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3章 有用之躯
作者:知白|发布时间:2024-06-29 02:55:15|字数:36211
沿途一直都有百姓给大宁远征归来的士兵们送上食物,伽洛克略就一直看着,好像一个看什么都新奇的孩子一样,这一路所见所闻都很感兴趣。
路上休息的时候,伽洛克略坐在囚车里朝着沈冷喊了一声:“喂!沈将军,能不能和你聊几句。”
沈冷走到囚车外边问:“想聊什么?”
伽洛克略好像第一次看到沈冷似的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朕想知道,你能预料到朕的归处,所以提前安排宁国水师袭击朕的船队,那么就说明在很早之前你就已经有必胜把握,而你胜而不杀,是不是因为宁帝也想见朕?”
沈冷耸了耸肩膀:“你不了解大宁的皇帝陛下。”
伽洛克略道:“朕应该算得上有些了解,这几年来朕不停的派人寻找熟悉宁国的人,把他们请到朕的身边来求教,尤其是关于宁帝李承唐的,任何事朕都感兴趣。”
沈冷:“那你知道陛下的爱好吗?”
伽洛克略仔细想了想后回答:“朕特意打听过许多次,知道宁帝喜读书,好武功,他的爱好很多,年少时候从军骑射少有对手,不管是棋艺还是音律都很有建树,后领兵作战,再之后执掌宁国,你问朕他的爱好……朕一时之间不好说。”
沈冷嗯了一声:“到了你就知道了,你果然还是不了解陛下。”
伽洛克略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既然你说朕不了解,那你可不可以多说一些关于他的事。”
沈冷摇头:“不能。”
“是机密吗?”
“不是。”
“那为何不能?”
“我不想。”
沈冷看了看伽洛克略囚车里的水碗是空的,摘下来自己的水壶把那个水碗倒满:“虽然我不确定你到底在想什么,可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一定不服输,所以我会一直盯着你。”
“你这样小心翼翼的性格,证明了你的出身寒微。”
伽洛克略好奇的问:“既然你不愿意提你们的皇帝陛下,那么你愿不愿意跟朕说说关于你的事。”
“你也不了解我啊。”
沈冷叹了口气道:“一般能让我坐下来很认真的聊天,只有两种人,刚好你都不属于。”
伽洛克略更好奇:“那你能告诉朕是那两种人吗?”
沈冷道:“第一,我愿意聊的人,第二,给我钱的人。”
沈冷转身往回走:“这两者你都不是。”
伽洛克略微微皱眉:“这一定不是真正的你。”
沈冷:“都说了你不了解我,为了钱我除了卖身之外什么都行。”
伽洛克略朝着沈冷的背影喊:“那如果给你足够的价钱让你出卖宁国呢?”
沈冷:“那个,永远不会有人能给够价钱。”
回到草料车上,陈冉笑着问道:“怎么样,这个家伙是不是特别会装?”
沈冷:“那是你境界低啊,我刚刚就没给他装逼的机会,而且很恰到好处的反装了一逼。”
陈冉撇嘴。
他朝着前边的马车看了看:“想好没有?”
“想好什么?”
“小张真人啊。”
“关我屁事。”
沈冷白了陈冉一眼。
“呵呵。”
陈冉撇着眼看沈冷:“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小张真人这次回去之后怕是要和陛下认真谈谈了,她应该不喜欢做什么国师,更喜欢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而她做回普通人之后就要面临一个选择……”
他用肩膀撞了撞沈冷:“真的对小张真人没感觉?我大哥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沈冷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大哥通情达理的样子?”
陈冉也笑:“我就顺口胡诌的,可是总觉得小张真人有些可怜,她回去之后若是真的下定决心以女人身份出现的话,龙虎山这一脉就要出大问题,就算她自己想留下来陛下也不会允许,而且这事你知道矛盾在哪儿的,如果陛下说提前就知道小张真人是女人身份了,御史台的大人们就会疯掉,指不定说陛下什么,百姓们也会觉得不可思议,这有违礼制也有违祖制,陛下要背骂名的,而一旦说是陛下之前不知情那小张真人可就是欺君之罪,别说小张真人,连老张真人以及龙虎山门下弟子都是欺君之罪。”
这些事沈冷当然想过,只是他又能怎么样?
他左右不了陛下,也左右不了小张真人。
“其实我的意思是,咱们这群人里就你和小张真人最熟,要不然你和她聊几句?”
陈冉道:“如果她一意孤行,会连累很多人。”
沈冷摇头:“不去。”
“为什么?”
“关我屁事。”
陈冉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你真是一个混蛋,还他娘的贼可爱。”
沈冷笑道:“我不去说,是因为不想干涉,我以什么身份干涉?朋友吗?朋友不该劝朋友委屈自己,以朝廷官员的身份去劝?还是以什么别的身份去劝?我都不会去为茶爷的事做主,何来资格去给朋友的事做主。”
陈冉摇头:“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沈冷说这些话听起来有些无情,是因为他必须无情一些。
他只确定一件事,这个世界上他只要一有空闲能想到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茶爷,无论何时何地,其他的女人不会让他在想起来的时候心跳加速,哪怕他已经三十岁依然如此。
他躺在草料车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茶爷那张笑脸。
东疆。
茶爷坐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孩子读书,这里的气候比起长安来说好一些,长安城的盛夏哪怕你坐在树荫下也会觉得热得受不了,而在东疆这边,太阳晒的能要人命,可只要走进树荫下就会觉得很凉快,很神奇。
“夫人。”
李不闲从外边进来后俯身一拜:“附近所有能出海的地方都查过,没有发现楚先生的踪迹,水师搜索了至少五十里范围内,也没有任何关于那个刺客的消息,所以大概……楚先生追着那个人已经离开东疆了,他们那样的高手想要避开人的话,不难。”
茶爷嗯了一声:“咱们的水师回来了吗?”
“还没有。”
李不闲道:“不过昨日刚刚接到战报,将军辛疾功率军在渤海道沿海击败了桑人的船队,杀海盗上千人,桑国的海盗船已经不敢轻易再靠近过来,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咱们的水师应该也快回来了。”
茶爷算计了一下日子,傻冷子去西疆那边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似乎这一仗打的比北征之战还要时间长。
“朝廷里派人的消息也到了。”
李不闲笑着说道:“长安捷报通传大宁,西疆大捷,咱们大宁西征大军连灭十一国,而且生擒了安息国的皇帝伽洛克略,这消息传到咱们这了,也就是说沈将军应该已经快到长安了才对,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几个月的时间沈将军就能到东疆。”
茶爷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只是想到那傻小子就要回来了就忍不住心跳加速。
和那傻小子想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给辛疾功将军传讯吧,让他带水师战船回来,几个月之后沈冷回来应该会想见见大家。”
“好嘞。”
李不闲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犹犹豫豫的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却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样子。
“李先生,怎么了?”
“我……”
李不闲咬了咬牙:“我想请个一年的特假。”
茶爷看他样子就紧张起来,连忙问了一句:“先生遇到什么急事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急事,只是……夫人你放心,两个孩子的功课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写了一份条陈,一年的功课读什么写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一年之后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回来,如果出了意外……呸,当然不会有意外。”
“那先生到底要去何处?”
“桑国。”
李不闲看向茶爷:“夫人也知道,我这个人不太擅长交朋友,所以活到这个岁数真正能称得上患难之交的不过须弥彦一人,他在桑国不知道过的怎么样,若是他活着,那担惊受怕的事我陪他一起就是了,若是他已经死了,我就想方设法的把他的骨灰带回来,总不能埋在桑国那种地方。”
茶爷听了很感动,可是嘴角却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须弥彦……”
“我知道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可能须弥彦出事了。”
李不闲叹道:“我问过他们,每次他们都说须弥彦在桑国过的很好,这怎么可能,一个人远在异国他乡还是敌国怎么可能过的很好。”
茶爷嘴角又抽了抽:“其实……”
李不闲:“还请夫人成全。”
茶爷微微叹了口气:“若李先生执意要去的话,我会安排天机票号的商队帮你过去,到了那边李先生一定要小心,另外就是……不是没有人告诉你须弥彦过的不好,而是因为他,他确实过的还不错。”
李不闲一怔:“确实还不错的意思是?”
茶爷笑道:“你去了就知道。”
“行吧。”
李不闲往外走了几步,可还是不放心:“须弥彦他究竟过的怎么样?”
茶爷抬头看向天空:“也算,为国捐躯了吧。”
李不闲心里一炸:“还是死了?”
茶爷摇头:“李先生去桑国的话不是什么难事,为了与桑国一战,票号的商队已经密集的往桑国那边做生意,还不是为了大宁打探情报,桑国人对票号的商船虽然也监视严密,不过咱们的消息都是口信带回来的,没有一张纸一卷书,李先生到了桑国的话帮帮须弥彦也好,你比他心思细,也比他更谨慎,不过只需记住一点。”
“什么?”
“别和他学……”
茶爷看着天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先生不是习武之人。”
李不闲道:“虽然我不是习武之人,但我也是有用之躯!”
茶爷点头:“你去吧……”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压
长安城,未及秋寒,已有落叶,在盛夏时节就落下来的叶子怕是不会因为它与众不同就被记住,无足轻重就是无足轻重,坐在院子里发呆的男人虽然才不到五十岁却已经看起来有些苍老,他看着掉落下来的树叶想着,无足轻重的叶子和无足轻重的自己,应该一般无二。
有一天自己如这落叶一般逝去,应该也不会有人在乎了,那些该死的骄傲的宁人若是知道他死了的话,大半还会笑出来,说一句那个废物终于死了。
就好像人们抬起头看到满树翠绿中一片黄叶掉落下来,觉得掉了就掉了,刚好不影响那满树翠绿带来的好心情。
他叫杨玉。
一个几乎被遗忘了的人,不过他的诗词倒是依然有不少人会念及,这位把国都给玩亡了的皇帝在诗词歌赋上的造诣远比做皇帝要高,或许正是因为写了太多豪情壮志的诗词后觉得自己可以与天争,于是便想和大宁争。
争到最后,争成了阶下囚。
在院子里轮换看守的士兵都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茬,一直陪伴着他的老将军也在入夏之前病故,老将军死了,大宁皇帝陛下还下旨厚葬,杨玉看到了不少穿军甲的宁国将军过来送行,所以悲伤之余对老将军还有些嫉妒也有些羡慕。
世人皆说,那位老将军若不是越人而是宁人,或可成为一代名将扬威于边塞,而跟着他就变成了同样的阶下囚,杨玉心里有些不服气,也有些失落。
如今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每日抄书,看书,打水,扫地,铺床,睡觉。
“隔壁怎么那么乱糟糟?”
杨玉听到隔壁有声音,于是问了一句。
院子里的守卫笑了笑道:“你多了一个新邻居。”
“啊?”
杨玉一怔,随即苦笑:“又是哪个倒霉的。”
“安息皇帝。”
“安息?”
杨玉耸了耸肩膀:“这国名就是个倒霉的。”
守卫噗嗤一声笑了,实在不知道杨玉哪里来的骄傲感还去嘲笑别人,莫非是因为他早住进来一些?
隔壁院子里,伽洛克略看了看这还算整洁干净的小院,第一句话问的是:“我可以看书吗?”
守卫点了点头:“你可以看书,在你死之前不出这个院子,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想看什么书还可以列个单子出来我帮你去买,如果你没有钱的话,还可以从你的月例中扣。”
伽洛克略有些好奇:“我还有月例?”
“有。”
守卫道:“一个月二两银子。”
伽洛克略自嘲的笑了笑:“倒也不少了。”
他说了一声稍后,然后居然真的列了一份书单出来:“请你帮忙买到这些书,如果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不够扣的话那就多扣几个月,我应该花不到钱。”
守卫将书单接过来看了看,惊了一下,这一笔宁人的文字写的极工整,说不上有多漂亮,但每一笔每一画都很认真,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让人看了觉得很舒服,眼舒服但心里不舒服,一个能把敌国文字写的这么好的皇帝,幸好已经被抓住了。
守卫点了点头:“我会帮你。”
一个时辰之后,这份书单送到了肆茅斋。
皇帝仔细看了看这书单,然后递给坐在不远处的老院长:“这是朕见过的第一个如此坦然的被抓住的皇帝,沈冷刚刚说伽洛克略很坦然的时候朕还有些不信,可现在信了,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帮忙买书,这样一个敌人让朕越发的好奇起来。”
老院长笑道:“也许他以为自己还能回去。”
这句话本无心,可皇帝却微微皱眉:“韩唤枝。”
站在一侧的韩唤枝立刻垂首:“臣在。”
“去仔细查查。”
“臣遵旨。”
韩唤枝俯身道:“臣回来的半路上已经派人给留守廷尉府的人,仔细搜查前一阵子进长安的人,尤其是以日郎人为主,现在搜查的范围开在扩大,不过目前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皇帝嗯了一声看向沈冷:“你以为呢?”
沈冷道:“此人在南疆的时候,曾经冒充安息国的一个官职不高的使臣进入日郎国,甚至成为日郎国皇帝身边的亲信,如果不是那一战打起来的话,他可能还是不会暴露,即便如此,他身边没有多少人可用的情况下依然安然而退,所以臣不觉得他是一个已经认命的人,也不觉得他会真的坦然,他坦然,也许只是他别有所图。”
“图什么?”
老院长看向沈冷:“损失了数十万大军,他自己被生擒,如果真的是别有所图的话代价有些大。”
“损失的数十万大军,除了那八万禁军之外其他的都是他计划之内。”
沈冷道:“此人心性狠厉,安息国内大家族的力量已经快无法制衡,伽洛克略这次远征的目的就是借与我大宁一战除掉左贤王雷塔和右贤王马革,这两个人一死,忠于这两个人的左右卫军也全军覆没,安息之内这两个家族的实力就几乎被彻底拔光。”
韩唤枝道:“他也许真的算计到了自己会被抓住,也算计到了他一定不会被杀而是会被带回长安。”
“来学习的?”
老院长微微皱眉:“学大宁的治国之策?”
韩唤枝叹道:“还是老院长的那句话,代价有些太大了吧。”
皇帝道:“就先看着吧,等朕有兴趣了见见他。”
他看向沈冷:“你先回去歇着吧,歇一阵子就去东疆。”
“臣,有件事请陛下准许。”
“你说。”
“臣请南疆水师协同,大将军庄雍亲自率军堵住了伽洛克略的归途,这才能一战而胜,臣在狼牙角见到了庄雍,他……未及老态之岁人已经老态龙钟,臣想请陛下恩准,调庄雍回来调养。”
“嗯?”
皇帝脸色似乎变了变:“未及老态之岁却已老态龙钟。”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准了。”
沈冷一怔,没想到这么轻易。
他跪倒谢恩,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沈冷再次拜了拜然后躬身退出肆茅斋,沈冷离开之后没多久,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的皇帝看向赖成:“拟旨,沈冷不顾皇命私自赴西疆作战是为欺君之罪,虽战功卓著,但欺君之罪在先,念及功绩所以轻罚,贬国公为一等侯,如有再犯,重罚不赦。”
赖成猛的站起来:“陛下!”
皇帝道:“怎么?”
赖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这事……”
“这事沈冷没错吗?”
皇帝看向赖成,在赖成和皇帝对视一眼的瞬间,赖成看到了皇帝眼睛里的冷,在那一刻赖成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只好叩首在地:“臣遵旨。”
“去国公封号,让他把朕给他的免罪铁券还回来吧,他这次已经用过了,如果没有免罪铁券这次当杀,军功抵不过国法,收回他的免罪铁券,军职降为正三品,暂代东疆水师大将军之职,以观后效。”
皇帝起身:“再拟旨,南疆诸军节制南疆水师大将军庄雍调回长安修养,南疆所有军务交由石破当暂代,调石破当从安南都护府过去接手,庄雍封爵改观国公。”
说完之后皇帝摆手:“都出去吧,朕想歇歇。”
短短几句话,每个人心里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沈冷去西疆的事确实是他自作主张,这怪不得别人,他是追小张真人过去的,如果追上小张真人就回来自然也说不出什么,然而后来他在西疆可是陛下准许的,陛下这翻脸无情的样子把所有人都吓住了,这似乎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陛下。
“先生留下吧。”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朕还有话说。”
除了老院长之外其他人全都离开,赖成出了肆茅斋的门之后就一声长叹,韩唤枝的脸色也很不好,叶流云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韩唤枝摇头苦笑。
赖成回头看了韩唤枝一眼:“观国公……”
韩唤枝笑容更苦:“观,看着吧。”
肆茅斋里,老院长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陛下是有意敲打?”
“他放肆了。”
皇帝看向老院长:“朕说过,朕喜欢他的居功不傲,先生你知道的,朕派去给庄雍传旨的人已经在半路,朕也早就想把庄雍调回来调养身体,朕可以自己去办,但他说出来不行,尤其是当着你们的面说出来不行。”
“会不会太重了些?”
老院长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免去国公,铁券留下吧。”
“不留。”
皇帝道:“铁券收回来随即送进熔炉熔掉。”
老院长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是以往的话沈冷这么做了这么说了,皇帝不会生这么大的气,可这次皇帝的气似乎来的有些让人猝不及防。
“朕得压一压他,狠狠压一压。”
皇帝看向老院长:“以往让他露锋芒,以后让他懂规矩。”
老院长忽然间反应过来,还是因为二皇子……陛下现在压一压沈冷,是为了以后给二皇子再提拔沈冷的机会,不然的话,二皇子怎么施恩?
“先生还能走得动路吗?”
皇帝问。
老院长想了想,问:“走多远?”
“三千里。”
皇帝看向窗外:“朕要去太山,皇后与太子,朕都要在太山上册封,谁也拦不住。”
他咳嗽了几声,似乎在盛夏中有什么让他感觉到了寒冷。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这是怎么了?
陛下的旨意很快传到,沈冷接旨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惊讶和惶恐,这可能是大宁立国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贬的国公,而且还是在几年之内发生的事,沈冷平静可整个朝廷都不平静,这五年来朝廷里最炙手可热的是谁?只能是沈冷,所以很多人猜测这是不是什么信号?
宣旨的代放舟看着沈冷,他表情有些尴尬,这几年来他给沈冷宣旨的次数多的数不过来,每次都要说一声恭喜恭喜,唯独这次,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尴尬了一会儿后代放舟告辞离去,沈冷捧着圣旨回到屋子里,把圣旨在架子上放好,这张桌子上有很多个木架,架着他这些年来收到的每一份旨意。
每一份都收着,每一份都很郑重且认真的摆放在这。
沈冷放好之后转身往外走,陈冉在门口等着他:“没事吧?”
“没事。”
沈冷耸了耸肩膀:“按理说,我私自去西疆这是欺君之罪,该死。”
陈冉哼了一声,看了看沈冷脸色也没好多说什么。
皇帝这次突然薄情起来,而且那么冰冷,国公被拿掉降为一等侯,正二品大将军被直接降为正三品,所有领军大将军中哪有正三品的人?
这一下,沈冷的品级就降到了和各卫战兵将军同一级别,而且沈冷还是戴罪之身,以观后效这句话听起来还算温善,可这句话若是变得冷酷起来,哪怕只是细微的一些错处被揪住也能立刻死死攥住不放。
“免死铁券也被收回去了。”
陈冉长长叹了口气:“以后是不是得夹起尾巴做人?”
“人没有尾巴,夹起尾巴的不是人。”
沈冷拍了拍陈冉的肩膀:“前些年,我怎么错陛下都容忍,所以连你都觉得错了也就错了,反正陛下不计较,现在陛下计较了一次就觉得受不了,这不对啊。”
沈冷道:“去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天黑之前就出长安。”
陈冉嗯了一声:“本还想着在长安城里多歇两天的,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心情留下了。”
“你收拾好了之后就回家。”
沈冷笑着说道:“咱们在天黑之前出城就好,还有……将近三个时辰呢,高小样还在家里等着你,你去和她说一声,另外……你让高小样也准备一下,天机票号的总号最近也要尽快撤出长安,在离开长安之前必须做好一件事……让她多费心些,长安城里置办下来的所有房产,本就是为了以后给兄弟们有安身立命之所准备的,所以趁着这次离开就全都安排出去。”
沈冷坐在台阶上:“算了,来人,把天机票号的大掌柜请来,天机票号长安城内所有掌柜的也一并请过来,一个时辰之内。”
沈冷看向陈冉:“还是你自己去接高小样吧。”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天机票号在长安城内个分号的掌柜以及高小样都到了,将军府的客厅里坐满了人。
“两件事。”
沈冷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我就直接说了。”
“第一,天机票号在西城那边正在建造的所有涉及到官员的住宅,明天派人带着所有整理好的卷宗档案都移交到廷尉府,请韩大人转交户部,留守下来的人监督还没有盖好的房子,确保每一间房子都不会偷工减料。”
“第二件事,半个月之内,所有别的生意全都剥离出去,留守长安的人只做存银取现生意,其他的一律不准沾惹,总号搬出长安,就搬到东疆去。”
“国公爷。”
有人喊了一声,然后又愣住,有些懊悔的改口:“大将军,如果这样做的话,会损失惨重。”
“钱没有人重要。”
沈冷缓缓吐出一口气:“听我的就是了。”
高小样点头:“听你的,还有什么?”
“和廷尉府那边的账目都核算清楚,把银子本钱和分红都直接交还韩大人。”
高小样问:“要不要适当加一些,加一成或者两成?”
“一点都不加,该多少就是多少。”
沈冷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绸缎铺子和胭脂铺子都留下,铺子封起来,不卖不盘,我们自己的伙计如果不愿意留下的,全都带走。”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我去迎新楼那边道个别,你们都去忙吧。”
高小样靠近沈冷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很麻烦?”
“不麻烦。”
沈冷道:“告诉大家都别惶恐,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有些事提前做没错,做的晚了也许会牵连他们。”
说完之后沈冷笑了笑:“让陈冉去帮你,但我天黑之前我得带他走。”
高小样脸一红,转身拉着陈冉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迎新楼。
难得,那间每天都有人打扫但是许久没有人住过的大房子开着门,叶流云和韩唤枝都在这间屋子里等着,他们好像预料到了沈冷回来,两个人肩并肩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大街,当沈冷出现在窗外的那一刻两个人都长长的出了口气,不约而同。
“他应该已经在安排了。”
“所以说懂事的孩子最无辜。”
“是啊,懂事的孩子最无辜。”
“我以为他会舍不得,毕竟他曾经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他舍不得什么?”
韩唤枝看向叶流云:“金钱,地位,名誉,还是别的什么?”
“他舍不得的只有人。”
叶流云摇头:“所以我不知道陛下明知道沈冷是这样人,还要压一下是为什么。”
“你不该问为什么。”
“你难道没问过?”
“呼……”
韩唤枝长长吐出一口气:“才下旨,朝廷里那些原本想着巴结他靠近他的人就开始往后缩了,如以往他出征归来,想要登门拜访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这次家门口怕是连个车轱辘印都没有,不过反倒是清净,不该来的不来,也好。”
“老院长也没来。”
叶流云摇头:“我以为老院长会来。”
“他年纪太大了。”
韩唤枝转身:“让酒菜送进来吧,我今天想喝两杯。”
沈冷进门的时候伙计们已经在往三楼送菜,看到沈冷的时候迎新楼的人就会笑起来,不由自主的笑,沈冷和他们一个一个的打了招呼,直接上了三楼,进门的那一刻沈冷还是忍不住微微怔了一下,因为屋子里只有韩唤枝和叶流云两个人。
他本以为赖成会来,老院长会来。
“火锅?”
“火锅。”
“漂亮!”
沈冷笑着过去,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摆着的东西,其中有一盘已经切好的白豆腐,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白豆腐摆在那就有些显眼,韩唤枝微微皱眉,叶流云吩咐了一声:“撤下去吧。”
“别。”
沈冷伸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出去这么久都没有吃过豆腐。”
三个人坐下来却没有再说什么,都看着那铜锅,没多久铜锅里的汤开始冒泡,热气升腾起来,这样的夏天吃铜锅,还是辣锅,是勇士的行为。
三个人依然没有说话,锅开了之后就开始涮,大口大口的吃,没多久三个人全都大汗淋漓,叶流云韩唤枝这般看起来精致雅正的人都是衣衫湿透,三个人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桌子上的菜品吃了个干干净净,却始终都没有人说话,一直到吃完。
沈冷拍了拍肚皮,咧开嘴笑了笑:“还是长安城里的铜锅好吃。”
叶流云看了看韩唤枝,韩唤枝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不过分。”
沈冷擦了擦嘴,起身,抱拳,俯身一拜。
然后转身下楼。
韩唤枝和叶流云跟着他到了楼梯口,沈冷脚步一停,没回头,摇了摇头:“到这吧。”
十天后。
廷尉府接到陛下旨意,奉旨调查沈冷名下所有财产,连同天机票号在内,任何和沈冷有关的事有关的人都在调查之列。
肆茅斋。
皇帝看了看韩唤枝递上来的那份清单,皱眉,没去接。
“放桌子上吧。”
皇帝看向韩唤枝:“你认为该如何?”
韩唤枝默然不语。
“你觉得朕做的过分了?”
皇帝又问了一句。
韩唤枝还是默然不语。
“朕答应过你的。”
皇帝起身走到窗口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的风景沉默下来,大概小半刻之后,皇帝看着窗外说道:“去移交一下,廷尉府以后交给方白镜,你可以去草原了。”
韩唤枝依然没有说话,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起身,退出肆茅斋。
皇帝的肩膀微微颤了颤,却倔强的没有回头。
半个时辰之后旨意颁布下去,韩唤枝不再为廷尉府都廷尉,他将赴草原,为大宁立国以来第一任安西都护府都护,从一品,官在各道道府之上,西域诸府节制。
又一个时辰后,又有旨意传达下来,出乎所有人预料。
陛下旨意,筹建安北都护府,叶流云即刻启程离开长安赶往北疆,负责筹备督建安北都护府诸事。
水师大将军府。
皇帝推开门走进这个院子仔细看了看,这院子不大,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已经空了,院子里还有木桩和石锁之类的东西,不远处是个大水缸,皇帝在这些东西不远处驻足看了好一会儿,似乎依稀看到了那个傻小子每天天没亮就起来锻炼的样子。
许久之后,他迈步走进正堂,一眼就看到那张桌子上的圣旨,全都在这,每一份都在。
皇帝走过去随手拿起来一份看了看,放下,再拿起来一份看了看,又放下,眼睛微微发红。
“代放舟。”
“奴婢在。”
“传旨……让黑眼回宫,自此之后,长安不许再有流云会。”
代放舟眼睛骤然睁大,他不明白,陛下这是怎么了?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内谋
书院。
赖成站起来想把窗子推开,想了想老院长最近的身体状况,然后又坐了下来,坐了片刻之后又站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院长笑了笑道:“天下闻名的天不怕地不怕,你还有什么话不好说不敢说?”
“先生。”
赖成看向老院长:“陛下到底要看什么?”
他用的是一个看字。
老院长耸了耸肩膀:“陛下想看什么,我看不到,因为我不够高。”
“可大宁之内,能差不多看到陛下要看什么的人,也只能是先生你了。”
“差得多了。”
老院长比划了一下:“陛下那么高,我站在陛下肩膀上往远处看,也看不到陛下眼睛能看到的地方。”
赖成叹了口气:“最近风气很不好,非常不好……那些旧的勋贵家族原本老老实实的,可现在越来越活跃,陛下昨日又下旨,把沈冷的一等侯降为二等候,有些人已经开始风言风语。”
老院长还是在微笑,笑的有些薄凉。
“先生。”
赖成有些着急:“沈冷离京的时候我要去,先生不许我去,你也不去,我们都知道沈冷会到迎新楼里告别,整个楼子里除了韩大人就是叶大人,结果当天韩大人叶大人两位就被调出长安,一个去了草原一个去了北疆,尤其是安北都护府的事,陛下和内阁都没有透露过只言片语,各部衙都没有任何消息要筹备安北都护府,就这么仓促的去了能筹备什么?”
老院长摇了摇头,没说话。
那天,在迎新楼外边,他和赖成坐在马车里看着沈冷独自一人离开迎新楼,顺着那条大街渐行渐远,沈冷的背影模糊的很快,他走的像是有几分潇洒不计功名利禄,可是老院长和赖成都看得出来那背影有多萧条,那孩子从小最怕的,不就是被人遗弃吗?
而他不曾遗弃全世界。
现在,好像全世界都要遗弃他了。
“满朝文武都看着你我。”
赖成有些恼火:“你不去,我不去,那些想去的人便都不去了,我不信这是先生你自己的想法,陛下到底为什么?”
“是我自己的想法。”
老院长摇头:“没有人遗弃他。”
赖成眼睛微微睁圆:“那我们在做什么?”
老院长摇头不语。
赖成楞了一下,忽然间就忍不住了,转身大步走了,气鼓鼓的。
赖成走了,老院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自言自语的说道:“陛下啊,什么时候是个心肠冷硬的人,只是他必须这么做,陛下得看看,看仔细。”
可是老院长也疑惑,为什么陛下忽然之间要看看?
这本不是着急的事,因为二皇子还年幼,陛下还不老,这没到该交替的时候呢,陛下着急是为什么?
他坚信陛下不是一个薄凉之人,所以他做了他认为正确的事,陛下既然要看看,那他就帮陛下看看,他的不理解和赖成的不理解不一样,赖成不理解为什么陛下要这样做,老院长的不理解是为什么陛下要着急这样做?
所以老院长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可他又不能随便和谁说。
沈冷离开长安城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陛下一共下了四道和沈冷有关的旨意,第一道旨意不必说,把沈冷降为一等侯下令立刻离京,第二道旨意是调走了韩唤枝第三道旨意是调走了叶流云,而满朝文武都知道当天唯有这两位大人物给沈冷送行,前脚送行后脚他们俩也被调离长安,陛下的心肠一下子就变得冷硬起来,很多人都不得不去猜测,沈冷到底做了多大的错事?
第四道旨意是在昨天,陛下因为廷尉府的调查而再次下旨处罚沈冷,一等侯降为二等候,罚俸三年,天机票号正在筹建的所有房产全都移交到了户部,天机票号也被罚没了好大一笔银子,这信号就变得越来越强烈。
肆茅斋。
半个月了,二皇子每天都来,陛下避而不见,二皇子就在门外跪着,皇帝下朝回来他就已经在门口跪着,一直跪到天黑,天黑之后起身就走去珍妃宫里吃饭,但绝口不提沈冷的事也不提他去肆茅斋跪着,天亮之后他就再来,那股子倔强的劲儿和皇帝一模一样。
当年皇帝率军在北疆征战,他部下有些人的军功被勋贵后代冒领,皇帝和老皇帝在东暖阁里吵了起来,吵的很凶,第二天皇帝就被罢免兵权封地云霄城。
流云会没了,但迎新楼还在。
绝大部分流云会的兄弟都被调派去了北疆,和叶流云一块走的,黑眼被调回宫里继续做他的大内侍卫副统领,每日除了当值之外就是坐在他自己的住所门口台阶上发呆,谁叫也不理,像是丢了魂魄。
流云会少年堂也已经不复存在,虞白发也跟着叶流云去了北疆,整个长安城,一瞬间就变得有些动荡起来,好在暗道上没有了流云会还有红酥手,没有人敢太放肆。
然而让人担心的是,一些这些年来颇有怨言的旧勋贵开始冒头,他们这些年在军中没有什么实权,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又被流云会打压,没了流云会之后他们开始逐渐活跃起来,原本流云会控制的一些商行被人买了去,码头那边的生意也开始变得混乱。
这种事本不该发生,可就是发生了。
又是天快黑,跪在肆茅斋外边的二皇子看了看天色,起身,转身往外走,有些踉跄。
皇帝看了看窗外的儿子,心里很疼,但忍了。
他要看的第一件事,看的准了。
所有人都不敢为沈冷说话,唯独二皇子来了,每天都来,除了第一天直接找到皇帝说之外,他就每日都跪在外边,皇帝当然明白自己儿子的心思,第一天的时候二皇子有史以来第一次和皇帝吵架,那张脸憋的通红,皇帝让他离开,他从那天开始就在门外长跪不起,也不再说话,用这种方式在告诉皇帝……我不服气。
珍妃宫里。
皇帝迈步走进宫门,他没有让代放舟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所以进门的时候正在吃饭的珍妃和二皇子都怔了一下,珍妃起身相迎,二皇子放下碗筷,走到外边对皇帝行礼,然后对珍妃行礼,转身走了。
珍妃看着皇帝,皇帝微微苦笑。
“陛下怎么突然来了?”
珍妃问。
“朕来是想告诉你,朕已经定了三个月后到太山,你准备一下。”
“准备?”
珍妃这次没有说什么,而是点了点头:“好。”
所以皇帝心里一震,隐隐约约的有些害怕。
“你……”
皇帝欲言又止,珍妃看着皇帝,像是在等他说什么,可皇帝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珍妃看着皇帝的背影,手微微发颤。
夜风微凉,皇帝出门的时候咳嗽了几声,加快脚步。
回到肆茅斋的皇帝进门坐下,晚饭还没吃,肚子里有些饿可却没有什么胃口,代放舟见皇帝模样有些不好看,连忙派人去传御医进来,不多时御医就到了,皇帝继续坐在窗口发呆,御医跪在那给皇帝诊脉。
代放舟守在门口,这盛夏啊,夜里好不容易凉快些,可是他却觉得冷了,莫名其妙的。
御医出门的时候交代说,陛下应该是心里有些积郁,让代放舟看着些,别让人再惹陛下生气,然后就回去抓药,代放舟想着谁会惹陛下生气,怕是只有陛下自己了。
长安城,柳条巷。
最里边的那个院子开着门,不过门外站着三四个年轻健壮的男人,院子里边灯火很亮,人应该不少,可说话的声音却很轻。
“时局要变了。”
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身份尊贵,其先祖曾是大宁开国公之一,不过后来家族实力逐渐萧条,到了现在整个家族之中入仕的不过四五人,而且没有人做到三品,他叫徐少衍,祖上徐绩,论军功是仅次于唐匹敌的重要人物,立国之后先是被封为鲁国公,后来又改封为唐国公,徐绩被赐姓李,不过殊荣仅此一代。
徐少衍今年才三十六岁,正是想做事也能做事的年纪,奈何当今陛下和先帝李承远不一样,李承远在位的时候有意重用旧勋贵家族,用以对抗沐昭桐,徐家也是在那几年重新崭露头角,然而没几年先帝李承远驾崩,当今陛下入主未央宫,当今陛下更喜欢用寒门出身的年轻人而非他们这些旧勋贵,所以刚刚抬头之势又被陛下压了回去。
“沈冷这个人,牵一发动全身。”
徐少衍喝了口茶:“我前阵子派人打听了一下,大概打听出来一些事,陛下的意思是,最近这几年那些寒门出身的人太得势,得势之后又不懂得隐忍,所以难免会有些跋扈,你们想想也理解,一群泥腿子出身的家伙,忽然之间有了权势地位当然会放肆,就好像一群穷惯了的人突然有了些钱,难免买这买那的臭显摆。”
一群人笑了起来,都面带不屑。
“但是咱们不能太着急,也不能不着急。”
徐少衍笑着说道:“如果沈冷真的倒下去了,那就不是他一人的事,沈冷倒下去,沈冷那个派系的人就都得跟着遭殃,韩唤枝和叶流云已经被陛下调离长安,这信号其实很明显,可是我们不能贸然……前些年太子殿下许诺要重新重用我们,奈何陛下不待见太子,他许了再多也没用,现在不一样。”
徐少衍道:“沈冷一倒,会有一大批人跟着倒,到时候军中就会空出来许多位置,朝廷里也会空出来许多位置,要我说,连赖成的位子都没有那么稳固了……还有就是东疆孟长安,沈冷只要倒了,此人必倒。”
另外一人说道:“可我们捉摸不透圣意啊。”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陛下的心思,实在不好猜,万一我们这会儿做了些什么惹怒了陛下,适得其反。”
“我知道。”
徐少衍往前压了压身子,声音很低的说道:“可我还打听出来一件事……陛下,身子好像不大好。”
众人吓得脸色一变。
“所以啊。”
徐少衍嘴角微微一扬:“陛下这是着急给二皇子殿下铺路呢,这个时候,我们得试探一下。”
他往后靠了靠:“如果陛下突然不在了,军中,朝中,我们能拿回来多少就得拿回来多少。”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你保不住
徐少衍看了看身边众人:“当年大宁开国的时候,你我的祖上都有不可磨灭之功绩,奉英堂的牌位现在还在那摆着呢,那是何等的荣耀,再看看你我现在的处境,说实话,我是无颜进祠堂面对列祖列宗,我不知道诸位是怎么想的,我只觉得愧对自己的姓氏。”
坐在他身边最近的那个叫高明堂,其祖上也是大宁开国公之一,挨着高明堂的是高明阳,两个人是亲兄弟,说到祖上的荣耀,高家那会地位比唐家还要显眼些,那时候大宁刚刚立国,太祖皇帝陛下的结拜兄弟唐匹敌跪在陛下面前,对陛下要对他封王一事坚辞不受,太祖皇帝无奈之下才改封国公,位列群臣之首,可是唐匹敌这个人太聪明所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被封公之后就请旨辞去所有军职,举家去了西北戍边。
所以高家就显得比唐家辉煌,不过那会儿高家的人也不高调,行事沉稳从不招摇。
除了唐家高家之外,最风光的莫过徐家,徐家祖上徐绩是太祖皇帝身边最重要的谋臣,虽是文人,也可提刀上马,太祖皇帝麾下八大战将他不在其中,可要论谋臣徐绩当首屈一指。
奈何同人不同命,徐绩因为功劳甚巨被太祖皇帝赐姓李,成为大宁第一任宰相,也是唯一一位宰相。
徐绩为相治国,不得不说其才足以安邦,奈何到了晚年他越发觉得太祖对他的赏赐不够,越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为相十六年,前十年都可以说兢兢业业,后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就变了一个人似的,非但贪墨了大笔银子,而且竟然公然卖官,结党营私,门徒遍及天下,更是将亲信安插在各部衙中抓住实权不放,说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太祖皇帝最初对他一再提醒,可他却好像傻了似的完全不拿太祖的话当回事,以至于太祖大怒,夺其皇姓贬为庶民,交由廷尉府查办,但太祖皇帝终究还是念及旧情,只办了徐绩一人而没有前连全家,甚至还将徐绩国公的封好号赐给了其长子继承,按理说徐绩是大罪之身,一家不被牵连已经是法外开恩,其子嗣还能继承国公之位足可见太祖皇帝对他的感情。
徐绩的事出了之后,太祖皇帝去宰相制,改为内阁制。
徐家之下便是高家,其实说起来,高家在权势上不如徐家是因为足够聪明,高家祖上高真是太祖皇帝麾下八大战将之一,为人谦逊谨慎,与唐匹敌私下里关系极好,听了唐匹敌的劝说严格约束家人,所以高家的辉煌得以延续百年。
之后高家接连出事,也算是家道中落。
只是几百年后,高家也已经很低调了,不过这低调可不是他们祖上时候的刻意低调,而是家中没有能撑得起门面的人。
在场的这些人,除了徐家,高家之外,还有程家,赵家,盛家,云家,耿家……无一例外,这些旧勋贵家族在当今陛下在位这些年来都被压着,陛下最喜使用寒门出身的人,如开枝散叶天边流云这六个人都是,这就让想重振家门的这些人变得很无力。
“试探?”
程方和看向徐少衍:“哪怕就算是试探对我们来说也是如履薄冰,陛下对沈冷的态度还没有那么明显,你我都知道,现在陛下是要为二皇子铺路,如果真如徐公所言陛下身体微恙倒是可以理解,陛下是等不及,可万一不是呢?我们去试探,我们拿什么试探?”
“自然不用我们自己的人。”
徐少衍道:“分两步走。”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第一,各家都拿出来一部分银子,这点款项对于各家来说都不算什么,就先按照每家五千两的份额交,这笔银子用于什么账目都必须明确,一部分用于将流云会的生意收过来,那是摇钱树,纵然流云会已经没有了可他们的生意还是没人敢捣乱,咱们尽量多接手一些,路好走,银子好赚,除此之外的银子用于结交朝廷重臣,抛开赖成不说,内阁里那些人可以靠近的不少,别直勾勾的送银子过去,低级,而且惹人厌,想想办法,咱们人多,人多办法多,送银子也要送的漂亮些。”
“第二,咱们得知道陛下的真心是什么,如果担心的是沈冷等人权势太重威胁到二皇子,那么陛下就不会停手,还是会继续打压沈冷孟长安之流,这个时候陛下是需要用人的,咱们试试能不能捧上去几个青年才俊,为了公平起见,每家选一个人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想要知道陛下的心思,从小事入手,徐家先拿出来五千两银子,不算在之前的款项之内,这五千两就用来买人。”
“买人?”
高明堂一怔:“买谁?”
“不要命的人。”
徐少衍笑了笑:“要想试探陛下底线,总得有不要命的人。”
他抱拳:“诸位要同心协力才是,恢复祖上荣光。”
所有人都站起来:“同心协力!”
第二天,肆茅斋。
皇帝靠在窗口发呆,最近这段日子皇帝似乎越来越有些力不从心,批阅奏折的时候也会偶尔走神,代放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冒着杀头的危险偷偷问过御医陛下到底怎么了,可御医说的笃定,陛下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心里积郁,所以精神差了些。
“陛下。”
代放舟端着药碗放在皇帝面前的桌子上行:“该用药了。”
皇帝的视线从窗外缓缓的收回来,看了一眼那碗药:“放着吧,凉一凉朕就喝,代放舟,你去传旨,让韩唤枝进来……”
皇帝的话说到一半,怔住。
“让方白鹿进来。”
“奴婢遵旨。”
代放舟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想着陛下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把韩大人叶大人都送到了边塞,可陛下自己都不适应,这是第几次了?代放舟心里算着,至少有四五次了,陛下愣神之后要么会让他把韩大人叫进要么会让他把叶大人叫进。
半个时辰之后,方白鹿急匆匆进来,他还不习惯自己已经是廷尉府都廷尉的角色,也还没有习惯经常进来面见陛下,那时候廷尉府里的事都是韩大人做主,他们只需按照韩大人的吩咐去办就是了,可现在一切都扛在他肩膀上,所有的事都变了。
方白鹿小心翼翼的进来,垂首道:“陛下。”
皇帝嗯了一声,指了指面前桌子上的卷宗:“这是你送上来的廷尉府关于天机票号的调查,朕看过了,你明天安排人查封长安城之内所有天机票号,安排人看好,除了廷尉府之外任何人不准沾染此案。”
“明天?”
方白鹿试探着问了一句。
“明天。”
皇帝点了点头:“去办吧。”
方白鹿答应了一声,再次俯身一拜然后出门,走出肆茅斋后方白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那淤积的气却根本吐不出来,他站在门外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仔细回忆了一遍陛下说的话,一共也没有多少个字,每个字他都仔细斟酌,想到明天这两个字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些。
给陛下的清单上所有的生意都干干净净,但凡有些涉及到了暗道的事他都过滤下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上的太阳,这才上午,陛下说让他明天办,陛下也给留足了时间。
出了门之后他让手下人先回去,他一个人步行朝着天机票号的总号那边走,走的时候还特意留心观察,故意绕了些路才重新回到正确的路上,他不得不小心,他也不得不亲自去天机票号,票号里大部分该撤走的人已经离开长安,可高小样还在。
走到半路的时候他还找地方买了一套新衣服,大概合身就好,然后又找地方把衣服换好,带戴个帽子压低帽檐,廷尉府里的人他知道都可信,但他不希望把人牵连进来。
走着走着就听到前边有些喧闹声,把帽檐抬起头往前看,发现前边大街上聚集了不少百姓在围观,他本想避开,可是忽然间想起来一件事,然后加快脚步朝着那边过去。
一群人站在一家铺子前边指指点点,大概十几个人,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留着络腮胡,听口音不是长安本地人。
“不卖?”
那为首的络腮胡冷笑起来:“我就相中这铺子了,说吧,多少钱愿意转给我?只要你开价就行。”
两个小姑娘站在台阶上拦着那些人,脸都气白了。
“说了不卖!”
“不卖不行。”
络腮胡冷笑道:“今天这铺子你不卖也得卖。”
他指了指铺子上的封条:“这是官府查封了的铺子,我已经打听过了,铺子虽然没有被罚没,但官府勒令你们关门,铺子闲着也是闲着,卖给我你们还能得一大笔银子养家糊口,看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也没什么别的本事,总不能去卖吧。”
“你找死。”
其中一个小姑娘脸色发寒,上前一步朝着那络腮胡一巴掌扇过去,她是高小样的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啪的一声,小姑娘的手腕被络腮胡抓住:“呦呵,细皮嫩肉的劲儿还不小,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敢出手伤人,街坊邻居们看看啊,这是谁家的铺子,怪不得被查封,原来是因为太跋扈太霸道。”
他压低声音说道:“你们趁早赶紧滚,铺子你们保不住,我说的。”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我说的
络腮胡抓着那小姑娘的手一脸狞笑,他不让四周围观的人听到,而是用极低的声音对小姑娘说道:“还以为是你们在长安城里风光的时候?你们的铺子今天肯定要出,不然出的就不只是铺子,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现在就是有人要整你们,你识相的话就老老实实把铺子交出来。”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后缓缓的说道:“原来只是一条被人用肉骨头骗来的狗。”
络腮胡的脸色猛的一变,眼神立瞬间就都是怒意:“你说什么!”
小姑娘笑了笑:“你真的了解这里吗?”
络腮胡笑道:“你真的了解时势吗?”
小姑娘看着他,挣了一下,手还是没能挣脱出来。
络腮胡笑着说道:“你不了解时势,你们东主已经完了,这只是个开始,不久之后她在长安城里的一切都将消失。”
“你不该说这么多话。”
小姑娘看着络腮胡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不知道我了解不了解时势,我知道这里是长安,你真的了解长安城吗?”
“长安又怎么样。”
络腮胡哈哈大笑:“长安城里已经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了。”
与此同时,斜对面酒楼。
坐在二楼靠窗位置的徐少衍看着大街上的这一幕微微皱眉:“多久了?”
“争执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了。”
程方和坐在他身边,看起来倒也轻松:“如果放在往日的话,别说半个时辰,这两间铺子门口若要有人闹事,巡城兵马司的人比长安府衙的人来的还快,半个时辰,闹事的人都已经凉了才对,可是看看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了别说巡城兵马司,长安府都没有人来,连廷尉府也没有人来。”
“廷尉府?”
高明阳笑了笑道:“韩唤枝不在的廷尉府还是那个廷尉府吗?”
程方和道:“看来咱们的推测应该差不多了,陛下的身体是真的出了问题。”
“陛下出没出问题……沈冷是肯定出问题了。”
徐少衍道:“我和他无交集,也无恩怨,只是需要一件小事来试探下陛下态度……所以铺子那边再闹腾半个时辰吧,半个时辰之后如果还没有人过来管,那就说明陛下已经交代过,各部衙都在和沈冷有意划清界限。”
“只是可惜了。”
程方和道:“我其实很敬重沈冷这个人,年纪轻轻却立下那么多战功,这样的人如果真的被压下去了也是大宁的损失,到时候看吧,看看二皇子登基之后会不会还把人扶起来。”
“扶?”
徐少衍道:“现在满朝文武有一半人是觉得陛下真的要弃用沈冷了,有一半人是觉得陛下要把给沈冷的恩德留给二皇子,可你我都知道,如果将来沈冷再起势的话我们依然没有机会,二皇子身边得有我们的人。”
程方和看向徐少衍:“人还是尽量别得罪透,我们只是看看朝廷的态度而已。”
徐少衍点了点头:“现在当然不能动得罪透,毕竟沈冷还是东疆水师大将军,毕竟孟长安还是他的兄弟。”
他坐好了之后忽然笑了笑:“陛下着急为二皇子铺路,我们也得着急起来。”
“是得着急起来了。”
高明阳道:“各家选出来的人,尽力送进东宫。”
“好。”
徐少衍看着窗外那闹腾的样子:“我只是觉得好奇,连廷尉府都没有过来人……”
刚说到这,就看到一群巡城兵马司的人快步冲了过来,酒楼里的人全都聚精会神的看过去,大街上真的只是一件小事,那些泼皮无赖也只是他们花钱雇来的江湖散客而已,流云会不在了,长安城的暗道势力开始冒头,只要肯花钱还是什么人都能买到。
站在人群里的方白镜本来想要出手解围,可是他一旦动手的话就会暴露自己,况且他还要赶去天机票号总号,看了一会儿后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就在往前挤的时候巡城兵马司的人到了。
一群穿军甲的汉子跑过来,很快人群就被分开。
“闹什么事!”
为首的校尉看了看:“长安城里也容得你们放肆?!”
络腮胡看到巡城兵马司的人来了立刻松开小姑娘的手,上前俯身一拜:“校尉大人,这小姑娘当街打人,许多人都看到了的,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只是想问问这铺子租不租卖不卖,她张口就说你知道这是谁的铺子吗,还骂我是混账东西。”
校尉看了看他,走到络腮胡跟前,两个人四目相对,距离那么近,络腮胡看了一会儿后只好低下头,那校尉的眼神里有一种冰冷让他害怕,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他不想掺和进什么大是大非里,那些钱不够买他的命。
“那你。”
校尉问:“真的知道这是谁的铺子吗?”
“知道啊。”
络腮胡是刚到长安不久的江湖客,找到他的人告诉他这是天机票号的产业,天机票号已经在被陆续查封之中,所以他才敢来。
“天机票号的铺子。”
络腮胡回答。
校尉指了指那铺子门口挂着的匾额:“你,识字吗?”
络腮胡道:“识字。”
校尉叹道:“那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这铺子是谁的。”
他摆了摆手:“人都带回去。”
然后他看向络腮胡:“这是茶公主的铺子,我不管你是自己来的还是谁让你来的,大将军还是大将军呢,公主殿下也还是公主殿下呢,闹事?”
就在这时候,从对面又有一队巡城兵马司的人过来,很快就把大街两侧都封了,为首的是个从四品将军,大步走过来看了看,校尉看到将军过来连忙行礼,这从四品将军名为鞠更要,他看了那校尉一眼:“谁让你过来的?”
校尉一怔:“卑职接到消息说茶公主殿下的铺子有人闹事,所以过来的。”
“你走吧。”
鞠更要摆了摆手:“这事我来管。”
校尉看了看他:“将军想怎么管?”
鞠更要冷笑:“这是你该问的?”
校尉没退:“将军虽然说接手过去,但卑职想知道将军如何处置。”
“我听闻有人仗着家里有权势就当街打人。”
鞠更要看着校尉一字一句的说道:“而且还有不少人证,所以我要把人都带回去问清楚,如果真的是有人仗势欺人的话,那么这事就得上奏朝廷了。”
校尉名为杜扬名,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将军,明明是这伙人当街欺负人家小姑娘。”
“你是说我瞎了?”
鞠更要一摆手,身后的士兵们随即往前压。
“以下犯上。”
鞠更要指着杜扬名的脸吩咐了一声:“把这个人和他带来的人全都拿下,卸掉兵器,带回巡城兵马司问罪问责。”
“是!”
他带来的士兵们虽然看起来都很犹豫,可军令就是军令,他们开始往前压,而杜扬名手下只有二十几个人,没多久就被上百人围住,围过来的士兵其中一个人有些为难的说道:“校尉大人,还是把刀交给我们吧,大家都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杜扬名就哼了一声:“少说这样的话,我不会和你们这样的人为伍。”
“给我拿下!”
鞠更要一怒:“冲撞上官,军法之下谁也救不了你。”
一百多名巡城兵马司的人立刻往前上,杜扬名的人被压缩到一个小圈子里,可谁也不敢真的动刀子,都是巡城兵马司的人,一旦动了刀子那这个罪责就大了。
酒楼里,徐少衍问:“这个人是谁?”
“鞠更要,巡城兵马司从四品将军,原来和前太子那边走的有些近,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抱住前太子的大腿前太子就倒了。”
程方和说道:“巡城兵马司的人很复杂,不过复杂有复杂的好处。”
大街上,杜扬名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将军是要仗着军职更高人更多就不顾国法军律了?”
“我当然顾及国法军律,我也正是在按照国法军律办事,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军职比你高。”
鞠更要冷笑:“你能怎么样?”
“原来军职高可以这样啊。”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鞠更要背后说话,鞠更要猛的一回头,然后脸色就变了。
大街上,一队精甲禁军开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人,看着也就是三十岁上下,可身上的甲胄却明晃晃的显示着正三品将军的军职。
“我比你军职高。”
后来的年轻将军走到鞠更要面前:“我的人也比你多,你觉得应该怎样?”
鞠更要先是行了个军礼,然后俯身道:“既然……既然是澹台将军到了,那当然交给澹台将军办。”
“我不办他们,我只办你。”
澹台草野抬起手在鞠更要肩膀上拍了拍:“你觉得我办不办得了你?”
禁军开始向前挤压,那些巡城兵马司的士兵被逼到了大街两侧背靠着门店或是围墙。
“缴了他们的兵械,扒了他们的甲胄。”
澹台草野转身往回走:“让巡城兵马司指挥使找我来要人。”
走出去几步后他回头看了看那铺子,抬起手指向铺子的匾额:“这块匾额之下,谁胆子大谁可以再闹事试试,觉得自己能撑得住的尽管来试,我叫澹台草野,我说的。”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我自己来办
鞠更要脸色铁青,看着转身要走的澹台草野:“澹台将军,纵然你军职比我高,纵然你是禁军将军,可若想把我们缴械带回去也得先问过我们指挥使大人。”
本已经转身要走的澹台草野听到这句话又回来,走到鞠更要面前,近在咫尺的看着鞠更要那双眼睛。
“你是在拉大旗?”
“卑职没有,卑职只是如实说。”
“你的意思是,我是禁军的将军,再大也管不到你们巡城兵马司?”
“卑职没有,卑职只是按国法办事,按国法说话。”
“唔。”
澹台草野似乎来了兴趣:“你说,我想办你还得先问过你们巡城兵马司指挥使马文广是吗?你拉这个大旗不行,巡城兵马司指挥使和我同级同品,你指望用马文广吓住我?”
澹台草野笑了笑:“我给你出个主意,有个人一定能吓住我。”
他抬起手放在鞠更要肩膀上:“我是禁军将军,能吓住我的不是你们巡城兵马司的人,你们巡城兵马司里谁都不行,不信你可以试试,如果你想吓住我不如去找禁军大将军,他叫澹台袁术,如果你不熟的话我帮你介绍一下?”
鞠更要的嘴角抽了抽,一股邪火升起来:“你不就是仗着自己出身好?”
“对啊。”
澹台草野笑着说道:“我天生富贵,你有什么办法?”
鞠更要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话可说。
“卸了他的兵甲。”
澹台草野吩咐了一声转身走了。
大队的禁军涌上来,没多久一百多名巡城兵马司的士兵连甲胄带兵器都被收走,澹台草野一边走一边对身边亲兵说道:“让那个叫杜扬名的校尉以后跟我,派个人随便去找马文广说一声就行,如果马文广不放人的话鞠更要也别想要回去。”
他手下亲兵叹道:“将军这是要保护他?”
澹台草野道:“他一个校尉不惜得罪鞠更要,等什么时候鞠更要回去了还能有他的好日子过?以后让他跟着我吧,不过得降一级,禁军里已经没有校尉空缺,做个团率问他愿意不愿意。”
人群里方白镜看到这一幕后会心一笑,这长安城里还没有到人情薄凉的地步呢,茶颜公主的铺子如果都到了任人欺凌的地步,只能说明长安城里的人全都是狼心狗肺。
酒楼里,徐少衍看着那一幕非但没有生气也没有郁闷反而笑了起来:“瞧见没有,陛下的态度应该很明显了,这事本不该禁军的人出手才对,可偏偏来的是禁军,也就是说敢站住来为沈冷出头的人也就澹台草野这个层面的人,再低一层的人都不敢露面,有澹台大将军给澹台草野撑腰他自然什么都不怕,别说一个鞠更要,诸位不管是谁站再澹台草野面前也要低一头,可是这正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高明阳想了想:“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尽力安排人接近二皇子,从各家里选出来的青年才俊不计代价也要送进东宫,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我得到消息说陛下准备三个月后启程前往太山,如不出意外,皇后和太子都会在太山封禅的时候定下来,所以我们只有三个月时间了。”
徐少衍站起来:“诸位,大家得努力了,三个月的时间让二皇子认识且认可我们的人,这事不太好办,但我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没有办不到的事,还有……如果沈冷要失势,那么东疆刀兵那边也会有些变化,我猜着陛下大概会把孟长安调往北疆,从北边调人接管刀兵,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我们得有人能进刀兵。”
“徐公,你来安排。”
那几个人站起来抱拳:“我等倾尽全力也会配合徐公。”
肆茅斋。
卫蓝弓着身子站在皇帝面前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说的很详细,没有一丝疏漏,甚至连方白镜在人群里的事也都知道。
“长安府没有人去?”
“回陛下,长安府没有人动。”
“廷尉府呢?”
“方白镜当时便衣在人群里,看架势应该是想过去阻拦,但后来澹台草野到了所以方白镜没有出手,除了他之外,廷尉府那边没有人来。”
“嗯。”
皇帝看向卫蓝:“鞠更要现在在哪儿。”
“在澹台草野军中扣着。”
皇帝起身,走到窗口停下来:“朕是要压沈冷,而且还会继续压,但这不等于朕对茶颜也如此,茶颜是和沈冷是两个人两码事,她是珍妃的义女也是朕的义女,珍妃的闺女朕的闺女还没到任人欺负的地步呢。”
他转头看向卫蓝:“去把赖成叫进来。”
卫蓝连忙垂首:“臣遵旨。”
不多时赖成一路小跑着到了肆茅斋,进门的时候还气喘吁吁的样子,皇帝扫了他一眼:“知道了?”
“臣知道了。”
皇帝没问什么事,赖成当然也知道什么事。
“怎么看?”
皇帝又问。
赖成怀里抱着一份卷宗,双手递过去:“这是御史台一年来参奏长安府的折子,臣已经看过,其中有十二份可以定罪。”
这就是皇帝喜欢赖成的原因。
茶爷铺子外面的事一闹起来,收到消息的赖成就让人去御史台把这一年来参奏长安府的奏折底子全都送过来,仔细核对之后就等着陛下召见了。
“那就去办吧。”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你明白朕的意思。”
“臣明白,茶公主是茶公主,沈冷是沈冷。”
皇帝点了点头:“去吧。”
等赖成走了之后皇帝看向卫蓝:“廷尉府里方白镜不在,原来的几个千办大部分都跟着韩唤枝去了草原,他需要用人,是朕批的,为了让方白镜好调度,所以新晋的几个千办都是在他呈递上来的名单选的人,也就是他的人,老人们不在了,廷尉府就变成这样了?”
皇帝的语气很平淡,可是卫蓝听出来杀意。
“千办于周彤,宋王青,周巡在廷尉府里当值,应该是收到消息了,但没动,老千办剩下只有聂野和方白鹿,聂野还在西疆没回来,方白鹿有案子要办也没在长安,耿珊他们两位千办去东疆。”
卫蓝回答的很详细。
“等等方白镜。”
皇帝坐下来,闭上眼睛:“他撑不起来就不用他撑了。”
与此同时,禁军大营。
巡城兵马司的指挥使马文广一脸冰寒的大步走进来,问了问澹台大将军在不在,得到回答说澹台大将军不在营里奉诏进宫去了,他又问小澹台将军在不在,得到回答说澹台草野将军倒是在,不过正在练兵。
马文广让人去禀告就说他来了,然后就在大营门口等着,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没见出来人,于是怒火更盛,澹台草野摆明了欺负人,他身为指挥使这个气当然不能忍。
又等了一刻左右依然不见人来,马文广也不打算再等了,吩咐一声他的人谁也不许乱动,一个人就大步往营里走,禁军的人也不好阻拦。
等路过校场的时候马文广脚步不得不停下来,眼前看到的一幕让他肚子里的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他手下那一百多个士兵被人看押着在树下蹲着呢,看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而他的将军鞠更要站在一边正在喊着什么,离着比较远也听不清楚,马文广大步加快脚步走过去,正在骂骂咧咧的鞠更要回头看到指挥使来了,立刻多了几分底气,喊的声音更大了些。
也不知道澹台草野从什么地方溜溜达达的过来,反正马文广到了他也到了,马文广看了澹台草野一眼,抱了抱拳:“澹台将军。”
澹台草野回礼:“指挥使大人。”
“我的人可以带回去吗?”
马文广压着脾气问了一句。
“可以。”
澹台草野道:“现在就可以带走。”
杜扬名的事马文广来之前就已经答应,所以澹台草野也没打算多为难。
“那好。”
马文广看向自己手下人:“都给我站起来,你们把巡城兵马司的脸全都丢尽了,列队,跑步出营!”
一百多人很快列队完成,鞠更要跑到马文广面前:“指挥使,就这么回去了?”
马文广摇头:“当然不能就这么回去。”
鞠更要挺起胸膛:“请指挥使下令。”
马文广看向澹台草野:“以后还请澹台将军记住,巡城兵马司的人如果犯了错,轮不到你来管,我还活着呢。”
他大步过去,从兵器架上抽了一根木棍出来,禁军的士兵们立刻戒备,澹台草野却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乱动,马文广拎着木棍回来,鞠更要嘴角带着笑,心说看你们怎么收场,结果马文广一棍子擂在他后背上,这一棍势大力沉,直接将鞠更要砸的倒了下去,鞠更要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马文广上去一脚再次将他踹翻,手里的棍子接二连三的落下,把鞠更要打的很快就昏了过去。
马文广把棍子扔在一边:“我活着呢,也没活到是非不分,澹台将军,以后麻烦你别羞辱我的兵,他们也是大宁的兵,他们也是奉命行事,鞠更要的错,也得是我来惩办。”
澹台草野点了点头:“好。”
马文广一转身:“把这个混账东西抬出去!”
半个时辰后,廷尉府。
方白镜回到廷尉府直接进了大堂,把都廷尉的衣服叠好放在桌子上,他就一身便衣在都廷尉的椅子上坐下来,没多久,三个千办就急急忙忙跑进来,一看这架势都吓了一跳。
“问你们三个一件事。”
“大人请问。”
“茶公主殿下的铺子出事,你们收到消息没有?”
“收……收到了,可是大人没回来,所以我们没敢轻举妄动。”
“唔。”
方白镜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都廷尉官服:“我觉得我不配做都廷尉,我觉得你们也不配做廷尉府的千办,提你们上来是我请的旨,我自己会去找陛下请罪,我把都廷尉的锦衣脱了,你们也把官服脱了吧,离开廷尉府。”
那三个千办全都吓傻了,一起跪下来:“大人,这事……”
“别解释,没必要。”
方白镜一摆手:“廷尉府里,容不下钻营的人,容不得狼心狗肺。”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我是干这个的
方白镜看着跪在那的三个人,眼神里都是失望和悲伤,这三个人是他提起来的,得陛下首肯而升为千办,连他都没有想到这么快会亲手把这三个人逐出廷尉府,比悲伤更可怕的就是失望,对自己人的失望。
“哪怕……”
方白镜有些痛苦的摇了摇头:“哪怕你们只是派几个人过去制止一下,我也不会这么难过。”
三个千办互相看了看,又同时看向方白镜,其实每个人都有些不服气,只是不敢再说什么,他们看得出来方白镜此时此刻有多生气有多失望,可是就这样被逐出廷尉府他们当然不愿意接受,只是沉默的看着方白镜,每个人都想着该怎么开口。
“知道你们不服气,觉得这样离开廷尉府很耻辱也很窝囊。”
方白镜叹道:“如果没有陛下把大将军降爵的事,今天茶公主铺子外边有人闹起来你们早就派人去了对不对?你们以为自己揣测圣意没错,可你们错就错在把揣测圣意放在廷尉府职责之上,而且还揣测错了。”
他大声喊了一句:“来人!”
外面有不少廷尉进来,俯身抱拳:“在!”
“把他们三个的锦衣去掉,佩刀摘了。”
方白镜闭上眼睛:“你们的错,一半在你们自己,一半在我,所以只革职除名不再追究。”
一个时辰后,肆茅斋。
卫蓝垂首道:“陛下,方白镜把于周彤等三位千办革职,他自己脱了都廷尉官服正在来宫里的路上。”
皇帝嘴角微微一扬:“韩唤枝自己挑的接班人,终究没有让朕太失望。”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桌子上的奏折,略微一沉吟后说道:“方白镜到了的话让他自己滚回去,出了点事就想撂挑子不干那不是廷尉府人应该有的勇气和担当,如果韩唤枝在的话会把他骂的狗血淋头才对,让他回去好好反省,他自己想不干不行,他干不干自己说了不算,朕说了算。”
卫蓝俯身:“臣这就去外边等着。”
皇帝又问了一句:“那几个在茶颜铺子外边闹事的江湖客现在在哪儿?”
“人已经从禁军大营要过来,还没到宫里,臣亲自安排的人,应该已经快了。”
“嗯。”
皇帝点了点头:“你先去吧,人到了朕要亲自问。”
他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试探他的底线,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有人迫不及待的冒出来,恰好是皇帝想要看到的局面,三个月后启程去太山,他会宣布二皇子李长烨为太子,这其实只是个形式而已,再重要也是形式,难道所有事都会等到他宣布之后才筹备?
东宫太子身边的人选早就在物色之中,也早就有不少人在举荐一些看起来不错的年轻人,可这件事原本他交给二皇子李长烨自己去办,李长烨还没有来得及和沈冷请教沈冷就被降职处置,并且勒令立即离开长安,李长烨想请教也没法请教了。
东宫人选的事不会因为沈冷被降爵而搁置下来,内阁一直都没有放松。
按照大宁的礼制,东宫的构成极为庞大,说是一个微缩的朝廷也不为过,不说别的,只说东宫太子左右卫率府,太子左右内率府,太子左右清道率府,太子左右门监率府,太子左右帅府亲府,勋府,翊府等等等等,官员构成就有多复杂,人数众多,上一次太子李长泽的东宫人员挑选的时候皇帝也是让他自己多做主,结果太子东宫里混进去的人成为太子走错路的推波助澜之人。
不管是什么时候,历朝历代,东宫筹建,多少大家族都会撞破头皮的往里边送人,哪一家送进去的人越多,将来朝廷里成为柱石之臣的人也就会越多,现在为太子选的辅臣很大可能就是将来朝廷里的权臣,徐少衍他们将重振家族的希望寄托在东宫筹建,就可见其重要性。
这其中又以詹事府最为重要,詹事府詹事总管东宫事务,这个人对太子来说极为重要,他的一言一行都能影响到太子,只不过一般来说这个人选都是朝廷重臣兼任,想插手也插不进去。
谁也不知道也不能确定,进入东宫的这些看起来官职不高实权也不高的闲散人将来会有多大成就,如此庞大的人员构成想要把自己人塞进去似乎也不是特别艰难的事,所有人选都是内阁商议出来再报批,所以徐少衍让人接触赖成之外的内阁权臣不是没有道理。
赖成不可能了解每一个人选,也不可能回绝所有内阁其他成员的推荐。
大街上,一辆马车在十几名大内侍卫的看管下朝着未央宫这边过来,马车里是十来个原本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们都是才到长安没多久的江湖客,本想着在长安能出人头地,可这次却一下子被打入深渊,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皇帝陛下,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但每个人都知道这次麻烦大了。
他们这些人来长安想要出人头地能有什么门路,唯一的捷径就是投靠大人物,你说巧不巧,刚好就有大人物要用他们,他们又不傻,拿足了银子去闹个事而已,总不至于掉脑袋吧,他们又不是很聪明,如果聪明的话就会仔细去打听一下那铺子是谁的。
所以任何事都不是巧合。
大内侍卫开路,所以马车走的很快。
马车里,络腮胡有些担忧的看向其他人:“我们不会直接被问斩吧?”
“应该不会。”
另外一个人极忐忑的说道:“大概,这种事最多也就是被带去长安府法办,大不了关上一阵子,打上几板子。”
“那就好那就好。”
络腮胡咽了口吐沫:“谁他娘的知道那铺子是公主的,我们才到长安,哪里会知道连公主殿下都开铺子?长安城的生意这么不好做的吗?竞争对手不一定是商人还有可能是公主,唉……”
“长安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我们只不过是随随便便闹个事而已,你看看引出来多少大人物,先是巡城兵马司的队伍,又是禁军……这次事了了之后大哥咱们还是回乡下吧,城里太可怕了。”
“好好好,事完了咱们就回乡下。”
话刚说完,忽然间马车摇晃了一下,然后就是一声闷响。
一根足有腿粗的木桩被人从旁边的楼顶上掷下来,速度奇快力度奇大,这木桩直接穿透了马车,坐在马车里的络腮胡被木桩撞在胸膛上,胸口被戳出来一个巨大的血洞,木桩一头削尖了,那么粗大,直接扎进去有多恐怖。
拉车的驽马嘶鸣一声,大内侍卫们立刻停下来,长刀出鞘。
有人注意到房顶上站着一个身材极为高大健硕的壮汉,大内侍卫立刻分了几个人朝着那边过去,可就在这时候,那个壮汉又抓起来什么东西朝着马车这边砸了过来,看清楚时才发现那是一根石头柱子,最起码有两百斤沉重,壮汉掷出来的东西还格外的准,石头柱子轰然砸在马车上,来不及从车里逃出来的几个江湖客全都被砸在下边,有人直接被砸碎了脑壳,有人被砸瘪了胸口,闹事的一共有十来个人,全都塞在一辆马车里带回来,塞的满满当当,这根石头柱子砸下来几乎没有人能完好无损。
大内侍卫的人已经冲上楼准备拿人,那个壮汉第三次抓起来什么东西朝着这边掷下,那东西快到马车上的时候居然翻转了一下,这才看清楚居然是个人,黑衣人翻转落在马车上,两只手里分别有一把短刀闪出来,他的动作奇快无比,在那些哀嚎的江湖客脖子上迅速的抹过,只不过眨眼间的事,每个人都被抹开了脖子。
杀完人之后持双短刀的家伙立刻跳下去,两名大内侍卫的长刀劈了个空,这地方似乎是早就设计好的,杀人者撞破了一旁门店的窗户冲进去,以最快的速度从后窗逃走,此人轻功身法极强速度快到人眼几乎都跟不上。
再看时,房顶上那壮汉也已经不知去向。
短短片刻,马车里的十来个江湖客全部被杀,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大内侍卫们聚集过来,每一个人脸色都难看到了极致,他们是大内侍卫,代表着是陛下的威严,可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两个人就把一车犯人全都杀了,而他们连人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楚。
对于大内侍卫来说,这是耻辱。
不到半个时辰卫蓝就从宫里赶来,他蹲下来在死者身上仔细检查了一下,脸色随即变得凝重。
“每一刀都恰到好处,刚刚够把血管切开,多一分力都不浪费,这个人的刀很快?”
在场的一名大内侍卫垂首道:“很快,杀这十余人,也只是两息之内。”
卫蓝嗯了一声:“把尸体都送去廷尉府吧,血呼啦的不要拉到宫里了,你们几个先回宫,陛下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些大内侍卫全都低下头,这一次,确实是他们败了,完败。
廷尉府。
方白镜听完之后眉头微微皱起来:“一个身材瘦小的刀客,轻功很好,一个至少比正常人高一个头还多的壮汉……以大内侍卫的身手,就算那个刀客轻功好追不上,那个如此笨拙高大的壮汉为什么也会没追上?”
卫蓝摇头:“我的人追过去,连人影都没有看到,凭空消失了一样,我也奇怪。”
方白镜点了点头:“我来查吧,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
卫蓝看向方白镜:“小丑们就要冒出来了,你多加小心。”
方白镜笑了笑:“我就是干这个的。”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故事
突然出现在长安城里的杀手让廷尉府人变得兴奋起来,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大案子,再加上廷尉府里刚刚出了事,都廷尉大人废掉了三位千办让每个人心里蒙上一层阴影,所以一听说有重要的案子查每个人都来了精神。
方白镜却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下人发愁,老千办们走的走忙的忙,如今长安城里居然连一位千办都没有,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位老伙计在身边帮帮他该多好。
韩大人带走了几个,留下的又不在长安,这方白镜心里有一种孤儿般的感觉,而在这一刻他也才更深的体会到,为什么韩大人总是孤独的。
没到一定境界的孤独,都他妈的是臭矫情。
韩大人孤独,陛下也孤独。
“百办余千手。”
“卑职在。”
百办余千手上前一步,俯身道:“请大人吩咐。”
“带你的人去出事的地方排查,细细的查,杀手所用过的东西,到过的地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顺着可能逃离的路线去查。”
“是!”
余千手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大堂。
“百办郑雨盛。”
“卑职在。”
“带你的人去排查案发之地四周的商铺,客栈,酒楼,所有可能接触过嫌犯的地方和人,嫌犯杀人之后立刻脱身,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所以他们在杀人之前一定到过那里,也许附近商铺的人还有印象。”
“是!”
郑雨盛得令转身出去。
方白镜看了看其他人,心里的孤独感更加强烈,如果于周彤他们三个人还在的话,自己安排人的时候也不会这样捉襟见肘,他突然成了都廷尉,手里又没人,心里难免有些无力感,可是忽然之间想到了韩大人成为都廷尉的时候,应该比自己这时候要难无数倍吧,那个时候陛下才刚到长安没多久,老廷尉府里的人都是站在陛下对立面的人,韩大人在那个时候力挽狂澜,而自己却在这个时候自艾自怜。
想到这方白镜深吸一口气:“其他人分做四队,一队去城南排查,一队去巡城兵马司要一下进出城门的记录,一队留守,一队一会儿跟我走。”
方白镜吩咐完之后起身:“我还有要紧事,如果必须找我的话,派人去八部巷。”
八部巷。
方白镜带着一队廷尉提前到了,仔仔细细的检查所有可能会出意外的地方,安排人留守,然后又吩咐箭法好的廷尉提前到高处去戒备,每一个院子不管是空置的还是有人住的他都亲自看过,所以当他看到那位还活的好好的南越亡国皇帝杨玉的时候竟然有些恍惚,算了算,大宁灭南越都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好像得有二十年。
人生啊,在感觉到时间过的贼他娘的快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后半段,所以想起来就会觉得有些可怕,还没觉得怎么样呢,几十年已经过去了。
就在这时候大队的禁军进入八部巷,街两侧禁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站好,从两侧看过去,士兵们笔直的站成一条直线,阳光下,槊锋散发出来的寒芒仿佛提前带来了冬天,可让盛夏退避。
禁军将军澹台草野看到方白镜的时候忍不住笑起来:“都廷尉大人。”
方白镜回礼,然后叹了口气:“澹台将军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我听说你昨天要去请辞比陛下骂回来了?”
“唉……”
方白镜长出一口气:“是,我到的时候卫蓝统领就在未央宫门外等着我呢,看到我来,卫蓝笑了笑说陛下有旨意给你,我连忙问陛下说了什么,卫蓝说……滚回去。”
澹台草野哈哈大笑:“你说你该不该?”
“该!”
方白镜道:“除了活该之外我也不知道说自己什么了。”
澹台草野凑近了压低声音问:“我听闻陛下可是让你今日去查办天机票号的,你去了吗?”
“哪有空。”
方白镜眼神里闪过一抹狡猾:“昨天出了大案子,而且还是大内侍卫处塞给我的,是陛下点名的案子,人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杀,那是陛下要见的人犯,你说这案子不着急办能行?这不还没有来得及去办呢,陛下又要来八部巷里见那个伽洛克略,我就带着人过来排查布防,哪里有空去天机票号。”
澹台草野也笑:“你特么真是一只狐狸。”
“假狐狸。”
方白镜道:“要是韩大人在的话,比我办的漂亮。”
澹台草野笑道:“默默记下来,方白镜说韩大人是真狐狸。”
方白镜:“呸!”
陛下让他查天机票号的案子,还故意在昨天早晨就见了他,却让他今天查,这是陛下都在摆明了放水,给了天机票号一整天的时间做安排,如果这么长的时间该走的人还不走的话,那么岂不是一群白痴……况且巡城兵马司都没有得到陛下的命令所有城门严查,这水放的跟决堤一样。
澹台草野道:“你这可是在故意放水,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方白镜笑道:“我放水?我本来放了一盆水出去还胆战心惊的,结果见了陛下才看到陛下正在往外放南平江,还汇入大海了……”
澹台草野笑的合不拢嘴,想到一件事,于是把声音压的更低了些:“陛下怎么突然对沈冷变了态度,这事你想过没有?”
方白镜也压低声音:“不该想的就别瞎想。”
澹台草野嗯了一声:“该想的还是得想,我只知道一件事,不管怎么样沈冷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一天,他人不在长安,他的人他的家被人欺负了,我如果没有出现,我配不上叫个人。”
方白镜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就听到后边有人喊,连忙回头,发现是陛下的御辇到了。
小院子里,伽洛克略坐在那安安静静的看书,听到外边嘈杂声微微皱眉,扰了他清净,如果是在安息国的话他早就已经下令把扰了他的人狠狠教训一顿,可这不是安息是大宁,他也不再是皇帝而是一个阶下囚。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脚步声很重却很整齐,于是伽洛克略反应过来,他把手里的书册折好书页放下,起身去水井那边打了水上来,装进铁壶里,点上木柴烧水。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几名大内侍卫从外边进来后在院子里检查了一遍,然后就站在院子里四周,身材拔的笔直。
大宁皇帝陛下迈步从外边进来,看到正在烧水的伽洛克略后略微沉吟了一下,回头吩咐了一声:“取些茶来。”
两名大内侍卫上来要把伽洛克略手脚锁住,皇帝摆了摆手:“不必。”
他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看了看蹲在那烧水的伽洛克略:“烧水泡茶,这是大宁的待客之道,你学的很快。”
伽洛克略笑了笑:“因为这是在宁国,如果是在安息的话,我会用最好的葡萄酒招待你。”
皇帝点了点头:“以后朕会去尝尝的。”
水烧开,伽洛克略又很认真的清洗了茶具,虽然茶具看起来简陋而且也不值钱不精致,但态度严肃的不像是在清洗什么,而像是在做祈祷祭祀一类本该庄重的事。
“谢谢。”
皇帝结果茶杯放在一边,茶壶里泡的茶是他让人取来的,是今年的新茶,产自西蜀道,自从马帮老当家来过之后,陛下越发喜欢西蜀道那边产的碧潭飘雪。
“好茶。”
伽洛克略看着茶杯里飘起来的茉莉花忍不住赞了一声,茶嫩绿,花雪白,看起来仿若一池潭水飘着莲花。
“陛下要来见我,有事?”
伽洛克略问。
皇帝笑道:“是你有事。”
伽洛克略往四周看了看,院子里那些大内侍卫他觉得碍眼,可没办法,又不是他的地盘。
“我想请教一件事。”
他看向皇帝:“陛下你是怎么发现并且能用好沈冷那样的领兵之将?”
皇帝微微一怔。
伽洛克略看着皇帝的眼睛说道:“安息之内,门阀,权贵,大家族,这些力量让我都觉得一阵阵乏力,不管是朝中的文武官员,还是地方上的治民小吏,但凡有权势的位置都被他们霸占了去,我也想用寒门出身的人来制衡那些贵族,可是一旦这样做了就会让他们生出反念。”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第一,你问朕怎么发现并且用好沈冷这样的领兵之将,朕说他是捡来的,你信不信?”
不等伽洛克略说话,皇帝继续说道:“第二,你问朕如何制衡权贵,朕若说是朕的列祖列宗打下的基础,你信不信?”
伽洛克略陷入沉默,良久之后叹了口气:“非一朝一夕之功。”
皇帝点了点头:“是。”
伽洛克略再次陷入沉默,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皇帝也没有说话只是喝着茶等着,大概两刻刻之后伽洛克略缓了一口气后说道:“如果现在是陛下面临我这样的情况,陛下会怎么做?”
“你做的太晚了。”
皇帝起身:“而且你浪费了很多时间,思考是应该等朕走了之后你才做的事,而不是朕在这里的时候你应该做的事,朕本想和你聊半个时辰,你却浪费了三分之二的时间用来思考……朕用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来做你思考的事尚且还没有做好,还有大宁历代皇帝打下来的基础,依然还会有些没解决的问题,你却想用这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来思考出答案。”
皇帝看起来笑容很好,很开心。
伽洛克略皱眉:“陛下为什么笑?”
皇帝回答:“因为朕发现,你确实不如朕。”
说完这话后皇帝转身往外走:“等过阵子吧,朕再来给你讲个故事,和你提到的沈冷有关的故事,和你的问题也有关的故事。”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与黑武人的约定
伽洛克略看着皇帝离开的背影,想着原来宁国的皇帝陛下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虽然从头至尾也没有说几句话,可是他在宁帝面前的表现就已经败了,他不愿意承认败了,可那是事实。
宁国皇帝说你不该在这半个时辰里把大部分时间用于思考,是对的。
本来可以聊很多,聊的越多对于了解宁国来说越有利。
伽洛克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着桌子上的茶杯:“宁国,真的好。”
这叫不出名字的茶叶和他平时里能喝到的不一样,据说仅仅是茶叶的种类在宁国就能分出来几百种,他虽然只是住在这八部巷的小院子里,可是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宁国的不一样。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乃至今日与李承唐相见,好像这里和他的安息就不在同一个世界,李承唐说想要制衡非一朝一夕之功,可是他哪有那么久的时间,他必须用特殊的法子让自己学到这些,而学到这些只能是来宁国,只能是见到宁帝。
与此同时,大宁北疆。
珞珈湖以南都不再是黑武帝国的疆域,这一战发生在这个时代所以每个活着的黑武人都会感觉到屈辱,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不管是富贵还是贫穷,所以他们已经不能再输,再输就会到全国崩乱的边缘。
这几年来黑武在珞珈湖以北建造了一座新的边城,名为梵谷城,这里驻扎着曾经辉煌的南院大军,如今依然是他们和宁军在对峙,只是在气势上不知不觉间就会矮了些。
站在梵谷城的城墙上,辽杀狼看着对面宁军新建起来的边城已经发了好一会儿呆,宁人新建的边城就叫珞珈城,城墙上那些烈红色的大宁旗帜显得很刺眼,每一次看到那些棋子辽杀狼都会想起来战场上的鲜血。
“好在,还有沁色在。”
辽杀狼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站在他身边的是这段日子以来表现的极为优秀的一个年轻将军,一个本不该成为将军的人,他有着和黑武人很不一样的面容,这样的人能在黑武军队里领兵简直就是奇迹,如果不是辽杀狼实在喜欢这个人,他应该还在苦力营里做事,为了每天几顿饱饭而卖命。
这个人叫盖昊,是个在黑武国内如奴隶一般的出身,他的父亲是黑武人,但母亲是渤海人,渤海国曾是黑武的属国,渤海人在黑武人面前仿佛天生就矮了不止一头,这是一种无法解释也无法探查清楚的事,真的像是天生的,渤海人看到黑武人就想跪,相对来说更不好解释的是……宁与黑武实力相当,这几年更是反超过来,可渤海人对宁人就没有这种深入骨子里的卑躬屈膝。
后来孟长安倒是说过一句,大概就是……因为黑武人长的不一样,而宁人和渤海人长的差不错。
这理由听起来有些挺扯淡的,可却似乎接近了真相。
盖昊的母亲是一名渤海女奴,在黑武国的日子过的很凄苦,不过好在还能吃饱饭,这一点在渤海国那边也不好做到,渤海穷苦的吃不饱饭是常态。
她十二三岁被人从渤海拐来卖到黑武为奴,在一个黑武边军校尉的家里,地位大概不如牛羊,最起码主人家不会无缘无故的殴打牛羊,无缘无故的殴打她是常态。
渤海国的女人往往又都会生的很漂亮,十二三岁被卖过来的时候黑瘦黑瘦的,哪想到到了十六七岁后出落的极标志,有一天她的主人,那个已经升为将军的黑武人喝多了强占了她,结果还有了身孕。
盖昊出生之后并没有享受少主的日子,他母亲是奴隶,他当然也是奴隶,哪怕他父亲是将军,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他父亲都不觉得那是自己儿子,还觉得他就是个耻辱,但生了就生了,当奴隶一样对待就是。
这种事在黑武比比皆是,卖进黑武帝国之内的渤海女奴没有二十万也有十几万,所以这真的不算什么。
盖昊长大之后还是奴隶,而且日子过的更苦,因为他已经有力气去做更多事,他的父亲对他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好在宁人北伐,他父亲战死,带着数千黑武边军也都战死了。
战死也就罢了,因为战败,他父亲一家受到牵连,被国师心奉月定为罪犯,一家人都充军为奴,这下好了,他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兄弟姐妹都变成了奴隶,他连靠近都不能的姐姐下场也很惨,在边军里做奴隶的女人能有什么好日子。
可他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有一天他冲进他姐姐的住处,把一个黑武边军捅死,然后又一刀捅死了他姐姐,告诉她早死更好,不用受苦了。
他本来想自杀的,可是刀子已经举起来却被人一箭射穿了手背,正好巡营经过此处的辽杀狼放的箭,听闻他杀了边军士兵,于是辽杀狼下令把他乱棍打死,盖昊想着反正也是死,拉几个垫背的也好,于是一个人干翻了辽杀狼十几个亲兵。
这让辽杀狼感觉自己捡到了一块宝贝。
第一年,辽杀狼让盖昊加入了他新组建的斥候队伍,不归军。
不归军是在黑武战败之后辽杀狼亲手组建训练的斥候队伍,这支队伍最初只有一百二十人,是从与宁军激战过的黑武边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曾经杀过不少宁边军,勇武过人,而且机智灵变,这一百二十人得到的第一个任务是……打通从梵谷城到格底城那边的消息通道。
近两千里,没有支援,没有补给,也不能后退。
他们的目标是重建在格底城附近的密谍组织,打探宁军消息,顺便监视阔可敌沁色的一举一动,一百二十人,历时一年半,归来的时候只剩下三十六人。
这三十六人,有三十五个是不归军的校尉,每个人手下已经都有百余人,不归军的规模也已经达到了近四千人。
盖昊就是或者回来的斥候之一,他不是校尉,因为他在于剩下的三十六个人比试之中又拿了头名,所以被辽杀狼破格升为不归军四位将军之一,也是唯一的一个不纯种的黑武人。
辽杀狼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好在有沁色在,站在他身边的盖昊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是啊,有沁色殿下在南边,宁人就要信守承诺不再往那个方向进军,名义上那片地方就还是黑武的疆域,而且有沁色殿下的数万边军精锐在,宁人想打也要犹豫一下。”
“不止。”
辽杀狼道:“有沁色在,就相当于多了一条通道。”
辽杀狼看向盖昊:“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舍得让你们一百二十人去打通那条路吗?因为我们不能放弃对宁国的渗透,战败之后,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把更多的密谍送进宁国,也没有办法和留在宁国内的密谍联络上,打通了那条道路,我们的人就能从这条路继续渗透进宁国,也可以把我们在宁国内的密谍重新组织起来,给他们任务,给他们指点。”
辽杀狼道:“所以现在,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任务让你去做,还要再走一次那条路,如果这件事你完成了的话,我会考虑把你从不归军调出来,留在我身边任职,我会给你一支军队让你亲自去训练,将来我离开梵谷城,这里你来留守。”
盖昊的眼神一亮。
如果真的这样,那么他的人生也就彻底发生了改变,一城之主,还是最重要的边城,他就是这梵谷城里的土皇帝。
“属下在等大将军下令。”
“你知道,我曾去过西域。”
“属下知道。”
“我去西域不是为了和那些孱弱且没有勇气的西域人联盟,他们就像是一群绵羊,给他们刀子也一样还是绵羊,在宁人的战兵面前他们除了会咩咩叫壮胆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我去,是为了见安息国皇帝伽洛克略。”
辽杀狼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先见到了吐蕃国王,后阙国王等等等等一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在我眼里都是小丑,居然还妄想击败宁人……我假意离开,但我一直都在等着伽洛克略了到,再后来。”
他看向盖昊:“我发现伽洛克略是个疯子。”
“啊?”
盖昊没理解。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说,如果这次能够击败宁人,那他将会把国都迁到宁国,如果没有击败宁人而是被宁人击败,他希望能去宁国看看,他希望能见到宁国皇帝李承唐,他想和李承唐学学如何治国,他还说安息不是宁的对手,最起码现在的安息不是宁的对手,想要击败宁,就要了解宁,了解宁帝。”
盖昊反应过来:“大将军是要我去把伽洛克略救出来?”
“咱们在宁国内的密谍已经重新组织起来,这四年来,我不断派人渗透,进长安的密谍是原来的一倍,有渤海人,有黑山人,有铁黎人,还有后阙人,也有草原人,当然也有和你一样的人。”
盖昊心里微微一疼,那是自尊心在疼,和他一样的人,当然是渤海人和黑武人的孩子,长的不像是黑武人,也不完全像是渤海人,他们这样的人在黑武被称为杂种。
“这件事很难。”
辽杀狼道:“为了应对战败的情况,伽洛克略分兵进攻后阙国的时候,在后阙国五莲山脉藏了一支人数在三千多人左右的精锐,精锐之中的精锐,每一个都很能打都很善杀,他们留在那的目的是为了接伽洛克略回去,而伽洛克略想回去唯一的出路是北上进入黑武,你负责把他接回来,伽洛克略答应我,只要把他接出来,他会给我们至少两百万两白银,两百万两……足够我组建十万大军。”
“除此之外,他还会将在西域搜刮的金银藏匿之处告诉我,那也是至少百万两价值的东西。”
辽杀狼看向盖昊:“所以只要你能把伽洛克略接出来,你就相当于为黑武帝国组建了一支十五万人的强大军队,我让你做一城之主,甚至给你讨要来封爵,国师都不会拒绝。”
“我去!”
盖昊深吸一口气:“我会把安息皇帝接出来的。”
“那是个疯子。”
伽洛克略看向南方:“我唯一见过的让我有几分敬佩的疯子。”
与此同时,西域,五莲山脉。
大野坚看着面前挑选出来的安息国精锐,笑了笑:“我是你们陛下请来的,你们都应该清楚,当初他找到我的时候我也很好奇,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要去冒那么大的险……所以为了你们的陛下,你们最好什么都听我的。”
他回头指了指东边:“我们得翻越定君山过去,我带三百人,大概……会有一半死在山里,不过过了定君山我就有办法把你们带到长安附近,等着黑武人把陛下救出来,你们将是陛下的亲卫,护送陛下出宁国进入黑武,再从黑武返回五莲山。”
他深呼吸,然后振臂:“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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