了的。
  虽然前一阵子元哥舒办事不利,受了些挫折,连正阳道长都折了,很让元文昌不高兴,但如今既然元哥舒得了令牌来南阳府,便表明这是元文昌要再给这个最得宠的儿子机会。
  元化成对此心知肚明,自然礼仪有加。
  “拜见叔父!”
  元哥舒见到他,慌忙下马行大礼。要想在家族后辈中脱颖而出,离不开叔伯们的支持,容不得失礼。
  元化成眼眸掠过欣赏之意,伸手将他扶起:“哥舒不必多礼,你舟车劳顿,定然困乏,快随我入后宅休息。”
  元哥舒微笑道:“叔父,这次我有要务在身,不敢拖沓,便请叔父到堂上议事,有事请教。”
  元化成呵呵一笑:“雷厉风行,不愧为我元家虎儿,好,我们便到堂上说话。”
  到了厅堂,饮了口茶,当即开始商议起来。
  商议的内容,自然以陈三郎为主。
  消息情报,大都简短,很简单地陈述事件来龙去脉,许多细节问题无法触及。眼下听元化成详细道来,从斩杀混在难民群中的捣乱者,到软硬兼施震慑安排难民等等,元哥舒仔细听着,最后竟忍不住拍案而起:“此子非池中物,必除之后快!”
  这等手腕,再加上周分曹宋志远等人的投奔,以及大力拓荒建城,哪里还是一个小小县令所能做得出来的。更不是那种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形象,一件件,都是实事,都是谋而后定的行径。
  其实这些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更不好揣测的,是隐藏其中的因果缘故,比如说为何道父会失手;比如说龙君显灵……
  由此可知,这陈三郎背后,定藏着某些可怕的真相。
  “难道龙女果然为其所获,藏娇室中……”
  元哥舒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一张娇艳绝伦的面容,只觉得内心仿佛被塞进了一块大石头,堵着慌。一时间居然有些失神,脑子一下子乱了。
  元化成微微一怔,倒有些奇怪,为何侄子脸色突然变得如此难看。陈三郎所作所为,固然出众,但还不至于让元哥舒失态呀!天下之大,人口之多,从来不会缺乏惊才绝艳者。陈三郎最出名的就是文才了,诗词楹联,出口成章,确实不俗,假以时日,很有可能成为文坛大家,开宗立派也未尝不可。另外,他也不是空谈之辈,上任伊始,着实做了不少实事,为民请命,励精图治……
  然而归根到底,也就是局限在泾县范畴罢了。
  非池中物,然而不得天时,不得外力,受困于池中,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一尾泥鳅,泯然于污泥。
  天时?外力?
  元化成并没有在陈三郎身上看到,对方目前最大的依仗就是朝廷,可惜大厦将倾,夏禹王朝风雨飘零,自身难保。倘若陈三郎命好,朝廷不拘一格,会将他大力提拔,可天下九州,各个地方都壁垒森然,根本插不进去。至于入京,呵呵,京城是个大泥潭,掉进去直接淹没。
  再说了,元文昌也不可能让陈三郎从容离去。现在派元哥舒来,便是明证。将死之人,能翻出甚风浪来?
  元哥舒定一定神,吸一口气,霍然起身:“叔父,事不宜迟,你帮我点起虎威卫五百,精兵三千,今晚便扬帆乘船,杀向泾县。”
  “啊!”
  元化成以为自己听错了:“哥舒,你说要多少兵?”
  “虎威卫五百,精兵三千。”
  元哥舒重复说道。
  元化成哑然失笑:“哥舒,我记得你是带过兵的,何故犯下此等错误?如此兵力,莫说泾县,都可以越境而出,直接攻打雍州,攻城略地了。”
  五百虎威卫,几乎等于南阳府境内的全部;加上三千精兵,便等于倾巢而出,偌大府城,就只剩下些衙役捕快,以及基本的守城兵丁了。
  元化成觉得自家侄儿是不是昏了头,要这么多兵甲出动,在他看来,一百虎威卫足以,最多加五百精兵,要知道元哥舒本身就带了一百亲兵前来。元家亲兵,战力比虎威虎还要强悍些。说真心话,一百亲兵估计就足以碾压泾县了。
  泾县这些日子发展不错,但编制满打满算,凑不出百人来,那些衙役之流,不堪一击,欺压平民百姓好使,真要上战场,就是尿裤子的货色。至于庄园兵卫,新训不久,基本没见过血,哪怕数量多些,可也无法产生多少影响。
  元化成之所以觉得要派两三百人,还是看在陈家庄那新建的庄园堡坞之上,人少了,不好攻坚。
  另外,陈三郎身边有些能人,身手不凡,也得人数围攻。
  然而不管怎么算,元哥舒张口要求的兵甲数量也是多得离谱。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这兵也不是随便能用的,出门就要消耗资源,用兵跟用钱一个道理。
  元哥舒神色坚定:“叔父,泾县固然为弹丸之地,但不容小觑。父亲大人派遣小侄前来,便是绝不容许失败。故而用兵当万全,丝毫不得怠慢。”
  抬出了元文昌,元化成虽然心有不愉快,可也不再争辩,元文昌可是出了令牌,元哥舒能便宜行事,拥有随意调动兵甲的权力。元化成虽然是长辈,最多也就从旁劝说,却不敢违抗。否则的话,闹到元文昌那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元文昌军旅出身,毕生功业都是马上所得,治下严格近乎苛刻,不近人情。
  定了出兵的事,元哥舒带着四名亲随离开府城衙门,转过几条街道,拐进一座房子里头。
  这房子很是方正,高墙少窗,颇有几分森然之色。
  里面有人把守着,见到元哥舒进来,赶紧跪拜行礼。
  元哥舒摆摆手,问:“人在哪儿?”
  “就在后院。”
  当即迈步,进入后院,推开一间厢房,里面的人被吓了一跳,抬目看来,慌张跪拜,两股战战,不敢吭声。
  “抬起头来!”
  元哥舒喝道。
  那人颤巍巍举头,见其神色恓惶,赫然是陈三郎的大姐夫陆达。
  陈三郎大姐远嫁南阳府,姐夫陆达为官吏,家境还算殷实,由于距离远,并且门户相差,对于娘家的感情甚是淡薄。当初陈三郎到南阳府考院试,曾经到姐夫家串门,饭没吃着,反而憋了一肚子气。
  后来时过境迁,陈三郎高中,衣锦还乡,陆达好一阵懊悔来着,只是两家关系,再难恢复。
  当下,却不知何时这陆达竟被元哥舒软禁在此。
  元哥舒坐下,斯条慢理地道:“陆达,你想不想荣华富贵,飞黄腾达?”
  陆达一听,当即懵了。不知道对方究竟是甚意思,张开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想还是不想!”
  “想。”
  陆达一咬牙,反正生死皆被人把捏,想得太多反而无用。
  “很好,我现在就放你出去,你前往泾县,请你妻弟陈道远来南阳府,就说有故人相邀。”
  元哥舒慢慢说道。
  陆达一怔,没想到就是这么件事,迟疑了一下:“如果他不愿意来呢?”
  元哥舒呵呵一笑:“不来也无所谓,只要你传达口信即可。回来之后,这南阳府衙门自有你的位置。”
  陆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只觉得飘飘然,被外面的阳光一照,都觉得有些晕眩。他被软禁在此,已经有一段时日,他知道自己为何会沦为阶下囚,都是因为不长眼的妻弟陈三郎恶了元家,自己是受了牵连。因此,对于陈三郎那是厌恨到了极点。恨不得休了那浑家,好彻底与陈家脱离关系。只可惜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被关了起来。
  没想到今日元哥舒前来,居然是吩咐他去泾县请陈三郎,这是怎么回事?
  陆达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有些烦躁。许多事情,他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只是小小官吏罢了,最多也就耳闻些传言,可被关起来后,传言都听不到了。一时间,他也没办法去打听,只想着用最快的速度把元哥舒的邀请传达到陈三郎那儿,至于陈三郎来不来,都无所谓。
  他现在怀里,正揣着一枚元哥舒的令牌,以及整整一百两银子。


第三百零四章 白衣胜雪,笑靥如月
  “少将军,陆达此人,有甚用处?”
  一位幕僚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询问。
  元哥舒哈哈一笑:“无用,闲棋耳。”
  那幕僚终是不明白,却不敢再多问。也许正如元哥舒所言,只是无聊闲棋,随便扔出去罢了。又或者,以陆达与陈三郎之间的关系,纯属用来恶心对方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聊作处理。
  元哥舒背负双手,目光内有寒霜在酝酿:“回去吧,兵甲应该召集得差不多了,我们去泾县。故人重逢,必有惊喜。”
  ……
  当落日敛去了最后一缕余晖,暮色开始席卷而上,衙门内有人点燃了灯,照出一片光明。
  陈三郎从冥思中恢复回来,吐一口气,睁开双眼。他的眸子,熠熠发光,比灯火还要明亮。
  身子刚刚站起来,浑身噼里啪啦,响起一阵炒豆子般的脆鸣,整个人看上去,竟然似乎高了那么寸许。
  这番变化,好生玄奥。
  不过不管变化如何,他始终还是个正常人,顿觉得饥肠辘辘,汩汩作响,五脏庙在闹起来。便走出去,寻对方觅食。
  入夜的泾县,人迹冷清。因为难民一事,城内居民人心惶惶,生怕陈三郎承受不住压力会开城放难民进来,于是乎还组织一班乡绅老者到衙门请愿来着。幸得陈三郎亲口应诺,而后那难民确实也是在陈家庄那边便被安排妥当了,泾县中人纷纷放下心来。
  只是时局纷扰,终不再是以前的太平世间,谁知道什么时候又闹起来?到底难以睡个安稳觉,有能力的早暗暗安排,离开了泾县,或到南阳府,或到扬州去,想着那边是大城,肯定比泾县好。然而这样的人毕竟极少数,更多的难以忍受背井离乡之苦,无处投奔,不得不留下来。内心暗暗祈祷希冀,陈三郎坐镇本地,能够一直保持平定安康。
  这丝丝无形意念,无时无刻不朝着县衙方向汇集凝聚,正对了陈三郎胃口,慢慢吸收过来,炼化进《浩然帛书》内去,使得修炼的速度大为增快,尝到了甜头。
  要聚气,首先得聚人,而聚人,便是聚人心。
  以前陈三郎孤身寡人,只是个书生,家境平凡,既无法像豪绅那般通过大量花钱来拢聚人手,也无法像名人大家那般言语珠玑,说出来的话能够很容易地让别人心仪折服……
  唯有走上科举之路,考取功名。有了功名在身,有了君赐名分,才算是得了地位,再外放为官,握了权柄,这才能树立起威严来。继而通过文章流传,博取声望;随后治理下辖,清楚分明,一桩桩事件解决,民生满足,渐渐拥有了聚人的根基。
  时至今日,那《浩然帛书》才称得上开始进入了修炼大道,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遗憾的是泾县还是太小,人口不足,存在短板。
  当下民心不甚稳定,到了傍晚便都收拾回家,关门闭户,连一些习惯于夜间经营的面摊馄饨担子都找不着了。
  转了一圈,见不到有东西吃,陈三郎只得返回家中去。麻烦留守老宅的仆从做点饭菜来,解决肚子问题。
  其实他更想去找许珺的,不过许珺早有言在先,大婚前夕,两人还是尽量不要见面了。这让陈三郎徒生幸福的烦恼,念及许珺可是落落大方的女子,但到了终身大事的关键时候,终于还是显出了羞涩之意。
  到了祖宅门外,时候还早,门只是虚掩着,推开进去,闻到声响的一个丫鬟走出来,见到是他,慌忙行礼。
  陈三郎一摆手,说道:“我饿了,你去煮些东西来。”
  那丫鬟面露难色,晚饭刚吃过,家里可不备有什么食材,出去买也难以买到了,米倒是有。
  陈三郎淡然道:“下米煮饭即可,家里不是养着鸡鸭吗?杀了滚汤,切好装盘,再上一坛酒,送到后院便行了。”
  丫鬟连忙应是,下去准备了。
  陈三郎转到后院,一如故往地在水井边上坐落,探头观望井中,但见井水清澈,安然无波,不见那一尾动人的嫣红。
  观望良久,水波不兴,始终不见伊人身影,不禁颇觉惆怅,低声叹息。
  “大人,饭菜备好了。”
  丫鬟轻声说道,摆开桌子,将两碟肉摆放上来,一碟鸡,一碟鸭,切得整齐,冒着热气,有香味缭绕,随后又端上一大碗白米饭,以及一罐浓浓的鸡汤,还有一坛酒。
  陈三郎道:“你下去吧,不用侍候。”
  丫鬟点头回答:“嗯,等大人用膳完毕,奴婢再来收拾。”退了下去。
  院落清幽,树影婆娑,墙头有一丛不知名的花儿却是绽开了。此时不知不觉间已经有月光升上天空,洒落光辉来,照在陈三郎身上,背后映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忽然之际,陈三郎竟没了胃口,径直打开酒坛,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但觉满喉辛辣,一道热气贯入肠腹,精神为之一振,张口吟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此情此景,思绪徘回不去,想起过往,历历在目,际遇变化,却已经是翻天覆地,直如做了一场大梦。
  想到了梦,就想到了那一天傍晚时分,因为放生了一尾红鲤,却真正做了一场荒唐大梦,那梦中所见所闻,至今仍铭刻于心,不曾丝毫忘却。而梦中那番雄伟繁杂的景象,如同生根了似的,时不时在脑海盘旋。
  正胡思乱想间,忽闻“噗嗤”一声,有轻笑传出。
  陈三郎赶紧抬头望去,见那边院墙之下,花丛之间,一袭白衣浮现,洁净胜雪。那人儿长身玉立,形体婀娜,俏生生的,脸上笑靥,一下子令得天上的月光都失去了颜色。
  陈三郎不禁为之呆住,傻乎乎看着,只喝了一杯酒,却觉得已经醉了。凝望片刻,心神慢慢沉定下来,开口说道:“我终于看见你了,原来你在这里。”
  那少女抿嘴一笑,唇红齿白:“见过公子,卿眉这厢有礼了!”


第三百零五章 半夜烽火,一路碾压
  花香渗鼻,月色撩人,见那少女,盈盈道个万福,就像凭空画出了一幅泼墨山水,空灵之气扑面而来。
  陈三郎见过不少美丽女子,宋珂婵的美,婉约端庄;许珺的美,外娇内媚;还有另一位龙女,敖青,却是泼辣豪放。相比之下,敖卿眉容颜脱尘,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灵秀明净,天真无邪,但使人看到,顿生贪婪之心,要不择手段把她占有。
  怪不得当初,那祁家少爷一见倾心,立刻要娶敖卿眉。
  美人如宝,得之后快!
  硬要挑些瑕疵的话,那就是胸似乎稍稍嫌小。其实敖卿眉面容娇嫩,不过十四五岁模样,标准的花蕾少女年龄阶段,还没有彻底长开来。身量倒颇高,跟许珺差不多。
  不过在夏禹王朝,女子往往成亲极早,十四五岁便是普遍嫁人的阶段,甚至十二三岁都有过门去的,却难以想象如此稚嫩的身子,在经历人事时,会承受何等痛楚?在最初的日子里,所谓鱼水之欢,只怕不可能体会得到的。只是男人心理,总隐藏着摧残猎奇的意志,女方越是娇弱,越能激发征伐的霸道贪欲,才不管对方是否承受得住。
  “公子,大事不好!”
  一道人影飞快地翻过院墙,口中大叫道。
  “惭愧!”
  被这叫声惊动,陈三郎心头猛地一震,暗叫一声。话说他凝视敖卿眉时,脑海竟是不由自主生出了诸多旖念,心猿意马的不受控制,几乎要走过去将龙女拥入怀中。
  他,始终还是一个凡夫俗子呀,又不是剃度出家,斩断了七情六欲。再说了,就算等闲僧侣,面对敖卿眉时,恐怕也难以把持得住。
  那翻墙进来的人这才瞧清楚院中状况,顿时傻眼,心里暗道:糟糕,分明公主在和公子幽会,正情深深意绵绵,到了关键时刻,被自己这么一搅合,什么意趣都没了。自己可是闯了大祸呀……
  一张脸变成了苦瓜样,本来就猥琐丑恶的颜容,根本没法看了。
  “哎呦!”
  却是外面被惊动的丫鬟走进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失声惊叫。
  陈三郎干咳一声,回头道:“你先出去,不得喧哗。”
  丫鬟完全不知什么状况,不敢违抗,赶紧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了。
  闯进来的人正是蟹和,不停地眨着绿豆大小的眼睛,要寻思该如何措辞谢罪。他对于陈三郎,那是敬畏有加;对于敖卿眉,却是完全臣服。两边都招惹不起,忽然又想到,龙女乃妖身,出身高贵,龙君威严,绝不会允许女儿与俗人交往联姻的,自己撞破了他们的奸情,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想到这,一颗心怦怦乱跳,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
  只一瞬间,陈三郎哪里知道这螃蟹脑子里便涌现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蟹和犹自有些转不过弯,下意识张口回答:“公子,南阳府水域有眼线回报,说南阳府有异动,兵甲如麻,足足数十船只扬帆开动,看样子,是冲着咱们泾县来的。”
  陈三郎一听,着实吃了一惊,喝一声:“走!”
  转身就走。
  此事非同小可,数十船只,估算的话,起码数千兵马,如此大阵仗,又是连夜出动,那用意还用说吗?这是碾压泾县的势头!
  元文昌,终是忍不下去了。
  一直以来,陈三郎对此早有了心理预备。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元文昌对于陈三郎,先是有怀柔招揽之心;招揽不成,便暗施手段,要悄然除之;可惜三番几次,都无功而返……
  现在,元文昌不再顾及朝廷底线,要正面开撕了。
  归根到底,陈三郎的存在,已经让元文昌感到了威胁。又或者说,扬州将快要举旗,在此之前,不希望管辖之内,存在任何的不安定因素。
  陈三郎早便知道有这么一天,在各处要害地方都布下眼线,一旦有风吹草动,就有情报送回。
  南阳到泾县,最快捷便利的当然是水路。而水路眼线,还有什么比得过水族妖兵的。
  那些虾兵蟹将潜伏在江流之中,水面上有任何动静都逃不过。
  “数十艘船,数千兵甲,如此兵力,就为了对付一个小小泾县?领兵者究竟是谁,这也太瞧得起我了!”
  陈三郎奔走出去,大步流星,赶往城墙,拾级而上,到了城楼。城头上有兵丁看守,正扶着长枪打瞌睡,见到县令大人来到,吓一跳,赶紧行礼。陈三郎却不理会,抢过一盏灯笼,扯了罩面,将那火投入一口大缸中。
  这缸颇为巨大,圆鼓鼓的,里面黑黝黝,不知存放着什么事物,刚沾了火,立刻火焰烈烈,直冲数丈高,随即一股浓烟扶摇直上。
  “鸣鼓!”
  陈三郎大喝一声。
  当即有鼓手醒悟过来,抡起鼓槌,敲起那面早就摆放在墙头的大鼓。
  咚咚咚!
  声响惊人,小小泾县顿时被惊动,许多人家纷纷吓醒,奔跑出来,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陈家祖宅内,敖卿眉轻叹一声,坐在井边上,手指纤长,轻抚井沿,甚为不舍。
  她逃离洞庭,颠肺流离,后来在泾县安了家,这里,便是她的新家。不过现在,又得离去了。比以前好的是,她不再孤身一个,只要有公子,这心便觉得安稳,有了依靠。
  如斯想着,嘴角轻轻一笑,化解了那离别的忧愁。
  但是,公子要去往何处呢?
  管它呢,公子在哪儿,那儿便是家!
  ……
  夜色更浓,月光倾斜,照在元哥舒的脸上,泛起一抹清冷的寒光。
  元哥舒站在船头上,目光如刀。他一路兼程来南阳,不曾休息过,如今又趁夜出兵,诸多劳碌。但精神一点都不感到疲倦,仿佛心中有一盆火,越烧越旺。
  亲兵环卫四周,都是强悍健壮的兵卫,披挂着三十斤重的重甲,甲胄上鳞片锋寒,倒钩狰狞,又雕塑勾画着貔貅图案,獠牙张扬,气息森森。
  这些亲兵,是元哥舒最为依仗的压箱子心腹兵力,千挑万选,比虎威卫还要精锐几分。
  在元家,除了元文昌,便只有元哥舒拥有这等亲兵。元哥舒失意之际,元文昌并没有没收他的亲兵,便足以表明所谓“失意”,只是元文昌对于爱子的一次考核敲打。
  失意,并不失势。
  一百亲兵站在一起,排列成阵,便有无形的气息迸发而出。
  夜间的泾江多安宁,今晚却颇有异常,众多船只刚离开码头不久,江面上便刮起了风,风鼓动着浪,不断地拍打着两岸,拍打着船只。
  船只吃着水,开始有些颠簸起来。
  元哥舒觉察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苗头,冷哼一声,踏前一步,几乎站到了船舷上,俯视下方。就见到波浪翻腾间,隐隐约约,有怪异狰狞的暗影在浮现。
  “妖物找死!”
  大喝一声。
  “妖物找死!”
  众亲兵异口同声,口绽春雷,手握把柄,将佩刀慢慢拔出来。刀刃与刀鞘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铿然之声,有杀气暴涨。
  呜呜!
  那风仿佛受到了什么阻挡,开始消散,慢慢小了起来。
  没有了风的鼓动,波浪随即沉寂,温顺如绵羊。
  水波间浮现的狰狞影子更是作鸟兽散,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遁的遁,潜的潜,影踪全无……
  刚才一刹那,在它们眼中,可以看见船只之上,一片血气联结成一团,如同一层厚实的红色云层,又像是一片燃烧的火焰。烧得肌肤灼痛,难以忍受。
  血气!
  正是鬼妖克星!
  若果血气孱弱,鬼妖自是可以欺身而上,大口吞噬;但当血气充盈,鬼妖则只能逃之夭夭了。
  元氏亲兵,战力惊人,那血气何等旺盛?上百亲兵在一起,血气汇聚,更是了得。
  而泾江水下的虾兵蟹将,都是开窍层面的低阶妖物,纵然数量多,可面对如此汹涌的血气,顷刻间便会变成一团散沙,哪里抵挡得住?莫说兴风作浪,逃命都来不及。
  这也是这个天下,终归是人族统治的根源。而妖物之类,始终都难以见光,被视为邪祟。
  当然,妖物之中,也有厉害的大妖;但人类之中,却也有不少法力通天的修士,以及武力惊人的武者。不管如何,仍是能稳稳压过妖族一头。妖寿命绵长,但成长速度十分缓慢,而且妖族修炼秘籍,都是掌握在极少数大妖手里,很难流传普及,就算教授出去,因为种族出身问题,也未必能学得来,这就限制了妖族的实力增长。而一些野路子的妖物,为了提高实力,就铤而走险去吃人。但这样一来,它们往往成为了靶子,很快就被“降妖除魔”了。
  元哥舒这一船将许多虾兵蟹将赶跑,别的船只也大同小异,潜伏在水域中的水族妖兵根本无法给予他们造成多少障碍影响,简直是一路碾压。
  数十船只,扬帆划桨,吃足了风,以极快的速度行驶,浩浩荡荡直杀向泾县。
  “长风破浪终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元哥舒意气风发,突兀间想起这么一句诗。
  那时候,也是在泾江,他乘船期间,听到江上有人吟诗,声音琅琅,诗句豪迈,便不禁击掌叫好。
  那个人,正是陈三郎!


第三百零六章 去留由人,从容不迫
  陈家庄中,灯火通明,照出一张张惊疑不定的面容,有掩饰不住的焦虑情绪在流露,不少人坐立不安,来回走着,却无法从别人那里得到任何答案。
  厅堂紧闭,里面的气氛不比外面好多少,颇为沉重压抑。
  “难道,元刺史也要反了?”
  周何之蹦出这么句话,脸色变得苍白。他屡考落第,生活落魄,但对于国事还是心存乐观的,哪怕石破军反了,也觉得不会动摇到皇朝根基,最多就是造成时局动荡,过两年,就会被镇压剿灭。
  但现在,如果元文昌也跟着造反,那就截然不同,彻底将心中一点幻想给打破掉。
  周分曹冷笑道:“元文昌狼子野心,拥兵自重,早有反意。能忍耐到今天,不外乎觉得时机尚未成熟罢了。”
  在泾县,他的地位非常高,只差于陈三郎,名望隆重,所说的话,自然不会无的放矢。
  在座众人,一些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差的都开始失神,嘴里喃喃道:“如此,该如何是好?”
  “大兵压境,如石击卵,怎么办?”
  时至今日,周分曹反而早定了决心,一拍桌子,拱手道:“公子,是走是留,但请吩咐。”
  陈三郎坐在主位,抬目环顾,将众人的神态表情尽收眼底,暗暗一叹:到底根基浅薄,可用之人委实不多。寻常之际倒不觉得什么,一旦遭遇大事,却暴露出来了诸多不足。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才难得,哪里是那么容易就网罗得到的?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当即斩钉切铁地道:“此地不可留,走!”
  闻言,下面一片哗然。
  周何之道:“经营偌久,刚有起色,就这么走了,岂不可惜?”
  陈三郎冷然道:“兵戈烽火,千里涂炭。但人若在,便可卷土重来。”
  周分曹附和道:“不错,既然做了决定,事不宜迟,就该早做准备,马上收拾东西撤走。”
  陈三郎目光扫着众人的面容,一字字道:“如果有人不想一起离开,我绝不勉强。外面泾河已经有船只停泊,要随我走的,请来。”
  说着,率先迈步。
  时间紧迫,容不得多费口舌,甚至连去哪儿都不曾点明。好在早有防备,许多东西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刻也不显慌乱。至于钱粮等重要资源,早就运送上船装好。
  周分曹目光看向宋志远,宋志远苦笑一声:“分曹兄,莫非你觉得宋某还有选择的余地?”
  两人相视,携手而出。
  外面嘈杂,人群往来奔走,显得有些乱。
  周分曹稍作停顿,忽道:“宋兄,本来请你来安稳做一番事业,没想到事到临头,又得颠肺流离了。”
  宋志远叹一口气:“当今天下,哪里还有安稳日子过……对了,公子决定去往何方?”
  周分曹面露古怪之色:“雍州,或中州。”
  宋志远摸了摸下巴:“为何不往京城?”
  “京城是非地,去不得。那就是个笼子,进去后,恐怕很难再出来了。”
  宋志远固然不愿出仕为官,但对于官场上的事却深有体会了解,点一点头,又道:“只是漂泊,怕不持久。”
  周分曹呵呵一笑:“你且宽心,就算做丧家犬,也有我作伴。再说了,我观公子非池中物,定有长远计划安排。若元文昌反,你我,皆无选择。其实我也想过了,也许这会是一次破而后立的机会,泾县毕竟太小,扬州有元氏在,如山压顶,很难获得机会。总感觉处处受制于人,束手束脚,长久以往,反而丧失了锐气,困于此地,岁月蹉跎,泯然众人矣。”
  宋志远听完,心头一惊,觉得周分曹所言在理。非池中物,可若困于池中,无法脱身,那也就是池中物了。虽然他并没有像周分曹那样对陈三郎有着深刻了解,彼此接触关系尚浅,但这段时日来,通过对陈家庄的观察,管中窥豹,倒能瞧出几分端倪来。
  罢了,从当初被周分曹许念娘营救出南阳府,他的命脉已经和陈三郎绑在了一起,无从选择。
  陈家庄外,泾河分流处,水面上静静地停泊着八艘船。
  这船长达数丈,吃水很深,并非等闲的帆船乌篷船,每一艘,都能装载上百人口。
  许多陈家庄的人都不知道这些船是什么时候建造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来到了此地。
  大量可用资源,包括粮食、钱财、铁器、矿物等等,早就一包包一车车地送上了船,然后就是亲属家眷,只要选择跟随离开的,基本都得到了稳妥的安置。
  在第一艘船上,陈三郎与周分曹等人俱在,许念娘与许珺父女也在。许念娘面色沉静,不多说话,仿佛搬迁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其实在他看来,离开泾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人生漂泊,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
  周分曹禀告道:“李光业等难民没有跟随。”
  这不意外,难民们初来乍到,刚立足下来,哪里还愿意继续逃难?倒不如留在泾县,或者会有机会。泾县本地的人口大都持有这等想法。元氏不容陈三郎,却不可能对平民百姓过不去,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元氏不是蛮军,要是屠戮平民,却是丧失民心的事。
  陈三郎走了,相信很快换个县令。遗憾的是,后来县令只怕不会像陈三郎这般体恤民情,管治清明。但这个,并非是不可容忍的问题。
  民心如水,水无定型,极其具备适应性。随波逐流,但求荡漾生存。
  “陈家庄一些佃户人家,以及一部分衙役兵丁等,都不愿走。”
  顿一顿,周分曹又道:“杨老先生也留了下来,他写了封信,让我交给你。”
  陈三郎接过,没有第一时间看。杨老先生年纪已大,不堪劳累,留下来,或会更好些。
  转目扫去,落在周何之的身上。
  周何之面皮有些涨红,慨然道:“我这条命,都是公子的,公子去哪,我便去哪。”
  作为陈家庄的总管级别人物,从庄园建设开始,周何之便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他对于陈家庄的感情反而是最深的,遽然要离开,当真痛惜无比。但诚如陈三郎所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强敌兵甲来势汹汹,陈家庄纵然坚固,也决计守不住。
  陈三郎微笑道:“何之,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的。”一拍手,下达命令:“开船吧。”
  说罢,迈步走出甲板去,见到岸上灯火纷杂,影影绰绰许多人站在那儿,目送船只开动,随流而去。一时间也不知甚滋味,一阵阵在心头回荡着。
  突然有人大叫:“好个书生,也不等等本道。”
  身形矫健,腾空而来,稳稳落在甲板上,正是逍遥富道,背着两个巨大的包袱,看上去,像个驮壳的蜗牛,见着陈三郎,嘟囔道:“你这书生好不讲义气。”
  陈三郎笑道:“我以为你不舍得山上那观和香火呢。”
  “废话,你都舍得扔下陈家庄咯,我那小观,算得什么?反正本道就跟定你,吃定你了。”
  说着,背负两口大袋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家什,摇头晃脑的:“我先去寻个清静船舱,正炼着一口好符呢,不能荒废了。”
  一溜烟不见人影。
  陈三郎哑然失笑,不去理会,这道士根本不需要操心,逍遥自在得很。同样,比如敖卿眉等,也是不用担心的,即使不曾出现,但一定就在左右。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却是母亲他们一众家眷,需要一番口舌解释。
  但这些,比起离开泾县而言,都是旁枝末节了。离开并非终结,去向才是更加重要的,因为前途未卜,很不明朗,所以许多人选择了留下,而跟随的,基本都是核心可信之人。换个角度看,恰如大浪淘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流水潺潺,船只开动的速度并不快,但慢慢地,总是一点点拉开了距离,陈家庄落在后面,渐渐远去,灯火人声,尽皆稀薄了。
  陈三郎定定望着,不愿回到船舱中去,只想再多看一会。他这些年来,因为赶考,而或别的缘故,不记得多少次离别故乡。但从没有一次像今晚这样情绪强烈,起伏不定。
  因此他深深地知道,这一次走,要想再回来,恐怕会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江海一别,几度隔山川;怜故乡水,又送离人。
  忽有幽香入鼻,却是许珺来到身边,牵住他的手。陈三郎的手,微微有些凉,被那温软握住,登时传递些暖意过来:
  “三郎,我们就当出门远游了吧!”
  陈三郎呵呵一笑,本就不觉得有太多的凄凉悲切,缓缓道:“嗯,远游而已。”
  猛地刮起了风,催动着船帆,水流突然急速起来,承载着船只,飞快地乘风破浪而去。
  夜空寂寥,星辰熹微,那东方天际处,竟是隐隐发白,似乎正有一轮骄阳隐藏其中,在等着机会,喷薄而出!


第三百零七章 怒极而笑,闲棋作废
  雄鸡鸣啼,东方泛起鱼肚白,有红日酝酿。不多久,一线红芒划破天际,开始照耀大地。
  迎着朝霞,浩浩荡荡的船队抵达了泾县码头。
  这码头本来就小,难以一下子容纳这么多的大船,只得在水面上依次排开,然后放出踏板来,船上的兵甲井然有序地走下船,整装结队。
  岸上一片寂静,连风都不吹动。
  元哥舒翻身骑上一匹高头骏马,这是他的爱骑,毛发通体雪白,不带一丝杂色,名曰“雪龙马”,价值千金。
  “乌副将,你带领五百兵甲去泾县,其他人随我,到陈家庄。”
  说着,双腿一夹,马鞭在空中打个响,骏马便撒开四蹄,“得得得”地飞快奔跑起来。
  在他身后,数千兵甲轰然跑动,如同平地响雷,自有杀伐之气直冲云霄。
  这是真正的血战之师,气息凝实,披坚执锐。
  元哥舒不是第一次带兵,但与过往不同,这一次,才算是真正带兵杀人。他心中一团火在熊熊燃烧,恨不得立刻就冲杀到陈家庄去,大开杀戒,鸡犬不留。他要将陈三郎抓住,并不杀,而是五花大绑,缚在马后,拖着围绕泾县跑一遭。
  他要以此告诉天下,所谓钦命,所谓状元,在元家铁骑之下,就是一团随意践踏的烂泥;
  他要告诉陈三郎,他要的东西,一定能得到。
  不用多久,陈家庄那座异常高峻的堡坞便出现在视线之中,随即展现的是成片的阡陌田野,以及,许多人。
  那许多人站在道路上,见到兵甲铁骑来,哗啦啦,不约而同,全部跪拜了下去。
  元哥舒的心却沉了下去,这一幕,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众人跪拜,肯定不会是陈三郎的授意,要是其选择屈服,早就服了。当初父亲招揽,给予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
  以陈三郎连中三元的身份来说,确实也担得起那份条件。但对方不亢不卑,始终没有松口。
  既然不会是陈三郎的授意,那么明显,跪拜在这里的,也不会是陈三郎的人。
  “跑了……”
  元哥舒第一念头便想到了。
  其实在奔赴泾县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陈三郎会跑。很简单的道理,打不过,又不肯降,只好跑咯。
  然而有一个因素,陈三郎是朝廷钦命的泾县县令。为官者,当有规矩,其中一条颇为严格,就是不得擅自离开任职所在地。若遇事而逃,更会是难以消除的污点,让人瞧不起。仕途前程,基本化为泡影。
  这里涉及“气节”。
  读书人,该有气节;而想做官,必须先读书,进行科举考试,所以官员更要有气节。
  元哥舒本来认为,陈三郎该是那种刚正不屈高风亮节的人,否则的话,早投靠元家了。依附元家多好,升官发财,愉快过日子,何必夹在泾县里头受气?
  那么,既然陈三郎有气节,又忠于朝廷,怎么就逃了呢?不是应该像史书忠烈传所写的那样,率领孱弱之兵,苦守孤城,战斗到最后一刻,不惜以身殉城的吗?
  他怎么能逃?
  他怎么会逃?
  元哥舒只觉得内心那团火变成了无比的愤怒火焰,根本不看那些跪拜在地的人——这些人,都是泾县民众,那么也就隶属扬州,本就是他元家的子民。他们跪拜迎接,并不会给元哥舒任何的舒悦。
  皆因平常之际,元哥舒出行到扬州各地,所到之处,都是被民众夹道欢迎,跪拜磕头的。
  他率领数千兵甲,兴师动众,杀气腾腾地扑到泾县,绝不是为了这些。
  “陈道远,去了哪儿?”
  坐在马上,元哥舒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愤怒。他明白此时迁怒于那些民众毫无意义,徒失民心罢了。
  “他坐船走了,走了有一个时辰了……”
  人群中有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陈三郎真得坐船跑了,不但他走了,身边的人几乎也全部跟随而去,还有庄园中的粮食钱财等,也都被搬掠一空,有价值的东西,所剩无几。说白点,陈家庄就剩下了个空壳。
  泾县那边倒还好点,县衙的东西没怎么动,但陈宅祖屋也被搬空了。简而言之,属于陈三郎的东西,除了房子难以挪动之外,其余的,都不见影踪。
  陈三郎带走了人和资源,似乎走得非常从容,丝毫不见慌乱。由此可知,这绝非闻风而逃,更不是仓促下的决定,而是早有准备,畜谋已久了的。
  这倒不稀奇,在泾县做官,而且是做跟扬州不对路的官,又三番几次经历考验,若不为自己准备后路,那实在太愚蠢了些。
  显然,陈三郎是个聪明人。
  “但你以为,聪明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元哥舒嘴角忽而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天下聪明人,可不止你一个。你若不走,或还让我高看一眼;急急如丧家之犬,却也不过尔尔。”
  “少将军,少将军!”
  人群中忽而挤出个人来,脸上带着恭顺卑贱的笑容,正是陆达。
  陆达本来出发得比元哥舒还早些时候,不过他乘坐的乌篷船速度不快,半途又遇到了风浪,在水湾处避了一段时间,反而比元哥舒还来得晚了。这让陆达很是忐忑,他到了泾县,很快听说陈三郎逃走的事,不禁在心中破口大骂,大骂陈三郎是个懦夫怕死鬼,跑得比兔子还快,却害了自己,不知该如何向元哥舒交差。毕竟元哥舒可是要他传达口信的,如今陈三郎走了,向谁传达去?
  当见着了元哥舒,陆达心里便开始打鼓,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出来,心里在不断盘思脱身之计,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所有过错都推到陈三郎身上。
  元哥舒眼一瞥,呵呵一笑:天下间,还是笨人比较多。
  倏尔反手,抢过身边亲兵把持的一柄长枪,嗖,长枪呼啸而去,一下子把陆达扎了个穿心透,死死地钉在地上。
  陆达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元哥舒神色淡然,好像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流浪狗,冷然道:“把陈道远的私塾蒙师抓了,押解上路,那陈道远,走不出扬州!”
  说着,一夹骏马,扬尘而去。身后兵甲,迈着整齐的步伐,浩浩荡荡,如同一条凶猛的蟒蛇,蜿蜒跟随。


第三百零八章 人在此处,水往何方
  太阳升了起来,今天阳光很好,映照在水面上,碧波变成了金鳞;风不大,但船只行驶的速度不慢,哗啦啦的,在前面一个水湾处打个拐,前面赫然开朗,是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江,水流一下子急了起来,有惊涛拍岸的声响,像在打着闷雷。
  泾江,从泾河支流处转进了泾江。
  八艘船只有次序地在江面上陈列开,这船的构造颇有不同,不是厚实生猛的军舰造型,却也不是那种宽敞舒适的民船,但见两头收窄,甚为尖锐,如同鱼吻,看上去,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粗犷风格。
  船上的人,绝大部分都没有见过这种船,他们也不清楚陈家庄什么时候拥有这种船。
  此事,就连周分曹都弄不明白。
  倒不是陈三郎有意隐瞒,关键这八艘船全部出自水族妖物之手,实在不知该如何跟人解释。
  在很长一段时日,为了积攒资源钱财,陈三郎带领蟹和雄平等四处征战,占领了不少泾江支流水域,网罗了大批虾兵蟹将,收为己用。不过这些水族妖物修为粗浅,上不得台面,只能做些简单的事,比如巡逻放哨,水中探宝,捕猎鱼虾等。
  造船,也算其中一项。
  八艘船早就打造好了的,不过平时都隐藏了起来,以备后用。
  这就是陈三郎预备的后路。
  泾县交通,水路无疑最为便利,倘若元家发难,要是从陆路上跑,只怕不出百里,便会被堵住,但水路却不同,虽然元家也拥有水军,但陈三郎背后站着位龙女,自然具备天然的优势。
  周分曹等人却也不多问,在他们眼中,陈三郎本身就极具神秘色彩,很是瞧不透。
  “公子,我们去雍州,还是中州?”
  不问船只来路,但去往何处还是要问的,这个关系所有人的前途方向,可不是马虎的事情。
  陈三郎看着他,问:“分曹公以为该去哪?”
  周分曹略一沉吟就开口说起来,对于这个问题他显然事先就做过细致的功课,早有了想法:“很多人也许都倾向于去往中州,毕竟中州比较安稳,有镇国将军李恒威率领的三十万剿叛联军坐镇在哪,短时间都不怕石破军攻打过来。只是我们过去,该如何自处是个问题,投奔李将军?而或找个地方悄悄躲起来?”
  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陈三郎脱离泾县,本身是件复杂的事。说是因为元文昌造反,可元家分明还没有举旗……那么,李恒威会作何想法?他会不会为了安抚元文昌,而不惜牺牲陈三郎?
  相当有可能。
  无论公私,只要元文昌没有正式造反,那么朝廷方面在顾全大局的情况下,便会照顾元文昌的情绪,不会惹他不开心。因为在这个关头,若是元文昌也反了,率兵攻打中州,中州腹背受敌,危矣!
  更重要的是,石破军反了,接着元文昌也反了,那么其他刺史会如何看待?
  局势的连锁反应将极为可怕,不可收拾。
  周分曹深谙政治之道,很快就洞悉个中要害。
  旁边宋志远忍不住道:“我素闻李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体恤民生,该不会做出这等戕害朝廷命官的事吧?况且元文昌早有反意,岂会因为我们而偃旗息鼓,安心做个扬州刺史?”
  周分曹叹了口气:“时局如此,即使饮鸩止渴,却不得不做。你要知道,京城那边早乱成一锅粥,谁还顾得上我们这些人?拆东墙补西墙,拖得一时是一时,都是没办法的事。”
  宋志远默然,显然还不怎么相信李恒威会如此作为。
  陈三郎道:“分曹公,若中州去不得,该往何方?”
  “雍州!”
  周分曹掷地有声。
  周何之吓一跳:“去雍州?那边早已沦陷,蛮军横行,又有邪魔妖教为了发展教众,把许多活人都弄成了僵尸,人吃人呀,简直人间地狱。如此地方,怎么去得?”
  战火燎原,生灵涂炭,都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事,况且蛮军行径,早就天下皆知,骇人听闻。再加上前一阵子难民亲口的陈述,令得周何之等人对雍州的惨像那是敬而远之,现在听说要去雍州,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很是抵触。
  周分曹分辨道:“雍州是乱,但正因为乱,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雍州地势广阔,势力纵横,难以兼顾。公子,以我看来,蛮军貌似势大,但他们难以完全占领雍州。石破军此人莽撞蛮勇,他造反,就是为了当皇帝,所以很快就会举兵入侵中州,从而为攻打京城做好准备。对于他而言,雍州只不过是路上一个驿站罢了,当蛮军主力离开,雍州自然便空虚下来,正好为我们所用。恰恰相反,随着蛮军入境,中州将成为第二个战场,又岂能安稳平静?”
  周何之道:“中州不是有三十万联军吗?”
  周分曹瞥他一眼:“就因为是联军,成分复杂,难以统一。一旦打起来,只怕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一败涂地。”
  周何之不懂军事,听得哑口无言,无言以对。只琢磨着,似乎周分曹说得颇有道理。但道理是道理,让一众人拖儿带女的,选择跟随的精壮庄兵凑起来勉强够一百人,其余都是家眷了。这么点人手杀进雍州去,能否生存都是个问题,谈何建功立业?
  想着,把目光投向陈三郎。
  说来说去,最后拿主意做决定的都是陈三郎。众人选择了跟随,不惜离开泾县,万里逃亡,也是因为陈三郎,他才是队伍的主心骨。
  陈三郎双眼眯了眯,望着江岸边上郁葱的山木,忽而开口吟道:“林草苍苍,带剑过江;人在此处,水往何方?”
  众人本正侧着身子要听听当家的做出决定,选择去那个州域,没想到听到的却是四句诗句来,不禁面露古怪之色,纷纷摸起了鼻子,不知该说什么。倒是许珺听着,双目放光,她最喜欢便是听陈三郎吟诗,一吟起来,骨头便有点酥麻。
  就听许念娘干咳一声:“诗且慢慢再吟,挡路的来了。”
  众人奔出船舱,就看见前方江面,三艘大船摆开,旗帜飞扬,正是扬州水军的旗号。
  呜呜呜!
  对方船只上,有军士吹响了号角,声音贯耳,杀意腾腾!


第三百零九章 草木苍苍,带甲过江
  扬州有泾江贯穿,南方尽头又临海,水系丰富,具备极高的战略意义。因而自古以来,对于水军的组建训练都颇为着重,水军战力在夏禹王朝中首屈一指。
  眼前,排列在江面上的三艘军船分明是扬州水军的精锐分部之一,本来该是镇守在边境水域处的,如今出现在这片江面上,显然是早有防备,不让陈三郎一行从水路逃跑。
  这段水域水势平缓,区域又宽,风向影响不大,胜负结果要看彼此的力量对比。
  只是从账面上看,陈三郎一方弱势明显,想要击败对方比登天还难。
  周何之脸上已经露出了惊慌之色。
  对方三艘船,起码数百水军,训练有素;反观己方,女人孩子比重要大得多,上百的青壮也是新训不久,并未经历过水战训练,到了江面上,形同旱鸭子,有劲难使。
  周何之使劲吞了口口水,侧面瞄了一眼陈三郎,见他神色淡定,似乎早有预计会遭遇水军拦截一样。见他这样,周何之莫名觉得事情也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糟,或真有机会逃出生天。
  其实在走或留的选择上,周何之很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不过他毕竟也有见识,知道跟随出走,可能会遭受不少波折磨难;但要是留下来的话,只怕不会有好日子过,马上就沦为阶下囚。
  左思右想,还是应该跟随陈三郎离开。
  周分曹也望着陈三郎,他主政是好手,可真到了双方对阵,兵甲往来之际,却也是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只是个文官罢了,纵然熟读兵书,但也只限于纸上谈兵,从未曾实践过。
  再说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下没有兵,即使想排兵布阵也无办法。
  由此可知,陈三郎手下,真是极为欠缺一名能领兵的将才人物。
  陈三郎摸了摸下巴,忽道:“刚才我那句‘林草苍苍,带剑过江’,我想了想,还是改为‘甲’字贴切些,分曹公,你以为如何?”
  周分曹差点一个趔趄,要摔倒在地:我的陈大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搞“推敲”之事?
  呜呜呜!
  号角声不绝于耳,三艘军船不断逼近,看样子,是要完全不讲道理地冲杀过来,直接将陈三郎这边的船给撞碎开来。那军船构造建筑都十分坚固,船头还铸造有撞头,或为龟首状,或有蛇形,都是用重铁打造而成,重达千斤,被它这么一挨上,定然粉身碎骨。
  当船被撞烂,人无依附,落入水中,泾江波澜壮阔,哪里还有命在?
  眼看军船来势汹汹,周分曹未免有些焦急,开口道:“公子,我们不如避一避?”
  江面宽阔,让舵手操纵,把船让开来还是能够做到的,不过那样完全失去了先机,而且己方有八艘船,即使前面的船只避开了,后面的还是要遭殃,同样损失惨重。
  陈三郎不为所动,回答:“放心,他们冲不过来的。”
  周分曹心中纳闷,实在不清楚公子底气何在,人都在船上呢,没人去阻挡,这船不就直愣愣杀过来了?
  咦,不对,有人迎上去了!
  他一下子看到下方划出两艘小艇,速度颇快,如同两条飞鱼般,激荡起无数浪花。小艇上各有一人,手中划桨好像翻滚的风车叶子,搅得水浪飞舞。
  看真些,可不是平时伴随陈三郎左右的两名伴当蟹和与雄平嘛。
  这两人本领高强,行径乖张,常常神出鬼没的,周分曹很是怀疑他们是不是什么绿林大盗,不知何故被陈三郎网罗账下效力。不过当前敌人势大,光凭两个,能挡得住?
  很快,元家水军也发现了他们,有将领当即下令,甲板上冲出一排排弓箭手,箭羽下雨般朝着两人射去。
  “哎呦不好!”
  周何之等看得揪心,情不自禁喊了出来。这么多箭射过来,那不得被射成刺猬了。
  扑通!
  果不其然,看见放箭,蟹和与雄平几乎同时舍弃了小艇,翻身落水。
  他们虽然算是修炼有成的水族妖怪,皮厚肉硬,却也不敢硬撼这些箭羽。要知道军中弓弩不同寻常,杀伤力穿透力极为可怖,在短距离内,随便一箭,都能洞穿厚厚的盔甲。
  或许被一箭射在身上,不会造成致命杀伤,但十箭呢,一百箭呢?
  “哎!”
  见状,周分曹等俱是叹息。靠着两人去破坏对方船只,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做到的。挫了这一阵,可如何是好?
  众人又担心蟹和雄平两个会不会被射死在水中,纷纷探头去望,正望见待这一波箭羽过了后,两个人浮出水面,身上披挂着甲胄,手中咬着兵器,游动的速度仿佛被划小艇还快,朝着对方船只飞快靠近。
  “射!”
  随着一声令下,又是一大波箭羽落下。然而蟹和两个何等灵敏,猛地沉入水中,潜到深处躲避。那些箭羽入水,纷纷被消去力道,不过丈余深便没了劲头,被水流卷歪了去。
  然后蟹和与雄平又冒头出来,毫发无伤。
  其实他们本可以直接潜过去,故意这般施为,倒像是挑衅般。
  元家水军船只上,那负责指挥的将领见状,神色阴沉,见两人已经相当靠近船只了,箭羽难以发挥作用,当即一挥手:“下水鬼!”
  扑通扑通!
  下饺子般,一道道穿着特制甲胄的水军跳下船去。
  这些兵士俗称“水鬼”,十分善游,惯于水中作战,憋一口气,能在水中活动半炷香的时间,非千挑万选无法做到。他们本身,基本都属于武林高手来着,内练一口气,才能如此。
  这等人才,数量并不多,整个扬州水部,不过五百人。现在,跳跃下来作战的,约莫十人左右。
  十个人,分成两组,五对一,拥有压倒性的数量优势。
  陈三郎这边的人都看见了,不禁暗捏一把汗。
  水中之战,难以观察清楚,但见浪涛翻滚,水流浩荡,很快,就有一道嫣红之色濡染开来。
  这是血,有人受伤或者直接被杀死了。只片刻间,那血竟是越来越多,转瞬将那一带水流都给染红了去。不过很快,这些血水便被冲刷开来,变得淡薄,最终化为无形。
  随即有尸首漂浮起来,一具、两具、三具……
  众人还没有数清楚,就看见蟹和雄平两个矫健不减,已然扑到了对方船只的下方去。
  “好!”
  喝彩声拍掌声混成一片,周何之差点都蹦了起来,高兴得好像已经把对方的船给戳沉了去……


南朝陈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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