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章 两月忌


  茫茫夜色之中,格辛格看着前边那片巨大的暗影,仿佛是一头在这荒漠之中已蛰伏千年的妖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苏醒,然后开张血盆大口,一口将所有人都吞下去。
  大漠中月色极明,仔细看清楚那却就是之前围困宁军一支残兵的土城,格辛格长长吐出一口气,到了这座土城其实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距离大营不过还有五十里左右而已,就算宁人耍什么花样他派人送信回去,大营里的军队很快就能支援过来。
  “派人去土城里看看!”
  格辛格下令。
  一队数百人的骑兵离开了大队人马冲向土城那边,格辛格举着千里眼看着自己的队伍融入进夜色之中,那支不过几百人的宁军骑兵好像已经被苏醒的妖兽一口吞了,看不到踪迹。
  格辛格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派出去的人回报消息,他错觉自己派出去的那几百人也被妖兽吞了。
  “不要去管了。”
  格辛格心里生出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领兵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过如此不好的感觉,夜色中他不知道敌人在哪儿,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虽然一遍一遍的劝慰自己说整个后阙国内的宁军也不过只有六七万人而已,就算都来也挡不住他这一万善战的精骑冲出去。
  劝慰归劝慰,怕归怕。
  前几天那支宁军轻骑的神出鬼没已经让他觉得事情不对劲,之前的宁人不是这种打法,一个人的领兵风格不会突然改变,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支几千人的骑兵队伍不是之前被困在后阙国的宁军,而是新来的。
  可是新来的只有几千人,这又不符合道理,宁军的援兵如果来救援被困同袍,只来几千人是什么操作?
  就算是真的来的几千人,怎么从他布防严密的包围之中穿插进来的?
  难道说,前边那座土城不是什么妖兽,新来的领兵的宁军将军是幽灵?
  人不能胡思乱想,越胡思乱想越荒诞,很多平日里别人说出来都会嗤之以鼻的东西,自己想起来的时候却越来越觉得有道理,也越来越归于迷信。
  “回营,回营!”
  格辛格忽然大声吩咐了一句。
  “大将军,我们的斥候队伍还没有回来。”
  “已经那么久了还没有回来,难道你不觉得有问题?”
  格辛格几乎暴怒:“我不能有事,我是统兵大将,回营!”
  “大将军,咱们的队伍往土城那边去,也就是一刻左右啊。”
  行军参事多碟脸色也变得不对劲起来,因为大将军越来越不对劲。
  “一刻?”
  格辛格一怔:“我怎么感觉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那么久。”
  就在这时候派出去的那支队伍归来,几百人的骑兵犹如一片飞回来的巨大蝙蝠一样,在黑暗之中隐藏了自己吸血的尖牙,多碟看了一眼那支归来的骑兵吩咐了一声:“大将军有令,不要再追击那支宁人的骑兵,直接回营。”
  传令兵随即朝着队伍后边跑出去,一声一声的喊着大将军的军令。
  前边回来的探路骑兵呼啸而至,为首的那个人是一名安息校尉,纵马到了格辛格面前后从马背上跳下来,单膝跪倒在地:“大将军,前面那支宁军很诡异。”
  格辛格低头看了看:“什么事?”
  安息校尉抬起头道,脸蒙着围巾,可是眼神却格外明亮:“他们居然到你面前了。”
  格辛格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穿着安息校尉服饰的沈冷忽然一把抓住格辛格坐骑的前腿,单臂一发力,战马发出一声嘶鸣竟是直接被拽的趴下来,战马扑倒在地,格辛格猝不及防的从马背上摔下来,沈冷一把抓住格辛格的脖子,好像拎着一只鸡一样转身就走。
  格辛格的亲兵这才反应过来,呼喊着向前,可格辛格在沈冷手里他们又不敢随便发箭,沈冷拎着格辛格翻上马背,身后几百骑兵早就做好了准备,兜转过来为沈冷挡住身后,朝着前边冲了出去。
  “把大将军救回来!”
  多碟一声嘶吼,安息的骑兵队伍潮水般往前疾冲,队伍冲到土城附近,忽然间羽箭漫天而来,四周沙丘上站起来数不清的大宁战兵,沈冷军令之下,没有人在乎羽箭射完了怎么办,只管将羽箭一支一直的朝着安息人的骑兵队伍射过去。
  暴雨般的箭从天而落,安息骑兵一个一个的从马背上翻落下来,有的人掉下来后脚还挂在马鞍上,人没死,却被战马拖拽着往前滑,哀嚎声在这夜晚显得如此凄厉,后面的战马踩在落地骑兵的肚子上,一脚就把肚子踩破,血糊糊的肠子从洞里挤出来,然后沾满了黄沙。
  宁军的羽箭不停的朝着骑兵射过去,他们发泄着仇恨,大宁辛字卫战兵的仇恨,就如沈冷在来之前对他们说的那样,不管你们是辛字卫的兵还是戊字卫的兵又或者是庚字卫的兵,都是大宁战兵,战兵兄弟们的仇,就是国仇,是军仇。
  一个一个的安息人被射翻,这场面如此的熟悉,当辛字卫战兵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埋伏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损失惨重。
  从侧翼,一支数千人的轻骑兵在土城里杀出来,为首的是陈冉,他带着数千骑兵横着撞进安息人的骑兵队伍里,像是一把尖刀般插进去然后横切出来,将安息人的队伍一分为二,杀穿敌军之后的轻骑兵再一次转回来,刀子也就再一次插进安息人的心口。
  战场的厮杀声震碎了本就不多的云,天穹夜幕中的月亮就变得更为璀璨。
  “吹角!”
  “攻!”
  一声一声的号角声响起,在两侧埋伏的大宁战兵从沙丘上冲了下来,骑兵已经将安息人队伍斩断,而他们将用手里的大宁横刀将敌人一个一个砍翻。
  沈冷带着几百名骑兵一直往前冲,后面追击着的安息骑兵被接二连三的射死,还没有追及,从两侧杀过来的大宁战兵就好像潮水一样把安息人淹没。
  沈冷带着队伍兜了一个圈子回到土城那边,他停下战马,一把将格辛格摔在地上,格辛格刚刚被沈冷勒着脖子坐在马前几乎窒息,此时被狠狠摔了一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似的,挣扎了几下竟然没能站起来,好不容易双手撑着地起身,沈冷从马背上下来一脚踹在他的胸口,这一脚势大力沉,刚刚站起来的格辛格往后翻出去好几个滚才停下来,脖子都好像断了一样,脑袋里一片雷鸣声,胸腔里的剧痛似乎在告诉他,内脏应该是被这一脚踹坏了,也许肋骨也断了。
  沈冷大步过去,一巴掌扇飞了格辛格头上的铁盔,俯身抓住格辛格的头发拖着人往前走,格辛格两条腿不住的蹬踏可是毫无意义,在沈冷手里,他的体力就算挣扎用尽也无济于事。
  沈冷抓着格辛格的头发把人拖上土城城墙,上城墙的时候,格辛格的身体就在台阶上一下一下的撞击着,人到了城墙上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城墙上,沈冷手一发力把格辛格拎起来,指着前边的战场:“你看到了吗?是不是觉得有些眼熟?”
  格辛格哪里还有什么精神去看沈冷指的地方,脑袋里嗡嗡的好像炸了一样,沈冷把格辛格扔在地上:“扒了他的战甲!”
  如狼似虎的亲兵扑上来,三下五除二将格辛格身上的甲胄扒掉,两名亲兵按着格辛格的肩膀让他跪在那,面朝着战场的方向。
  “我从进后阙开始的第一天就在想怎么杀你,有人说过,战场上没有正邪没有对错,只有胜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用了十天的时间把你从大营里引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血债血偿,让你知道大宁战兵永远也不会成为寇,永远是战场上的王。”
  十天,沈冷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想让后阙国被困大军冲出重围,第一件事就是振奋军心,没有什么比报仇更能让人振奋的。
  “你们不该来。”
  沈冷示意了一下,一名亲兵过去,抓住格辛格的头发把脑袋拉起来。
  沈冷的黑线刀出鞘,在夜色中洒出去一片寒光,可是在即将砍下去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
  “你应该学会尊重自己的敌人,辛字卫战兵莫将军纵然战败身亡,你也不该侮辱他的尸体,你让人用马鞭鞭笞,然后割下头颅,莫将军的尸体已经找不到了,人头在西甲城里,大宁的军人从来都不会忍受屈辱,人如何待我,我如何待人。”
  几名亲兵将马鞭抽出来,狠狠的抽打在格辛格身上,片刻之后那薄薄的一层单衣就被抽开,身上血肉模糊,格辛格疼的在城墙上不住的打滚哀嚎,如此高傲的安息帝国大将军,被打的一声一声求饶。
  城下,合围完成的大宁战兵不会给敌人任何反扑的机会,沈冷严令,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解决掉敌人,这里距离安息人大营只有五十里,敌人察觉到情况后就会派人来查看,他们不会贸然直接出兵,而是先派斥候过来,等斥候赶回去,安息人整顿大军再来,最少需要两个时辰以上。
  “不留俘虏。”
  沈冷朝着城下喊了一声。
  他将黑线刀举起来,亲兵抓着格辛格的头发再次把脑袋拉起来,沈冷的黑线刀横扫而过,刀切开格辛格的脖子,一股血如瀑布般喷涌出来。
  “两月忌!”
  沈冷一脚将格辛格的尸体从城墙上踹下去:“报仇!”


第一千零一章 我去狩猎
  城墙掉下去的无头尸体砸起来一片黄沙,跟着沈冷诱敌的都是大宁辛字卫的战兵,两个月前他们回望战场的时候曾亲眼看到他们的将军被敌人凶残的砍下人头,此时此刻,当沈冷一刀将格辛格的人头砍掉后,所有辛字卫的人全都单膝跪了下来,右臂横陈于胸,告慰战死的莫将军和两万多大宁辛字卫战兵在天之灵。
  “不留俘虏!”
  沈冷站在土城一声暴喝,杀气四溢。
  陷入大宁步兵冲冲围困之中的安息轻骑兵就好像陷入泥潭里一模一样,他们的战马没办法再带着他们飞驰,坐在战马上不再是优势,不能移动的骑兵就是靶子,固定靶。
  一杆一杆长枪戳过去,马背上的骑兵却连和宁人同归于尽的办法都没有,他们的弯刀太短了,根本触及不到大宁战兵的身体。
  不到一个时辰,厮杀结束。
  “带上马,立刻走。”
  沈冷翻身上了那匹雄骏的大白马:“庚字营与戊字营先走,不要和我走一路,往西北方向去,还有很多战马再等着我们去抢。”
  他吩咐完之后招手:“陈冉,带骑兵跟我。”
  队伍分成两批,大队人马在两卫战兵将军的带领下朝着正西方向撤退,而沈冷则带着五千轻骑朝着正北方向冲了出去。
  不到一个时辰,沈冷的轻骑兵先行斥候飞奔回来:“大将军,前方左侧发现安息人的骑兵。”
  沈冷嗯了一声:“过去晃一圈,那是附近唯一能撵上咱们撤走兄弟的安息骑兵,弟兄们,跟我过去把安息人的骑兵引开。”
  被沈冷带着兜了一天半夜,安息人将军格尼恶塔带着两万骑兵在大漠之中来回游荡,他本以为可以带着骑兵队伍从一侧绕过来将那支宁军堵住,可圈子是绕了,宁军骑兵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宁军去亲王努叱营地的应该就是一小股诱敌的骑兵,就是故意把他引走的。
  可此时才反应过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担心宁军会有什么别的图谋又无法判断宁军动向,所以只好先赶回大营,走到半路的时候听斥候回报说前边有大战,所以他立刻下令大军加速朝着土城战场这边赶过来,他并不知道大战已经结束,安息大将军格辛格已经被杀。
  队伍正在向前疾冲,忽然侧翼传来一阵阵号角声,在大队人马左翼的游骑兵发出示警,格尼恶塔立刻停住战马,抽出弯刀:“向侧翼进攻!”
  安息人立刻调转了队形,骑兵们展开阵型往侧翼包夹,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支该死的宁军骑兵居然一触即走,只是冲过来射了几支箭。
  “想走?!”
  格尼恶塔立刻下令:“追!他们兵力并不多,就是那支几千人的宁军轻骑,这次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给我追上!”
  随着号角声响起,安息国的两万骑兵朝着沈冷撤走的方向紧追不舍,沈冷故意挑衅的时候已经快子时,安息人就跟着沈冷的队伍后边一直追一直追,一跑就是半夜。
  陈冉回头看了一眼:“看你们追到什么时候,你们要是能追上我,我跟你们姓了。”
  整整半夜,从子时到天都快亮了,安息人骑兵已经被远远的甩在后边,连人影都看不到,看起来是已经彻底放弃继续追下去。
  陈冉拍了拍马屁股:“一人三骑如果再给你们追上的话,那岂不是个笑话。”
  其实追了沈冷他们一个多时辰之后安息人的战马就已经没有气力,他们之前就没有停下来休息,早就人困马乏,沈冷带着人冲了一阵刺激了他们,可追了一个多时辰后别说人,马都跑不动了,然而沈冷并没打算这么结束,安息人慢下来他也慢下来,若是安息人不追了他还下令等等。
  就这样熬了半夜,安息人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回营地。”
  沈冷吩咐了一声:“陈冉,你带队伍先走,亲兵营跟我留下断后。”
  陈冉应了一声,知道安息人不可能再追上来也没太多担心,所以带着骑兵先一步离开,沈冷带着数百亲兵又等了一会儿,不见后边有追兵上来这才离开。
  回到营地后沈冷倒头就睡,一口气睡了四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又快黑了,这一觉睡的瞬身舒坦,起来后很奢侈的洗了把脸,接过来亲兵递给他的烤馒头:“收拾营地,什么东西都不许留下,一根毛都不许留下。”
  陈冉听到后大声说道:“听到大将军的军令了没有?!都听清楚了,把营地收拾的干干净净再走,一根毛都不许丢下,一会儿我检查,我要是发现有毛就重罚,谁掉的毛谁自己认一下啊。”
  一个亲兵笑着说道:“陈将军,那玩意不好认啊。”
  “自己的东西自己认不出来?”
  陈冉笑道:“那就看好了别掉。”
  沈冷在他屁股上给了一下:“就你话多,赶紧收拾东西,安息人的报复很快就会来,天黑之后赶路。”
  所有人都忙活起来,很快营地全部帐篷都被拆掉,物资都放在马背上,反正战马多也不用发愁,沈冷活动了一会儿后往营地外面走,一眼就看到二本道人蹲在地上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他过去问了一句:“什么掉了?”
  二本道人一脸的郁闷:“刚刚撒尿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根毛,一落地就找不到了……”
  沈冷也给了他一脚:“你大爷。”
  二本道人嘿嘿笑:“咱们去哪儿?”
  “去个好地方。”
  沈冷比划了一下:“有床,有屋子,有水源,还有肉。”
  二本道人眼睛都亮了:“哪儿?”
  沈冷笑道:“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大概一个时辰后队伍将营地全都收拾出来,骑兵浩浩荡荡的离开,他们走了整个晚上,幸好最近这段日子大漠里风不大,要是赶上恶劣天气的话,晚上还想辨明方向赶路?白天都不可能。
  沙漠的风暴一来,遮天蔽日,莫说远处,就算是身边的同伴都看不清楚。
  走了整整一夜,白天又走了一天,快天黑的时候二本道人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到底去哪儿啊。”
  沈冷道:“你难道都没有发现咱们的戊字营和庚字营没回来?”
  “发现了啊,我以为他们回到原来的驻地了。”
  “大军已经汇合,还各自分开?”
  沈冷笑道:“你不适合从军,脑子太笨了。”
  二本揉了揉脑袋:“我就是懒得想,如果你让我好好想想我难道还真想不到了?”
  他看了沈冷一眼:“我确实想不到……”
  “咱们杀了格辛格之后我下令的时候你在我身边的,忘了?”
  沈冷道:“我让两卫战兵的将军带着他们去了后阙亲王努叱的营地,安息人刚刚死了大将军,他们恨不得立刻找到我们一口吞下去,所以昨夜里我才会带着弟兄们往北走,安息人那支想把咱们堵住的骑兵就算没自己找到咱们,我也要找到他们,唯有让他们看到了才能误导他们,此时此刻,咱们的营地应该已经被安息人发现了。”
  沈冷道:“两卫战兵多是步兵,我得为他们把时间争取出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已经又打赢了一仗,咱们能舒服一段日子了。”
  他在马背上舒展了一下身体:“二本,要不要为宁争光?”
  “什么意思?”
  “娶个西域娘们儿回家。”
  “呸!”
  二本道人啐了一口:“我宁愿娶陈冉。”
  陈冉从旁边迷迷糊糊的坐在马背上都快睡着了,听到二本道人叫了自己一声:“叫我干吗?”
  二本道人看了看陈冉那张这段日子被晒的要多黑又多黑的脸,他打了个冷颤:“算了吧,我还是终身不娶好了。”
  就这样又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天黑之后到了后阙国亲王努叱的封地,庚字营和戊字营的战兵比他们早到了半天,毕竟步兵行动起来远不如轻骑快,沈冷他们到的时候空气之中还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不少大宁战兵抬着一具一具的尸体正在掩埋。
  “大将军。”
  庚字营战兵将军杨恨水,戊字营战兵将军罗可狄看到沈冷来了,肩并肩的跑过来,离着还远两个人同时俯身一拜:“卑职迎接大将军归来!”
  沈冷快走两步把人扶起来:“何必这么客气。”
  他往四周看了看:“如何?”
  “大将军神机妙算。”
  杨恨水笑道:“安息人说什么也不会想到我们大战之后还能一口气跑到努叱这边来,努叱带着他的骑兵还在安息人的大营那边呢,咱们血洗了他的老巢,这地方真的不错,卑职刚刚看过,城足够容得下我们数万大军,而且修建的很坚固,有水源,努叱还有他自己的粮仓,除此之外我们又缴获了大概一万五千匹战马,再这么打下去,咱们所有人都能变成骑兵。”
  沈冷道:“还不能大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安息人很快就会来,从安息大营到这大概需要三天,若是他们赶一些两天两夜就能到。”
  沈冷道:“这地方咱们得守一阵子。”
  沈冷算计了一下时间:“最少守十天。”
  “十天?”
  罗可狄有些不解:“为什么是十天?”
  沈冷道:“我来了已经十一天,守十天,回去得走十天。”
  沈冷舒展了一下身体:“这地方我交给你们了。”
  “大将军你呢?”
  杨恨水听完沈冷的话立刻问了一句。
  “我?”
  沈冷看了看那匹大白马,大白马立刻骄傲的仰起头。
  “我去狩猎。”


第一千零二章 狩猎开始
  世上人最喜欢的两个字是什么?
  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会有很多很多词汇冒出来,比如吉祥,比如健康,比如平安,比如顺利,会有很多很多比如,不过若是把这些都归结起来其实也不外两个字……如意。
  沈冷来之前,困在后阙国的大宁战兵事事不如意,不如意又没奈何,便更不如意。
  有人能成为大将军,并不只是运气,比如沈冷。
  他到了后阙国之后宁军变得如意起来,敌人兵力依然是宁军十数倍,可宁军却风生水起,从沈冷来到他下令两卫战兵固守努叱封地,前后十几天而已,再看看宁军装备,非但不再愁吃喝粮草,连战马都已经抢来数万匹,若再这么打下去,也许真如杨恨水所说,来的时候皆是步兵,回去的时候皆是骑兵。
  后阙国亲王努叱的封地叫银水城,城外便是草场,城西侧有一片大湖名为银水湖,湖水与城中有河道相连,有水源,还有抢夺来的粮草物资,宁军甚至可以放弃城外草场只需守住银水城。
  沈冷让两卫战兵在这固守十天,而他带着五千轻骑兵不知去向。
  两天后,安息人大举来袭,可是银水城城墙坚固,这次来的安息人长途跋涉而且不是攻城略地而来,所以没带他们那威力强大的抛石车,想靠用人命堆起来把银水城攻破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距离银水城西北大概二百里有一片胡杨林,也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远远的看起来仿佛在大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绿绒毯,穿过这片胡杨林再走三天就是后阙国的都城,都城名为公平城。
  这边的地势很奇特,看起来是一马平川的草原,走着走着才会发现前边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深坑,下去能有两三百丈的陡坡,人要是一不小心滑下去半天未必能爬上来。
  偶尔会在牧草丰密之处看到零散的牧民居所,不过早已经人去屋空。
  后阙国亲王努叱心里很恼火,充满了仇恨也充满了惧意,他带着封地一万骑兵追击宁军,追到半路就不见了,等到再绕回来的时候发现安息国大将军格辛格都死了,格辛格麾下那最善战的一万精骑被宁人杀了个干干净净,白天的时候他路过那片战场,铺在黄沙上的尸体已经被掩埋了一小半,可他鼻子里似乎还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听说格辛格被宁人割了脑袋,尸体都不一定还能找到,没有了那身看起来华美且金贵的将军甲,谁能分辨出一具无头尸体的身份?
  宁人战兵杀人,最喜欢砍人头,所以战场上最多的就是无头尸体。
  一队斥候从远处飞奔回来,为首的校尉从马背上跳下来单膝跪倒:“王爷,前面的路都探过了,没有宁军踪迹,他们应该也不敢到如此靠近都城的地方来,打探消息得知,大丞相已经召集全国兵马到都城,如今都城汇聚兵力十几万,还有大军源源不断开来,宁军就算胆子再大几千人不敢到都城附近转。”
  努叱长出了一口气,听闻封地被宁军攻破,族人被屠戮殆尽,努叱恨的好像身体里烧着一股火,可是却不敢去攻不敢去报仇,安息人把他当炮灰,他不能把自己当炮灰。
  于是他做出决定远离战场,回都城去,他是亲王,都城自然也有他一席之地。
  努叱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兵,好在还有这近一万骑兵,不然的话回都城也许真的没有那一席之地,他手里还有这支队伍大丞相乌尔敦就不会把他怎么样,最起码他还有用,如果孤身一人回去,盛怒之下的大丞相真的就敢让人砍了他的脑袋。
  皇族已经没落,陛下在西甲城外战死,大丞相乌尔敦权倾朝野,他虽然还没有登基称帝,可和帝王又有什么区别。
  一念至此努叱心里的恨意就更重了些,比起恨宁人,他倒是更恨乌尔敦。
  “前边的胡杨林是唯一可以伏兵之地,确定已经探查仔细了?”
  努叱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
  “王爷,五队斥候,百余人,在胡杨林里转了足足半日,没有发现任何危险,不说骑兵,蹄印都没有发现。”
  “那还好,那还好。”
  努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伸手往前指了指:“回都城。”
  胡杨林中,藏身在树上的沈冷往外探了探头,他身上的衣服绑着树枝,若是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可能在那么浓密的树叶里发现他。
  除了他之外,整片胡杨林中还埋伏着三千大宁战兵,就是他从西甲城里带出来的那三千新兵,跟着沈冷这才多久,每个人在气质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们没有骑马,马群在距离这里至少三十多里外的地方,太近了的话会被后阙国斥候察觉,那样他们就不敢走了,藏身在此的士兵每个人都安安静静的爬伏在树上,身上覆盖着的树叶让他们仿佛和树已经融为一体。
  沈冷算定了努叱不敢回自己的封地,而这片胡杨林又是他回都城的必经之路,以三千人埋伏一万骑兵,这事也就沈冷干得出来。
  没多久,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进入胡杨林,先是一队百余人的探路先锋冲了过去,一边纵马飞奔一边往两侧不断的发箭,他们没有目标,不是发现了什么,只是随便胡乱射出去而已。
  一支羽箭擦着沈冷的头发飞出去,沈冷却连动都没有动过。
  不久之后,大军从后边上来,这支近万人的骑兵队伍分成了三队,前队大概有两千人,弯刀在手,没有一个敢大意的,哪怕斥候已经在这林子里来回跑了一次。
  前队过去后是中军,中军大概有四五千人,亲王努叱就在中军队伍里,四周都是亲卫,把他围的好像铁桶一样,就算四周有羽箭密集射过来的话,不死几百人羽箭也到不了他身边。
  沈冷趴在一根比较粗的树枝上,动作缓慢的把连弩瞄准了树下经过的后阙国骑兵,他一直在等,他的人也一直在等,他不动手手下人绝不会先动手。
  终于,那个被数百人围着的亲王努叱从远处过来,即便四周都是他的卫队他还是走的小心翼翼,沈冷手里这把连弩的弩箭比较特殊,弩匣里的第一支弩箭是响弩,射出去会有很尖锐的声音,犹如哨子一样,当他看到努叱上来,连弩稍稍调整了一下角度,在努叱正好走到他身下的那一刻,沈冷的弩箭点射出去,手指迅速扣动,三支弩箭连成一条笔直的线一样。
  随着一声哨子般的声音响起,树上的宁军开始朝着下边经过的骑兵一阵点射,他们迅速的射空了连弩,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更换弩匣,弩箭好像暴雨一样从头顶落下,戒备着四周的后阙骑兵哪里想到头顶上都是人,他们知道那支宁军轻骑神出鬼没,所以回来的时候派遣了大批斥候探索,别说战马,他们连一只马蹄子印都没有发现,虽然警惕性还在,可戒备着的是从侧翼或是四周杀过来的骑兵,结果箭从头顶来,这根本就是耍流氓。
  沈冷严令之下,所有人在他射出第一箭后用最快的速度打空了两个弩匣,每个人二十几支弩箭射出去,下边的后阙国骑兵一片鬼哭狼嚎。
  沈冷那三支弩箭全都射在努叱身上,不料努叱身上的铁甲太坚固,弩箭居然没能射穿,沈冷在树上一跃而下,算计好了时间距离,落下的时候恰好在努叱身后,他在跳下去的时候就把连弩挂好,手掌一翻把小猎刀取出来,落在努叱身后,小猎刀一息之内在努叱的脖子上贯穿五次。
  五刀不在同一位置,五刀之后,努叱的脖子也就还连这一层皮。
  沈冷左手抓住努叱的头发,膝盖往前一顶,努叱的身体往一侧摔了下去,揪着头发的手往上拔了一下人头随即被拽下来,他挪到马鞍上,催马往前冲了出去。
  与他同时,大宁战兵纷纷从树上跳下来,抢夺了战马就走,一点犹豫都没有,甚至没心情去给不远处受了伤的后阙士兵补一刀。
  杀了亲王努叱,抢了数千匹战马,沈冷带着骑兵冲进胡杨林深处。
  一群后阙人围着亲王努叱的无头尸体站在那看着,所有人都陷入沉默,这一仗来的太突然,毫无防备,他们的敌人从天而落,在没有丝毫反应的情况下亲王的人头都被人割掉了。
  沈冷带着三千手下冲出胡杨林却没有急着离开,出了林子之后朝着天空上打上去信号,等在三十几里外的陈冉他们一直盯着胡杨林这边,看到信号飞起来,立刻带着另外两千多名骑兵冲了过来,他们虽只有两千多人,可是马多啊,所以奔驰而来的场面犹如上万大军一般。
  惊慌失措的后阙人带着努叱的无头尸体冲出胡杨林,一出来就看到宁军在外边平原上列队等着。
  沈冷催马向前,用后阙话喊了一声:“留下马,可以让你们离开!”
  后阙人又不傻肯定知道没了马会是什么后果,他们当然不肯答应,可就在这时候侧面烟尘暴起,看起来不知道有多少宁军袭来,他们不会把马交出去,也不会去打这一仗,队伍立刻就散了,没有人指挥,他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往四面八方逃窜。
  沈冷叹了口气,有些不满:“马,都说了只要马,跑什么……”
  他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场面,又低头看了看挂在马鞍一侧的人头,想着罢了吧,少抢几匹马就少抢几匹,虽然感觉抢的少了就是吃了亏,万余匹战马不能都抢走,那肯定是吃亏了。
  “吹角,杀一阵,抢了马就走。”
  他把黑线刀抽出来,铁面往下一拉:“发财去!”
  嗷的一声,跟着他的骑兵好像一群狼一样冲了出去。


第一千零三章 上天注定的绑架案
  银水城。
  庚字营将军杨恨水站在城墙上看着外面连绵不尽的安息人大营,眼神里却没有了以往那浓浓的担忧,之前被围困,大军前途不明生死不明,他身为领军将军要比士兵们想的更多才行,可怎么想都没有出路,所以便死气沉沉,他一个人死气沉沉,整个庚字营都会跟着死气沉沉。
  如今局面看起来好像没有太大变化,他的队伍还是被围困,可包括他自己在内每个人脸上都没有愁容,大家甚至都在想着守上十天就好,十天之后大将军带我们回家,每个人也都不知道大将军怎么带他们回家,可却坚信不疑。
  “你以前和大将军一起共过事吗?”
  戊字营战兵将军罗可狄忽然问了一句。
  杨恨水摇头:“上次和吐蕃人大战的时候,你我虽然都率军赴西疆支援,不过那一战打的很快,我们都是第二批援军,到了的时候已经打完了,只听闻有两个少年将军神勇杀的吐蕃人狼狈不堪,一个叫沈冷一个叫孟长安,那时还不在意,只觉得大宁军中哪一年不是才俊辈出,少年勇武者真的数不胜数。”
  “是啊……”
  罗可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笑了笑:“可是谁能想到,几年后,这两位当时咱们以为的平平无奇的少年将军,都已经成了大将军,沈将军统领水师,孟将军坐镇东疆……我今年已经四十八岁,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好像刚刚升任四品将军。”
  “你算快的了。”
  杨恨水道:“你二十九岁升任正四品威扬将军,而我二十九岁的时候是从四品鹰扬将军。”
  “其实想想,你我年少的时候也是听到比我们年长的老将军说,以后是你们的。”
  罗可狄笑着说道:“现在一转眼,到了我们该和年轻人说以后是你们的这个年纪了。”
  就在这时候有亲兵快步上来,抱拳俯身:“报,将军,大将军又派人送东西回来了。”
  “啊?”
  连罗可狄和杨恨水都楞了一下,亲兵禀报的时候用了一个又字,这个字很妙。
  “大将军率军离开两天后,派人送回来战马五千多匹,兵器羽箭甲械无数,又一天半,大将军派人送回来战马三千匹,金银数车。”
  杨恨水叹道:“今天是大将军离开第几天了?第六天吧。”
  “对,第六天。”
  罗可狄笑道:“走吧,去看看大将军又送回来什么好东西了。”
  “这次……这次多。”
  亲兵说话的时候因为兴奋嗓音都有些发颤,眼睛在冒光:“特别多。”
  罗可狄和杨恨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迈步下城,急匆匆到了银水城西门外,然后就懵了……因为地势的原因,安息人不能四面围堵银水城,西门通畅,所以沈冷每次送回来的东西都能顺利送达,第一次是五千多匹战马和不少弓箭兵器,第二次是三千多匹战马和不少金银财宝,这次……
  罗可狄咽了口吐沫:“大将军这是干了些什么。”
  西门外停着一辆巨大的辇车,看起来极为奢华,辇车由上百匹拉着,雕龙画凤,那是后阙国皇帝的御辇,御辇里装满了金银财宝,一口一口的大箱子堆在那,有人已经把箱子打开,里边珠光宝气晃人眼。
  除了御辇之外,后边居然还有至少千余人的侍女和太监,一个个的好像受了惊的鹌鹑似的,低着头不敢看人,这些人后边是一群战马,看数量又不下数千。
  “你们……”
  罗可狄看向回来送东西的那个年轻士兵:“你们这是去了哪儿?”
  这次带队回来的是二本道人,带着四五百人押车回来,不过他困的厉害,此时此刻还在那巨大的辇车里睡觉,停下来都不知道,连续几天没怎么睡确实困的受不了。
  站在辇车旁边的是其实还没有从西疆武库正式结业加入战兵的一名新兵,他叫骆射,可是看起来已经没有一丝新兵的青涩。
  “报将军。”
  骆射嘿嘿笑着,黝黑黝黑的脸,牙齿很白,所以笑起来很有感染力,他一笑,罗可狄和杨恨水就跟着笑,明明什么都没说呢,先笑个不停。
  “大将军带着我们把后阙王的行宫给端了。”
  骆射笑的停不下来:“我们打探消息得知,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因为被大将军灭族而下令召集后阙国诸路军队在都城集结,我们在半路埋伏杀了亲王努叱,然后又偷袭了一支运粮队,因为我们实在不缺粮食,所以一把火都烧了,结果没想到那支队伍里居然有个后阙国的侯爵,因为害怕,举家前往都城,金银财宝多亏他贡献。”
  骆射道:“后来大将军带着我们一夜奔袭二百里,在天亮之前杀进后阙国位于甲地湖后阙王行宫,把行宫给端了个干干净净。”
  骆射一指那些侍女太监什么的:“大将军说了,以后让后阙王的御厨和宫女什么的给咱们做饭,让他们洗战服,大将军还说我们都是地主老财了,不能没有个丫鬟什么的,不然显不出我们是暴发户……”
  罗可狄哈哈大笑:“大将军现在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
  骆射摇头:“大将军说,再干一票就要回来了,所以不让我们回去汇合,让我们留在这协助两位将军守城,他大概三四日之后便回,具体去了哪儿也没说。”
  罗可狄看向杨恨水:“我们刚刚还在城墙上说,大将军年纪轻轻就是大将军,可是你我心里都是服服帖帖,大将军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大将军。”
  杨恨水点头道:“是啊,天生就是大将军。”
  而这位大将军,卡着腿趴在一棵树上,嘴里叼着一根毛毛草看着远处连绵不尽的营地正在思考,谁又能想到,此时此刻,他就在后阙国都城公平城的外边,看着城外的后阙国大营在想着怎么搞事情。
  趴了一会儿后他坐起来,啐掉嘴里的毛毛草,用脚踹了踹趴在旁边睡着了的陈冉:“精神一下,我想了个法子。”
  陈冉揉了揉眼睛也坐起来,举起千里眼往远处后阙国大营那边看了看:“连营数十里,至少有十几二十万的军队,这种情况下最合理的不应该是离得远远的吗?”
  他放下千里眼,笑的像一只狐狸:“说吧怎么搞。”
  沈冷道:“先回去。”
  他从树上出溜下去,上了战马,陈冉紧随其后,两个人身上穿着后阙国士兵的皮甲,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一拉盖住口鼻,只露出来一双眼睛,谁能轻易分辨出他们是宁人还是后阙人,可话虽然这么说,又有几人这般胆大包天。
  往回跑了大概十几里,数千人的队伍都在等着,都穿的是后阙人的军服,只不过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是红色围巾,那是这些日子以来劫掠了好几处地方夺来的丝绸撕开分给士兵们的,每个人都蒙着口鼻,除非仔仔细细盯着眼睛看,不然的话还真不好分辨。
  “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你们敢不敢。”
  沈冷把人召集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士兵们一片嘘声。
  沈冷:“你们态度端正点。”
  陈冉叹道:“他们跟着你都皮了,不是大胆的想法都不来干的……直接说吧,让我们干什么?”
  “咱们去赌一把。”
  “赌什么?”
  “赌后阙人想不到我们胆子这么大。”
  沈冷转身朝着后阙国都城那边一指:“去拜会一下后阙国的大丞相乌尔敦,给他送一份大礼。”
  士兵们嗷嗷的叫唤起来,一个个哪里像是要去打仗的,更像是要下山狩猎的虎狼。
  一个时辰之后,沈冷带着三千骑兵慢悠悠的出现在后阙国大营外边,他身上穿着的是亲王努叱手下一个将军的甲胄,队伍走的很随意,笔直的朝着大营这边过来,距离大营几里外有后阙国一队士兵在路口设置哨卡,看到有队伍过来,为首的校尉上前:“哪里来的队伍?”
  沈冷沉声说道:“我们是亲王努叱麾下的骑兵,亲王遇难,我们被打散了,好不容易又聚拢了这一批队伍回来。”
  校尉看了看沈冷,从口音里听不出来任何问题。
  沈冷从怀里取出来一块金子扔给那校尉:“有两日没吃过东西了,方便一下,先让我们回营吃顿饱饭吧。”
  那校尉看了看金子,又看了看沈冷,然后笑起来:“将军真是太客气了。”
  他回头指了指一个方向:“那边营地还空着,将军可去那边,到了之后自然会有人来安排。”
  沈冷点头:“谢谢你,看到你的笑容真好。”
  他一招手,队伍继续往前走,依然没有跑起来,骑着马往前慢慢悠悠的走着。
  在他身后七八里外,陈冉带着剩下的两千骑兵一样慢悠悠的走着,他们是真的好像没把后阙国那十几万大军放在眼里。
  过了哨卡之后就这么慢悠悠的走了几里路,眼看着就到了后阙国大营辕门外,沈冷回头喊了一声:“放火去咯!”
  “嗷~”
  士兵们叫唤了一声,随着沈冷催动战马,三千人骤然加速,好想一股洪流般朝着大营冲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后阙国大营粮草辎重所在之地火光冲天,沈冷带着人一把火把连营给点了,然后在后阙国的人还没有闹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从火场里蹿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年轻人带着一队骑兵从远处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朝着沈冷大声喊了一句。
  沈冷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小心,你身后有宁人奸细!”
  那年轻人下意识的立刻回头,同时抽刀,刀刚抽出来,沈冷一把抓着他脖子把人拎过来,单手掐着那人脖子来回晃荡了几下,那人手里的刀子都没能握住掉在地上,晃够了之后沈冷把人往自己腋下一夹,纵马前冲,三千骑兵跟在沈冷后边呼啸而去。
  半路上,沈冷把脸上的围巾拉下来,低头看了看夹在那快憋死了的年轻人:“你说是不是上天注定?”
  那年轻人一看到沈冷的脸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瞬间惨白。
  沈冷叹道:“大丞相乌尔敦的独子是吧,你叫什么来着?”
  不等年轻人说话,沈冷摇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早就想把你绑了跟你爹要赎金……”


第一千零四章 再发最后一笔财
  在这片土地上,任何后阙人觉得不合理的事,觉得宁军不可能做的事,沈冷似乎都做了,他带着人以三千步兵伏击亲王努叱的一万骑兵,非但杀了亲王还抢走了几千匹马,这本就够耸人听闻,更耸人听闻的是沈冷好像根本没把这十当成耸人听闻的事,紧跟着又带三千人假扮后阙骑兵一把火把后阙国大营给烧了。
  烧完了就跑,没想到还顺路把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的独子阙月生绑了。
  这是正规军干的事?
  是的。
  这就是沈冷麾下正规军干的事。
  这支队伍跟着沈冷越来越没有在西疆武库的时候那种一板一眼的架势,每个人都仿佛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偏偏这个过程还一点都不痛苦,很愉悦,很嗨。
  距离后阙国都城大概一百七十里,沈冷把阙月生从马背上扔下来,阙月生被摔的肚子里好像窝着一口气似的,竟是有些喘不上来,憋了一会儿这口气才咳嗽出来,脸都变得有些发青。
  沈冷跳下战马,蹲在阙月生身边:“我好像还是没有想起来你叫什么,只记得你很值钱。”
  阙月生怒视着沈冷:“我倒是没有忘了你。”
  沈冷点了点头:“没忘就好,忘了不对。”
  沈冷揉了揉屁股,毕竟骑马这么久对屁股一点都不友善,他在阙月生面前坐下来,翻出来一块饼子,掰着一小块一小块的往嘴里塞,阙月生看着沈冷吃这种东西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沈冷这样的贵族怎么能忍受如此恶劣甚至可以说卑贱的生活?
  “你是宁大将军,宁自称天下第一强国,你居然吃这种东西?”
  “怪你。”
  沈冷道:“要是早点抓到你,跟你爹要个十万两银子出来,我现在应该吃的很好。”
  阙月生张了张嘴,又闭住。
  “把他的随从带上来。”
  沈冷回头吩咐了一句。
  他扔了半块饼子给阙月生:“你也吃点,毕竟拿了银子之前还不能让你死。”
  阙月生却拿起来那半块饼子扔在一边:“我不吃!”
  沈冷把半块饼子捡起来,吹了吹上面沾上的沙子:“你应该吃的。”
  他把饼子吹干净之后继续吃,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好像那是什么珍馐美味一样,这一刻阙月生却还是没有理解,为什么一个如此尊贵的人要吃这些东西,哪怕就算是出征也可以带着随从啊,可以带着美酒美食甚至是美人啊。
  阙月生扭头不再看沈冷,心里开始想着怎么才能逃出去,若万一逃不出去就算是饿死也不能让沈冷得逞,他本有远大志向,他到后阙国边疆就是为了学宁人的文化宁人的军事宁人的一切,他想让后阙国也变得强大起来,奈何这远大志向毁在他爹手里,他爹乌尔敦联手安息人杀了后阙王,担心他在边疆会被谋害,所以紧急派人把他接回后阙国内,然而机缘巧合,若他不回来,又怎么会落在沈冷手里。
  不多时,陈冉揪着一个后阙人过来,那人吓得几乎尿了,扑倒在地上不住求饶。
  沈冷叹了口气:“你怕什么?”
  陈冉道:“他没经验,如果有经验的话就应该知道流程是把他放回去要钱。”
  那后阙人听到之后猛的跪直了身子:“真的放我回去?”
  阙月生立刻骂了一句:“懦夫!败类!”
  陈冉道:“你别理他,他指望着你救他呢,你回去跟大丞相乌尔敦说,我们和那些土匪绑票的不一样,我们是正规军。”
  那个后阙国侍从连忙点头:“是是是,将军你们仁义,你们不会伤害我家少爷。”
  “不不不,你误会了。”
  陈冉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和专业绑匪不一样,我们不专业,所以难免会打人,告诉他爹乌尔敦,准备十万两白银把他儿子赎回去,不然一天打一次。”
  沈冷看向陈冉:“你说什么?十万两?!你是真的没把大丞相的独子放在眼里吗?十万两可不行,别人能忍我也不能忍,他自己能忍我都不能忍,不带这么看不起人家大丞相儿子的……你回去见了乌尔敦告诉他,给我准备五万匹马,要战马,别拿驽马凑数,然后再准备十万两银子,一万两黄金。”
  沈冷道:“如果他不打算把他儿子赎回去,我就去自己把这些东西拿回来。”
  他在那个后阙国侍从屁股上踢了一脚:“回去之后告诉乌尔敦,我只给他五天时间,我知道他很有钱,我也知道后阙国城外云集十几万大军,五万战马没多要,肯定凑的出来,虽然我看过了骑兵确实没有一半,但我想他会在乎他儿子的。”
  沈冷道:“就去银水城,五天之后带着所有东西到银水城外交货,我们交人。”
  那个后阙国侍从连忙爬起来,跑出去几步又回头:“五天怕是不够啊,就算我现在跑回去也要好几天。”
  沈冷道:“你看,你不说我都忘了,给他一匹马,给他一壶水,再给他一些干粮,要善待他。”
  立刻有人过去给了那侍从一匹马,还有水和干粮。
  沈冷道:“一天之内跑回去,给乌尔敦四天时间到银水城,如果他在乎他儿子的话,昼夜兼程赶路的话肯定能到,我的耐心有限,从今天算起来如果第六天的早晨我没有看到我要的东西出现在银水城外的话,那么我将杀人灭口。”
  沈冷比划了一下,把那个后阙人吓了一跳,他连忙爬上马背催马冲了出去。
  陈冉还朝着飞奔而去的后阙人挥手:“早去早回噢。”
  他喊完了之后看向沈冷:“现在去哪儿?”
  “回银水城。”
  他看了看阙月生:“被给他东西吃,他不知道尊重食物。”
  阙月生冷哼一声:“你放心好了,就算你给我吃我也不会吃,我宁愿饿死也不会受你们的欺辱,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宁人才有骄傲,我们后阙人一样骄傲。”
  沈冷哦了一声:“休息两刻时间给战马喂喂草料,两刻之后出发。”
  一天一夜后,阙月生的那个侍从真的没敢耽搁一点时间,用一天一夜跑回公平城,这个时候大丞相乌尔敦已经快要疯了,他的家族已经被那个该死的宁人带着骑兵屠灭,他的独子又被抓去,担忧和愤怒几乎在一瞬间将他摧毁,可是能独霸朝权,乌尔敦当然也不是一个酒囊饭袋。
  城外大军被突袭之后,骑兵来不及追击宁人就已经逃的不知所踪,后来分派了多批队伍出去追踪可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坐在大堂里的乌尔敦脸色铁青,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等来儿子也已经被宁人杀死的消息,如果儿子再死了,他就算当了后阙国的皇帝又如何?
  “大丞相。”
  阙月生的那名侍从被人搀扶着从外边进来,一天一夜,屁股都被磨破了,下马的那一刻站都站不稳,若非人扶着都走不进来。
  “少爷还活着,那些宁人想要让大丞相用赎金换人。”
  “赎金换人?”
  乌尔敦猛的站起来:“那支宁人骑兵在哪儿?”
  “他们回银水城了。”
  侍从哑着嗓子说道:“他们把我放回来,说让大丞相准备五万匹战马十万两白银还有一万两黄金,把东西在五天之内送到银水城外,如果第六天早晨他们没有看到赎金的话就会对少爷不利,我……一路上不敢耽搁,一天一夜赶回来的。”
  “也就是说还有四天。”
  乌尔敦立刻吩咐了一声:“去把府库打开,不要去数多少银子,现在就去装箱,一个时辰之内能装多少装多少,把城中所有驼队都召集来,下令大军集结,我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一个时辰之内没有把白银和黄金准备好,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就是要银子吗,我就给你银子,给你战马,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被困在银水城怎么出去,有命拿我的银子哪里来的命把银子花了,来人,去传令,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出征,四天之内如果赶不到银水城,所有领兵将军都得死。”
  “是!”
  手下人连忙应了一声,带着人跑了出去。
  两天两夜后,陈冉带着一千多名骑兵和战利品回到银水城,这次的战利品倒是不多,不过值钱。
  庚字营战兵将军杨恨水闻讯从城中接出来,没看到沈冷,楞了一下:“大将军呢?”
  陈冉叹道:“我也想知道他在哪儿,可他根本就没有告诉我。”
  他看了一眼阙月生:“先把这个肉票带回去,价值五万匹战马十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的肉票。”
  杨恨水更懵了:“这是谁?”
  陈冉回答完了之后说道:“大将军之说让我到了银水城后通知将军,让全军准备好撤离银水城,一天之内,必须准备好,违令者斩。”
  与此同时,距离胡杨林大概十几里外,很大的一座沙丘上,沈冷身上盖着厚厚的草帘子趴在那,如果没有草帘子遮挡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晒成肉干,即便如此,后背上也是火辣辣的疼,不过沈冷好像完全没有痛觉一样,一动不动的趴在那。
  不久之后,他看到后阙国的大队人马从胡杨林里出来,朝着银水城的方向急速前进,那队伍浩浩荡荡连绵不尽。
  沈冷从沙丘上滑下去,沙丘下边,四千名骑兵严阵以待。
  “走吧。”
  沈冷骑上大白马:“咱们去发最后一笔财。”


第一千零五章 祖孙三代
  长安,廷尉府。
  韩唤枝从外面快步进来,没走进步就看到在荷池边发呆的方白鹿,他脚步一停,这段日子以来方白鹿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韩唤枝问过他几次,只说是身体确实有些疲劳一直都没有缓过来,可是从西蜀道回来已经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没有缓过来?
  韩唤枝迈步走到方白鹿身边,快到跟前的时候方白鹿居然才刚看到他,连忙俯身一拜:“大人。”
  韩唤枝嗯了一声:“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有。”
  方白鹿连忙摇头:“我只是看到荷池里荷花都要开了,想着安国公离开长安已经那么久,西疆的战事也不知道如何了。”
  韩唤枝看了看他脸色,又看了看那荷池:“你和黄念生黄姑娘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没有,大人。”
  方白鹿道:“没有什么问题。”
  “她合适你吗?”
  “我觉得,合适。”
  “你觉得合适那就是合适,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你是为自己娶老婆又不是为别人娶老婆,我知道最近有些风言风语,说你是看上了黄念生和珍妃娘娘那边的关系,不然的话你怎么可能会追求一个年纪比你还大七八岁的女人……幸好这话没有在廷尉府里听到过,前阵子我听刑部那边有人说,所以和叶大人说了一声,说闲话的人已经被叶大人罢了官,罢官之前先掌嘴四十。”
  方白鹿摇头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觉得她是个好姑娘,想照顾她,想陪着她,我觉得我们俩也能一直走到最后,谢谢大人,也谢谢叶大人。”
  韩唤枝点了点头:“若你有什么事想不开,随时找我来谈。”
  他转身朝着自己独院那边走过去,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是不是黄姑娘和你说了些什么?”
  方白鹿再次摇头:“没有。”
  韩唤枝嗯了一声,总觉得方白鹿眼神里有些东西不对劲。
  方白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真的只是想的太多了些,她是那般单纯的一个女子,又怎么可能会有太多心机?只是她那句话一直都在方白鹿脑子里转,每一天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来,每一次想起来方白鹿都会神情恍惚一下。
  她说,她一直都在准备着见陛下。
  那本是一句无心之言,可方白鹿却觉得这句话里有些不一样的含义。
  傍晚的时候方白鹿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晾着好几件衣服,他笑了笑,进门寻找却不见黄念生的人影,在客厅桌子上找到她留下的字条,告诉方白鹿她已经回去了,来帮他把屋里屋外都收拾了一下,发现有几件衣服要洗顺便就洗了。
  她是那温婉的一个女子,他说希望能让她搬过来一起住,这话其实已经足够明显,只要她点头,他立刻就会请韩大人为自己去提亲,他虽然没能力为她操办一场轰动长安的婚礼,可他觉得自己可以用最美好的方式把她娶进门。
  字条的最后四个字让他心里越发暖起来……好好吃饭。
  他走进厨房,厨房里放着一个食盒,打开之后里边的热气就冒出来,食盒三层,放着两盘热乎乎的菜和一盘同样热乎乎的馒头,她做菜的手艺不算特别出彩,让她去做那种精致的菜品自然做不出来,可是让她做些如白菜土豆一类的东西,味道却总是让人觉得家才是最舒服的地方。
  方白鹿坐下来,大口大口的把饭菜吃完,两盘菜连一滴汤汁都没剩下,用馒头擦的干干净净,好像跟本就没有放过菜一样。
  起身把筷子盘子刷干净,方白鹿走出厨房,月色已明。
  坐在院子里,方白鹿再一次想到了黄念生的那句话……其实我一直都在准备着见陛下。
  与此同时,未央宫。
  珍妃宫里,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面前刺绣的黄念生,若非她来了,珍妃哪里还能忍得住,说不定早就已经出发去东疆了。
  “绣的什么?”
  珍妃凑近了看了看,原来是一对鸳鸯。
  “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要谈婚论嫁?”
  “他……”
  黄念生张了张嘴,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他总是说只要我点头便立刻定日子,可是我却不敢嫁给他,他是廷尉府千办,前途无量,而我只是一个平常女子,甚至比他还要大那么多,况且……”
  黄念生低着头:“我去问过郎中,我这个年纪好像已经不太好生养,若我嫁给他却不能给他生儿育女,他会更被人瞧不起。”
  珍妃呸了一声:“你就是个瓜怂。”
  黄念生一怔。
  珍妃瞪着她说道:“你只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喜欢,用命去喜欢都行。”
  黄念生的针不小心刺破了手指,疼的轻轻颤了一下。
  “可是……”
  她看向珍妃:“若我不能陪伴他一世可怎么办?”
  珍妃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她看着黄念生认真的问道:“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黄念生摇头:“没有的娘娘,我只是……太老了。”
  肆茅斋。
  皇帝看了一眼最近这段日子越发没有精神的老院长,依然蜷缩在椅子上盖着毯子,这个天气已经很热,他却越来越怕冷,皇帝让太医院专门派去几个人就伺候老院长,太医院的人每隔三日向皇帝汇报一次老院长的身体情况,太医院的人说,老院长身体没问题,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意外,因为他确实太老了。
  “先生,还记得朕那年要离开书院去北疆领兵,你说朕还不能去,朕问你为什么,你说朕还太小了。”
  老院长听到这句话笑起来:“确实太小了,那年才十六。”
  皇帝道:“后来朕想着,其实先生不是觉得朕太小了不能去战场,而是怕再也见不到朕了。”
  皇帝起身,给老院长换了一杯热茶:“你没有子嗣,是把朕当家里人看了。”
  老院长笑起来,脸上都是满足。
  “所以朕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父皇不喜欢朕,可先生喜欢朕。”
  他把一盘点心放在老院长面前,都是老院长爱吃的。
  “想吃火锅了。”
  老院长看了皇帝一眼:“沈冷来切白豆腐的那种火锅。”
  皇帝哈哈大笑:“朕知道,你是想劝朕把他召回来,直到现在朕也没有想到个办法让他在西疆合理,毕竟朕明旨宣告他是去东疆了的,今日刚刚收到军报,说是安息人和黑武人都可能已经到了,沈冷留在那还有用,朕只是觉得亏欠了他,朕很清楚,他不管在任何地方,军功都不会比别人少,可这次朕真的没办法给他赏赐。”
  皇帝起身,打开桌子上的通闻盒:“这是西疆来的通闻盒。”
  老院长把那份密奏接过来打开看了看,眼神微微眯起来:“沈冷这事做的不稳妥,他以李土命这个名字出征,这么大的军功不报的话,西疆那边没法交代,报上来,兵部户部等衙门都要勘核……”
  皇帝道:“所以朕想任性一次。”
  他看了老院长一眼:“沈冷想给李土命的,他给不了,朕能给。”
  老院长道:“可是这次……”
  皇帝笑道:“朕昨日无缘无故的把赖成骂了一顿。”
  老院长噗嗤一声笑了:“所以陛下是想着,无缘无故的骂了赖成一顿,然后再宽慰几句,把这事交给赖成办?”
  皇帝道:“朕是皇帝啊,朕当然不能背黑锅。”
  老院长道:“臣知道了,臣私底下去和兵部户部的大人们聊几句。”
  皇帝嗯了一声:“还是先生懂朕。”
  他看了老院长一眼:“二皇子长烨最近一直吵着要去西疆看看,朕快被他烦坏了……”
  老院长从陛下的语气里听出来些什么,二皇子虽然才十三,可是那孩子处处透着一股成熟,他知道这和沈冷不无关系,相对来说,太子李长泽对二皇子的影响都没那么大,他还听说二皇子只要提到沈冷就必用亲师父这三个字,按理说这可不对。
  “朕没什么再能给沈冷的了。”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朕想留给长烨。”
  老院长脸色猛的一变,这话皇帝不该说。
  “别怕,朕只是和先生说说,朕还能和谁说?先生没把朕当一个纯粹的皇帝,朕也没把先生当一个纯粹的朝臣,先生视朕如家里人,朕何尝不是把先生当家里人?”
  他往外喊了一声:“代放舟。”
  “奴婢在。”
  代放舟连忙跑进来:“陛下吩咐。”
  “去准备火锅,朕要和先生吃宵夜。”
  “奴婢遵旨。”
  代放舟连忙跑了出去。
  皇帝压低声音说道:“昨日长烨突然来找朕,说是想拜沈茶颜为义姐,朕和珍妃收茶颜为义女是一回事,他拜茶颜为义姐是另外一回事,朕当时吃了一惊,长烨才十三岁啊,他怎么能想到这些事?他是不是也想到这次朕不可能给沈冷什么封赏,所以……”
  老院长俯身道:“懿妃可为后。”
  这话,他也不曾说过,可是今日因为陛下一句家里人,老院长还是没能忍住。
  无论如何,懿妃都比珍妃更适合立后。
  皇帝怔了一下,摇头:“朕不会再把后位给别人了,懿妃也很清楚,若珍妃不答应,朕就不立皇后。”
  他起身走到窗口:“皇后的事先放放……朕已经答应了长烨。”
  老院长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也开心。
  相对来说,开心多一些。
  “先生再多等一阵子,等西疆战事有捷报来,朕就提前把沈冷召回来,让他给你切白豆腐。”
  皇帝挽了挽袖口:“今夜,朕来给先生切白豆腐。”
  说完这句后皇帝朝着外边喊了一声:“代放舟,去珍妃宫里,让长烨过来给老院长倒酒。”
  老院长心里暖意渐浓。
  有四个字他不敢说,永远也不敢说,可是心里却忍不住想着,这感觉,莫不就是那种……祖孙三代?
  真的好。
  特别好。


第一千零六章 非我想非我不想
  二皇子虽然才十三岁可是看起来已经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鼻子下边也已经冒出来一层细细的绒毛,眉宇之间,与陛下那般神似,隐隐约约,又好像有几分沈冷的影子,可若是仔细看又看不出来哪里长得和沈冷特别像,所以这种感觉就显得有些玄妙。
  十三岁的少年已经比老院长还要高不少,或许是因为老院长老到腰都已经直不起来,远不似他年轻时候那般挺拔,便是再往前十年,他的腰板也没有这么弯。
  陛下给老院长切白豆腐,二皇子给老院长倒酒。
  肆茅斋里,真的像是祖孙三代。
  可也只是像,连老院长也只能是暗搓搓的自己想想,暗自满足。
  “太师父。”
  二皇子斟酌了一下,选择了这个称呼,这个称呼显然让老院长有些欣慰也有些惶恐,皇帝却只有欣慰,二皇子越来越像是年轻时候的他,思维和常人不太一样,若正常些,老院长再怎么身份不一样也是臣,他若选尊称,可称一声夫子便足够,可他叫了一声太师父。
  这一声太师父叫的老院长有些眼眶微微发湿,笑着点了点头,微微俯身:“殿下。”
  “先生别和他那么客气。”
  皇帝给老院长把白豆腐放进铜锅里:“家里人,叫他长烨就行。”
  “太师父若是见外就喊我殿下。”
  二皇子笑了笑,端起酒杯闻了闻:“父皇,儿臣能喝吗?”
  “你?”
  皇帝看了他一眼,思考了片刻:“可以喝一点。”
  二皇子虽然还没有到该束发的年纪,却在去年已经束发,他本就比寻常十二三岁的孩子看起来高大不少,也强壮,便说是十六七岁也没人怀疑,他在流云会中历练,皇帝让他去流云会中体验民生百态,他担心别人看出来他年纪小所以提前束发,皇帝倒也没有说什么。
  “其实儿臣不能喝。”
  二皇子脸微微一红:“亲师……安国公曾说过,我到了十六岁才能敞开了喝酒,若是被他知道我现在就贪酒喝,他就不教我兵法武艺。”
  一句亲师父几乎脱口而出,好在憋了回去。
  皇帝自然知道他对沈冷这样的称呼,他也早就说过这样称呼不妥当,可又没办法和二皇子解释什么,二皇子心里只觉得沈冷教他兵法武艺也教他做人,所以称一声师父不为过,上次皇帝与他说起来的时候二皇子还辩论说,古圣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安国公授业,所以儿臣当然要称师父。
  这种事,皇帝又不好强硬的阻止,也就任由二皇子这么叫下来。
  “只喝一点。”
  皇帝道:“你这小小年纪又能如何贪杯?陪你太师父和朕喝一点即可。”
  二皇子随即笑起来:“还是父皇好,上次看亲……看安国公喝酒,儿臣让他分一些,他只是不肯,后来他去茅厕酒壶放在一边,儿臣偷偷尝了尝。”
  皇帝笑问:“尝完了呢?”
  “也没什么,只是比水辣一些。”
  二皇子端起酒杯:“敬父皇,敬太师父。”
  皇帝和老院长都把酒杯举起来,三人对饮,皇帝和老院长都是抿了抿,二皇子咕嘟一声把一杯酒干了,皇帝楞了一下,老院长也楞了一下。
  “呃……”
  二皇子连忙说道:“是儿臣放肆了。”
  酒杯空着也不好,不然如何陪酒?所以二皇子在征得皇帝同意之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次轮到皇帝举杯,看向老院长说道:“先生为大宁奉献一生,朕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谢先生,这杯酒朕敬你。”
  二皇子连忙端起酒杯:“儿臣陪父皇敬太先生。”
  这种礼节上的事,都是轻轻一抿,二皇子咕嘟一声一杯酒又干了。
  皇帝的眼睛逐渐睁大,老院长则把眼睛眯起来面带笑意。
  “臣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陛下,那时候陛下可没少到臣的屋子里偷酒喝,陛下十岁进书院,十六岁离开书院,从十二岁开始偷臣的酒喝,四年间,臣的酒自己都不够喝了。”
  皇帝哈哈大笑:“那是朕,他和朕怎么比?”
  他看了二皇子一眼:“不懂礼数,下次不许再喝完,不然的话就回去睡觉。”
  “儿臣知错。”
  二皇子砸吧砸吧嘴,心说这才哪儿到哪儿?上次他和沈冷出去逛街,与沈冷打赌,沈冷说若他能在大街上发足狂奔却不冲撞到任何人,并且在规定时间之内跑到规定地方,便允许他喝一点,二皇子用时居然比沈冷预估的还要快了一小半,沈冷没办法,承诺的事就要做到,于是两个人在酒楼里点了几个菜,沈冷也只许他喝一点,可是喝着喝着两个人就搂着肩膀天南地北的吹牛逼,两个人,一口气喝了二十几壶酒,酒楼里的酒壶小,一壶酒半斤,可那也是十斤还多的酒。
  珍妃不准他喝酒,在宫里如果不喝的话也不馋,可是现在喝起来,若只喝两杯当然不过瘾。
  “父皇,这杯酒不是儿臣贪杯,是必须再敬太先生。”
  二皇子站起来:“敬太先生教导出大宁无数重臣,大宁根基稳固,太先生功不可没。”
  皇帝想了想,该敬。
  于是咕嘟一声一杯又下去了。
  老院长长叹一声:“唉……”
  二皇子好奇:“太先生为何叹息?”
  老院长道:“以后和沈冷学点好,那点不好的就别学了……”
  皇帝噗嗤一声笑出来。
  “安国公在西疆。”
  二皇子试探着问了一句;“儿臣也想去西疆看看,儿臣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父皇十六岁就已经领兵杀敌,可是儿臣十三岁了却不知战场是什么模样。”
  “朕十三岁也不知道,不能去。”
  “父皇,儿臣只是去看看。”
  “看看也不行。”
  皇帝指了指老院长酒杯:“满酒。”
  二皇子连忙站起来给老院长把酒满上:“太先生,你帮我求求情。”
  老院长摇头:“不能求情,就算是沈冷在他也不会答应你在这个年纪去战场。”
  “不能因为我年纪小就不准去。”
  二皇子看向皇帝:“儿臣再请父皇准一杯酒。”
  皇帝眼睛微微一眯:“你想做什么?”
  二皇子笑道:“只一杯了。”
  皇帝点头:“只一杯。”
  二皇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安国公说,喝了酒吹牛逼才带劲儿……”
  二皇子这句话一出来,把皇帝和老院长都给说愣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二皇子,同时想到以后确实不能让沈冷在二皇子面前胡说八道。
  二皇子离开座位,大步走到一侧,他从墙上把皇帝那张硬弓摘下来,左手握住弓右手拉弦,公开满月,连开二十次,看起来竟是脸不红气不喘,他放下弓,大步走到门口看了看守在那的卫蓝,笑了笑说道:“卫大人,帮我去寻一把横刀来。”
  卫蓝连忙看向皇帝,皇帝点了点头,卫蓝这才跑出去,不多时带了一把大宁制式横刀过来递给二皇子,二皇子把刀抽出来嘎巴一声掰断了。
  老院长压低声音说道:“确实得让二皇子离沈冷远一些了……”
  皇帝点头:“嗯,朕也觉得,掰刀……他居然学沈冷掰刀。”
  二皇子把断刀递给卫蓝,大步走回来:“父皇,太先生,我是不是可以去西疆?我不下战场,只在城墙上安全地方看着,若是……若是……”
  他看了皇帝一眼:“若是儿臣没听话,那就罚安国公。”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老院长说道:“朕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已经有如此本事。”
  二皇子心说我的本事还有很多呢啊,比如和亲师父学的一招制敌踹裆式,比如和亲师父学的一箭射中铜钱小孔,比如和亲师父学的看地图不是地图犹如看到山川大河。
  他以为这都是和沈冷学的,可除了第一种一招制敌踹裆式之外,和沈冷关系并没有多大,纵然沈冷不教他,他靠自己勤学苦练也能做到,况且那是天赋。
  “陛下其实也想让二皇子去看看吧。”
  老院长道:“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二皇子过来给老臣敬酒,陛下说,昨日无缘无故的骂了赖成一顿,是为了让赖成解决李土命的难事,陛下今日让二皇子过来给老臣敬酒,还不是想让老臣替陛下背锅,若珍妃娘娘怪罪起来,陛下只说是老臣一力劝说陛下一时糊涂就准了……”
  皇帝讪讪的笑了笑:“豆腐好了。”
  他看向二皇子:“你先回去吧,朕再考虑考虑,明日朕给你一个准信就是了,不管许你去还是不许你去,朕都给你一个准信。”
  二皇子连忙俯身一拜:“谢父皇。”
  他又朝着老院长一拜,然后从桌子上捏了一颗花生米吃,嘿嘿笑着走了,按理说他应该更有礼数才对,可皇帝却喜欢他这样性情流露而非如太子那样装的一板一眼。
  “陛下。”
  老院长看了皇帝一眼:“为什么非要让二皇子离开长安?”
  皇帝端起酒杯示意,老院长连忙也端起酒杯,两个人的酒杯在半空之中碰了一下,皇帝将杯子里的酒送进嘴里,然后捏了三颗花生米。
  “先生当年说,一口酒吃三颗花生米最合适,酒味道不散,花生米味道又很浓,朕一直记得,倒不是一口酒三颗花生米而是最合适这三个字。”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朕,不想让他看到朕敲打太子。”
  老院长心里一紧。
  “曹安青的事,朕总不能一直都装作忘了。”
  皇帝看向老院长:“西疆战事之后,朕打算去太山了,一直在说一直没能成行,朕刚刚对先生说立后的事先放放,朕其实早就想好了,放到西疆战事结束之后是极限,不管珍妃答应不答应,朕都要在太山之巅封她为大宁皇后,可是先生……”
  皇帝又喝了一口酒:“若珍妃为后,太子必然会不满,他不满,就会又做出些出格的事来,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朕不能两只眼都闭上,泰山封禅之前,朕得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老院长的手一抖,几乎没有稳住手里酒杯。
  “朕已经给他太多机会了。”
  皇帝看了看老院长:“可是,昨日韩唤枝又查到一些事……”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老院长也不敢问,不问也大概能猜到。
  太子若不沾军权,皇帝不会动他的。
  皇帝再次把酒杯倒满:“长泽虽然心性偏激随他娘,可是待长烨一直很好,朕不想让长烨看到他大哥难堪的样子,也不想让他看到他父亲难堪的样子。”
  二皇子回到珍妃宫里,坐在那发呆,珍妃过来递给他一条热毛巾:“是不是又求你父皇准你去西疆?”
  二皇子结果毛巾笑道:“嗯,是啊,儿臣又求了,这次父皇好像能准。”
  他抬起手擦脸,掩饰眼神里的悲伤……我想去西疆,是因为父皇不想让我这段日子在长安,天下很大,可我只想去西疆,因为那边还有一位兄长。


第一千零七章 不亏与血赚
  二皇子想着,有些事总是会发生,不管他希望不希望发生都会发生,自己无力阻止也不可阻止,所以不如依着父亲想法,他愿意自己这段时间到长安外走走,那就到长安外走走,他没办法选择这些事发生不发生,只能选择自己去什么地方。
  珍妃看着孩子觉得心疼,他才十三岁,十三岁本还不是应该接触这些的年纪,孩子五六岁就跟着她,至今这么多年过去,她不是孩子亲娘,可胜似亲娘。
  皇帝说让二皇子到珍妃宫里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懿妃其实就已经很清楚一件事,她又不是真的笨,她只是真的低调。
  皇后有太子,她有二皇子,珍妃什么都没有可皇帝就偏爱珍妃,这不是可以讲道理的事,皇后曾经不服,所以皇后死了,把二皇子送到珍妃宫里的时候懿妃非但没有生气,没有吵闹更没有不开心,反而破例喝了些酒,关上门一直自己笑着。
  因为她眼睛明亮,她在皇帝下令把她儿子送进珍妃宫里那天开始她就看出来,自己的儿子,才是未来大宁的皇帝。
  为什么要把儿子送到珍妃宫里?陛下看起来这像极了冷落她,以至于宫里宫外的人都有非议,历来后宫之中自己的孩子送去别的宫里,大抵上都是犯了错之后的惩罚,她没犯错,皇帝当然不是惩罚她,因为珍妃终究是要立后的。
  所以珍妃待懿妃一直很好,懿妃也懂得将心比心。
  自从皇后死了之后,后宫里难得的大部分时候一片祥和。
  珍妃拍了拍二皇子的肩膀:“你想去西疆就去看看,不过答应我一件事,你还不到上战场的年纪,你父皇同意你去西疆是在乎你,你当时时刻刻谨记这在乎两个字。”
  “母亲。”
  二皇子看向珍妃:“有句话我不该问……”
  珍妃道:“没有别人,也就没有什么该问不该问。”
  “父皇是不是要废掉大哥?”
  二皇子问。
  珍妃摇头:“我不知道。”
  二皇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对了母亲,我要去西疆见亲师父,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
  珍妃忽然就楞了一下,沉默良久,回答:“好好活着。”
  二皇子没去深思,想了想珍妃娘娘一定是担心亲师父在西疆会有危险。
  “我回带到,不过我走到西疆大概也要两个月的时间,等我到西疆可能大战已经打完了呢,所以母亲你倒是不用担心我,我一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的过去,赖先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都是修行,一个人如果读书破万卷,也能行万里路,不可能不强大。”
  “你父皇也是这般想法,不然不会让你去年就出宫历练。”
  珍妃回身,从墙上摘下她的白麟剑:“带着。”
  二皇子眼神一亮,他真的真的好喜欢这把剑。
  肆茅斋。
  皇帝神情恍惚了一下,看着老院长说道:“长泽的事早晚朕都要给一个说法,可朕有知道这些事不能都怪他,因为他母亲的关系,朕连他都疏远了,这是朕的错……朕讨厌他母亲,却不该讨厌他,有时候真的又控制不住,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他母亲。”
  老院长知道,这才是皇帝的心结。
  以太子所作所为,皇帝还没有认真惩处已经是开恩的不得了,太子自己若是能理解的话应该收敛些才对,他母亲走错的路他又走了上去,多傻。
  “陛下苦心,太子应该能明白。”
  “朕已经不指望他明白了。”
  皇帝看向老院长:“如果朕再不废了他,朕早晚都得杀了他,朕想让他活着,所以也就没必要让他理解,他不理解就不理解,活着就好。”
  皇帝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同样的孩子,为什么有的就那么懂事?”
  老院长道:“二皇子是教导的好。”
  皇帝摇头:“朕没说长烨。”
  老院长一怔,在心里长长叹息一声。
  “朕总不能像那些王八蛋父母,自己孩子之中越懂事的那个越不待见,越不懂事越会闹的那个就越给的多,所以长烨说要拜茶颜为义姐的时候朕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以后长烨是大宁的皇帝,茶颜就是大宁的长公主。”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个傻小子,不求不争。”
  老院长道:“不求不争,才不是傻。”
  皇帝听到这句话笑了笑,点头:“是啊……他不傻。”
  与此同时,西疆。
  夜晚给了大地最不安全的颜色,尤其是战场上,谁也不知道藏在夜晚里的都有些什么,走着走着也许就能看到一片让人迷醉的绿洲,有清净透亮的水源,还有翩翩起舞的美人儿,走着走着也许就能看到海市蜃楼,拨开那层迷雾,原来海市蜃楼后边是金戈铁马,而执金戈骑铁马的,可能是上古就已经被困在这无法转生的鬼魂。
  站在银水城的城墙上看着外边连绵不尽的安息人大军营地,陈冉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冷子怎么带大家走,他一直想问,一直没敢问,他不想破话里兄弟们心中刚刚升起来的希望。
  可他知道,没那么容易走的了。
  银水城地势特殊,安息人没办法四面合围,可他们就能走得了?
  他们唯一能走的是西门,往西却不是回家的方向。
  东南北三个方向外面的敌人围成了一个铁桶,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飞鸟也飞不出去,安息人的箭阵会把飞鸟射成碎片。
  他不懂冷子的想法,虽然这十几天来大宁战兵打的很提气很解恨,风生水起,不再担心粮食和马匹,甚至在这一场一场的胜利之中已经不再担心归途,在陈冉看来,这是一场新的海市蜃楼,一场自己也身在其中的海市蜃楼。
  他担心,可他又坚信。
  这么多年来,冷子什么时候让他失望过?
  所以他只能等着,然而等着并不是很舒服的一件事,会让人觉得很难受。
  城中的宁军士兵们都在收拾行囊,他们已经有足够的马,可以携带足够多的干粮,从这走到越北口只需要十天时间,每个人都不怀疑十天之后大将军沈冷就能把他们带回家,家是什么?宁地皆为家。
  陈冉只敢一个人站在这担忧,因为他不敢去破坏那希望。
  一直到后半夜陈冉都没有从城墙上下去,他一直站在那抬头看着远处,希望自己的视线可以穿透夜幕看到冷子的身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冷子已经变成了他的支柱,他想都不敢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天没有冷子了,自己该怎么活。
  庚字营将军杨恨水迈步走上城墙,走到陈冉身边:“队伍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大将军归来。”
  “大将军不回来。”
  陈冉看向杨恨水:“有句话大将军让我转告将军,收拾好东西之后就弃城。”
  “弃城?”
  杨恨水眼睛猛的睁大:“为什么!”
  他不理解,这样弃城的话还有什么活路吗?
  “大将军不让我提前告诉你,让我在大军准备好之后再说,他说只要士兵们随时都能走,那就立刻走,请将军下令,大军出西门离开银水城。”
  “我们……往哪儿走?”
  杨恨水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艰难的咽下去一口吐沫:“我们往东没法走,纵然是往西,不久之后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的十几万大军就到了,他会把我们活活堵死在路上。”
  陈冉摇头:“我不知道,大将军只说尽管走,出了西门之后往后阙国都城方向走,他说一定不会遇到乌尔敦的大军,我不知道为什么不会遇到,可我不怀疑大将军的话,大将军说出了城之后往西北方向走两天,两天之后转路往北,然后再往东,绕一个圈子把安息人的大营绕过去,不用等他,只管回越北口,他说越北口有人接咱们。”
  陈冉看了杨恨水一眼:“家里人在等着接咱们。”
  距离银水城大概要走四天四夜才能到的后阙国都城外,沈冷将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让队伍把后阙国的大旗竖起来:“大家都可能会死,我们有四千人,四千人可能都会死,可如果我们四千人死了却把将近六万兄弟送回家的话,这生意不亏,如果我们四千人拖延住了敌人让我们的近六万兄弟回家而我们却没死,那就是血赚。”
  他伸手指了指后阙国都城的方向:“咱们走。”
  新兵骆射在沈冷身边,他牵着一匹马,马背上坐着的人是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的独子阙月生,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蒙上脸的人,只不过他的下巴被摘了,没法说话。
  他怒视着沈冷,可沈冷却并不在乎。
  “我让你的人回去和你爹说了,如果他不把赎金送到银水城外的话,那我就自己来取,我现在后悔了,我这就自己来取。”
  队伍朝着都城开了过去。
  就在他们身后,已经快要到达银水城的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在接到有人加急送来的消息后突然下令大军转向,不去银水城了,立刻返回都城。
  都城城门下,沈冷点起火把照亮了阙月生的脸:“大丞相已经救回公子,打开城门,我们护送公子进城,然后还要赶回去攻打宁人。”
  城墙上的人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发现那还真是大丞相的儿子。


第一千零八章 战旗归来
  大丞相府,烧了。
  皇宫,烧了。
  沈冷带着四千抱定必死之心的大宁战兵进了后阙国都城,心中已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这一仗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仗,虽然沈冷一直都在说若带着他们也能全员回去才是真的血赚,打仗不血赚等于白打,可士兵们心里都明白,用他们四千人的命换五万多人的命,已经是血赚。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个活人看,杀进都城里之后就开始分散开,整个公平城很快就四处起火,他们不知道大丞相府在何处,但只要是大的府邸全烧,当然也不知道后阙国皇宫位置,不过那地方好认。
  火从四面八方烧起来,留守在都城的后阙国军队数量本就不多,大队人马都被乌尔敦带去银水城那边去救他的儿子,哪料到沈冷就敢杀到都城来。
  “给你们两个时辰放肆。”
  沈冷坐在皇宫门口的台阶上:“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两个时辰之后在这集合,延误者斩,别的没有了,去吧。”
  士兵们刚刚杀散了后阙国都城仓促集结起来的队伍,他们听到沈冷的命令后嗷嗷的叫唤着冲了出去,两个时辰的放肆,整个都城几乎全都烧了起来,他们从富户家里抢走无数的金银财宝,这些东西沈冷说过,都归士兵们自己所有,如果能活着回去,这些都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如果朝廷追究下来,沈冷说他来扛。
  沈冷还说,他们值得放肆。
  一群为大队人马争取最后时间的汉子们,值得放肆。
  两个时辰之后,城中的大火已经难以控制,沈冷起身走进皇宫,里面火光冲天,他在一处空旷的地方找到水井,打了一桶水上来洗了澡,洗的很认真,这么多天在沙漠里摸爬滚打,身上有多脏可想而知,洗干净之后打开随身带着的包裹,换上大宁的军服,此时此刻,已经无需再用后阙人的衣服来遮掩什么。
  新兵骆射从远处跑过来,递给沈冷一个包裹:“兄弟们扫荡了皇宫,差不多值钱的东西每个人装了一包,大家都在皇宫里疯了一样的寻找,不约而同的去寻找漂亮的簪子,不管是金的还是银的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簪子全都搜刮来。”
  他打开包裹,里边是至少上百根簪子。
  这是他们对沈冷的敬意,因为他们都知道沈冷喜欢送给大将军夫人簪子。
  “多谢。”
  沈冷把包裹背在身上:“告诉兄弟们,洗个澡,换上咱们自己的战服,如果我没能把你们全都活着带回去,也要穿着大宁战兵的军服战死。”
  他伸手从大白马伸手取下来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一面烈红色的大宁战旗。
  “让大家跟着战旗走,我在什么地方,战旗在什么地方。”
  两个时辰之后,大宁战兵们在已经全都烧起来的皇宫门口集结,沈冷骑着大白马在队伍前边慢慢走过,他看着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嘴角上带着笑意。
  “有两件事拜托大家。”
  沈冷一边催动战马慢慢走动,一边大声说道:“第一,希望大家回去之后告诉所有人,有个叫李土命的人战死在这了……第二,如果我让你们往前跑的时候,不管身后发生什么都不许管,往前跑。”
  说完之后沈冷把手往城外方向指了指:“如果我们能回到西甲城,我在城中摆酒,咱们喝一个昏天黑地。”
  沈冷大喊一声:“回家!”
  “回家!”
  “回家!”
  “回家!”
  士兵们挥舞着手臂跟着沈冷大声呼喊着,当男人们决定回家的时候,能阻挡他们的只有生死,生死之外,再无大事。
  十天后。
  越北口。
  将军唐宝宝带着数万大军赶来,朝廷从各地调集来的援军源源不断的赶到西甲城,他回来之后就听说了沈冷去后阙国的事,所以他请令来越北口这边接应沈冷,大将军谈九州准了,从各地赶来的援军之中分派了所有的骑兵给他,数万人的骑兵队伍已经浩浩荡荡的出来,沈冷算计的时间很精准,他和大将军谈九州定下一个月之期,因为他算好了,大概一个月之后援兵基本上就全都到了,那时候西甲城的防御兵力上不再捉襟见肘,也就能抽调出更多骑兵来接应他。
  在出越北口之前,沈冷就已经把回来的事能考虑到的全都考虑到了。
  定君山越北口峡谷,大队人马犹如一条长龙般往前赶路,唐宝宝眉头紧锁,虽然已经和沈冷有阵子没有见过,可他并不觉得和自己兄弟之间的关系就疏远了,在南疆的时候他和沈冷结拜为异性兄弟,那时候他就知道,沈冷这个兄弟,是一辈子的兄弟。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能让他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年轻人,那必然是沈冷,不是武新宇也不是孟长安,不是别的任何人,只能是沈冷。
  唐宝宝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我这辈子就服我兄弟沈冷,天下无敌的那种服。
  出越北口之后就是看起来漫无边际的黄沙,如果没有定君山拦在这可能黄沙已经侵入中原,这座山历来都和荣耀有关,很多年前给山荣耀的人是西凉王,很多年后再次给山荣耀的是沈冷。
  刚出越北口没多久,斥候就从前边急匆匆的赶回来,离着还远就已经在呼喊:“回来了!我们的人回来了!几万兄弟都回来了!”
  那喊声之中透着一股子无法压制的兴奋,颤抖的厉害。
  沈冷回来了?
  我兄弟回来了?
  唐宝宝纵马向前,前边的队伍看起来人人都很疲惫,可疲惫之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当两边的队伍汇合的那一瞬间,士兵们拥抱在一起,他们放肆的大笑着,声音让定君山似乎都在回应。
  一个一个的士兵从唐宝宝身边冲过去,唐宝宝的视线在一张一张黝黑黝黑的面孔上扫过,他不停的寻找着,可不见他兄弟沈冷的踪迹,他拉住一名士兵问:“大将军呢?”
  “大将军……”
  原本还在笑着的士兵笑容逐渐消失,眼神里的兴奋也逐渐消失,刚刚回到家里的那种狂喜被这句话彻底击碎,他回头看向他们来的方向:“大将军……还没回来。”
  唐宝宝感觉自己心口里炸了一下,一把抓住那士兵的衣服:“大将军为什么没有回来!”
  那士兵不知道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候庚字营战兵将军杨恨水和戊字营战兵将军罗可狄过来,看到唐宝宝之后两个人加快脚步:“唐将军!”
  砰地一声,走在前边的杨恨水被唐宝宝一脚踹翻在地:“我兄弟呢!”
  杨恨水爬起来,低下头:“大将军……大将军他率军四千为我们断后,不知道此时走到何处了。”
  “你们真的很了不起。”
  唐宝宝看了杨恨水一眼,回头喊了一声:“我的人!都他娘的别喊了,跟我上马!”
  出征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定君山又在回应。
  他带来的骑兵全都爬上马背,唐宝宝看了一眼杨恨水:“家门在那边你们自己走。”
  唐宝宝把马鞭挥响:“跟我去接大将军!”
  数万骑兵呼啸一声,分开退回来的庚字营和戊字营战兵,犹如潮水一样朝着大漠冲了过去。
  夕阳下,大军烈红色的战旗仿佛是阳光将沙漠点燃,唐宝宝的眼睛血红血红的,他其实不恨杨恨水也不恨罗可狄,他不恨沈冷,如果换做是他的话,也许他做出的选择和沈冷一模一样。
  他没有去多想什么,只是告诉自己如果这次不能把沈冷接回来他一辈子都会不安。
  就在这时候三匹战马从后边追上来,一个是杨恨水一个是罗可狄,还有一个是陈冉,三个人追上唐宝宝,杨恨水大声喊道:“唐将军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能看不起庚字营和戊字营的兄弟们,大将军为了断后根本就没有告诉我们他去了什么地方,我们也想和大将军一起回来,可是大将军说,如果我们俩没把兄弟们安全送回家就是我们俩无能,是我们俩失职!”
  他的眼睛也血红血红的:“大将军是你兄弟,也他娘的是我杨恨水的兄弟!我可以为大将军死,但我必须先把数万大军带回来!”
  唐宝宝看着他:“那就一起去!”
  太阳在肆意挥洒着自己这一天最后的余晖,沙子上仿佛都在反射着金光,数万大军好像漫卷的黑潮一样涌进沙漠,这个地方不配埋葬一位大宁的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远处出现了安息人和西域人的大军,他们铺天盖地而来,一次一次的被宁军算计让他们已经彻底疯狂,他们猛攻银水城后才发现城已经空了,城墙上看着的守军是一个一个的草人,所以他们不顾一切的从银水城方向一直追过来,只比庚字营和戊字营慢了那么一点。
  “准备迎战!”
  唐宝宝大喊一声,将黑线刀抽了出来。
  如果沈冷还活着,那就把他接回家,如果沈冷已经战死,那就血洗后阙为沈冷报仇。
  “看!”
  就在这时候陈冉伸手往前指了指,在西域人大军的前边还有一支队伍,他们踩着黄沙犹如踏着大浪,和安息人西域人的大军距离并不远,那些敌人不是在追庚字营和戊字营,而是在追那支骑兵。
  “沈冷回来了!”
  “大将军回来了!”
  有人忍不住喊出来。
  “冲锋!”
  唐宝宝把黑线刀往前一指:“接咱们的兄弟们回家!”
  数万铁骑,雷鸣一般踏地向前。
  在那支归来的队伍最前边,有一个少年大将军,手里抓着旗杆,那面烈红色的战旗在队伍最前边飘扬。


第一千零九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历尽千战,归来仍是少年。
  还是个很皮的少年。
  沈冷看到唐宝宝带着大军前来接自己,催马过来拉了唐宝宝一把:“不打不打,先回去,哪里还有力气打架。”
  “你说不打那就不打。”
  唐宝宝拨马跟着沈冷就走。
  对面的西域人和安息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宁军居然走了,这可不是他们熟悉的宁军,宁军这一走他们更有些疑惑,不敢贸然进击,安息人的大将军格辛格已经死了,他们没有一个专权之人指挥所以有些混乱,西域人那边后阙国为主导,可后阙国大丞相乌尔敦还没到呢。
  大丞相乌尔敦赶回都城公平城的时候看到的是满目疮痍,整座都城几乎都被付之一炬,城中没有被大火波及的地方少之又少,奇怪的是他家里有个亭子完好无损,那亭子里有个石桌,桌子上压着一封信,他不懂宁人文字,连忙找人看了看,那封信短的只有几句话,可是却把乌尔敦气的几乎昏过去。
  信上写的是:有内鬼,交易终止,我被安息人盯上了,帮我搞定他们,更换交易地址,把赎金送到西甲城外。
  懂宁语的人把这话说完之后乌尔敦一口血喷出来,摇摇欲坠。
  七天后,西甲城。
  西甲城还在,城墙已经坍塌了不少,安息人的抛石车几乎都毁了,城墙也毁了,可哪怕城墙坍塌成这样西域人也没能越过城墙这道防线,大将军铁流黎曾经说过,边疆最坚固的城墙从来都不是城墙,而是边军。
  只要边军还在,不管敌人有多狂傲有多嚣张,也别想跨进大宁疆域半步。
  这样的对峙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纵然安息国皇帝伽洛克略领兵经验无比丰富,可不得不说他对大宁边军的防御也没有太多办法,阵地战,宁军从不曾轻易输过,况且大宁的援军越来越多,再加上重甲在,要想靠强攻突破几无可能。
  唯一的机会就是在后阙国内的安息大军击败宁军后从越北口入关,两面夹击在西甲城的宁军,这是一开始伽洛克略就制定好的战术,然而这战术被一个叫沈冷的家伙毁了。
  西甲城内,沈冷摆酒。
  残缺不全的城墙里,一桌一桌的酒席已经摆好,沈冷宴请随他出征的五千余骑兵将士们,沈冷是请客的,作陪的还有西疆大将军谈九州,将军唐宝宝等人。
  沈冷说,若我们能平安回家,我就在西甲城里请你们喝酒,不喝倒不算完。
  “你是怎么撤出来的?”
  谈九州忍不住问了一句坐在他身边的沈冷。
  “来回跑。”
  沈冷道:“后阙国的地形不算太复杂,所以能利用的地方不多,最好利用的就是银水城外的银水湖,我跑到后阙国都城一把火把都城烧了,然后带着人回银水城方向,若是直接走的话必然和乌尔敦的大军迎头相遇,于是我下令大军放走了三分之二的战马,以马群引诱乌尔敦的骑兵去追,而我带着四千兄弟藏在银水湖边,每个人只留了一匹战马,把战马四条腿都绑了放倒用沙子埋上大部分,马勒住了嘴巴不能发声,人潜伏在浅水里,然后驱赶马群往北边跑,乌尔敦看到前边烟尘暴起以为是我带着骑兵往北去了,他们追出去之后我们立刻沿着湖边往银水城方向走,他们兵多,没多久就发现了我们,我们一口气跑到银水城可是没进去。”
  “那时候西域人和安息人的联军已经发现银水城是空的,所以敌人大军不在,他们去追庚字营和戊字营,我们到了银水城外后用了同一个办法,依然藏在湖边,乌尔敦的大军又返回来追到银水城,在城里搜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我们,我们在乌尔敦进城之后转身再往后阙国都城方向跑,来回两次把乌尔敦甩开。”
  沈冷叹道:“只是可惜了那上万匹好马。”
  谈九州听沈冷说的轻描淡写,可若没有大胆魄谁能做到?
  “乌尔敦的人又追回都城方向,我们已经甩开了他们,一路往东撤,结果半路上让我们把安息人大军给追上了,敌人在我们前边跑,我们在敌人后边跑,一直快到越北口我才下令将士们超过去,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庚字营和戊字营,所以我们侥幸绕过去。”
  沈冷叹了口气:“运气真好。”
  “这和运气无关。”
  谈九州道:“如果换做别人的话,谁能做到。”
  沈冷道:“哎呀大将军你把我夸的都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觉得夸人不是很实际的一件事……不如来点实际的呗。”
  谈九州笑道:“你想要什么?直说!”
  沈冷道:“这顿我请将士们的酒,你们西疆把钱出了吧。”
  谈九州:“……”
  这顿酒一直喝了一个多时辰,喝到五千余人个个大醉,沈冷也喝的脸色微红,大将军谈九州要派人给他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他好好休息,沈冷却不肯,他起身道:“找个地方让我好好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就行,我还有事没做完。”
  半个时辰之后,沈冷骑着谈九州的大白马出了西甲城,身后跟着数百名亲兵,队伍一直朝着西域人的连营过去,距离还有一里左右沈冷勒住战马停下来,指了指西域人大营:“去喊几声,让伽洛克略出来见我。”
  手下亲兵纵马向前,西域人见一宁军士兵单人独骑而来也没放箭,沈冷的亲兵在大营外边喊了几声,不多时辕门打开,伽洛克略带着一队亲卫从大营里出来,和沈冷距离二三十丈距离停住。
  沈冷看了看那边的阵势忍不住微微失望:“陛下不应该也摆张桌子请我喝茶?”
  伽洛克略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谈九州是个君子,朕和他面对面坐着不担心他偷袭朕,你不一样,朕若是和你面对面坐着,你一定想着怎么杀了朕。”
  沈冷叹道:“人与人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伽洛克略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沈将军,你不是和朕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话来的吧,如果有什么话就直说。”
  沈冷招了招手,陈冉把身后的包裹递给沈冷,沈冷把包裹朝着伽洛克略扔了过去。
  “我们宁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陛下前阵子给大将军谈九州送了礼物,我觉得过意不去,所以给你回礼一份。”
  那包裹飞向伽洛克略,伽洛克略身边的亲卫在半空之中一把将包裹抓住,有些沉重,竟是坠的差一点脱手落地,亲卫将包裹打开,一颗用石灰裹着的人头从里边滚落,然后是一副铁甲。
  “陛下送了什么,我就回你什么。”
  沈冷道:“陛下应该认得出来这颗人头,应该认得出来这身将军甲,话是这么说的吧?我原封不动的回礼给你,不用谢,别客气。”
  沈冷道:“陛下还说要把在后阙国的宁军全都杀了做礼物送给我们?看来陛下得想个别的礼物了,人我带回来了……不知道陛下你信不信,我有一种预感,我必然会亲手割下来你的人头。”
  伽洛克略眼神一凛,看着地上那颗人头,看了看那一身残缺不全的大将军甲胄,好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你是第一个让朕认真起来的人,如果你有能力来割朕的人头,朕等着你就是了,安息人出征从没有空手而回的习惯,咱们可以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沈冷道:“真巧了,大宁出征也一样从没有过空手而回的习惯。”
  他说完之后将黑线刀抽出来,忽然催动战马往前冲了出去:“你有一件事说对了,我还真是那种有机会杀了你就一定不会放过的人,你现在可以死了!”
  伽洛克略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立刻拨马,他带出来的亲卫则将他挡在身后向后退出去,沈冷一个冲锋吓退了安息人,他却根本没有打算真的这么杀过去,这样的情况下若能杀了伽洛克略连沈冷都觉得太儿戏,他俯身一把将地上的那颗人头捡起来,然后拨马回转。
  “这人头能换军功,给你看看就得了。”
  沈冷哈哈大笑,带着手下亲兵回奔西甲城,笑声中透着一股子无比的嚣张。
  伽洛克略停住马,回头看了看那飞驰而去的数百骑兵,脸上忽然有些发热,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被敌人羞辱,而且是用他羞辱敌人的方式来羞辱他,更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玷污了一样的就是沈冷居然把格辛格的人头又抢了回去,这比一个人拎着礼物去别人家里做客吃完喝完后拎着东西又走了还要可恨的多。
  西甲城里,沈冷大步登上城墙,把格辛格的人头挂在城墙上,这城墙虽然断裂了好几个地方,可城墙上的大宁守军依然严整,他把人头挂好之后大声说道:“把安息人的人头挂在这让他自己看着,看着安息人是怎么被咱们打服打怕的,把你们手里的横刀都好好擦擦,好好磨磨,不久之后,咱们将去西域人的地盘上,在他们的每一座城墙上都挂满了他们的人头。”
  “呼!”
  城墙上的大宁边军整齐的呐喊了一声,像是凶虎的咆哮。
  沈冷站在城墙上手扶着腰间的黑线刀,伸手指向西方:“你们记住都有哪些西域人来了,一个都别忘记,我们一国一国的打回去,一国一国的灭!”
  “大宁!”
  “战!”
  “战!”
  “战!”


第一千零一十章 乐趣
  西甲城。
  西域人没有再继续进攻,或许是因为后阙国那边的消息已经传到,所以他们底气开始变得没那么足了,安息人在后阙国的布局被撕开,再无奇技可以施展,便只能正面硬刚。
  大批的辅兵上来开始抓紧时间把坍塌下去的城墙修补,虽然不可能修复如初,可每加一块石头都有可能为将士们挡住敌人一支羽箭,所以谁也不敢轻慢。
  大将军府。
  沈冷喝了一口茶,在后阙国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天回来,人黑的好像换了一层皮似的,即便长期用围巾遮住口鼻,可脸上的肉皮还是爆了一层又一层,看着让人觉得恐怖,可沈冷却似乎并不在意,在沙漠里那么多天没有死于敌人的围攻没有死于疾病,对于每一个生还的人来说都是天眷,所以这种磨砺对于沈冷来说并不值得去在乎,战场上唯有生死可在乎。
  在那种环境下有口水喝就应该满足的不得了,谁还去管水看起来干净不干净,好在大宁战兵队伍都装备齐全,沈家给大宁战兵配置的药也齐全,每个人最少携带三种药品,以应对受伤,发热,以及拉肚子。
  “安息人在等。”
  大将军谈九州看着地图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们已经没机会从越北口进来两面夹击西甲城,所以只能等着在后阙国的安息大军到来,等他们大军汇聚,将是一场一场面对面的硬仗。”
  沈冷点了点头:“北疆那边有没有消息来?”
  “有。”
  谈九州道:“从北疆送来的消息说,未见黑武人有兵力调动,别古城那边,黑武重新组建的南院大军没动,黑山汗国又已经被大将军武新宇灭了,所以黑武人要想到西域就要绕路走,万里迢迢,如果辽杀狼足够聪明的话就不会把赌注押在西域人身上。”
  “辽杀狼不蠢,心奉月更不蠢。”
  沈冷道:“黑武人现在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他们的国力已经无法支撑一支超过十万人的大军走大几千里的路远征,没有粮道,就算有也没有足够的粮食支撑,没有援军,没有黑山汗国作为跳板,如果他们真的倾尽大军南下策应西域人,大宁能提前百年看到灭黑武的机会。”
  谈九州嗯了一声:“所以接下来的仗倒也好打了,正面战场上的看谁更能打。”
  “他们人多,但势不众。”
  沈冷道:“这一群乌合之众,若一鼓作气打赢了也就罢了,拖的时间越久对他们越不利,我在后阙国放火烧了数座粮仓,后阙国那边能运送过来的粮食已经不多,所以接下来我们倒是不急于和西域人决战,那是他们着急的事,就等着吧,如果西域人开始猛攻,就说明他们的粮草几乎快断了。”
  谈九州道:“吐蕃王被你杀了,吐蕃国内大乱,虽乱却更重要,我已派人潜入吐蕃,挑动吐蕃国诸王公之间内战,选其中一人支持,告诉他大宁愿意做他的后盾。”
  沈冷叹了口气。
  谈九州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把孟长安老丈人砍了。”
  谈九州楞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虽然你说的确实是一件有些尴尬的事,可我忍不住想笑……以后见了孟长安你和他说去吧。”
  沈冷苦笑摇头:“见孟长安倒是没什么,见他夫人总是会有些别扭。”
  算起来,自己还真算是孟长安的苦主,因为他,孟长安的父亲被杀,还是因为他孟长安的老丈人也被杀,这么想的话孟长安没把他大卸八块已经不容易。
  谈九州道:“若是吐蕃国那边可以挑拨成功,我大军可从吐蕃国入境。”
  沈冷忽然楞了一下:“等一下。”
  他看向谈九州:“伽洛克略应该也会想到。”
  谈九州被他说的也怔了一下,然后才醒悟过来,三卫战兵被困后阙国,若非沈冷一力回天,那十万人就可能全都被埋葬在大漠黄沙之下,那一战如此被动,正是因为伽洛克略提前想到了宁军的动向,提前在后阙国布局,他是一个那么擅长站在敌人角度考虑问题的人,他的思维比绝大部分人更灵活也更超前。
  “如果我们派人去吐蕃国那边选一个人支持,然后借道吐蕃从侧翼袭击西域人的联军,这确实是击败西域人最快也最有效的办法,伽洛克略肯定也会想到。”
  沈冷看了谈九州一眼:“所以,如果伽洛克略想到了我们会派人去吐蕃的话,他会怎么做?”
  谈九州微微皱眉:“是啊,他会怎么做?”
  与此同时,西域大营。
  伽洛克略看了看面前跪着的弃聂嘁,叹了口气:“这一仗的失误不是你的过错,朕没有怪过你,你起来吧。”
  弃聂嘁连忙惶恐的拍起来,弓着身子站在那,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你觉得,宁人下一步举动会如何?”
  伽洛克略问弃聂嘁。
  “陛下,西域人拖不起,我们也拖不起。”
  弃聂嘁道:“黑武人背信,没有派遣大军前来,若后阙国一战打赢了黑武人不来也就不来,没有什么影响,可现在时局被动,黑武人不来,指望着西域人能在正面战场上击败宁人无异于痴人说梦,西域人已经怕了,那群乌合之众人数再多也没有用,除非是现在能立刻打出来一场大胜,西域人打顺风仗还能利用,逆风局面,他们只能拖后腿。”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伽洛克略的脸色,见皇帝没有质疑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所以壮着胆子继续说道:“联军的粮草已经出现问题,后阙国那边被沈冷率军连续烧了几座粮仓,后阙人被打的一蹶不振,大丞相乌尔敦的族人被灭儿子被抓,他开始怀疑安息大军的战力,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有又看了看伽洛克略的脸色,伽洛克略点了点头:“继续说。”
  “后阙国若不再为大军提供粮草,那么只能依仗吐蕃,吐蕃人也自顾不暇,吐蕃王被杀之后,那些贵族都想做皇帝,内战已起,就算其中有些人还愿意和宁人接着打,可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以一己之力号令吐蕃上下,除非是尽快有人胜出成为新的吐蕃王,且站在我们这边,不然的话,吐蕃给我们的粮草也不会持续多久。”
  伽洛克略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们最担心的应该是粮草问题?”
  “不。”
  弃聂嘁道:“臣从来不担心粮草问题,没有了粮草我们可以吃西域人的马,西域人不愿意那就杀,马吃完了我们还可以攻入后阙攻入吐蕃,不管是金雀国还是大支国,挡不住安息大军,粮草是西域人应该担心的事,他们不足够供应给我们,我们就比宁人先一步打他们,他们挡不住。”
  他第三次看了看伽洛克略的脸色:“臣以为,此时此刻,吐蕃最重,吐蕃富饶,和西域其他诸国不一样,吐蕃国产粮丰富,而且有矿产,如果我们拿不下宁,那就拿下吐蕃……但此时此刻还没有完全失去击败宁人的希望,所以就应该让吐蕃自己先乱着,让他们自己把军队打的七七八八都没了,到时候大军攻入吐蕃也就无人可挡,在这之前,臣以为,当派人去率军进吐蕃,随便选一个人支持,助这个人成为新的吐蕃王。”
  伽洛克略笑了笑道:“你能想到这些已经不容易,你父亲经常说你的才智十倍于他,朕知道虽然略有夸大,不过你确实比你父亲看的更远,左贤王是一员勇将,但谋略上差了些,你虽然不及你父亲武艺,但比他更懂得人心。”
  他起身走到大帐门口,看着外面说道:“可你想的还是不够深远,你想到的,宁人一定也会想到,你说随便选一人支持他成为新的吐蕃王,宁人也一定会这么做,而且速度比你想的要快,吐蕃人怕宁人比怕我们多,因为我们还没有把他们打怕过……”
  他回头看了一眼弃聂嘁:“所以此时此刻,宁人派遣的使者应该已经到了吐蕃,正在游说……你再想想,如果宁人的动作比我们快的话,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弃聂嘁顺着伽洛克略的提示又仔细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宁人若是迅速捧起来一个新的吐蕃王,他们就会从吐蕃借道,派遣大军绕路到我们侧翼突袭,西甲城的宁军再以正面反攻,两面夹击之下,西域人粮草不足,人心惶惶,必败无疑。”
  伽洛克略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一旦宁人从吐蕃国借道杀出来西域人必败无疑……沈冷带着几千人的骑兵在后阙国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在格辛格的左脸上扇了一个耳光后,格辛格准备在右边挡一下,结果沈冷一巴掌又扇在他左脸,如此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他率军两次袭击粮仓,两次袭击大丞相乌尔敦封地,这种手段确实让人觉得应该佩服,可是他能让后阙人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朕也能。”
  他看向弃聂嘁:“一个月之前,吐蕃王刚死朕就派人去了吐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朕选的人他会答应宁人的要求借道给宁人,就好像宁三卫战兵在后阙国被堵住一样,朕就是也要让宁人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被困在后阙国的事,让他们在吐蕃内再来一次,你现在才想到吐蕃那边,谈九州思考的一定比你快,但一定不如朕快。”
  伽洛克略活动了一下身体:“决战不在此地,决战在吐蕃。”
  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把弯刀:“朕的弯刀赐给你了,你现在可去吐蕃,大局大势你来主掌,格辛格让朕失望透顶,弃聂嘁,你不要让朕再失望。”
  弃聂嘁扑通一声跪下来:“臣定不负陛下重望。”
  伽洛克略笑了笑:“朕很享受这个过程,唯有与旗鼓相当的敌人对弈才有意思,宁人很好,宁人配得上做朕的对手。”
  他看向门外远处的西甲城:“其实,朕这次更有乐趣,很有乐趣。”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这样最好
  伽洛克略对弃聂嘁极为看重,如今安息之内,他觉得能成为一名合格将军的年轻人并不多,在伽洛克略看来,那些贵族的孩子们天生傲慢,不懂学习,也不去学习,他一力把安息打造成了强大的帝国,而他则看不到未来谁能让这帝国持续辉煌。
  所以伽洛克略有时候会很悲伤也很迷茫,年轻一代的贵族子弟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他们走在大街上若是没有人给他们让路他们都会觉得受到了侮辱,会大打出手。
  他曾经要求安息贵族们组织了一场比试,年青一代在比武场上一决高低,可是那种比试的场面让他都觉得羞耻,而那些年轻人却一个个觉得自己气贯长虹。
  他的军中勇将多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是这些人在富贵之后也变得跋扈,他一直很苦恼,他不想让安息是一世霸主,他想让安息成万世帝国,可是他担心也许根本不需要太久,在他死后安息就会分崩离析。
  弃聂嘁是为数不多的贵族子弟却保持着谦逊而且很有头脑的一个人,但不可否认的是贵族子弟都吃不得苦,弃聂嘁的武艺是他的短处。
  自从和宁人接触之后他就很好奇,宁人是怎么教导年青一代的?
  他听闻,宁西疆大将军谈九州的儿子谈灵狐非但武艺过人而且谋略深远,他还听闻宁南疆大将军石元雄的儿子石破当在南疆日郎国步步压制,把他留在那一线的军队打的步步退缩,他还听说大宁的皇帝陛下李承唐十六岁就领兵征战与将士们一同出生入死,而他的儿子们……
  “宁人是可怕的对手,也是值得尊敬的先生。”
  伽洛克略看着弃聂嘁说道:“朕希望你能从宁人身上学习到一些东西,宁能成为东方最强大的帝国不是运气,这次去吐蕃,朕希望你不要带着轻视之心,朕对很多年轻人已经失望,对你还没有,朕不愿意看到你被那些宁人的年轻人比下去。”
  他转头看向门外:“朕一直都在说,安息不是朕一个人的安息,是所有人的安息,可是你们没有人懂。”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为什么朕明明已经打下来那么大的江山却还没有停下来休息?因为朕从年轻人身上看不到希望,朕只想着,在朕活着的时候让安息足够强大,这样的话将来就能撑得更久,撑到再有一个如朕这样的人站出来。”
  弃聂嘁拜服在地。
  “去吧。”
  伽洛克略道:“去让宁人知道安息人也有才俊,也可打出无敌之势。”
  弃聂嘁再次叩首:“臣明白。”
  伽洛克略摆手:“走吧。”
  弃聂嘁离开之后,伽洛克略走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看着桌子上的那封信再次陷入沉思,这封信是黑武帝国国师心奉月给他的回信,在三年之前,他派人辗转给黑武帝国皇帝送去一封亲笔信,只是没有想到这封信送到的时候黑武国汗皇桑布吕已经死了,信送到国师心奉月手里,三年后,心奉月的回信辗转到了他手里,是当初辽杀狼亲手交给他的。
  这封心奉月给他的回信,伽洛克略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看,虽然那封回信只有三个字。
  他远攻到日郎后开始接触东方世界,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宁有黑武,也知道在东方,唯有黑武才能与宁抗衡,两国已经对峙了几百年,所以伽洛克略确信这个世界上最有机会击败宁人的只有黑武人,因为他们足够了解,正如这个世界上能击败黑武人的只有宁人一样。
  他越是了解宁,就越是体会到黑武的强大,能先后给楚与宁施压,一个存在了千年的帝国值得他尊敬。
  可是诚如他担心的那样,他的臣民太高傲自满,他的使团到了宁之后看到了很多东西,宁的强盛繁华,也遇到了黑武的使团,那是两个宁最强的敌人使团第一次接触,却非常不愉快,在伽洛克略看来他派去的使臣简直就是一滩狗屎,如果聪明些绝对不会和黑武人起争执,而是趁机和黑武人把关系搞好。
  三年前,他写信给黑武汗皇桑布吕请教了一个问题。
  请问尊敬的黑武帝国汗皇陛下,你认为如何能击败宁人?
  三年后,心奉月的回信只有三个字。
  不知道。
  可伽洛克略知道心奉月的答案绝非敷衍,他在信纸上看到了很多字痕,也就是说,在回答这三个字之前,上上一页纸上心奉月可能写了很多字,然后撕掉了,之后上一页纸上又写了很多字,然后又撕掉了,所以给他的这封回信信纸上才会有那么多重叠的字痕。
  最终的答案却只是不知道三个字,所以伽洛克略感受到了心奉月的内心,那么的无奈,那么的悲凉,那么的看不到希望。
  把信收起来,伽洛克略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沈冷的模样,那个年轻人的气质不是他所喜欢的气质,虽然他看不惯安息贵族们的傲慢,可他也觉得一个成功者应该具备成功者的气质,沈冷看起来没有那种气质,不高贵,不冷傲,像是一个市井小民,睚眦必报。
  当沈冷把他的大将军格辛格的人头仍给他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沈冷有些肤浅可笑,就好像那种很低级的人才会有的报仇桥段,一个卑微的年轻人被人打了之后报复的故事,然而经过深思之后伽洛克略忽然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宁人能长存于东方的原因之一。
  很多人都觉得,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宁人不会,宁人会让所有敌人都知道,宁人不能招惹。
  伽洛克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铺开一张新的信纸,提笔写下一行字。
  尊敬的大宁皇帝陛下,请问,如何能击败宁人?
  他提笔给的敌人写信请教怎么能击败这个敌人,这并不可笑。
  与此同时,长安城。
  军报送到,不过那是一个月之前的战事,皇帝得到的消息是沈冷已经带四千新兵去了后阙国,营救被困在后阙的数万战兵,皇帝看着这份军报久久无言,眉头紧皱。
  老院长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就知道战事出了问题,从桌子上把军报拿起来看了看,片刻之后也是紧皱双眉。
  “不管沈冷在西疆有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好在他在西疆。”
  老院长放下军报:“没有想到战事居然紧迫到这个地步,也许是低估了安息人。”
  “朕从没有低估任何一个敌人,哪怕是当初灭掉的南越,灭掉的求立,灭掉的渤海。”
  皇帝看向老院长:“可这也是朕担心的,大宁的将军们百战百胜不曾败过,理所当然的以为任何敌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连谈九州都不能避免,如果他仔细思考就不会让安息人把朕的十万战兵困住,这不是什么很难看破的战局。”
  皇帝起身,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咔声,每日伏案的时间太久,皇帝的脖子也就每日都在提醒他你这样不可以,可是皇帝又没办法。
  “朕是希望谈九州能带着荣耀退下去的。”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可如果沈冷这次没能从后阙国活着回来……”
  老院长感受到了陛下的怒火,那压着还没有爆发出来的怒火,当这怒火爆发出来的时候,天知道会有多少人会被烧成灰烬。
  “能成为大将军的人,就该有大将军具备的眼光和能力,不然的话,别人也会说是朕识人不明。”
  皇帝说完这句话之后走回书桌那边,提笔准备给谈九州写一封信,他脑子里的怒火就要透过笔尖写出来的瞬间,笔尖却停在纸上没有动。
  最终,皇帝在信纸上只写了八个字。
  好好打,朕信得过你。
  “代放舟。”
  皇帝叫了一声,把写好的信递给代放舟:“加急送去西疆。”
  代放舟连忙双手捧着信跑出去,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后看向老院长:“朕,有个很荒唐的想法。”
  老院长长叹一声:“陛下此时去西疆,不合适。”
  皇帝当然知道不合适。
  此时不是远征北疆的时候了,那时候他可以让太子留守长安,可是现在太子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让他失望,所以若再离开长安的话,谁来留守?然而这还并不是最难以抉择的事。
  “如果事事陛下亲力亲为,下面人会觉得自己无能。”
  老院长俯身道:“陛下刚刚给大将军谈九州的回信,其实已经足够好,再多一个字都不用。”
  好好打,朕信得过你。
  皇帝沉默了很久,点头:“所以,朕更应该让二皇子长烨去。”
  如果皇帝此时突然宣布御驾亲征西疆,非但西疆将士们会惶恐起来,整个大宁都会跟着惶恐起来,这和北征不一样,北征,陛下御驾亲征是一件很提振士气的事,不光是军人,百姓们也觉得提振士气,此时若陛下去西疆,百姓们会觉得西疆危险了,军人们会觉得陛下不信任他们了。
  可是一位皇子去了就不一样。
  那是陛下的态度。
  皇帝沉默过之后说道:“朕让赖成再给谈九州写封信,告诉他,朕不能与他同在前线抗敌,朕就让自己的儿子去和他在一起抗敌,朕不能与西疆将士们同在,朕的儿子会与他们同在。”
  老院长长出一口气,俯身:“这样最好。”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长命百岁
  这个世界上最不等人的就是时间,不管人留恋还是不留恋,不管人在乎还是不在乎,有时候时间和猫差不多,你在乎它不在乎它,反正它都不在乎你。
  韩唤枝也有了一只猫,名字叫尾巴,所以跟着他的时间久了之后连陛下都知道韩唤枝有了一条尾巴。
  肆茅斋。
  皇帝把最后一份奏折批阅完放在桌子上,整整齐齐,桌子上没有一丝杂乱,他指了指,代放舟连忙过来把所有今日奏折全都装进箱子里,然后带着两个小太监把箱子抬去内阁。
  皇帝舒了口气,看了韩唤枝一眼:“你是不是想去草原和云桑朵隐居了?”
  韩唤枝后背一寒。
  皇帝起身,走到一侧拉开柜门,从里边取了一个小盒子出来:“珍妃特意挑的礼物,你带回去给云桑朵。”
  韩唤枝连忙俯身一拜。
  “邱念之的死,朕知道不是你授意,但即便不是你授意,你也会杀他。”
  韩唤枝垂首:“臣……是。”
  皇帝道:“是不是想着,这次纵然甘愿违抗朕的旨意也要把邱念之杀了,哪怕朕把你罢官为民也在所不惜?你还想着,最不济也是和云桑朵回草原去过美美的小日子对不对?”
  韩唤枝不敢回答。
  “想的美。”
  皇帝白了他一眼:“那种小日子离你还远着呢,你想美美的,朕不给,朕就是得用你,累着你,辛苦你,让你整日都劳心费力,让你长满头白发。”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份战报:“朕要让你去西疆,沈冷带着四千骑兵去了后阙国营救被困数万大军,二皇子要代表朕去西疆看看,你负责护送二皇子安全到那边。”
  虽然皇帝的话听起来并不沉重,还有些轻松,可是韩唤枝看的出来陛下的心事有多沉重,也看得出来陛下的在乎,因为说这些话的时候陛下尽力控制着的语气还是有些细微的发颤。
  “护送二皇子到了西疆之后,若沈冷活着……也就罢了,如果沈冷有事。”
  皇帝看向韩唤枝,手扶着椅子靠背,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朕让你去是让你给朕查清楚,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查清楚,伤害了沈冷的人都有谁,朕也不管是哪儿的人,后阙人也好,金雀人也好,吐蕃人也好,安息人也好,查到所有人的名字,不管天南海北,以后你就只做一件事,所有参与了那一战的敌人,朕要让他们全都死。”
  韩唤枝俯身:“臣遵旨!”
  皇帝的手离开椅子靠背,手指肚还是白色的,可见刚刚有多用力。
  “那个傻小子,朕还没有补偿够,朕还想给他更多,只要是朕能给的朕都会给他,一直补偿到朕给不动了为止,如果他就这么去了,朕就算作一个暴君,也要让那些西域人就此灭绝。”
  韩唤枝低着头:“臣明白,若沈冷有事,这些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皇帝嗯了一声,转身看向窗外:“原本西疆无大战,可为什么西域人突然胆子就大了起来,因为安息人来了,沈冷曾经提醒过朕,安息人和黑武人一样的狼子野心,他们甚至比黑武人更好战,也更噬杀,他们为了战而战为了杀而杀,既然他们好战好杀,朕就给他们机会和这个世界上最善战最善杀的大宁战兵比一比。”
  皇帝再次看向韩唤枝:“若沈冷还活着,告诉他,朕说了,不是楼然拼凑了百万大军来吗?不是楼然距离最远吗?那就打到楼然,不破楼然终不还。”
  “臣都记住了。”
  “你也好好的,你年纪也不小了,不是少年时候怎么拼都没问题。”
  皇帝缓了一口气:“朕希望到朕老了,把你们都召回来,朕还带着你们去摸鱼偷鸟,肆意妄为。”
  韩唤枝一拜:“臣这辈子都是陛下的人,陛下想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陛下说等老了再去肆意妄为,臣就等着那一天。”
  他拜了一拜后往后退:“臣明天一早就出长安。”
  皇帝点了点头:“告诉云桑朵,把你派出去朕也是不得已,让她不要埋怨朕,珍妃要去东疆朕没答应,让云桑朵带着孩子多到宫里来陪陪珍妃。”
  韩唤枝应了一声,退出肆茅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还没看过最新的军报,不知道沈冷已经去了后阙国,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多耽搁一息。
  就在他刚出肆茅斋,往旁边看了一眼,远处有一大群人快步过来,依稀能看清楚为首的是武院院长石元雄,可是韩唤枝却没有停下来等着打个招呼,大步离去。
  不多时,武院院长石元雄带着数百名武院弟子到了肆茅斋外边,一群人齐刷刷的跪下来。
  “臣,石元雄,请旨西征!”
  数百名武院弟子爬伏在地:“臣等请旨西征!”
  皇帝迈步从肆茅斋里出来,看了石元雄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臣今日遇到老院长,他与臣说了沈冷带兵去后阙国的事,臣多嘴,和他们说了,他们便请求臣带他们去西疆,陛下,臣还没老,臣尚可与顽敌一战,武院弟子,也愿为大宁一战。”
  “你们是不是觉得沈冷必死无疑?”
  皇帝摇头:“朕知道,沈冷去过几次武院之后你们之中很多人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目标,还有人说,想与沈冷并肩作战,你们以为他这次只带着四千人到后阙国就是有去无回,所以你们是要去为他报仇的对不对?”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们想的太多了,沈冷必不会有事。”
  他摆手。
  石元雄俯身,他来的时候就知道陛下绝无可能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他宁愿被御史台的人参奏也带着武院弟子们来了,不仅仅是因为沈冷这个人,还因为沈冷也是他儿子石破当的兄弟,他老了,所以也有私心,他知道怎么为儿子争取陛下更大的信任,若沈冷真的意外战死在西疆,他就用这条老命去给沈冷报仇,哪怕他也战死在西疆,石破当以后就会走的更顺更稳,最主要的是,他心甘情愿。
  沈冷把石破当留在了南疆,看似凶险,毕竟沈冷部下杜威名就是死在那的,可只要回来,石破当必然会有升迁,那是沈冷在帮石破当,这个人情,他得还。
  “不用说了,你不能去。”
  皇帝看了石元雄一眼,阻止了石元雄继续往下说。
  “不管说什么朕都不会答应你去西疆。”
  石元雄叩首。
  “他们可以去。”
  皇帝指了指那些武院弟子,石元雄猛的抬起头,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少年人有护国之心,有扬威之志,有决战之勇,朕不能浇灭了他的热血,想去西疆战场上看看就看看,你们在武院里学不到的东西,在战场上都能学到,他日大军反攻西域,朕希望在报军功的名单上看到你们每个人的名字。”
  皇帝喊了一声:“代放舟。”
  代放舟连忙跑过来:“奴婢在。”
  “去取酒来。”
  皇帝道:“朕要与这些大宁未来的将军们同饮。”
  所有武院弟子拜伏在地。
  皇帝走到石元雄身边伸手把他扶起来:“你不服老朕知道,朕也一样不服老,可是老了就是老了,你得给年轻人机会,朕不能真的让你把这一把老骨头留在西疆那,朕刚刚还和韩唤枝说过,等以后朕还要和你们一群老家伙每日都出去鬼混呢。”
  他拉着石元雄的手:“朕的老兄弟,朕不放。”
  石元雄眼睛一湿,颤抖着再次跪下来:“臣……臣谢陛下。”
  “你们与朕同饮一杯酒。”
  皇帝再次把石元雄拉起来,看向那些年轻人:“出征的时候,打出来大宁武院的旗号,朕等着你们在西疆耀武扬威的军报回来。”
  西疆。
  沈冷的眼睛一直看着地图,那是吐蕃国的位置。
  “吐蕃人历来怕我们也恨我们,所以如果派去的人分量不够没办法让吐蕃人按我们的想法来,得有个能压得住他们的人去才行。”
  沈冷道:“所以去吐蕃的这个人分量必须重,重到让吐蕃人感觉到大宁的重视。”
  谈九州耸了耸肩膀:“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答应你去吐蕃?”
  沈冷笑了笑道:“那好,你去。”
  谈九州白了他一眼:“呸。”
  沈冷道:“现在西疆分量最重的两个人,一个是大将军你,一个是我,我不去,大将军也不去,自然不行……但是这次我可不是带着四千骑兵去,我得跟你要人,我可要狮子大开口。”
  谈九州笑道:“说来听听。”
  沈冷道:“西甲城这边正面战场离不开你,重甲我又不熟悉,所以你必须留在这,给我六万人。”
  他看向谈九州:“庚字卫和戊字卫,还有辛字卫剩下的人。”
  谈九州一怔:“你……”
  “我不想让他们在其他战兵兄弟们面前抬不起来头。”
  沈冷认真的说道:“若在吐蕃能与安息人决战,我希望还是他们来打,回来之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罪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丢了大宁的脸,如果不能在战场上把安息人狠狠的打一顿,他们以后也不能扬眉吐气。”
  沈冷笑了笑:“还是那个条件,西疆现有的物资,我想带什么带什么。”
  谈九州沉默良久,点头:“好,我答应。”
  他看着沈冷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我也有个条件。”
  “大将军请说。”
  “你没活着回来,我无颜见陛下,纵然这一战最终打赢了,我也会自己给自己一个了断,你看着办。”
  沈冷:“……”
  谈九州道:“没耍无赖,每个字都认真。”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就好好的准备着长命百岁吧。”
  他转身往外走:“到时候我去你家里掰你拐棍玩儿。”
  谈九州:“……”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我饿了
  吐蕃国这边的风景和大漠完全不一样,和大宁西北也稍显不同,大宁西北这边粮产不高,大部分地区都是高原,水源不够多所以限制了农业,好在大宁足够富有,每年贴补到西北的物资虽然听起来数字庞大,可对于大宁来说并不算多大压力。
  吐蕃这边江流密布,虽然水道多狭窄所以水流汹涌无法行船,不过引水灌溉做的极好,所以粮产还算丰富。
  最主要的是吐蕃还产马,且有矿产,这就促成了吐蕃成为西域一方霸主。
  不过吐蕃最严重的问题在于,哪怕物产丰富能自给自足,还能通过向西域贩卖铁器和战马来获得大量金银,可百姓们的生活却很贫困。
  第一,吐蕃朝廷征收的税赋极重,第二,吐蕃国四分之一的土地在禅宗手中,这些土地不纳贡不交粮,而且还享受诸多特权。
  四分之一的土地没有税收,所以朝廷就通过向农民征收重税来弥补。
  贵族阶层生活的极为奢靡,百姓们若是遇到一些不好的年景便会饿死人。
  说起来,吐蕃这边百姓们的存在价值比楼然那边也就是略微好一些,大部分百姓都是农奴,人命不如一头牛,低于一匹马,勉强与一头骡子等价。
  从西疆要想进入吐蕃就要攻破吐蕃国耗费数年时间以及大量的人力物力所修建的城墙,与大宁相邻的近千里城墙绵延不断。
  以庚字营和戊字营的战力,要攻破一座城关自然也不是难如登天的事,可消耗上就无法估算,沈冷不打算让士兵们在这地方付出惨烈代价,所以第一时间派人联络了吐蕃右贤王莫迪奥,大概一个多月之前,沈冷一刀砍了吐蕃王的脑袋后,大将军谈九州就知道吐蕃将成为这一战的突破口,所以派遣密使进入吐蕃与右贤王莫迪奥联络。
  吐蕃国中,大大小小的贵族有数千,其中王族实力自然最强,然而王死了,王族实力也就变得不好估算,除了王族之外还有不少人拥有争夺吐蕃王资格的人,如左贤王多迪奥,右贤王莫迪奥,吐蕃国将军雅什,将军邓克铎等人。
  王族之外实力最盛者是左贤王多迪奥,他是吐蕃王的堂弟,有大量封地和私兵,富可敌国,而且他自己就是王族分支出身,已经与王族达成协议,他成为新的吐蕃王,最起码王族不会没落。
  安息人所支持的正是左贤王多迪奥,所以他更加的跋扈,已经连续杀了十几个朝中不服他的朝臣,而且也已经进入吐蕃国都城,还没有登基称帝,就觉得吐蕃国都城的名字不顺耳,把都城改名为天帝城,这浩大志向,反正听起来很是那么回事。
  除了左贤王之外实力第二强大的是将军雅什,他是吐蕃国东南一带的领兵大将,麾下兵力不低于十万,多迪奥进都城准备继承王位,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多迪奥也没给他面子,直接宣布他为叛贼。
  雅什坐拥千里之地,还有十万大军,他当然也不怕多迪奥,他在半个月之前发檄文,称要率军打进都城匡扶王室,辅佐幼主,可如果幼主真的那么好辅佐也不会让多迪奥如此猖狂,所谓的幼主根本不是吐蕃王的儿子,吐蕃王的两个儿子还没有从自己的封地赶回都城半路就都被截杀,他们哥俩以为谁跑得快谁就是吐蕃王,可是没想到谁跑得快谁先死,至于是谁下的手谁也不会承认,这个幼主是吐蕃王的孙子,被将军雅什派人从封地府邸之中救了出去。
  说起来这位和谈九州有联络的右贤王就有些尴尬,兵不过万余人,将不过十几个,而且他掌管的地方靠近宁地,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贫瘠,倒不是土地贫瘠,而是因为距离大宁太近所以不敢有人居住,就算是下令抢抓来不少农奴,可没多久就会逃走。
  后来右贤王听从谋士建议,所有来这边耕种的农夫皆可去掉奴籍,第一年可免费从右贤王手里领取粮食种子,打下来粮食之后只需要归还同等数量的种子即可,第二年则开始征收三分之一左右的粮产,这条件相对来说已经极为诱人,所以这几年开始右贤王的莫迪奥的封地才算稍稍有了些气色。
  他和其他吐蕃贵族不同之处在于,他与宁人亲善,如果不是上次吐蕃王心大的以为靠十几万吐蕃军队能攻破宁西疆他一力劝阻,他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他不是王族嫡系出身,这个右贤王是继承自祖上,他祖上曾经是王族分支,不过血缘早就淡了,西域乱战,他祖上率军将吐蕃国疆域往西扩大了四分之一还多,功劳太大,所以得封右贤王,世袭罔替。
  到了莫迪奥这一代,原本的封地被剥夺,给了左贤王多迪奥,他被迫到了靠近边疆的地方,因为其善战,吐蕃王不喜欢他还不得不用他,指望着他能挡住宁人。
  被打压之后莫迪奥也算是心灰意冷,只想着过好现在的日子也就罢了,可是没想到吐蕃王死之后,左贤王多迪奥派人向他传令,让他进都城,他又不傻,当然知道有去无回,便是他没有称帝之心也会被多迪奥看做对手除之后快,索性开始筹建军队,可是封地就那么大,农奴就那么多,拼凑来拼凑去,也不过万余兵力。
  沈冷来之前,大将军谈九州说莫迪奥一定会派人来接他,因为当初给莫迪奥出主意扩充实力的不是别人,正是谈九州授意内应。
  谈九州自然不是把莫迪奥当朋友看,而是他有意扶植莫迪奥与吐蕃王庭对抗,谈九州还有件事在沈冷出发之前才告诉他,在多迪奥身边也有他派去的内应,正是这个内应给多迪奥出主意让他火速召莫迪奥到都城然后设计除掉,吐蕃局势这么乱,和谈九州的人关系很大。
  可以说现在莫迪奥已经打定主意要与多迪奥争一争,正是大将军谈九州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大宁皇帝陛下因为沈冷去了后阙国而勃然大怒,想写信痛骂谈九州一顿,结果最终那封信只有八个字……好好打,朕信得过你。
  正是因为大宁皇帝陛下有识人之明,如果谈九州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将军,没有那般高瞻远瞩不能运筹帷幄,他又怎么可能放心的把西疆交给谈九州?
  经营西疆,可不仅仅是让敌人打不进来这么简单。
  只是这么多年谈九州都没有对手,现在伽洛克略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沈冷说要率军进吐蕃谈九州没有特别反对的原因,吐蕃国内,他安插进去的内应不止一个,左贤王身边有的他人,右贤王身边也有他的人,甚至都城王族身边都有他的人,唯独没有安插内应进去的是将军雅什,那个人仇视大宁,不要说身边有宁人,就算是听到有人提到宁人都会勃然大怒,他曾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率军攻破长安,将宁人灭种。
  当初大宁皇帝陛下听闻雅什这个宏图大愿忍不住笑了笑,说了那句很著名的话……上天的公平就体现在于给了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吹牛的权利。
  吐蕃国边疆。
  沈冷带着六万多大军在城墙外等着,已经等了有半日,派去的人还没有回信,所以沈冷的耐心也变得不那么大了,他本就不是一个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能保持耐心的人,如果要给他不喜欢的人拍个名次的话,安息人第一,吐蕃人能排到第二,黑武人勉强也就第三,第四的是渤海人。
  就在沈冷下令大军比划比划的时候,城门却开了,沈冷还想着那位右贤王莫迪奥应该是还在摇摆,有些不太相信此时此刻的大宁还能分兵给他支援,所以沈冷打算让将士们比划一下,让守城的吐蕃人感受一下什么叫力量。
  城门开了,沈冷带着人进吐蕃,庚字营将军杨恨水带着队伍先进,沈冷居中,戊字营将军罗可狄带着队伍作为后队。
  陈冉坐在马背上一直都在思考着什么似的,沈冷看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想吐蕃人的名字,我听过一个笑话,说是某一地,有孩子出生,父亲第一时间往外跑,听到什么就给孩子取名是什么,所以我一开始想着吐蕃这边莫非就是如此?后来想了想也对不上,你看啊,莫迪奥……用咱们的方言你说出来,就是没屌……如果按照那个笑话的说法,他爹冲出去的时候是看到了个啥。”
  沈冷想了想:“他倒是还好,你想想左亲王多迪奥他爹冲出去的时候看到了个啥?”
  陈冉噗嗤一声笑出来:“可是你想想那位吐蕃国将军雅什,难道不是他爹冲出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一只鸭子拉屎了吗?”
  陈冉想了想:“你说的可能对。”
  就在这时候右贤王莫迪奥派来的迎接官员到了,快步跑过来,看到沈冷的时候脸上都是惧意,莫迪奥确实很纠结,他担心的不仅仅是宁人能不能真的支持他成为新的吐蕃王,他更担心一旦把宁人放进来就是引狼入室,请神容易送神难,宁军入境若是顺便灭了吐蕃,他能怎么办?
  可宁人是他唯一的希望,纠结了很久之后,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谈九州。
  “将……将军。”
  迎接来的吐蕃官员舌头打着结:“亲王殿下已经诚意在鹭湖城设宴等待将军驾临。”
  沈冷点了点头:“从这到鹭湖城多远?”
  “要走三天。”
  “那你家王爷确实很有诚意。”
  沈冷看向陈冉,陈冉笑了笑道:“三天的话,咱们到了饭菜都馊了……”
  沈冷俯身看向那个官员:“我这个人不是事儿多,也没那么多讲究,对吃的尤其随意,主要就是不喜欢吃馊了的饭菜,所以劳烦你回去告诉你们亲王,让他到这里来请我吃饭,我想吃新鲜的。”
  沈冷一摆手:“下令戊字营把城墙占了,城门必须在我们自己人手里,下令庚字营在前边搭建营地。”
  沈冷从战马上跳下来活动了活动:“让你们亲王来的快一些,我饿了。”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签个大单
  在那位迎接官员瞠目结舌之下,宁军以一种完全不讲道理的方式将城墙占据,一队一队精悍的大宁边军登上城墙后将后阙国边军驱赶下来,并且将其缴械,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城墙上下,城门内外,全都换成了大宁戊字营战兵的人。
  城墙上换上了大宁的烈红色战旗,沈冷觉得看着舒服多了。
  他下令前军庚字营的人就在城门里边的空地上安营,一座一座的帐篷很快就搭建起来,那个一脸懵那啥的吐蕃官员都快哭了,一直跟在沈冷身边说将军你这样不行,你这样不行,可却显得毫无意义,宁军以一种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将营地搭建起来,而且开始埋锅造饭。
  “你快去找你们的亲王说一声。”
  沈冷笑着说道:“我们的粮草带来的不多,吃完这顿下一顿就得饿肚子,所以他非但要请我一个人吃饭,还要请我带来的十万大军吃饭,吃一顿当然也不行,总不能饿着肚子帮他当国王,所以……”
  沈冷看向那个吐蕃官员:“你还是快回去吧,三天路程呢,来回就六天,等你六七天我们都快饿死了。”
  那官员哭丧着脸说道:“将军,你们这样我回去也没法交代啊。”
  沈冷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话一点没威胁?”
  沈冷转身看向那官员,走到他面前,很认真的说道:“如果你再不去,我的人断了粮草,我就吃你们的人。”
  他指了指身后方向,被驱赶下城墙的吐蕃国边军全都被押了起来,卸掉兵器甲胄。
  “你听说过宁人吃人吗?”
  沈冷问。
  那官员脸难看的要命:“将军,你这样的话第一我没法和右贤王交代,第二我没法和城墙上的将士们交代,况且……我从不曾听说过宁人会吃人。”
  “会的。”
  沈冷道:“五日之内,粮草不到,我让你看看我们如何吃人。”
  说完之后沈冷转身:“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先让你去看看我们带来多少粮草,我保证,吃完了这顿肯定没有了。”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你也不用那么为难,快去请示就是了,如果右贤王不在附近,我让你吃了我。”
  吐蕃官员长叹一声,转身急匆匆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队亲卫护送着右贤王莫迪奥赶来,看到沈冷的时候莫迪奥明显压制着怒火,尽力客气的说道:“将军,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我打开城门放你们进来,你却强占城墙?难道说宁人不是来帮我的,而是来灭我吐蕃的?我没有感受到你们的友善,反而看到了你们的狰狞,如果你是来发起战争的,那么咱们就没必要谈,战场上见吧。”
  “看你。”
  沈冷坐下来:“要不要一起吃点?”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三四盘菜,很普通,不过是白菜茄子之类常见的东西,没有酒,除了这几盘菜之外还有一大盘白馒头,热乎乎的刚出锅。
  沈冷把围裙摘下来递给亲兵,坐下后捏了个馒头:“菜是从那边院子里找来的,面是从你们驻军厨房里找来的,所以亲王殿下不用客气,反正都是你的东西。”
  沈冷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满意的点了点头:“手艺还没丢。”
  陈冉一大口一大口的吃饭,不多时盘子里的菜就被干掉了一小半,馒头一个一个的啃进去,好像肚子填不满似的,一大盘馒头十来个,没多一会儿他已经干掉了五个。
  “不好意思。”
  沈冷看着右贤王莫迪奥有些歉然的说道:“宁人饭量都大,你也看到了。”
  一边吃一边说话:“刚刚亲王殿下说我过分了?那这样,我想了一个不过分的办法,吃完这顿饭我们可以撤出吐蕃国,城墙也还给你,保证走的干干净净。”
  莫迪奥脸色难看至极:“将军,你不是来帮我的,你是来勒索的。”
  “我还没说完你就已经知道了?”
  沈冷放下筷子:“撤走没问题,谈大将军让我们来我们就来了,这是军令,不能违抗,但是谈大将军也说,我们所需军粮皆有亲王供应,仗可以不打,但是来时路费什么的你得出一下,我帮你算过了,十万大军来时和回去所需粮草,这段期间的军饷,大概也没多少……”
  他招了招手,陈冉起身拿了纸笔过来,沈冷接过来纸笔看起来很认真的在算,算了好一会儿后略尴尬的把笔放下:“要不然咱们估堆儿吧?”
  莫迪奥:“……”
  “十万人那么大一堆儿,你看着给。”
  沈冷一脸挚诚的看着莫迪奥,像是一个正经的诚实的商人,童叟无欺的那种。
  “好!”
  莫迪奥咬了咬牙:“粮草我可以出,但有一个条件。”
  沈冷擦了擦手:“没得谈。”
  莫迪奥一怔:“我还没说什么条件。”
  “你不应该提条件。”
  沈冷起身走到莫迪奥面前:“你也不应该说出我有个条件这句话,如果你非要说的话,不如等我把你的封地打下来之后再说,那样我显得底气更足一些,答应你的条件就会爽快些。”
  莫迪奥瞪着沈冷,眼睛几乎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可是他瞪有什么用,连沈冷的脸皮都瞪不穿,当初庄雍曾经说过,大宁所造的箭矢无比锋利可一定不能射透沈冷的脸皮。
  良久之后,莫迪奥长长吐出一口气:“总得商量着来。”
  他本想说粮草我可以供应,但宁军调动必须听他指挥,不能随意开战,决不能出现宁军想打谁就打谁的场面,他不想把吐蕃毁掉,他只是想成为吐蕃王,把这个已经乱糟糟的国家重新整顿好,如果宁军肆意开战的话,就算是他最终成为了吐蕃王,接手的也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天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缓过来。
  “商量?对,商量!”
  沈冷笑着说道:“当然是商量着来,你看我们这不就是在很友好的商量吗?我们客气礼貌的请求亲王殿下赐予我们粮草食物,亲王殿下慷慨的答应,我喜欢这种氛围,喜欢这种什么事都可以拿出来商量的氛围。”
  莫迪奥恨不得一口把沈冷咬死。
  “来,请坐。”
  沈冷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什么事都可以坐下来说。”
  莫迪奥心说这特么的叫什么事都能坐下来说?还不是你想说什么事可以说,我想说什么事都得憋回去?
  可没办法,求人,求人又怎么可能舒舒服服。
  沈冷的亲兵把桌子上行的餐具收下去,沈冷还特意吩咐了一声:“别摔坏了,我从他们边军将军府厨房里找来的,还挺好看的,装箱啊,走的时候我还得带着呢。”
  莫迪奥:“……”
  沈冷招手:“上茶。”
  陈冉端着一壶热茶上来,在桌子放好之后就站在沈冷身边,沈冷伸手拿起来茶壶给莫迪奥倒了一杯:“茶也是你们的,我的人翻了好一会儿才翻到,你这茶不太好,虽然是我们大宁的茶叶,不过是陈茶,而且品相不好,若是亲王殿下喜欢喝我们大宁的茶,别客气,直接跟我说。”
  莫迪奥勉强笑了笑:“谢谢……”
  话还没说完,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家里有个茶园,特别大,你要是想要的话我按照友情价卖给你,如果买的多还更优惠,要不然这样,我家的茶园在你们吐蕃还没有经销商,你可以做个代理,我给你六折优惠,每年销量如果达到一定地步,我可以邀请你来茶园参观,报销来回路费,你有的赚,你可以设立下级分销商,销量多的话你可以组织很多人去参观我们的茶园,当然他们的路费你来出。”
  莫迪奥:“……”
  沈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啐掉茶碎:“果然不好喝。”
  他把茶杯放下:“可以问一下吗,你们吐蕃人买大宁茶叶一般都是从哪儿买?”
  莫迪奥忍着怒火回答:“原本可以在西甲城的商市买,不过前些年两国交战之后商市很少再对吐蕃人开放,我们要想买宁人的茶叶,瓷器,织品,只能从西域别的国家商人手里买,但是价格奇贵,至少翻了三翻以上,后来有一支从求立那边的商队过来,他们可以通过海运把求立的茶叶送到这来,还有品质差不多的瓷器和其他货物,价格稍微低一些。”
  沈冷楞了一下:“求立来的商队。”
  他回头看向陈冉,陈冉也一脸好奇:“难道真的是咱们家茶园的东西吗?”
  沈冷叹了口气:“回头得给林落雨写封信,这茶叶品质太差了。”
  莫迪奥道:“这是边疆,这里的茶基本上都是……从西甲城那边走私过来的,这样的品质最低的茶碎走私过来的价钱原来能买上等好茶。”
  沈冷问:“谁这么大胆子走私给你们?”
  莫迪奥抬头看天:“谈九州。”
  沈冷:“咳咳……”
  莫迪奥忽然就忍不住了:“你们宁人打造兵器的钱,你们身上衣甲的钱,有多少是谈九州假装好意卖东西给我们赚回去的!现在你们穿着这样的甲胄拿着这样的兵器来了!”
  沈冷叹道:“他确实太过分了。”
  然后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很认真的说道:“以后别和他做生意了,不如和我们做,我们这边价格公道一些,品质也好。”
  莫迪奥:“……”
  陈冉扒拉了沈冷一下:“说正事。”
  沈冷道:“唔,这不是正事吗?”
  陈冉:“咳咳……正事,国王的事。”
  沈冷一拍脑门:“我怎么给忘了,亲王殿下,你一定得做吐蕃王,只要你做了吐蕃王的话,你就能跟我签个大单了。”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姐弟
  莫迪奥看着沈冷,觉得自己在看着一个疯子,这样的人谈九州派来协助他能做什么?满嘴胡言乱语没有一句正经,典型的一个无赖嘴脸,他更不理解这样的人是怎么成为宁军的领军将军的,他所熟悉的宁军将领哪个不是肃正严明哪个不是威严冷穆,可这个……
  沈冷还在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答案,可他能说什么?
  难道真的回答说好啊好啊,等我当了吐蕃王就和你签个大单,以后你们家茶园的生意我包了?
  沈冷忽闪了一会儿也没见莫迪奥回应,所以觉得有些无趣。
  “做生意好难。”
  他看向陈冉:“我果然不适合做生意。”
  陈冉道:“你就是太直接了些,应该委婉点。”
  沈冷哦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既然亲王殿下现在想谈谈关于未来吐蕃国王的事,那就谈谈,我想知道亲王麾下有多少人马?”
  莫迪奥沉思片刻,撞着胆子回答:“五万大军。”
  沈冷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一万来人。”
  莫迪奥:“……”
  沈冷抿了一口茶,觉得谈九州这么做生意还是有点过分,这么差的茶碎在大宁国内和不要钱没区别,可是谈九州居然卖给吐蕃人能卖到上等好茶的价格,这生意真是赚钱,想想也就能理解莫迪奥的怨念,吐蕃人也是没办法,不产茶叶且仇视宁人,可贵族又以拥有宁人的一些东西为傲,比如一件上等织品,一罐上等好茶,都是他们用来炫耀的资本。
  被沈冷一刀砍了脑袋的那位吐蕃王,曾经就以自己有很多大宁锦衣而骄傲。
  “之前,左贤王多迪奥以王族名义召我进都城,他是想杀我,我拒绝了,所以多迪奥宣布我为叛贼,他下令诸地大军向我封地这边集结。”
  莫迪奥看向沈冷认真的说道:“我希望将军可以带兵帮我挡住攻势。”
  沈冷好奇的问了一句:“多迪奥和你是什么关系?”
  “从族谱上来说,算是同族同辈。”
  沈冷点了点头:“兄弟相残,好惨。”
  莫迪奥:“将军,能不能认真的来商量一下战事?”
  沈冷哦了一声:“我还是想谈谈茶园生意的事,我刚刚仔细思考了一下,你确实有的赚。”
  莫迪奥叹道:“若将军大人累了,那我先告辞。”
  沈冷笑了笑:“你觉得我现在会和你谈这些事?什么时候亲王殿下送来的粮草补给到了,什么都好谈,我是来帮你做吐蕃王的,所以自然会率军助你征战,不过在这之前,我得看到亲王殿下的诚意。”
  莫迪奥起身:“也罢。”
  他转身往回走:“我想,我可以给谈大将军写一封亲笔信了,我看不到他的诚意,所以我和他之前书信来往所谈定的事,不会做数了。”
  沈冷道:“嗯,你随意。”
  他指了指莫迪奥:“拿下他,先关起来,下令庚字营明日一早开始进攻,三日之内拿下他的封地,三日后,我要在鹭湖城内喝庆功酒。”
  陈冉立刻应了一声:“是!”
  莫迪奥的脚步猛的一停,转身看向沈冷:“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冷看着他:“我之前说过了,五日之内不见粮草,我就开始吃人,想想对你来说五日送来粮草确实过分了些,过分宽仁了些,三日之内,不见粮草,先灭你封地,再灭吐蕃,你可以去求一下多迪奥或是安息人,又或者可以给仇视我大宁的雅什写信,看看他们谁愿意来救你。”
  莫迪奥一跺脚:“三日之内,我会把粮草送到。”
  沈冷点了点头:“看,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我刚刚也说过了,我喜欢在这种友好亲切的氛围下谈事情,心情都会变得愉悦一些。”
  莫迪奥加快脚步离开,他觉得自己居然认真的和一个无赖说了这么多话都是屈辱。
  沈冷回头看了看城墙那边,宁军已经把这一段城墙完全占领,这算是真正打开了一扇攻入吐蕃的大门,可是时机不够好,此时此刻西疆抽掉不出来太多人马灭吐蕃,安息人还在虎视眈眈,楼然国那虽然是乌合之众可实在太多了一些,依然有九十万以上的奴隶,多的让人头疼,吐蕃这样的国家不是南越不是渤海,求立也远不如吐蕃,若要彻底征服这片土地没有数十万大军几个月的时间难以做到。
  “我的茶园生意做的这么远了吗?”
  沈冷一边往远处院落那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心说林落雨果然了不起,他是真真正正的一个甩手掌柜,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生意做的多大,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少钱,在长安城的时候高小样曾经找他汇报过一次,说是求立那边的茶园举国之内几乎都被林落雨收了,所以如果是从求立出来的茶叶,必然是他天机票号的生意。
  正想着这些,远处有一队骑兵纵马而来,离着还远,马背上的骑士跳下来:“大将军,前军杨将军让我过来禀告,有人到军中求见,说是将军门下。”
  沈冷心说我门下?我门下谁在吐蕃?
  不多时,一群人从远处过来,因为无法确定他们身份,所以杨恨水派了一团战兵送过来的,沈冷看了看那些人却都不认识,这是一群看起来颇为彪悍的汉子,身穿的是求立那边的服饰,所以沈冷猜到了这是天机票号的人,奈何真的一个都没见过。
  那群人看到沈冷之后同时俯身一拜:“东主!”
  沈冷点了点头,刚要问你们领队是谁,那群汉子往左右分开,在他们身后,穿着一身米黄色男装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的林落雨笑盈盈的走过来,沈冷看到之后楞了一下,下意识的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才确定那就是林落雨,只是依然不敢相信。
  在林落雨身后,同样一身男装的颜笑笑笑呵呵的看着他,似乎觉得沈冷此时脸上的表情很好玩。
  “你……”
  沈冷张了张嘴,林落雨手里的折扇在沈冷脑袋上敲了一下:“叫姐!规矩呢。”
  沈冷叹了口气:“姐……”
  林落雨似乎很开心,她应该是没有想到居然真的遇到了沈冷,她本来不在吐蕃,而在大支国,大支国那边的生意开展的很顺利,她的商队彻底取代了原来和大支国这边做生意的求立人,断了求立贩卖到西域的鬼瘾胶,可是却把瓷器和茶叶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她甚至还与大支国的皇族见了面,如果不是大支国出兵的话,她可能现在还是大支国皇族的座上宾。
  她在大支国开了五六家分号,可这样的规模也不值得她亲自来,手下人汇报说大支皇族那边问能不能购买兵器甲械,这事让她有了警觉,大支国很富有,是因为大支国内有金矿有银矿还有宝石矿,唯独就是少铁矿,难以打造出大量兵器甲械,如果不开战的话也没必要向外购买,她担心西域人对大宁会有什么不利之举,所以亲自赶来。
  结果人才到没多久,大支国国王带着八九千军队亲自出征了。
  于是她又带着人从大支进入吐蕃,试图打探出更多的消息送去宁西疆边军,沈冷曾经说过,他做生意的目的是为了让手下士兵们过的都好,林落雨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句话,生意确实做的很大,每年她都会亲自核算拨款给在海外的战兵,这次她亲自来,是因为她知道再多的拨款也不如有作用的情报。
  林落雨笑盈盈的看着沈冷:“你怎么这么丑了。”
  沈冷刚刚从后阙国那边回来没多久,虽然脸上的爆皮已经好了不少,可人看起来依然那么黑。
  沈冷叹道:“你怎么这么好看了。”
  “有多好看?”
  “天下第二吧。”
  林落雨笑的更开心起来,因为天下第二的评语已经很高很高了,这个傻小子心里的天下第一只能是沈茶颜,她能排到天下第二,足够开心。
  本就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明天我安排人把你送回西疆,你也有阵子没回长安了,回长安住一阵子吧。”
  沈冷和她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说道:“西疆这边战乱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你不能长留。”
  林落雨笑问:“这是关心我?”
  “你是我财主,我当然得关心你。”
  林落雨白了他一眼:“我觉得我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说呗。”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吐蕃国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左贤王多迪奥的座上宾,你觉得我是不是留在这里很有必要?”
  “你就算是多迪奥的娘,你也得回去。”
  林落雨:“……”
  沈冷脚步一停,看向林落雨认真的说道:“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你有危险。”
  林落雨眼神明亮起来:“你姐我还没有那么弱,就算没有在吐蕃遇到你,我也会到西疆找你,因为有很重要的事,你知道大支国吗?”
  沈冷点了点头:“弹丸之地。”
  “没错,弹丸之地。”
  林落雨眼睛眯起来:“可是有金矿。”
  沈冷也学着她的样子眯起眼睛:“所以呢?”
  “我贪财。”
  林落雨道:“特别贪财。”
  沈冷摇头:“我贪命,特别贪命。”
  林落雨道:“吐蕃国将军雅什就要趁着大支国没有多少兵力去抢金矿了,如果他从东南方向出兵占据大支国,你想支持右贤王莫迪奥成为新的吐蕃王,怕是有些难。”
  她微微昂着下颌:“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那边。”
  沈冷沉默,好一会儿之后说道:“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林落雨点了点头:“你说了算。”
  沈冷抬起手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林落雨瞪着他,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弟弟打姐姐,天经地义。”
  林落雨哦了一声:“若某人不求我,我是不会告诉他有条路可从吐蕃东南进大支。”
  沈冷笑起来,很贱。
  林落雨:“把头伸过来。”
  沈冷低头,林落雨的扇子在沈冷头上狠狠落下,却轻轻敲打。
  她转身背着手往回走:“给我准备个住所。”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我厉害不厉害?
  吐蕃国边城不算大,不过要想给林落雨寻一个安静的居所并不难,城中一个独院被沈冷的亲兵营保护起来,院子环境不错,也不知道是城中哪位领兵将领的,反正人都已经被沈冷扣下了。
  林落雨坐在院子里,泡了一壶茶,打开一本书,躺在躺椅上以风声伴读,翻了几页之后听到脚步声,不抬头也知道是那个傻小子来了。
  想着他现在确实有点丑,于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沈冷拎着一兜菜进来,林落雨也没说话,伸手指了指厨房位置,沈冷哦了一声,拎着菜进了厨房,格外自觉。
  林落雨又坐了一会儿,起身把书放在躺椅上,缓步走大厨房门口靠在那看着沈冷择菜,若一般女子靠在门口的姿势妖娆些就显得有几分风尘味道,若一般貌美女子这般姿势靠着风尘味道就更重,可她靠在那,却没有一丝风尘味。
  “这地方还能买到蔬菜?”
  “吐蕃人菜园子里顺来的。”
  沈冷回答的理直气壮。
  林落雨笑着摇头:“要做什么?”
  沈冷道:“想着你在求立那边怕是已经太久没有吃过正经家乡菜,随便做几个。”
  林落雨嗯了一声:“有酒吗?”
  沈冷摇头:“不喝酒。”
  林落雨:“唔……那菜必然少三分滋味。”
  沈冷回头看了她一眼:“吃不吃?吃就忍着。”
  林落雨耸了耸肩膀:“少吃你两口,勉强给你面子。”
  半个时辰后,沈冷眼睁睁看着林落雨就着他炒的菜吃下去两碗米饭,再看看餐盘里似乎也不打算给自己剩下什么了,于是摇头叹息,起身又到屋子里和面给自己煮了一大碗面条,才端出来,林落雨伸手把碗接过去,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轻轻拍打自己的肚子,明显已经撑了,却还很客气的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坐下来吃那碗面条。
  沈冷叹道:“哪个说少吃两口的?”
  林落雨又吃了两口面条,实在吃不下去,把碗推给沈冷:“那就少吃两口。”
  沈冷白了他一眼,唏哩呼噜的把那碗面条吃了。
  林落雨问:“我派人送回去的账本你都看过没有?”
  沈冷摇头:“不用看。”
  林落雨微微皱眉:“那都是你的生意。”
  沈冷笑道:“所以不用看,若是别人生意你管着,我可能还会看两眼。”
  林落雨想瞪他,可哪里瞪的出来,这个傻小子对自己在乎的人从来都那么深信不疑,只不过林落雨也怪他心大,如今产业已经做的那般地步,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因为他不知道,所以她就有些许失落,她那么那么努力,他却不知道。
  “回去之后还是多看看的好,你答应过我学着看账本。”
  “答应答应。”
  沈冷擦了擦嘴,起身去把碗筷洗了,哪里像是一个大将军,可他又什么时候在自己家里人面前像个大将军,在他看来,林落雨便是自己亲姐姐一样的人,有人说过,若有个姐姐就相当于有两个母亲,沈冷之前不曾体会过,后来体会到,另一个母亲是沈先生。
  “生意的事你不想操心也就罢了,自己有多少钱总得知道。”
  沈冷洗了碗筷出来,林落雨已经给他泡了一壶茶,沈冷打开茶壶盖子闻了闻,顿时笑起来:“我就说咱家茶园的茶要比这里的好得多。”
  林落雨指了指旁边的一口箱子:“每到一处就给茶儿买些礼物,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这些是这次出来沿途买的,本想着回去之后也足够装一车了,就让船队送去长安,既然遇到你,你就派人先把这些给茶儿送回去。”
  “嗯,不过茶儿不在长安了,去了东疆。”
  林落雨微微皱眉:“那你岂不是应该也在东疆训练水师才对?”
  沈冷耸了耸肩膀:“可我在这。”
  林落雨便大概猜到沈冷来的不正经,可在这就是在这,还能怎样,若她知道沈冷是追着小张真人出来的,怕是难免又要揪着沈冷耳朵问一问是不是对小道姑有些意思,她又不是能忍着不说话的人,也不是话会斟酌再三才说的人,若知道了,应是会瞪着眼睛问沈冷,你是喜欢穿道袍的?
  她不臊,沈冷肯定臊得慌。
  “说正事。”
  她给沈冷倒了一杯茶:“吐蕃国内,其实左贤王多迪奥不足惧,此人刚愎且疑心重,胆子不小,七分是草包撑起来的,可他有王族支持,还占据都城,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你想捧起来右贤王莫迪奥与他相争,不容易,况且多迪奥并不是最有希望掌握吐蕃大权的那个,一个雅什,抵得上二十个多迪奥,抵得上五个莫迪奥。”
  沈冷听说过这位吐蕃国雅什将军的很多事,比如他曾说过最想做的就是将宁人灭种这样狂傲的话,此人最恨宁人,他身边绝对不许有中原人出现,别说宁人,只要是和宁人样子差不多的都不行,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大将军谈九州不好安插内应到雅什那边的原因。
  只是谁也不知道雅什为什么那么恨宁人,上次吐蕃与宁之战,他并未参与。
  “雅什练兵和你有几分相似,很狠。”
  林落雨道:“他手下的人也在和我们做生意,茶叶丝绸瓷器玉器买过不少,不过因为知道他恨宁人,所以我都是以求立人出面和他们交易。”
  沈冷道:“就不该做他生意。”
  林落雨微笑道:“比卖给别人贵一倍。”
  沈冷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林落雨继续说道:“票号的生意大致上分成三类,票号是主业,但不是盈利最多的生意,盈利最多的是海运,除了海运之外就是种植,求立那边的农场规模比茶园大不少,大将军庄雍照顾,生意做的也就顺利,海运生意最多的便是往西域这边,我知道你的习惯……”
  她起身回到屋子里,取了一个很精致的木盒出来:“你每到一地就都要绘制地图,所以我要求咱们做海运生意的人,每到一地也尽量把当地地图绘制出来,这些是这一趟走过的地方,虽然不算多,不过大支国和吐蕃国还算完备。”
  沈冷想给林落雨磕一个。
  林落雨则一脸你怎么还不磕的表情。
  她坐下来,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雅什手中握有重兵,这些兵都是严苛训练出来的,其战力远超吐蕃其他军队,之所以这次与大宁开战吐蕃王没带雅什的人,上次也没带,是因为吐蕃王担心雅什使唤不动,那支大军只听雅什一人军令,连吐蕃王都忌惮他三分。”
  林落雨将盒子打开,取了一份地图出来:“这是大支国地图,我们的人买通了大支国边军,有一条路可通吐蕃,生意就是这么和雅什的人做起来的,但是这条路雅什的人不知道,以为我们走的是正经边关,他要想攻入大支国,应该会去绕路走鹰牙关,大支国国力不可与吐蕃相比,好在鹰牙关地势险要,虽然大支国边军战斗力稀松平常,但若是死守,吐蕃人想要攻破也不容易,你若分派兵力去大支,我可安排人为向导。”
  沈冷看着林落雨笑:“你别做大掌柜了,你来给我做行军参事。”
  林落雨摇头,沈冷问:“为什么?”
  林落雨:“钱少。”
  沈冷想了想,这个答案真的很完美了。
  “雅什手下将军,有几个人你需注意,最善战者是雅什的大儿子铁旷,据说一对大锤有上百斤沉重,有徒手生撕虎豹之威,次子野年原虽然武力上远不及他兄长,但此人头脑过人,连雅什都对他言听计从,据说也是雅什身边唯一一个自幼学习大宁文化兵法却没有被雅什痛骂的人。”
  她看向沈冷:“知道为什么雅什那么恨宁人吗?”
  “不知。”
  林落雨笑了笑说道:“他第二个妻子是宁人,野年原也是这第二个妻子所生,传闻说他妻子是江南人,其父是一个贪官,被朝廷法办之后她逃离中原,逃到吐蕃后巧遇雅什,雅什一见她就被迷住,她嫁给雅什之后夫妻还算和睦,雅什对她也不错,前几年吐蕃与大宁开战,雅什上书吐蕃王请求率军出征,他妻子一怒之下就走了。”
  林落雨耸了耸肩膀:“典型的宁人作风。”
  沈冷:“你不是宁人?”
  林落雨:“原来不是。”
  沈冷:“现在是就是。”
  林落雨笑起来:“你说是就是。”
  她继续说道:“所以雅什极恨宁人,身边人提起来也会遭到他痛骂,但他更疼爱次子野年原,这个野年原……是个白眼狼,他娘趁着雅什不在府里的时候走了,他居然派人去追杀。”
  沈冷问:“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林落雨笑答:“人是我救出去的。”
  沈冷叹道:“这么巧?”
  “不算巧。”
  林落雨道:“雅什的妻子当然看得出来和他们做生意的绝非是求立人,所以想逃走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助我们,你也知道,虽然救的是个宁人,可我也是生意人。”
  她笑着说道:“我向她提了一个条件,从她家里偷出来一份吐蕃国东南一带的地图就营救她出去,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所以我觉得她也算个白眼狼。”
  沈冷噗嗤一声笑出来:“地图呢?在不在这里?”
  “在。”
  林落雨取出来第二份地图:“这位白眼狼夫人非但把地图偷出来了,还把雅什各军所驻防位置都标了出来,驻军位置可以移动,但粮仓,水源,武库这些地方动不了的。”
  林落雨问:“我厉害不厉害?”
  沈冷点头:“厉害!”
  林落雨:“所以我给自己长了工钱。”
  沈冷哈哈大笑。
  林落雨起身,活动了一下:“不过我觉得还差些,你得补给我。”
  “你说。”
  “就补……在吐蕃的这段日子,无战事,你每日来给我做饭。”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搞掉他
  桌子上的茶杯冒着热气,只是看着这茶杯便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岁月静好,哪怕这地方正在征战,哪怕这世界从不曾有真正的安静。
  “生意上的事要不要听一听?”
  林落雨问。
  沈冷摇头:“你知道我有多懒。”
  林落雨便不再说,她其实很清楚沈冷并不是懒,这个世界上的人全都算上沈冷是为数不多的不能说懒的人,他只是累,林落雨听沈冷说出懒这个字的时候,想到的只是他的累,不了解沈冷的人会想着已经是国公爷已经是大将军,人生处处美好,有什么累可言?
  可林落雨稍稍去想想,就能体会到沈冷有多累。
  “嗯,那就不说。”
  林落雨重新换了茶:“不过有件事我还是得和你说,这件事无关生意,有关生死。”
  沈冷听到这句话坐直了身子,林落雨提到生死两个字,事情就自然很严重。
  “之前你说在求立的生意不能做的过分,所谓过分,就是不伤人品不触国法,所以生意一直做的很正经,只是我有件事一直都没有和你说,天机票号的人时时刻刻都会做评估,评估某个地方的生意危险程度,若觉得不能做了就立刻撤走,还有一些人也在对长安城里的人和事做评估,一旦高小样那边的人分析你可能有危险,票号的人将会第一时间把茶儿和你的两个孩子接走,天机票号有一整队人时时刻刻准备着,茶儿和孩子在长安他们就在长安,她们在东疆,这队人一定也去了东疆,对不起……我交代过高小样,如果有事,你可以不救,茶儿和孩子必须救出去。”
  沈冷看了林落雨后笑了笑:“谢谢。”
  “你不好奇?”
  林落雨问沈冷:“这么久了,你对自己的身世一点都不好奇?”
  “我不该好奇。”
  沈冷看向林落雨:“你知道的,谁都可以好奇,唯独我不能好奇。”
  林落雨长长吐出一口气……是啊,傻冷子什么时候真的傻过,他比谁都想的多,因为他在乎的多,他说谁都可以好奇他的身世唯独他自己不能去好奇,还不是因为他在乎皇帝,沈先生再像是一位父亲可终究不是父亲,傻冷子更多的从皇帝身上感受到了父亲的那种慈爱那种亲情的感觉,他在乎,他贪婪,他不想失去,他不说可他真的很喜欢。
  所以他就不去对自己的身世好奇,哪怕真的好奇也必须不好奇。
  如果好奇的结果让这现在这一切的美好都烟消云散,心里最疼的肯定不是陛下肯定不是珍妃,肯定是沈冷。
  “你可以自己知道,但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知道。”
  “我不会演戏。”
  沈冷看着林落雨笑着说道:“演戏比打仗还累,我做不到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还带着面具,我也做不到让假惺惺的笑容看起来那么真诚,所以一旦我真的知道了什么,不管有利的还是有害的,我都会表现出来。”
  “如果会伤害到你呢?”
  林落雨道:“我不会无缘无故的跟你说刚才那些话,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安排那么多人时时刻刻保护着茶儿和孩子,你在朝廷中,你在权势中,不管有什么事你无法抽身而退,冷子,我希望你冷静些,不要只想那些你在乎的温暖,还应该有你在乎的冰冷。”
  沈冷依然笑着,看起来没心没肺。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沈冷给林落雨倒了杯茶推过去,林落雨双手捧着茶杯,杯子的温热才让她察觉到自己手心里的凉。
  沈冷看着林落雨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果不是我运气好的话,在孟老板找到我之前我是不是会冻死?”
  林落雨一怔。
  沈冷耸了耸肩膀:“我学习的越多之后越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沈先生就算再小心也可能会出问题,如果当初孟老板没有发现我,我早就冻死在路边残雪里,这世上便没有沈冷,茶儿总说我傻乎乎的一天到晚笑呵呵没心没肺,那是因为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赚的啊,每一息都是赚的。”
  林落雨看着沈冷的眼睛,眼睛微微湿润。
  沈冷翻出来一块手帕递过去,林落雨接过来后看了看沈冷:“你回头好好保养一下自己吧,你现在可真丑,我都被你丑哭了。”
  沈冷哈哈大笑。
  林落雨把后边话全都压了下去,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没必要说,她和沈冷的人生态度不一样,傻冷子说现在活着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赚的,这种感觉没几个人能体会的真切。
  “地图我带回去。”
  沈冷把那个盒子抱起来:“你好好休息。”
  林落雨起身往外送沈冷:“我许久都没有回长安,两个孩子长的像谁多一些?”
  沈冷回答:“像茶儿多一些。”
  林落雨笑起来:“唔……还好还好,小沈继也是像茶儿多一些?”
  “对啊,他更像一些。”
  林落雨仔细想了想,茶儿那么好看,若小沈继长大了也像她多些,那得是多标志多漂亮的一个小伙儿,想想就觉得得意,他将来一定会有比喜欢他爹更多的女孩子喜欢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得意个什么,反正就是得意。
  “以后把他交给我锻炼锻炼?”
  “不给。”
  沈冷立刻摇头:“不能让你祸害他。”
  林落雨一脚踹在沈冷屁股上:“我连你都不祸害,我祸害你儿子?”
  说完之后楞了一下,然后又给了沈冷一脚,莫名其妙的脸一红。
  沈冷笑着跑出门:“如果他不想从军,我就让他去做个富家翁,所以将来肯定是要交给你来培养,咱们家的产业那么大,我不想让他像他爹似的这么拼命,他爹拼命就够了。”
  林落雨嘴角一扬:“快滚。”
  沈冷回到住所之后句把盒子里的地图在屋地上全都铺开,下令亲兵在屋子里点上更多的灯烛,屋子里亮如白昼,他就爬伏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把那些地图拼凑起来,在他脑海之中,一条条河,一座座山,一片片平原,逐渐清晰。
  院子外边。
  黑眼坐在墙上晃荡着腿,屋窗开着,他能看到沈冷趴着跪着的在地上整理那些地图,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冷子比起来,真的算是个懒人,记得那时候刚要离开少年堂,虞白发跟他说,如果你能勤奋一些,你的武艺将在我之上,黑眼觉得自己已经很勤奋,武艺不能在虞白发之上是天赋的事,天赋的事啊,谁能怎么样?
  这理由他想的很完美,所以一直都深信不疑,也就没有自责。
  人啊,无论男女,很少会因为辜负了自己而自责,大部分自责都是因为辜负了别人。
  坐在墙头上他看着沈冷忍不住想,冷子的天赋真的天下第一?
  并不是,冷子的勤奋才是天下第一。
  “二本。”
  “嗯?”
  “如果你是个女人,你会不会找冷子那样的人做自己男人?”
  “呸,你病了吧。”
  “我是说如果。”
  “不找,我又不是女人。”
  “我说如果,如果,是如果。”
  “如果也不找。”
  “为什么?”
  “打不过茶颜姑娘。”
  二本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那比划:“嗖嗖嗖嗖嗖……你一个屁的功夫茶颜姑娘能在你脸上戳一百多个洞。”
  黑眼瞪了他一眼,指了指屋子里的沈冷:“你感悟到了什么?”
  二本看着屋子里撅着屁股趴在那整理地图的沈冷,点了点头:“屁股很翘。”
  黑眼:“……”
  就在这时候忽然外面有一阵马蹄声响起,黑眼和二本道人同时往院子外边看,一队黑骑在院子门外不远处停下来,那是廷尉府的人。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从马背上跳下来,看起来很威严很有风范,但下一息,见没有人注意他,这个年轻人卡开腿揉了揉,还往下拉了拉裤子,这动作要多不雅有多不雅,骑马太久,谁都疼。
  年轻人走到门口抬起手敲门,黑眼坐在墙上问:“是不是出汗粘上了?”
  那年轻的千办早就看到他了,哼了一声:“你骑你也粘。”
  黑眼哈哈大笑,跳下去和那年轻人抱了抱:“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之前刚赶到西甲城,谈九州大将军说安国公到了这边,我就和谈大将军说了一声,带着我的人连夜赶了过来,一路上水米未进,赶紧找些吃的。”
  黑眼笑道:“我就说,你不如陈冉。”
  年轻千办正是聂野,他笑了笑道:“这世上有几个人比的了咱们陈将军,他天赋技能,大召鸡术。”
  陈冉从里边一把把门拉开,看了聂野一眼:“我依稀听到有人在说我什么。”
  聂野讪讪的笑了笑:“没没没,不敢不敢。”
  沈冷听到声音也出来,看到是聂野也笑起来:“来之前接到消息说你和方白镜都来了,还想着得等我回去才能再见到,想不到你直接追了过来,我是不是让你朝思暮想?”
  聂野:“国公爷,体面些。”
  沈冷哈哈大笑:“准备些饭菜,我也饿了。”
  吃过饭之后沈冷带着聂野他们进了屋子,看着那一屋地铺开的地图,几个人觉得自己都没有下脚的地方,沈冷踮着脚进去,在一张地图旁边蹲下来:“你来的正好,我正打算派斥候去这边看看情况,你来了,那就你带队去。”
  沈冷的手指在地图上戳了戳,那是雅什的地盘。
  “搞掉他。”
  沈冷看向聂野:“吐蕃之内雅什最强,那就先搞最强的这个。”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家仇
  廷尉府派来的两位千办一个是聂野一个是方白镜,方白镜留在西甲城协助大将军谈九州,聂野就跑来吐蕃这边,半路上的时候就和方白鹿石头剪刀布,他赢了,所以他跟着沈冷,但是方白镜说回长安之后聂野得请他喝酒,不然谁输了谁去跟沈冷。
  “休息几天再去。”
  沈冷看了聂野一眼:“不急。”
  “不用。”
  聂野喝了口热茶,已经吃饱了饭,再有一口热茶下肚,简直不能更美。
  “我明天下午出发,上午熟悉熟悉你的地图。”
  沈冷道:“你带来多少人?”
  “不多,长安廷尉府那边事情太多,能抽调的人手实在有限,只带来一百二十人。”
  “你从你的人里挑二十几个最有经验的,我让陈冉从斥候队给你选一批人,军中斥候比你的人更熟悉战场。”
  “行。”
  聂野看了看不远处那张床:“我先歇一会儿。”
  沈冷:“我的……”
  聂野:“什么你的我的。”
  陈冉道:“默默记录下来,安国公的床上迎来一个新的男人。”
  沈冷抬脚,陈冉已经跳到一边去了。
  “人不用带很多。”
  聂野把自己扔在床上:“几十个人就好,多了目标太大。”
  “有个年轻人先借给你,是个好苗子。”
  沈冷看向陈冉:“去告诉骆射一声,让他明天准备一下跟聂野去南边。”
  陈冉嗯了一声,知道沈冷这是要提拔那个年轻人了,可不得不说骆射真的是个好苗子,这个人稍稍再经历的多一些就能独当一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之后沈冷一定会向谈九州要人。
  “我去跟他说一声。”
  陈冉转身出门。
  黑眼问:“我们呢?我和二本干点什么?”
  “我也想去。”
  二本道人看向沈冷:“我也想去南边。”
  “你们俩都不能去。”
  “为什么?!”
  二本道人:“你信不信我给你撒个娇?”
  沈冷:“……”
  “这次去南边很危险,你们不是军人,虽然打过了后阙那一战可事实上比起合格的斥候还差些,你们俩要是也跟去的话我怕你们把自己陷进去。”
  “我就去。”
  二本道人过来拉着沈冷的胳膊来回摇:“不嘛不嘛,人家就要去。”
  沈冷一脚踹出去,二本跳到一边:“你个狠人儿,还想打人家。”
  沈冷:“大爷,亲大爷,你去,你去。”
  二本哈哈大笑:“放心就是了,不过是吐蕃而已,又不是黑武。”
  黑眼问了一句:“要不要和莫迪奥说一声?毕竟是在吐蕃,如果有他的人做向导应该更轻易些。”
  “不要。”
  沈冷立刻摇头:“别把吐蕃人当盟友,别把任何大宁之外的人当盟友,强者没有盟友,弱者才有。”
  黑眼一开始没觉得这句话里有什么深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强者没有盟友不是一句自夸,而是真实写照,弱者不会真心实意的和强者做盟友,目的一定是想利用强者占便宜,而且在强者面前看起来谦逊恭顺的弱者,心里都藏着祸心。
  第二天一早,陈冉从斥候队里挑了二十四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加上二十四名廷尉府廷尉,一共五十多个人在整理好了装备之后随即出发,这支规模很小的队伍悄悄离开大营,向着未知之地前行。
  队伍走了大半日之后找地方休息,虽然有地图,可是毕竟没有人来过,吐蕃将军雅什又是一个无比仇视宁人的人,进入吐蕃东南这边区域,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才行。
  安排人轮流值夜,聂野下令不许点火,一丁点的火星都不许出现,所以晚饭也只能是啃几口干粮用水冲下去,好在连二本道人都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二本。”
  黑眼靠在土坡上声音很轻的问:“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为什么要回去?”
  “冷子让你护送小张真人回长安,你却偏偏不肯回去,你是个道人,道人应该在道观里,而不是战场上。”
  “你还是个混暗道的,你也不应该在战场。”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官方混黑的。”
  “……”
  二本道人躺在那看着星星,忽然笑了笑:“会上瘾。”
  “什么?”
  “打仗会上瘾,过这种看起来苦可是很刺激的日子会上瘾,越危险就越是觉得刺激,就越是觉得有意思,那天我认真的想了想,如果让我回去再每天都读读书练练功,闲来无事就蹲在大街上看过往女子,这样的日子真的有意义吗?”
  他看向黑眼认真的说道:“除了蹲在大街上看漂亮女孩子,其他的真的很无趣啊。”
  黑眼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也想做个被人赞美传颂的大人物。”
  二本道人笑了笑:“大宁立国以来,只有龙虎山第一代真人随太祖陛下征战,之后道门弟子从没有人随军出征的,我若是打出来一些名堂,道门弟子也都跟着脸上有光,将来史书上如果能留下我的名字,那该多好。”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男子汉大丈夫,当做人杰啊。”
  黑眼点了点头:“当做人杰。”
  距离他们大概二十几里外,数百人的一个小型营地里,一名看起来很精悍的吐蕃汉子蹲在那压低声音说道:“这次带你们出来打探宁军情报,所有人都需谨记一件事,一旦有人被生擒,决不可说出是咱们大将军的人,宁死不能向宁人低头。”
  “是!”
  几百人全都应了一声,却将声音都压的很低。
  “你们知道,大将军是我父亲,但我在军中从不提及此事,是因为我不想让人说我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才能领兵征战,这次我亲自带着你们来,也是让全军将士们知道,我靠的是自己能力。”
  他往四周看了看:“再走一天就快到莫迪奥的封地了,到时候按照我之前的制定的战术,十个人为一队,分成三十队潜入进去打探消息,留下五个十人队做后援,我们的只要目标有两个,一,有机会刺杀莫迪奥就杀了他,二,烧毁宁军粮草。”
  说完之后他摆了摆手:“轮换休息,天亮之后赶路。”
  吩咐完之后他王后退了退,靠着一棵树坐下来,想着这次若是能一把火烧了宁军粮草,再把莫迪奥一刀砍了的话,父亲应该会对自己刮目相看了吧?他是长子,作战悍不畏死,十几岁起跟着父亲一起练兵,他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好,可他就是不理解为什么父亲更在意他弟弟野年原。
  母亲在他十一岁那年病故,临终之前告诉他一定要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不要让父亲觉得他是个废人,他一直都记得母亲这句话,不管做什么都想着会不会得到父亲赏识赞美,可是就在他母亲去世之后不久,他以为无比在乎他母亲的父亲很快就娶了一个宁人,第二年他就多了个弟弟,如今二十年过去了,父亲甚至已经忘记母亲的祭日,他知道父亲有多恨那个宁人,就是有多在乎她。
  他叫铁旷,他恨他父亲,也恨他弟弟。
  但他更恨宁人。
  如果不是那个贱女人来了的话他父亲每年最起码还会记得母亲祭日,最起码还会上柱香,最让他觉得难以忍受的是自从弟弟野年原出生,他就再也没有感受过父亲疼爱的眼神,那种眼神父亲都给了弟弟,哪怕是再怎么拼了命的去努力,父亲依然只觉得野年原更优秀。
  “将军。”
  他手下人压低声音说道:“快休息一会儿吧,你一路上都没有怎么休息过。”
  “嗯。”
  铁旷嗯了一声:“这次我们是瞒着大将军出来的,所以务必成功,唯有成功才能得到奖赏,若失败了,我们会成为别人嘴里的笑话。”
  他带来的都是他的亲兵,当然知道这位大公子有多憋屈,虽然在军职上比那位二公子高不少,可常年领兵在外,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大将军,大将军也不许他随便回来,因为他弟弟也同样不喜欢这个哥哥。
  “将军你放心吧。”
  亲兵道:“这次一定能成功,让所有人都看看,真正能做事的还是将军你,而不是卖弄嘴皮子的人。”
  铁旷怔了怔,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若是卖弄嘴皮子,说一些甜言蜜语就能让父亲在乎,何必拼命呢?谁又愿意拼命呢?”
  亲兵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我从十一岁开始跟着大军一起训练,我身上的伤痕加起来能有上百处,父亲如何练兵,我便加倍要求自己,你们吃过的苦不及我一半,可是父亲还觉得我做的不够好,觉得我一无是处,我率军灭流寇数千,给父亲写信报喜,父亲回信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他躺在那看着夜空:“连一个字都懒得夸我,我后来率军向西南偷袭了大支国一座边关,杀大支国边军数百人,缴获兵器甲胄无数,他知道后只说了一句劳而无功……劳而无功?”
  他苦笑:“野年原整日在父亲面前摇头晃脑之乎者也,他就觉得野年原很优秀,我把自己搞的伤痕累累,他觉得是我蠢。”
  在他身边的亲兵们不知道怎么搭话,只好静静的听着。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完成父亲心愿,我杀死更多的宁人,父亲就会明白我才是他的帮手。”
  铁旷摸了摸身边的弯刀:“将来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他,他也是半个宁人。”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爷来了!
  吐蕃人不会知道,他们对面二十几里外就有一队宁军斥候,宁军自然也不知道吐蕃人距离没多远,这本就是一片空旷地,不属于莫迪奥也不属于雅什,他们就是斥候,所以没有人在他们身前,不管敌我都一样,这个夜里注定了平静,但白天来临的时候谁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天亮比天黑来的更快,哪怕不睡觉也会有这样的感觉,除非心事重重的人,不管白天黑夜都是煎熬。
  二本道人醒来的时候聂野已经锻炼了两刻还多,出了些汗,所以人就显得轻快不少,二本也想活动一下,可聂野已经下令队伍出发,于是他有些懊恼,觉得自己距离一个真正的军人还差很远。
  “分做三队。”
  沈冷看向那个叫骆射的年轻人:“带一个五人队在前边开路。”
  “是!”
  骆射应了一声,招手带上一个五人队离开队伍先出发,没多久就消失在视线之中。
  聂野递给二本道人一壶水:“最近你们太累了,所以我醒的时候没叫你们。”
  二本谢意的笑了笑,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如果我和你一样自律就不会醒不来。”
  聂野笑道:“你又不是军人,何必那么自律。”
  “我在战场上啊。”
  二本把水壶放在身前,伸手将干粮袋子摘下来,抓了一把炒米塞进嘴里,这东西咀嚼起来就和吃石头子区别不大,嚼的时间久一些腮帮子都疼,好在二本也已经习惯,咔嚓咔嚓的嚼了几口,不等喉咙反应过来就一口水灌进去,无论如何,这东西还算扛饿。
  “你每天在奉宁观里都干嘛?”
  聂野很好奇的问了一句。
  二本耸了耸肩膀:“看书,练功……”
  说完这两件事之后脸微微一红:“不是主要的,大部分时候和师父师叔师爷谈天说地吹牛皮,偶尔会爬上墙头看看过路的大姑娘小媳妇美不美,如果师父还在……”
  他苦笑一声,似乎还没有适应师父已经不在的生活。
  “如果师父还在的话他会朝着那些漂亮姑娘打口哨,然后一脚把我从墙上踹下去。”
  聂野笑了笑,可是他在二本的眼神里看到了悲伤。
  “师父说我怂。”
  二本道人看了看天空:“他说他吹口哨不是因为他耍流氓而是因为想看看有没有可能为我促成一段姻缘,他每次把我踹下去后都会问我,怎么样,有没有个姑娘看上你?那种方式去认识人家姑娘,哪有人会看得上我,可他还觉得自己聪明的很,他说如果有个姑娘看上我的话,立刻给我办一下离开奉宁观的手续……”
  聂野知道二本心里难过,拍了拍二本肩膀:“我也怂,我喜欢一个姑娘却不敢说,还是陈冉跑去给我做的媒。”
  他问二本:“那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二本道人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然后摇头:“没有。”
  队伍出发,数十名斥候组成的马队虽然规模不大但气势如虹,马队往前疾冲的时候,大地再深厚,似乎也会在他们脚下颤栗。
  往前走了大概五六里路,聂野抬起手晃了晃,所有人立刻停了下来,他坐在马背上往四周看了好一会儿,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戒备。”
  一声令下,所有斥候廷尉同时将连弩摘了下来。
  二本道人和黑眼对视了一眼,他没理解发生了什么,可是黑眼比他经验要丰富的多,摘下连弩后对二本说道:“咱们前队的马蹄子印到前边不对劲了,而且刚刚一路上没有看到留下什么标记。”
  他伸手往前指了指,前边的土地上马蹄印很混乱,除了蹄印之外还有些别的什么痕迹,像是有人打斗过,就算没有人打斗过也有人坠落,那地方是一座山坡的转角,刚刚转过来就能看到,若是收不住再往前冲二十丈就到了那个位置,也许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你们去后边。”
  聂野对二本和黑眼说了一句,他将连弩端起来瞄准正前方,不紧张,却有些担忧,前边骆射带着的五人队连示警都没有发出,若他们出了事,可见敌人的数量不少,至少有几十支箭同时射过来才能让一个经验丰富的斥候五人队一起中招,这些边军斥候的应变能力有多强?能突袭到他们,也足可见敌人的实力绝对不比他们弱,数量还远比他们多。
  聂野让二本和黑眼去后边,他往前指了指,一个十人队的廷尉开始并排缓慢向前。
  就在这时候一侧的山坡上忽然传来一阵异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朝着山坡上看过去,却见是几个人翻滚着从上面落下来,身上穿着的正是大宁斥候的战服。
  “我们的人。”
  前排的廷尉立刻催马上前要去检查人是否还活着,几个人才靠过去,那些滚下来的人却忽然起身,手里的连弩朝着廷尉府的人不断点射,前排一个十人队的廷尉顷刻之间被射翻了六七个,猝不及防下,人从马背上摔落,那几个身穿大宁斥候战服的人却根本不是宁军,而是吐蕃人。
  从山坡另外一侧冲过来一支马队,最前边五六骑很奇怪,宁军斥候立刻就要朝着骑兵过来的方向还击,可是连弩都已经瞄准了却根本没办法射出去。
  最前边那五六匹马上都是两个人,躲在后边的是吐蕃人,而在前边的是之前被伏击的大宁斥候,他们身上的皮甲都没有了,只有一身短衫,若是这边连弩射过去,他们瞬间就会被射死,也许他们已经死了,可是谁也没能把弩箭射出去。
  躲在宁军斥候身后的吐蕃人却歪着身子用弩箭袭击宁军,聂野一拍战马冲了出去,侧身挂在战马上,几支弩箭擦着他身体飞了过去,迎面冲到敌人马队里,聂野从马肚子下边绕过来到了另外一边,手里的黑线刀将一名吐蕃骑兵从马背上戳了下去。
  嗖的一声,一支铁羽箭从高处飞来,铁羽箭射程更远,力量更大,但是破空之风特殊,聂野听到之后立刻俯身,一支铁羽箭擦着他的后背过去,噗的一声戳在地上,羽箭竟是有半截深入地下。
  与此同时,原本退到了后边的黑眼和二本道人也上来了,三个人武艺都很强,将其中五六个吐蕃人砍翻,马背上的宁人斥候倒是还有人活着,只是也都带伤,被人捆的结实,嘴巴也被封住。
  聂野来不及救那么多人,一伸手从马背上抓下来一个,看了看竟是骆射,他的肩膀上中了一箭,大腿上中了一箭,而且双臂已经被摘了,两支箭还在他身上,他嘴里呜呜的发出声音,可是嘴巴被勒住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聂野骑马带着骆射往回冲,把骆射嘴巴上的布条解开,骆射喊了一声:“他们绕到后边去了,至少有几百人!”
  聂野眼神一凛,他已经看到,在队伍后边烟尘起来,一支吐蕃人的骑兵包抄过来。
  他单手纵马,另外一只手帮骆射把摘掉的胳膊挂了回去。
  “带人分头走!”
  聂野喊了一声,一把将骆射的上半身压下去,羽箭擦身而过。
  二本,黑眼,聂野三个人分别带着一队人往不同方向冲,对方人数远比他们要多,而且战力居然不输于大宁斥候,这样的敌人在西域还不多见,倒是在北疆黑武人那边不少。
  如果他们不分开走,可能一个都出不去。
  山坡上,铁旷放下千里眼哼了一声:“不过如此。”
  他往下指了指:“速战速决,都解决了之后扒下来他们的衣服,用得到。”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这里不过二里处的一片林子中,另外一批人正冷眼旁观,为首的是个年轻人,坐在树杈上举着千里眼盯着这边,嘴角微微上扬。
  “原来吐蕃人也有能打的。”
  他放下千里眼,摆了摆手:“先不要动,看戏。”
  聂野他们三个人带着队伍分头突围,吐蕃国的数百斥候立刻也分开三队堵了过来,山坡上还不断有羽箭射下来,若非大宁斥候个个都久经沙场的话,这些羽箭就足以要他们的命。
  “你们先走。”
  聂野朝着二本和黑眼喊了一声,然后一招手:“廷尉何在?!”
  剩下的十几名廷尉整齐的答应了一声:“廷尉在!”
  “跟我杀过去,给兄弟们争取点时间。”
  他一拨马朝着追过来的吐蕃骑兵冲了过去,十几名廷尉毫无犹豫的跟着他一块转身往回杀,对面是数百铁骑,而他们却只有十几个人,没有人害怕,不是不会害怕,而是已经适应了害怕。
  树林子里那支队伍为首的年轻人举着千里眼看着,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典型的宁人作风,看着可真是恶心,他们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很了不起?”
  可就在这一刻,坐在聂野身前的骆射忽然一转身双手推在聂野胸口,聂野猝不及防直接被他从马背上推了下来,骆射往后坐了坐,回头朝着落地的聂野喊了一声:“千办大人,走!”
  他手里没有兵器,抬起手把肩膀上插着的羽箭拔出来,一股血喷出,握着那支羽箭,骆射咧开嘴笑了笑:“爷来了!”


第一千零二十章 我去杀个人
  骆射一把将聂野从马背上推了下去,回头喊了一声千办你走,然后抬手将自己肩膀上插着的那支羽箭拔出来,他没有兵器,这支羽箭就是他的兵器,握紧了带血的箭,他朝着迎面而来的吐蕃骑兵冲了过去。
  他带着一个五人队走到这山坡转弯处,忽然之间羽箭从旁边激射而来,几个人毫无反应就被敌人从马背上射落,有两个斥候当场被射死,剩下几人没有来得及发出示警信号就被人按住。
  那是一种耻辱,他认为无法雪耻的耻辱。
  这个年轻人此时此刻已经再无别的念头,跟着他的五人队全都死了,他不能独活,他不愿独活。
  对面的吐蕃人看到那宁人疯了一样的催马冲过来,居然就那么头对头的直接往前撞,连忙拉马想避开,可哪里还避得开,骆射催马直接撞在最前边那个吐蕃骑兵身上,两匹马相撞的那一刻战马的嘶鸣声立刻响了起来,惯性下骆射往前飞出去,手里的羽箭狠狠插进对面吐蕃人的脖子,左右贯穿。
  顺手将吐蕃人的弯刀抢过来,骆射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宁战兵,向前!”
  然后从马背上跳起来,又将另外一个吐蕃人斥候扑下马,马蹄子从两个人身边掠过,骆射一刀将吐蕃人脖子切开,刚起身就被后边过来的一匹战马撞飞了出去,他落地之后只觉得脑子里昏沉沉的,挣扎着起来,一把弯刀从上往下劈落,噗的一声砍在他肩膀上,骆射发狠左手抬起来一把抓住弯刀,马背上的吐蕃人被带了下来,他一刀斩断吐蕃骑兵的脖子。
  避开后边疾冲而来的战马,骆射再一刀将马蹄子切断,战马扑倒在地,马背上的吐蕃人往前摔了出去,骆射扑过去一刀一刀劈砍,三两刀后那个吐蕃骑兵脸都被劈开了。
  “老子不亏!”
  骆射直起身子嘶吼一声。
  他转身看向后面的吐蕃人,弯刀飞出去将迎面而来的骑兵劈死,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一把抓住那战马缰绳翻身上马,往旁边一拨马冲了出去,一群吐蕃人被他激怒,拨马转身朝着他紧追不舍,骆射肩膀上血流如注,一边纵马一边将身上的衣服撕下来一条,一头用嘴咬着,手抓着一头胡乱在肩膀上绕了绕勒住。
  后边的吐蕃人不断发箭,骆射绑好了后俯身趴在马背上,羽箭一支一支从他背后飞过去,破空之风就在身边响起。
  连骆射自己都没有想到还能冲出来,本抱定必死之心,此时杀出重围后那种心情都没办法形容,他侧头看向同袍那边,因为他冲乱了吐蕃人的骑兵队伍,同袍已经撤出去一段距离,骆射哈哈大笑,笑声无比肆意。
  “老子这都没死!”
  他一声咆哮。
  可就在这时候一支铁羽箭飞来,那羽箭不是朝着他而是朝着马,铁羽箭远比寻常羽箭更粗更重,箭簇也比寻常羽箭大了一倍,箭羽犹如刀片一样,这一箭射穿了战马的肚子,战马嘶鸣一声往前扑倒,骆射稳不住身子从马背上摔了出去,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
  一匹战马停在骆射身边,骆射迷迷糊糊的刚挣扎起来,一杆铁枪戳进他心口。
  噗的一声,枪尖从骆射后心刺穿出来。
  他机械的抬起头看了看,马背上是一个身穿铁甲的吐蕃将军,那人用一种仇视的眼神看着他,在骆射抬起头的那一瞬间,铁旷将枪从骆射心口抽出来,那杆大枪枪锋足够一尺多长,远比寻常枪锋要长的多,更近似于大宁的长槊。
  他抽出铁枪之后枪锋一扫,骆射的脖子上随即炸起一条血线。
  “宁人。”
  铁旷哼了一声,拨马转身,以铁枪指了指聂野那边:“不要放走。”
  数百吐蕃骑兵加速追了过去,连吐蕃王都曾说过,如果当初和大宁那一战带了大将军雅什的军队不至于输的那么惨,雅什练兵,犹如练出来一群杀戮机器一样,他招募的军队死亡率极高,明明没有多少战事,可是若招募一万新兵最终能留下的人不足半数,那一多半都是练兵时候活生生练死的。
  铁旷麾下的这些斥候更是吐蕃国军中精锐之中的精锐,不过也就勉强与大宁战兵斥候实力相当,可毕竟人数是聂野他们十倍左右,占尽优势。
  聂野被骆射推下马背,身边廷尉立刻一把将他拉起来,他回头看着骆射那边,那少年已经一头扎进吐蕃人的骑兵队伍里,聂野眼睛一红,也知道无法救援,可就在他带着人才刚刚冲出去没多久,忽然听到身后一声狂笑,回头看时,却见骆射竟是冲了出去,一路大笑,聂野都忍不住跟着嘶吼一声,那一声嘶吼撕破云天。
  然而下一息,那支铁羽箭将骆射放翻。
  聂野脸上的表情定格在那,逐渐僵硬。
  距离此处不到二里的树林子里,一群身穿黑衣蒙面的骑兵就停在那,为首的一个年轻人坐在树杈上一脸冷笑的看着宁人与吐蕃人厮杀,当他看到那宁军士兵杀出重围的时候不由得脸上变色,然后便是一声长叹:“这样的宁军,楼然再过多久才能光明正大的将其击败?”
  他看了一眼那些撤出战场的宁军,又看了看后边紧追不舍的吐蕃人,伸手往前指了指:“去给那些吐蕃人帮个忙,把宁人截住。”
  他手下黑衣蒙面的骑兵呼啸而出,也有数百人之多,这些骑兵笔直的横插过去,原本正在疾驰的大宁斥候突然看到前边又有伏兵杀出,立刻拨马斜着冲,可是对面的人横向来阻拦,速度比他们快。
  “我去!”
  黑眼嘶吼一声,带着手下十几名斥候朝着那支数百人的黑衣蒙面队伍杀了过去。
  “二本,你们走!”
  黑眼回头喊了一声。
  他们北归的路已经被吐蕃人拦住,往前的路又被一群来历不明的骑兵来住,一时之间进退无路。
  黑眼喊完之后加速冲向那些骑兵,而二本道人毫不犹豫的拨马冲了过来:“你们保护聂千办走!”
  黑眼回头朝着二本道人喊:“回去!”
  “我不!”
  二本道人催马追上来:“休想让我走。”
  黑眼朝着他一声怒吼,可二本根本就不理他,两个人带着十几名斥候杀了过去,然而没想到的是那些黑衣骑兵居然根本没打算和他们打,兜了个圈子后绕走了,可是这一阻拦,黑眼和二本的人已经慢下来,回头看一眼,吐蕃人的骑兵已经在身后没多远。
  树林里,那个年轻人从树上跳下来正好落在他的战马上,他一伸手,身边亲信随即将硬弓递给他,抓过来硬弓,抽出两支羽箭瞄准过去,随着弓弦嗡的响了一声,两支羽箭平着飞了出去,瞬息之后,正加速向前的黑眼只觉得眼前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下意识的立刻侧身,那支羽箭没能射穿他的脖子,却将他的肩膀击穿。
  另外一支羽箭正中二本胸口,当的一声,二本胸口的护心镜竟是被这支羽箭洞穿,不过好在护心镜足够厚足够硬,阻拦了大部分力度,箭扎穿了护心镜又进入他身体一个箭簇的深度,几乎触及心脏。
  二本疼的叫了一声,一把将羽箭拽出来,箭簇上带着一条血肉。
  树林里的人微微皱眉,想着居然一个都没能射死,顿时有些恼火。
  “这些宁人真的命大。”
  他从箭壶里又抽出来一支羽箭,瞄准另外一侧往前疾冲的宁骑,一箭飞出,羽箭噗的一声将救了聂野的廷尉脖子射穿,箭是从聂野脑后飞过来扎进他手下脖子的,他感觉到脑后一凉然后又是一阵温热,聂野回头,坐在他身后的廷尉僵硬着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发箭的年轻人再次皱眉,心说这些宁人真的有什么保佑吗?他连发三箭,却只射死一个无足轻重的廷尉,这让他心中那股恼火越发重了起来。
  “我去杀个人。”
  他催马向前:“杀宁人,总是有些不一样的成就感,他们将我逼出长安的时候应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在战场上被我猎杀,这只是个开始,猎杀的开始。”
  在他冲向黑眼和二本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笑那些当初不给他机会的宁人,终于还是有落在他手里的一天。
  “喂!”
  他朝着黑眼喊:“你们两个来和我打,我不会让别人插手,我一个打你们两个。”
  后边追过来的铁旷看到一群黑衣蒙面的骑兵出现也楞了一下,这是他吐蕃的境内,这些骑兵是从哪儿来的?而且他的精锐斥候居然没有一丝察觉?
  “你是谁!”
  铁旷突然拨马,带着手下斥候不再追击聂野,而是朝着这边过来。
  马背上的年轻人回头看了看,皱眉:“麻烦。”
  他回头指了指:“去把他拦住。”
  那数百黑衣蒙面的骑兵随即朝着铁旷的队伍冲了过去,他催马继续向前:“你们两个只会逃走吗?宁人在战场上不是从不后退的吗?还是说你们只会喊口号,实则是一群懦夫!”
  二本道人心口还在冒血,却一转身冲了回去:“宁人从不后退!”
  黑眼一惊,也立刻调转战马往回冲。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相信我
  二本道人受不了那个敌人的羞辱转身杀了回去,黑眼大惊,也立刻拨马,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那个年轻人冲,可就在这时候十几名跟着他们的斥候加速冲上来,为首的斥候队正元敢当纵马之中一把拉住二本道人的缰绳,硬是一把拽着战马往一侧转向。
  “道长,不是冲动的时候。”
  元敢当拉着二本道人的马缰绳,两只脚不断的踢打战马,他坐下的战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急迫,叫了两声后撒开四蹄往前狂奔。
  黑眼见二本道人被拉了回来松了口气,他喊了一声你们在前边,然后稍稍减速到了十几个人的队伍最后。
  追过来的那个年轻人正是楼然大野坚,他曾到长安想进书院四海阁求学,却被主持四海阁的书院副院长拒之门外,他不甘心就此离开所以留在长安打工,挑战大宁诸多新锐将军,一一击败,却因为沈冷那天夜里走到包子铺门口,他气势全无,只好退走。
  “你们宁人连一战都不敢吗?”
  大野坚朝着前边喊了一声,语气之中尽是不屑和嘲笑。
  可是无人理会,原本以为最起码可杀几人来释放一下心中对宁人的仇恨怨念,那个道人模样的家伙已经过来,他感觉自己都要嗅到那道人鲜血味道,却被宁人斥候一把拉了回去。
  他伸手摘弓:“虽然这般射杀无趣,总好过不杀。”
  一箭射出。
  黑眼故意落在队伍最后边,他在马背上转身倒骑着战马,身后羽箭飞来,他的铁钎劈开出去,将羽箭劈落。
  大野坚看到那一箭居然被挡开微微皱眉,伸手抓出来三支羽箭,四指夹三箭,随着弓弦嗡的一声震动,三支羽箭破空而出。
  这三支箭平着往前疾飞,一支直奔黑眼,另外两支羽箭将从黑眼两侧飞过去射向前边的宁军斥候,黑眼看着三支箭飞来,若想同时挡住三支箭谈何容易,他只有两只手,要自保就不可能将三支箭全都拦住。
  “看你如何挡。”
  大野坚自言自语了一声。
  马背上,黑眼在那一瞬间做出决定,他两只手同时打出去,左手马鞭右手铁钎,在这一刻,他的潜能似乎都被逼发出来,左手马鞭将一支羽箭卷飞,右手铁钎将另外一支羽箭劈落,而他还能调整一下坐姿,一心三用,将朝着自己飞来的羽箭对准自己护心镜,当的一声,箭簇正中护心镜,在那一瞬间黑眼立刻侧身,箭簇在护心镜上打出来一串火星,护心镜上立刻留下一道擦痕。
  之前二本道人也被一箭射中,那支箭居然能洞穿很厚很坚固的护心镜,所以黑眼在被击中的瞬间侧身,箭随即划了过去。
  大野坚三箭又没能杀人,眉头皱的更深。
  “你想保人?”
  大野坚伸手,又抽出来三支羽箭,这次不是三支齐发,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将弓弦拉起来三次,三支羽箭连贯而出,这三支羽箭刚飞出去,大野坚再次抽出来三支箭,依然如之前三箭那样射出,前后六支箭带着破空之风瞬息而至。
  黑眼的眼睛眯起来,在那一刻瞳孔似乎都在收缩。
  他一个人挡在队伍后边,他只要还有能力,便不想让兄弟们受伤。
  避开这六支箭并不难,黑眼只需侧挂在战马上就能避开,可他避开,身后就会有同袍中箭。
  “趴下!”
  可这般狂奔之中,耳边风声呼啸,前边的人未必能听到他喊了什么。
  黑眼嘶吼了一声,在那一瞬间,身体里好像爆发出一股以前从不曾有过的力量,他竟是一跃而起站在狂奔的战马上,左手马鞭右手铁钎双脚连环踢出去,顷刻之间将飞来的羽箭阻拦五支……还有一支实在打不飞,于是黑眼踢出去的腿便没有收回来,用小腿挡住那一箭,噗的一声,箭刺穿他的小腿前后贯通。
  黑眼身子一歪站立不稳,跌下去的时候手抓住马鞍,发力往上一拽又爬回去,低头看了看,小腿上的箭还在颤着。
  大野坚摇头叹息,心想着这些宁人果然都很不一样。
  可他却不能再追,身后他的人已经和吐蕃人交手,他不是来和吐蕃人厮杀的,所以拨马回去,呼喊一声,他的人随即立刻撤出战团,在撤走的时候大野坚看了一眼那个吐蕃将军,眼神里有几分欣赏,那人武艺非凡,瞧着实力竟是与自己相差无几,从出手速度力度到杀人技,似乎都很强。
  “我们不是敌人,我是楼然人大野坚。”
  大野坚朝着铁旷喊了一声:“你想猎杀宁人,我也想猎杀宁人,那些宁人斥候要想逃回去最少要纵马一天的时间,你我就用这一天时间比试一下如何?看看谁快些。”
  他指了指两边,一边是黑眼和二本道人的十几人队伍,一边是聂野的十几人队伍。
  “你选哪个?”
  铁旷看了他一眼:“这是我吐蕃国内,你们楼然人偷摸摸进来,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等杀了那些宁人之后,我自然会来找你算账。”
  说完之后他带着他的骑兵朝着聂野撤走的方向追了出去,大野坚忍不住笑了笑,心说又是一个白痴,他招手示意队伍跟上,朝着黑眼和二本撤离的方向追赶。
  一个多时辰后。
  二本道人回头看了看,发现身后已经不见追兵影子,他立刻勒住战马:“先把伤处理一下。”
  他跳下战马后大步跑过去,扶着黑眼从马背上下来,二本道人的伤在胸口,箭簇被他硬生生拔出来带出来一块血肉,黑眼的伤比他多,肩膀上一支羽箭前后通透,小腿上一支羽箭亦然,他扶着黑眼坐下来,拔出匕首将箭簇那头斩断,然后把箭杆拔出来,箭杆离开身体的那一瞬间,血立刻喷出来一股。
  将羽箭拔出来,二本将黑眼衣服撕开,用药酒冲洗伤口,然后敷上伤药,翻了翻纱布还在,一圈一圈的把伤口缠绕包扎。
  跟着他们的这一队斥候也有很多人受了伤,他们抓紧时间处置伤口,互相帮忙,处理好之后又抓紧时间从四周割了些野草喂战马。
  “那个人的武艺很强。”
  黑眼的伤势处置好之后他帮二本上药:“我不止一次和冷子比试过,冷子和我交手留力我看不太透,可是在刚刚那一刻,我却感觉那个敌人的实力和冷子不相上下。”
  二本点了点头:“羽箭飞过来那么远还能洞穿我的护心镜,确实很厉害,而且我看得出来,他似乎和咱们大宁有仇恨,所以他不会放弃追杀我们,我们往北回营的路被切断,要想回去得重新找路走。”
  他往四周看了看,之前被伏击的地方是一座矮山,没多高,远远的看过去就好像一个翠绿翠绿的大馒头,往这边过来也有山包起伏,可都不是能藏身的那种深山。
  如果冷子在,他会如何安排?
  二本道人不停的思考着,可是却发现自己脑袋里空空如也,地形就在眼里,可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排战术。
  “如果是冷子,他会怎么办?”
  二本问黑眼。
  “我不知道。”
  黑眼摇了摇头。
  “大人,道长。”
  斥候队正元敢当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们奉命保护两位,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卑职必须冷静做出判断,此时最好的选择……一会儿敌人上来,我带着手下斥候继续往东北方向走引诱敌人追击,两位就藏身在那。”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山包,虽然山不高林子也不密,但是藏两个人问题不大。
  “我们引走敌人之后,大人和道长你们两个立刻往北。”
  听元敢当说完之后黑眼摇了摇头:“刚刚二本问我如果是冷子在这会怎么办,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冷子,不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刚刚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无能,我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可也是在刚刚那一瞬间我确定了一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如何对敌,但我知道如果是冷子在,他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他更不会让兄弟们引走敌人而自己逃生。”
  黑眼深呼吸,连续深呼吸。
  “敌人追兵有几百个,我们有……十六个人。”
  他看了看身边同袍:“如果这一战非死不可,我希望大家能做个伴儿,所以不要再说你们去引走敌人的话了,大家是兄弟,经历过生死的兄弟,我虽然算不上真正的军人可也知道大宁战兵从来都不会做出牺牲同袍而苟活自己的事。”
  他回头看了看那座不高的土山,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敌人的追兵虽然是我们二十倍以上可也就是几百人……”
  他脑子里忽然亮了一下:“我会带你们杀出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黑眼指了指那山坡:“上去!”
  斥候队正元敢当一怔:“大人,如果上山的话,山顶没有遮拦,敌人一眼就能看到我们在那儿,我们会被他们堵在山顶上。”
  “他们只有几百人,堵不住。”
  黑眼笑了笑:“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你们信我,跟我上去,那山虽然不大但几百人想要围山根本不可能,冷子说过,与敌作战,若是敌众我寡想突破危局,人力已经极限,那就借天时借地利,这座山就是我们的地利……如果人力已尽,天时地利又不可用,那便决死。”
  “我们已经有决死之心,那已经最坏的结果,还担心什么?”
  他爬上马背:“相信我,跟我上山。”
  十几个人点了点头,此时此刻,最坏的结果是大家一起死,而对于他们来说,如果死,大家一起死是最好的相伴,最后的相伴。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替我尽孝!
  说起来那是一座山,若是没有来过山区的平原孩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土坡还会赞叹一声,看,那是山!
  远远看起来那山包的形状有些不可描述,反正还挺圆润的。
  黑眼带着十几名斥候和二本道人骑马上山,山坡坡度不算太大可马也跑不起来,勉强能骑马上去,上去的时候马累的不行,人坐在马背上也累,但肯定没有马累,所以人真的是很懒的一种生物。
  到了山顶上往后边看,一眼就看到追兵已经就在不远处。
  “把战旗挂起来。”
  黑眼喊了一声。
  可是十几个斥候谁也没有战旗啊,大家互相看了看,然后茫然的看向黑眼,黑眼尴尬的笑了笑,想着冷子喊把大宁战旗挂起来的时候那样子可真帅。
  黑眼想了想,从身上撕下来一块带血的衣衫,折断一根树枝插在山顶,那块血布被风吹的飘起来,虽然小,可和大宁战旗一样的色彩。
  一面小小的烈红色战旗在山顶上飘扬,山下的楼然骑兵却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到了之后停下来,马背上的人全都抬着头看着,这些大野坚从楼然王禁军之中精选出来的骑兵似乎都有些不理解,宁人不逃了,这是要决一死战?
  “想死的体面些?”
  大野坚往山上看了看,那山确实算不上高也算不上陡峭。
  “有点意思。”
  原本还笑着的大野坚眉头忽然皱起来:“懂得借助地势,是个会领兵的人。”
  看破,却只是看破,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手下有数百精锐,可却不能破了黑眼的战术,要想杀人就只能冲上去,宁人手里的连弩犀利,居高临下防御,杀伤数十人不成问题,而楼然人仰攻,不管是骑马还是徒步,上去的速度都不可能快的起来。
  他们爬山,在即将冲上去的时候宁人以连弩杀一阵,然后上马直接往下冲,这几百人是拦不住的,最起码不可能全都拦住。
  这就是借地势。
  就在不久之前黑眼和沈冷聊天的时候才刚刚问过,他问沈冷,你多次以少胜多是怎么打的,沈冷回答说,每次能赢,第一是因为大宁的人都有必胜的信念,那是战兵一战一战打出来的自信,这种自信其他国家的军队都比不得大宁。
  这是作战最重要的一点,是人。
  其次便是天时地利,以少胜多,以人为根,借天时地利。
  还有一句话沈冷没好意思说,这句要说没说的话是……我比较牛逼。
  正是因为想到了那些话黑眼才会立刻反应过来,这里的地势完全可以利用,除非楼然人不打算往上攻,只是在山下守着,可他们和宁军这边一样都没有携带多少干粮,想指望着饿死宁军也不现实,更何况这不是楼然而是吐蕃,耗上两三天,楼然人可不敢确定先来支援的是吐蕃人还是大宁骑兵,再说就算来的是吐蕃人也未必欢迎他们楼然人。
  这几百人虽然精悍,被大宁援军困住的话一样只能等死。
  所以大野坚一开始以为宁人是要死的体面些,据守山顶决一死战,能多杀几个人就多杀几个人,带着大宁战兵那所谓的尊严而死。
  可是很快他就看出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宁人的战术合理到无懈可击,他确实没办法耗着,所以要么退走要么进攻,宁人却可以不下来,因为除了楼然人之外那支吐蕃国斥候队伍也一样只有几百人,这战术也就一样适合针对吐蕃人,耗上三几天的时间宁人不怕,他们的干粮可以坚持住,而三几天之后宁军援军必到,也许根本就用不了三几天。
  只要这支宁人斥候队伍没有按时送消息回去,沈冷的宁军立刻就会调派骑兵过来寻找。
  想到沈冷,大野坚眉头就皱起来。
  那是一个他永远也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日子永远也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人,他连战连胜,士气如虹,哪怕委身于一个小小的包子铺,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立于山巅,那种连胜之后的自信让他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直到……沈冷站在包子铺门口。
  大野坚以为自己那无双的气质,在沈冷面前却好像一个笑话,他看着沈冷的时候心里不可抑制的生出一阵阵的自卑,觉得和沈冷相比自己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因为赚了几两银子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已是富豪,可是真正的富豪站在他面前,明明没有如他一样刻意表现出来的气势,却气势远胜于他。
  在那一刻,没有动手的沈冷依然重创了大野坚,比重创了他的身体还要严重,因为受重创的是大野坚的心境。
  他觉得自己很狼狈,像是个被人看不起的人却又不得不在别人的目光注视下逃离长安,他走的时候手里有一包干粮和一些银票,他猜到了那是沈冷给他的,他想丢弃,因为自尊心告诉他这是施舍,然而为了活下去,他让自己的自尊心滚开。
  他不认为沈冷那是善意,他只觉得那是羞辱。
  羞辱,对于他这样一个人来说就好像扎进心里的一根刺,还拔不出来,不想想起却时时刻刻想起,每一次想起都会疼一下。
  “如果就这么放走你们,那是一件多让人羞愧的事。”
  大野坚长长吐出一口气,以他的聪明才智以他对兵法战阵的掌握,看破黑眼的战术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却不可破,这是最让人恼火的地方,如果他手下的兵力再多一倍,有一千人的话,他就不用烦恼,这些宁人会被他全都砍成肉泥。
  “攻。”
  大野坚忽然下令。
  就算他知道会损失惨重,可还是不愿意放弃杀死这些宁人,反正……这些楼然骑兵他也不在乎。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百名楼然骑兵开始纵马上山,山坡终究是山坡,再不陡峭战马也不可能如履平地,往上攀爬战马的速度并不快,数百人顺着山坡往上攻,虽然说起来几百人不多,可场面上看起来依然是黑压压一大片。
  “准备好了吗兄弟们?”
  黑眼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连弩,弩匣已经换过,这是大宁武工坊精工打造的连弩,就算是敌人偶尔会抢到一把带回去拆卸研究,也很少有人能批量造的出来,因为工艺上批量制造绝大部分国家都达不到,就算是完全按照大宁连弩的构造打造出来的,因为部件精度不够,射速和准度还是不如大宁造出来的,如果想达到这样的精度,那么制作的数量就少之又少,工序复杂工匠又不够多,如果想如大宁那样大批量打造,他们没有能力。
  这就是国力体现。
  另外一种体现在与,大宁在与西域人交手的时候从不怕拼刀,因为西域人缺少铁器,他们战刀的质量远不如大宁制式横刀,别说百里挑一的黑线刀,就算是寻常横刀他们也拼不过。
  各方面都领先这个天下的大宁,才能展现出绝对强大。
  吐蕃人开始往上攻,他们尽量左右走动想避开大宁斥候的连弩瞄准,然而上坡,又能多灵活?
  黑眼看着吐蕃人进入射程刚要下令,斥候队正元敢当拦了一下:“再放放!”
  从十五丈左右的距离,放到了十丈左右,黑眼看了元敢当一眼,元敢当还是摇头,黑眼有些心急,但他知道若论作战经验元敢当比他要丰富的多。
  等到敌人靠近到了七八丈左右距离开始提速,元敢当一声令下:“射!”
  十几个人手里的连弩同时发出怒火,一支一支的弩箭以极快的速度激发出去,得益于大宁武工坊的精工打造,连弩能在很短很短的时间内把十二支弩箭射空。
  一轮齐射,最前边的二十几个吐蕃骑兵被放翻了下去,人从马背上摔下来,又阻挡了后边骑兵上来的速度。
  “换!”
  元敢当一声令下。
  斥候们迅速的更换了弩匣,然后将第二轮弩箭齐射出去,后续上来的吐蕃人依然没有办法阻挡,面前无遮无拦,他们又是在下边,占尽劣势。
  第二轮弩箭骑射又把至少十几二十个吐蕃骑兵射翻,黑眼翻身上了战马,铁钎收起来,换了一把制式横刀:“跟我杀出去!”
  一马当先!
  十几人上马从山顶上往下冲,片刻之后速度就提了起来,队伍直接冲进吐蕃人的人群里,黑眼在最前边,左边是元敢当右边是二本道人,三个人像是刀尖,狠狠的撕裂了吐蕃人的队伍,敌人上山为了降低伤亡不可能队伍密集凑在一处,要足够分散才能尽量减少宁军弩箭带来的伤亡,可这种分散正是黑眼他们需要的机会。
  居高临下往下疾冲,没有人恋战,甚至不需要去劈砍,只管往前冲,有前边那三个人一刀一刀开路就已经足够。
  只片刻,十几个人就杀穿了那支数百人组成的骑兵队伍,一口气冲下了山坡。
  这一切都是双方预料之内的事,大野坚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么打挡不住宁人,无论谁也挡不住,除非兵力更多才行,哪怕他自认武艺非凡也一样没有办法,因为就算是他以上坡的姿态也挡不住下破的人借势冲锋。
  可他却没打算放弃。
  一直等着这一刻到来的大野坚立刻拉弓放箭,一箭将一名大宁斥候从马背上射落,落地的斥候还没有死,翻滚着好一会儿才停下,他脸色惨白的看了看自己胸口上的箭,又回头看了一眼追过来的楼然人,他知道若是自己落在敌人手里敌人一定会以此要挟,他深呼吸,看着面前已经有人在奋力拉住战马的同伴,昂起下颌喊了一声:“记住我叫王永刚,大宁连山道后梗县人,活着的,帮我尽孝!”
  他一刀戳进自己心口,尸体缓缓的倒了下去。
  大野坚猛的皱眉。
  这是他想到的办法,他可以射中几名宁军士兵把人留下,那些自诩不会丢下同袍的宁人就会傻乎乎的回来救人。
  宁人其实有很多弱点可以利用,远不似看起来的那么坚不可摧。
  然而当那名中箭的斥候一刀戳进他自己心口的时候,大野坚的心里好像也跟着疼了一下,然后是怕。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心魔
  大野坚不甘心,他认为自己看到的绝非全部,他不相信每个宁人都那样,于是他立刻拉弓开箭,第二支箭犹如一道流星般飞了出去,瞬息而至,将最后一名大宁斥候射中,在那一瞬间大野坚立刻抬起手指了指:“把人抓回来!”
  可是这一声喊还没有结束,中箭落地的大宁战兵喊声起来:“我叫吴雨桐,大宁东蜀道金陵城人!”
  喊完之后横刀抬起来在自己脖子上抹过,横刀的刀刃划过脖子,带出来一股鲜血。
  尸体从山坡上扑倒,往下滑了滑,然后静止不动。
  啪嗒一声。
  大野坚手里的硬弓落在地上,他却不自知。
  又一个?
  又一个!
  这些宁人为什么一个一个的都这样?
  他暴怒,他认为自己不该会出现这样的暴怒却无法控制,他明明杀了宁人却仿佛被宁人羞辱了一样,那两名大宁战兵斥候用死来告诉他,你的想法错了,大错特错。
  暴怒之下到大野坚想再射下来几人,然后才发现手里的硬弓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手掉在地上,他立刻弯腰把弓捡起来,可是那些宁人已经纵马冲出重围,到了山下的宁人一声一声的喊着。
  “连山道后梗县王永刚!”
  “东蜀道金陵城吴雨桐!”
  那一声一声炸裂苍穹般的喊声逐渐远去,有人说,那是活下来的战兵在为死在沙场的同袍招魂,一声一声的呼喊,能让同袍的战魂跟着回到大宁,还有人说那是为了不忘记,不忘记战死的人叫什么名字家是何处,是为了以后能替战死的人回到家中尽孝道。
  大野坚握着硬弓的手在颤抖着,突然之间他发出一声怒吼,一把将身边的骑兵从马背上拉下来,他跳上战马,随着一声暴喝,战马嘶鸣一声往前冲了出去,可是山上还来不及下来的楼然骑兵根本不可能追上他,大部分人还在山坡上,他们不住的呼喊着可大野坚却并不理会,独自一人追向黑眼他们。
  当黑眼和二本道人他们从追杀中脱身出来的时候,聂野带着剩下的十几名斥候用了黑眼他们一模一样的战术也得以脱身,这里的地势奇特,没有高山,都是一座一座起伏不定的山丘,大大小小,骆射他们就是因为这样的地势而吃亏,中了吐蕃人的埋伏,而此时他们又借助这地势摆脱了吐蕃人的追杀。
  狂奔了一个多时辰后战马明显已经没有了力气,已经太久没有休息过,人还勉强扛得住,可是马却已经不可能再继续跑下去,谁也不知道如此催促下的战马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前边!”
  聂野伸手往前指了指,前边有一处山丘,若说垂直高度的话也就是三十丈左右,坡度下来二三里,就算是休息也必须在再找这样的地方才行,地势足够高可以看到后边的追兵,就算是再次被围住依然可以冲出去。
  最后的一丝力气用在上坡路上,当队伍停下来,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上坡的时候已经不是人骑着马,而是人拽着马上来的,人倒下,马似乎也站不住了,聂野躺在坡顶不停的深呼吸,摸了摸从腰间把水壶摘下来喝了一口,然后逼着自己翻身朝着退回来的方向看,视线可及之处没有追兵。
  “都歇会,我盯着。”
  聂野吩咐了一声,此时此刻连抬手的力气好像都没了,他又缓了一下才把千里眼取出来,趴在那朝着后边看,吐蕃人似乎已经放弃了,在这样的高度能看出去很远,不过谁也不能确定下一息吐蕃人会不会从那边某一座山坡后再次出现。
  “干粮都还有吗?”
  “有!”
  士兵们回答了一声,可是累到这个程度,连干粮都吃不动。
  “尽快解决,只能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出发,喂饱了自己把马也喂喂。”
  一个宁军士兵爬到卧倒的战马边上,从水壶里倒出来水在另一只手手心里喂给战马喝,喂了半壶水,又把干粮袋子摘下来,倒了一大捧炒米,先喂马。
  “兄弟啊,辛苦了你。”
  等战马把手里捧着的炒米吃了,他抬起手在马脸上摸了摸:“好好歇会,一会儿还得跑。”
  他又爬到一边,用匕首把山坡上的野草割下来一些,堆在马身边,这才躺下来给自己灌了口水,一口一口把剩下的炒米吃掉。
  斥候们都知道,你对战马多好,战马就会对你多好。
  “不知道其他兄弟们杀出去没有。”
  一名廷尉看了聂野一眼,这次损失最大的是廷尉府的人,因为他们一直都在最前边,出来的时候聂野就交代过,这次出门不能让斥候的兄弟们保护咱们,咱们去保护他们才对,在骆射他们遇袭的地方,也是廷尉府的十人队先靠前查看所以损失才最重。
  “应该会。”
  聂野缓了一会儿力气恢复了一些,站起来举起千里眼往四周看了看,茫茫四野,看不到吐蕃的追兵也看不到他们的同袍,无法确定黑眼和二本道人他们是否已经安全,可看不到,最起码证明还有活着的可能。
  突然出现的吐蕃斥候个个善战,这些人显然不只是来打探消息的,若如他们一样只为打探消息,没必要出动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那么大的目标难道不怕被发现?
  聂野把千里眼交给手下人去盯着后方,坐下来后喝了口水,脑子里却不断的思考着。
  那么大规模的斥候队伍是被他们遇到了,如果没有遇到的话,再靠近大宁营地必然分开,这些吐蕃人极有可能混进去,想混进大宁的军营不容易,可想混进右贤王莫迪奥的队伍里就没那么难了,他们可能会分散成几队人,找机会烧掉大军的粮草,或是刺杀。
  这是一群敢死队,不是斥候队。
  聂野想到这后立刻坐直了身子:“必须尽快赶回去。”
  他担心不只是遇到的这些吐蕃死士,如果还有更多的话也许已经渗透进了莫迪奥的队伍中,那些人一旦开始破坏,大军就可能遇到危机,说不定还会有军中将领被刺杀。
  “可是大人,咱们撑得住,马也撑不住了。”
  手下人看了看聂野,又看向战马,那十几匹战马全都卧倒在地上,连吃草都不愿站起来。
  聂野皱眉:“如果等到战马恢复体力再走肯定不行,这样……休息半个时辰,然后先走一半人,一人双骑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把消息禀告大将军,让他小心莫迪奥那边出问题,剩下的人……”
  聂野咽了口吐沫:“跟我步行回去。”
  “我留下!”
  “我留下!”
  “我留下!”
  所有人都站起来,每个人都看着聂野,没有人愿意先骑马走。
  “抽签吧。”
  聂野看了众人一眼:“还是老办法,抽签决定,不管谁抽到先走的签都不许反悔,这是公平的,先走的人把弩匣和干粮水都留下。”
  他从旁边折断了一些细细的树枝,一半长一半短,他背过去整理了一下,拳头攥着树枝,露出来的部分都一样长,整理好了之后他转身回来,看向手下的弟兄们:“说好了,谁抽到先走都不许反悔,都是男人,说话要算话。”
  所有人都靠近他,没有人退缩。
  “别挤。”
  聂野看了一眼:“廷尉府的人先别急,让斥候的兄弟们先抽。”
  他右手握着那些树枝,左手拿着两根:“看清楚,这样的是长的,这样的是短的,所有抽到长树枝的人先走,所有抽到短树枝的人跟我留下。”
  “是!”
  廷尉府的人应了一声,往后退了退。
  六七个斥候围着聂野抽签,一个一个的抽出来,然后每个人脸上都有些惊讶,因为他们抽出来的全都是长的,还剩下六七个廷尉府的人没有抽签,聂野一松手把树枝都扔了:“没必要再继续抽了,斥候的兄弟们运气差,全都抽到了长签,他们先走。”
  “这不对!”
  “这不可能!”
  “千办大人你是不是做了手脚!”
  聂野摇头:“这是天意,相信我,我是千办,我不会不公平。”
  他一摆手:“廷尉府的人都跟我留下,把马交给斥候兄弟们,把斥候兄弟的弩匣干粮和水都留下,我再说一遍谁也不许再争了,这是抽签决定的事。”
  他坐下来:“抓紧休息一会儿,半个时辰之后出发。”
  与此同时,距离聂野他们大概三四十里外,黑眼他们的战马也都已经到了极限,回头看不见楼然骑兵,斥候队正元敢当把手举起来晃了晃,所有人随即停下战马。
  “来两个人跟我到后边戒备,其他人抓进时间休息吃饭。”
  元敢当喊了一声,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时候腿都软了一下,可却扶着马站住,招手带着两个斥候往回跑,明明已经很虚弱疲惫,还是一口气跑到山坡上观察后面的敌情。
  剩下的人全都下马休息,好在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溪,看起来水清澈无比,连人带马都到了小溪边上喝水,捧着清凉的水灌几口,人好像瞬间就恢复了一些精神。
  黑眼看了二本一眼:“怎么样?”
  二本摇头:“没事。”
  “休息一会儿,距离回营也就是半天路程了。”
  黑眼打开地图看了看,沈冷给他们绘制的地图很清楚,而且特意标明了山河位置。
  “咱们的大营在这。”
  黑眼指了指:“最多半日路程。”
  他刚说完就听到有人惊呼了一声,黑眼立刻转身往回看,远处有个黑衣人徒步而来,手里拎着三颗还在不断往下滴血的人头,那是斥候队正元敢当他们三个的头颅。
  大野坚从山坡上大步下来,左手拎着人头,右手抓着刀。
  “杀……”
  他自言自语了一个字,眼神如魔鬼。
  “杀人,全都杀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话,如同已经被恶魔附体。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杀戮,黎明
  二本道人在那一瞬间眼睛就瞪圆了,刚刚和元敢当分开才多久?那个活生生的人现在看到的就变成了一颗血糊糊的人头,被人拎着走回来,看着那一颗一颗血珠滴落,好像一刀一刀戳在二本心口。
  也就是说,元敢当他们三个才到了那高坡上就被杀了,连示警声都来不及发出,而二本他们这边全都在河边喝水,没有人想到这么快那个楼然人就追了上来。
  “你们。”
  大野坚将手里的人头举起来,血在他面前滴落。
  “看到了吗?”
  大野坚嘴角勾起一抹阴森森的笑容:“宁人没有那么难杀,别说是你们,就算是那些所谓宁国年青一代的精英将军们,和他们交手的时候我眼里看到的都是一个一个的死人,如果我愿意的话,在长安的时候我就能把他们全都杀了,看似骄傲,实则都是废物,每个人都浑身破绽,我若要动念杀他们,简单的像是碾死一只蝼蚁。”
  二本往前一冲,黑眼担心还有伏兵所以拉了二本一把。
  “哎呀。”
  大野坚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人头落在地上。
  “你看,你吓着我了。”
  大野坚看着脚边的人头:“吓得我把你们的同袍都摔着了。”
  他蹲下来看着元敢当的人头问:“疼不疼啊?”
  他蹲在那慢慢侧头看向二本他们,那笑容如同魔鬼。
  “他肯定不疼,我忘了,他都死了。”
  大野坚站起来,出乎预料的却没有朝着二本他们过来,他一脚将人头踢向二本他们这边:“快收起来,还热乎着呢,你们现在认真听我说,我想和你们玩一个游戏,若我现在就这么过去把你们都直接杀了会很无趣,不如这样,你们先跑?”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快跑吧。”
  二本道人的眼睛好像能滴出血来一样,黑眼却死死的拉着他,不是他害怕了,而是黑眼担心这是那个楼然人的圈套,一旦他们冲过去就有可能被伏击,如果此时只有黑眼自己的话他早就冲过去了,他脾气比二本道人要大的多,可是也比二本道人要冷静的多。
  他身边还有十几个斥候兄弟,他可以战死在这,但他必须把人活着带回去。
  “咦?”
  大野坚看到二本他们没有转身就跑似乎感到兴奋:“你们是不是害怕我说话不算话?这样……我先走。”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退,退出去一步的同时抬脚把另外一颗人头踢向二本他们:“带好你们的同伴,我把你们都杀了之后会把你们埋在一起,宁人喜欢说团聚,喜欢说入土为安,那就团聚着入土为安。”
  他向后退着,张开双臂:“我是不是仁慈?那时我离开长安,沈冷也对我很仁慈,他说你走吧,还给了我一些银子,我一直记得啊,不曾忘记,所以我也对你们好,他放我一次,我也放你们一次……”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里抓了一把金豆子扔给二本他们:“拿着路上花,如果路上花不出去,那就黄泉路上花。”
  说完之后哈哈大笑,张开着双臂倒退往回走,那笑容中满是不屑和狰狞。
  黑眼松开二本道人的手,自己的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
  “原来领兵这么难。”
  黑眼抬起头看向天空,曾经觉得自己能在暗道上混的风生水起,有万夫力有杀人技,所以就算成为一名军人也必然会做到将军,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二本道人过去将三颗人头捡起来,三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他会不会真的只是一个人追上来的?”
  黑眼子燕子说似的说了一句。
  他看向二本:“所以他很猖狂的站在那示威,可却没有靠近,因为他没把握。”
  二本摇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黑眼更加颓然,而且自责。
  他们不了解对手的实力,此时此刻他身上都是伤二本道人身上都是伤,就算对方真的只有一个人他们依然没有将对方杀死而自己这边一人不死的把握,黑眼不想再看到死人了,身边的同袍只剩下十来个人,这地方距离营地还有至少半日的路程,而他们全都已经精疲力尽。
  二本道人将三颗人头捡回来,在地上挖坑掩埋,然后站在一边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的念着什么,可他自己也很清楚,念什么都没有意义,人死了就是死了。
  黑眼看了看天色,一天就要结束,夜晚很快就要降临大地,而那个恶魔就在不远处看不到的地方盯着他们。
  “分开走吧。”
  黑眼拉了二本道人一把:“得尽快回去把消息告诉冷子,这些人绝不是无缘无故来的,让冷子小心一些,尤其小心莫迪奥那边,我现在甚至怀疑这些人能靠近到这里是莫迪奥同意的,这里还是莫迪奥的封地,我们到现在都没有遇到一支莫迪奥手下的巡逻游骑兵。”
  二本道人一怔:“你的意思是,莫迪奥是故意表现出来很软弱?他的目的就是接近我们接近冷子,然后把情报告诉其他吐蕃人,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什么吐蕃王,而是引诱咱们大宁的战兵进来,最终将我们困死在这?”
  “困死不一定,冷子一进城内就下令占据城墙城门,现在我才醒悟过来,莫迪奥之所以恼火就是因为这样一来大军就有退路,他们没办法把咱们全都困在这,所以他才会那么愤怒,如果他真的是委曲求全想请咱们帮他当上吐蕃王的话,他完全没必要表现出生气,他会装作无所谓……他愤怒,是因为冷子无形之中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听黑眼说完,二本的心里担忧更重。
  “我忽然想起来咱们的三卫战兵杀进后阙国,也是被困住了。”
  黑眼看向二本道人:“如果敌人故技重施……”
  “冷子应该会想到。”
  二本道人看着黑眼说话,可语气里并不自信。
  “咱们都能想到的事,冷子怎么可能想不到。”
  “冷子不是神,如果冷子什么都能算到的话我们就没有现在这样的危局,冷子只是想的比咱们都多,但绝不会毫无疏漏,就算他想到了,我们也要回去提醒他。”
  黑眼看着二本认真的说道:“所以现在必须做出抉择,你先回去,我来断后。”
  “你又想甩了我?”
  二本道人看向身后的十余名斥候:“他们任何一个人回去都会比我们更快,因为他们比我们更懂得应该怎么做,我们两个也知道应该怎么做,我们擅长的不是传递情报,我们擅长的是江湖上的事,是打架。”
  一刻之后,黑暗中,两名斥候被黑眼逼着离开,他们悄悄退入黑夜里,没有立刻上马,撕下来衣服把马蹄子包住,在黑暗之中静静的等了一会儿才走。
  “点一堆火吧。”
  二本道人看向黑眼:“不怎么喜欢黑暗。”
  黑眼想了想,点头:“有点亮光也好。”
  “火堆会不会把敌人都引过来?”
  “肯定会。”
  “那就烧的旺一些。”
  “好,那就烧的旺一些。”
  时间一息一息的过去,二本道人从四周捡了不少干柴回来,点上一堆火,坐在火边看着那火焰升腾起来,觉得一下子好像有了依靠,没有多少人真正的喜欢黑暗,哪怕是内心黑暗之人。
  就在元敢当他们三个被杀的那座高坡上,看到宁人居然点起来火堆,大野坚忍不住微微皱眉,他一瞬间就明白宁人在想什么,可他并不没有急着去阻拦谁,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黑暗,他没办法一个都不放走,他纵然再强大也不可能一个人拦住分开走的宁人。
  他只需要盯住剩下的就好,本就仅仅是杀人而来,又不是为了什么战局。
  大野坚不是来领军作战的,他甚至不是受命而来,楼然国抽调了大概五万最精锐的队伍进入吐蕃,那是安息皇帝伽洛克略的命令,楼然王害怕伽洛克略,所以当伽洛克略下令之后楼然王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把包括他半数禁军在内最能打的五万人调入吐蕃,领兵的将军也不是大野坚,他还没有那个资格,况且他从大宁出来后就没有回楼然,他投奔的就是吐蕃。
  大野坚手下这几百精骑是他要来的,他找到楼然这次领兵来的将军加瑟,对加瑟说他想带一队斥候去打探宁军消息,加瑟当然不会拒绝,抽调了他的亲兵和一部分禁军士兵,这几百个人是楼然军中最能打的几百个士兵了,可大野坚就没有想过要来打探什么情报,他只是想杀宁人。
  因为吐蕃王庭对将军雅什的戒心,左贤王多迪奥甚至已经宣布雅什是叛贼,所以当然不会将计划透漏给雅什知道,以至于雅什的人都不清楚现在国内究竟有多复杂,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比如非但楼然抽调了五万军队过来,西域诸国都抽调了军力,他们的目标就是这次进入吐蕃的宁军。
  伽洛克略说,沈冷让安息人和西域人都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宁人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
  之前三卫宁军在后阙国被困,这次依然要让宁军被困。
  所以在铁旷看到楼然人的时候才会很惊讶,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局势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大野坚也不在乎局势到什么地步,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杀更多宁人,这个私愤解决之后,他才会去考虑如何回到楼然去改变那个贫穷落后又让人厌恶的家园。
  他觉得那些宁人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宁人并不多,所以他居然很自信的睡了一觉,因为他知道那两个坐在火堆边上的宁人是不会逃走的,他们会一直坐在那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他们想让别人先逃走。
  宁人啊,总是这样。
  睡醒了之后的大野坚揉了揉眼睛,看向火堆那边,果然那两个人还在。
  天快亮了,此时是最黑暗的时候。
  那两个人浑身是伤且一夜没睡,还提心吊胆。
  大野坚缓缓起身,他知道,这是猎杀的最好时间。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近在咫尺
  大野坚活动了一下双臂,伸了个懒腰,然后迈步朝着火堆那边走过去,天亮之前最黑暗的这短时间,是杀戮的最好时间。
  当他走向火堆的时候看到那两个人站了起来,所以大野坚笑了笑,那两个人果然一夜没睡等着他来,他们已经连续一天一夜的奔波厮杀没有休息过,就算他们两个武艺还勉强入眼又能怎么样,这样的状态下,他们不管是谁连自己一刀都接不住。
  他知道最好的时机其实是昨天夜里一个一个的偷袭,宁人不可能防备的过来,可是他也需要休息,他得保证自己能活着回去。
  “我听说过你们。”
  大野坚走到火堆不远处,火光不及,所以他依然在黑暗中。
  “你那条铁钎我听说过,我在长安的日子喜欢打听关于宁人的故事,你的故事也包括其中,长安城暗道流云会的黑眼对吧?宁人把你传说成了一个江湖好汉,实则是宁朝廷的鹰犬。”
  他又看了看那个一身血污的道人:“你是奉宁观的人,从年纪上来判断你是二本道人,丰宁观里只有那么几个人,你是最年轻的那个。”
  说完之后他往前迈步,从黑暗步入光明,置身在火光照耀下。
  黑眼和二本道人肩并肩站着,两个人看着那个家伙,等着最后的厮杀到来,他们两个谁也没有答话,根本没有必要和敌人多说什么,他们又不是变态也不喜欢和变态说话,对面那个楼然人才是变态。
  大野坚看了看四周:“原来都走了,只剩下你们两个。”
  黑眼他们身边所有的斥候都已经走了,分批走的,每批两个人,这里确实只剩下了黑眼和二本道人。
  大野坚将弯刀从刀鞘里抽出来:“你们宁人就是喜欢做这样的事,看似很壮烈的自己赴死然后让别人去活,我很恶心这样的选择,但我也很钦佩,由衷的钦佩,如果楼然人也能如宁人这样,楼然如何能不强大?”
  他把弯刀戳在地上,居然双手抱拳俯身拜了拜:“杀你们之前先道个谢,谢谢你们这些宁人,如果不去宁国我学不会那么多东西,你们是我的老师。”
  说完之后他直起身子:“是不是在等我出手?”
  大野坚忽然笑起来,然后一步一步后退,人重新回到黑暗之中,黎明前这最后的黑暗。
  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从这到你们营地只有半夜的路程,而现在已经过去一夜,如果你们的援兵还没有到的话那才奇怪,我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们一声,你们的一切我都看得穿,想做诱饵来引诱我然后杀了我,哈哈哈哈……”
  笑声消失。
  黑眼和二本道人互相看了看,两个人都有些懵。
  “莫不是个傻子吧?”
  黑眼有些茫然的说了一句。
  “可能是……”
  二本道人手里握着的长剑松了松,他已经做好决死的准备,就算是和黑眼两个人拼了这条命也要把那个楼然人杀了,黑眼何尝不是一样?
  真的没有援兵。
  时间上来说援兵可以赶来,但那只是理论上的事,如果是白天的话援兵找到黑眼和二本道人会轻松一些,可这样的夜晚,哪怕点着一堆火也不好寻找,在漆黑如墨的夜里方圆这么大的范围内,想精准的找到人那确实只是理论上的事,事实上,就算是最合格的最强悍的大宁斥候,也不可能在夜里精准的找到回大营的方向,因为他们之前一天一夜都在奔走,这不是他们熟悉的地方,好在沈冷给他们的地图上标出来显眼的位置来做判断,然而这是夜里,不是白天,夜里看不到那标志性的地方。
  黑眼把地图给了斥候,这里地势起伏不定,一座一座的山包会遮挡住视线,怎么可能看清楚身在何处。
  然而大野坚却退走了,因为他不敢赌。
  在他迈步进入火光之中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有一双眼睛在另外一处黑暗中看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他想到了沈冷,所以立刻退走。
  然而沈冷真的不在,沈冷是大将军,大将军不可能只想着一队出发去打探消息的斥候,而且远出的斥候就算两天没有送回来消息也是正常情况,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沈冷一个人也不是每个人在危险的时候沈冷都会来。
  黑眼和二本道人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好像不是正常应该出现的局面,大野坚的退走,一时之间让他们两个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他们或许难以理解大野坚的心魔,此时两个人受伤的状态下就算联手也打不过对方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心里住着一个魔鬼,他怀疑沈冷就藏在不远处,静静的等着他过去,然后一刀把他砍死。
  虽然有些不理解,也有些不敢相信,可是黑眼和二本道人又没傻,那个楼然人跑了,他们也跑,好在两个人还有马。
  三个时辰之后,距离大营不到四五里的地方,聂野带着六七名廷尉府的手下一路徒步走回来,他们运气不错,那支数百人的吐蕃斥候居然没有追上来,或许是因为担心此地已经距离大营太远所以没敢冒险,骑马跑上半日的路程他们走到现在,中途还走了几里冤枉路。
  “千办大人。”
  一名廷尉抬头看了看,大营已经能远远的看到轮廓。
  “总算是回来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可是怎么有些不对劲?”
  聂野也知道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的人天黑之前就已经返回大营,而他们断断续续的走了一个晚上,此时已经正午,可是却没有遇到出来接他们的队伍,按理说先回去报信的那六七个斥候早就应该已经回到营地了才对。
  “站住!”
  就在这时候从一座山坡后边有人喊了一声,紧跟着一队吐蕃人的骑兵冲出来,他们打着的是右贤王莫迪奥的旗号,不是追击聂野他们的那支吐蕃骑兵。
  “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那个吐蕃校尉喊了一声,他一摆手,上百名骑兵将聂野他们围了起来,这是莫迪奥手下的游骑兵,他们负责在大营外边来回巡视。
  聂野抱拳:“我们是大宁的斥候队伍,刚刚打探消息归来。”
  “呵呵。”
  那个校尉阴不阴阳不阳的笑了笑,坐在马背上俯身看着聂野:“看起来很狼狈啊,这是遇到什么人了?”
  聂野道:“你们的敌人,吐蕃将军雅什的队伍,请你们让开,我们还有紧急军情去禀告大将军。”
  “紧急军情啊。”
  吐蕃校尉笑的更放肆:“你说,将军雅什是我们的敌人?错了啊……就算是我们的亲王殿下和将军雅什没走在一条路上,可他和我们一样都是吐蕃人,而你们是宁人,吐蕃人不会是吐蕃人的敌人,宁人却永远都是吐蕃人的敌人。”
  聂野皱眉:“你们胆子不小。”
  那个吐蕃校尉招了招手,四周的骑兵随即将弓箭瞄准聂野他们,还有人抽刀。
  聂野看了看面前的吐蕃人,这个校尉抽出刀的时候,他依稀在那把弯刀上看到了血迹,然后聂野又看到那个校尉后背居然背着一把大宁制式横刀,虽然只露出来一个刀柄可聂野也认得清楚。
  昨夜里,先回来的六七名斥候也是在这被截住,也是这一伙人,为首的校尉把六七名大宁之后拦住,表明自己是莫迪奥手下的士兵,听大宁斥候说完后假意说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可是等大宁的斥候才过去,他立刻下令乱箭射过去,六七个先回来的斥候就死在距离大营已经没有多远的地方。
  杀了六七个大宁斥候之后,这名吐蕃校尉注意到宁人是一人双骑,他断定还有一部分人在后边,是把马让了出来,所以他没有带人离开,就在这继续等着,果然又被他等到了。
  吐蕃斥候伸手指了指聂野:“这个官大,还是个千办,杀了他和杀一个宁军将军没区别……告诉你们一件事,昨夜里你们回来的人也是我杀的,你们被人追杀我也看到了,我带着我的队伍正好远远的看见,可我就是不想管,我的游骑兵是不会从吐蕃人的刀下把宁人救出来,昨天看到之后我就带着队伍回来等在这,就算雅什的人没有杀了你们,我也一定会杀了你们,再告诉你一件事……几年前吐蕃与宁的那一战你们打赢了,杀了我们十余万人,我弟弟就在其中。”
  他拉了拉战马,战马缓步后退,四周的吐蕃游骑兵上来,弓已经拉满。
  “送他们上路!”
  吐蕃校尉一声暴喝。
  聂野深吸一口气,不害怕,只是心里有些遗憾。
  只差那么一点就把兄弟们活着带回去了,这一点却迈不过去。
  他将黑线刀抽出来吩咐了一声:“纵然死也要一命换一命。”
  廷尉们同时点头,左手连弩右手横刀。
  嗖!
  一支羽箭飞来。
  噗的一声,那个吐蕃校尉的脖子里冒出来一个箭头,从脖子后边射穿过来,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捂住脖子,血一股一股的从手指缝隙里往外淌。
  在他们背后,一队宁骑飞驰而来。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不冤枉
  围住聂野等人的吐蕃游骑兵还没有来得及把手里的羽箭放出去,背后一片羽箭飞来,随着一阵阵箭刺穿皮甲和人肉的声音,吐蕃游骑兵一个一个的从马背上翻落,领队的校尉双手捂着脖子,血从指缝里还在喷涌,而他坐下的战马却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低着头还在啃着地上的野草。
  尸体从马背上掉下来,摔在战马一侧,战马吓了一跳,它这才看到是主人摔在那,过去用嘴巴拱了拱主人,可是人已经逐渐失去生机,战马的嘴上沾了些血,它下意识的舔了舔,也许这是第一次知道人血是什么滋味。
  一只蚂蚁被血珠覆盖,它爬不出去,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是血红色,所以它可能觉得世界末日来了。
  宁骑飞驰而来,为首的是陈冉。
  陈冉纵马到了近前,当他看到聂野的时候脸色就变了:“只看到咱们的人被围着,居然是你们。”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有没有事?”
  “我没事。”
  聂野摇了摇头:“可这次折损了不少兄弟。”
  陈冉在聂野肩膀上拍了拍,回头吩咐:“人头割了。”
  大宁战兵从马背上跳下来,一个一个的抽出横刀,脚踩着地上的吐蕃人,一手揪着头发一手割着脖子,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没死的,终究都是一样的下场。
  不多时,百十颗人头割下来,每一颗人头都在滴血。
  “出了什么事?”
  陈冉问。
  聂野将遇到吐蕃人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两个人一边往回走一边说话,听聂野说完之后陈冉叹了口气道:“你派回来报信的斥候兄弟一个都没有回来,黑眼和二本派回来的人是陆续回来的,一次两个人,分开走的,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俩还没有回来,大将军已经分派了人出去搜寻,我等了两个时辰实在等不下去,和大将军说了一声,带人出来正好遇到你们。”
  他低头看了看那些无头尸体,有的尸体上还挂着大宁的制式横刀。
  “吐蕃人在找死。”
  陈冉嘴角抽了一下,那是尽力压制着的愤怒。
  “大将军呢?”
  聂野问。
  “他就在莫迪奥的大营里,刚刚莫迪奥派人来请他过去。”
  “莫迪奥可能没安好心。”
  聂野看了陈冉一眼:“我怀疑我们遇到的人和莫迪奥有关,这次莫迪奥请咱们来也许就是一个陷阱。”
  陈冉点了点头:“大将军不会有事,放心。”
  “你们先回去。”
  陈冉招手:“分一队人护送聂千办他们回大营,其他人跟我继续往前走。”
  到现在黑眼和二本还没有回来,陈冉哪里还坐得住。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一队骑兵跑过来,听到人喊,陈冉举起千里眼看了看,脸色顿时舒展开:“回来了。”
  数百名大宁骑兵保护着黑眼和二本道人回来了,这队骑兵在搜寻的时候遇到了他们俩,一路赶回来,只比聂野他们慢了些,他们两个是天亮之后才往回走,而聂野他们是徒步走了一夜又半天。
  与此同时,吐蕃军大营。
  右贤王莫迪奥的军帐很大,大的像是一座大殿一样,吐蕃贵族都很讲究排场,莫迪奥就算再不得势也是右贤王,这大帐就算容纳二百人也不会显得太拥挤,可此时此刻,这巨大的帐篷里只有几个人坐在那,主位上的坐着的是右贤王莫迪奥,客位上是沈冷。
  莫迪奥举起酒杯:“之前本王心情确实不太好所以对将军有所怠慢,态度上有些无礼,本王在此向将军致歉,将军带兵不辞辛劳到这来是为帮助本王,可本王却因为一些琐碎事而忘了轻重缓急,该罚。”
  他站起来,一杯酒喝下去:“大将军,请接受我的道歉。”
  沈冷笑了笑:“我这个人心大,不太愿意记住不愉快的事,而且我还很乐观且容易满足,容易到只要能吃饱穿暖就觉得很美好,王爷派人送来了粮草物资分量很足,因为满足,所以也就忘了之前发生过什么。”
  莫迪奥又到了一杯酒:“我再自罚一杯,将军宽宏,将军仁厚,以后还有太多地方仰仗将军。”
  说完之后一口有把酒喝了,然后看了沈冷一眼:“将军怎么不喝?”
  “唔。”
  沈冷看了看酒杯:“王爷你喝你的,我看着你喝就好。”
  莫迪奥道:“莫不是将军还在怪罪本王?如果是的话,本王再自罚一杯,这酒就是为将军准备的,若将军喝一杯就算是原谅了本王之前的莽撞唐突,将军不喝,本王还以为是将军还在生气。”
  “不生气。”
  沈冷道:“也不喝。”
  “是将军觉得这酒不够好?”
  “不是。”
  “那……”
  莫迪奥皱眉:“是本王招待不周?”
  “也不是。”
  沈冷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说了,你喝你的。”
  莫迪奥一怔,尴尬的笑了笑:“也好,既然将军今日没有酒兴,那就不喝……这次请将军过来,本王是想问问何时出兵?斥候打探来消息,王庭那边调集诸路大军已经往这边汇聚,若再等下去,怕是敌众我寡,此时若一举攻破王庭,从别的地方赶来的军队也无力回天,只能是认命了。”
  沈冷脸上一直带着很和气的笑容,可是这种笑容莫迪奥不熟悉,所以他以为沈冷真的是很和气,若是熟悉沈冷的人看到这种笑,就知道沈冷此时此刻的心情一定一点都不和气,因为黑眼二本还有聂野他们还没回来。
  “唔。”
  沈冷看了莫迪奥一眼:“出兵吗?”
  他往后靠了靠,看起来有些懒散。
  “出兵也不是不可以,王爷说速战速决也不是问题,只是……”
  沈冷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只是王爷似乎还没有告诉我,到底谁才是我的敌人。”
  “呃……”
  莫迪奥眼神闪烁了一下:“将军的意思是?”
  沈冷刚要说话,外面有人吵了两句,紧跟着有两个人从大帐外边飞进来,摔在地上还不住的呻吟着,陈冉带着几名亲兵进来,大步走到沈冷身边,在沈冷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沈冷原本还笑着的表情逐渐凝固,他当然想的到莫迪奥肯定心思不单纯,让沈冷去相信吐蕃人,他宁愿去相信黑武人,如果此时此刻伽洛克略派来的军队不在吐蕃国内才怪,不只是安息人,西域诸国的联军如果没有抽调军队进入吐蕃才怪。
  可是莫迪奥从来没有提过这些事,他与沈冷商议的时候,一直在说的只是左贤王多迪奥在王庭有多少军队,他也不止一次说过,只要大宁的军队击败了多迪奥的人马,那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控制王庭。
  沈冷才不信他完全不知情。
  所以沈冷也一直都只是陪着莫迪奥做戏罢了,该要的粮草要来,该得的好处得了,莫迪奥想怎么演戏就怎么演。
  可是听完陈冉的话之后,沈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人呢?”
  “回来了,不过损失大半。”
  “嗯。”
  沈冷点了点头:“人头呢?”
  “在外边。”
  沈冷坐直了身子,看了看面前那杯酒,端起来看了一会儿,莫迪奥脸色有些难看,他不知道那个人和沈冷说了些什么,沈冷说不喝酒又突然端起酒杯,这反应让他觉得不对劲。
  片刻之后,沈冷把杯子里的酒洒在地上。
  他放下酒杯看向莫迪奥:“王爷,问你一件事。”
  莫迪奥连忙说道:“将军只管问,本王知无不言。”
  “你麾下负责指挥调度游骑兵的将军是谁?”
  “啊?”
  莫迪奥楞了一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回答道:“是本王麾下爱将葛日图。”
  “能不能请他来见见我,我想敬他一杯酒。”
  “好,不是问题。”
  莫迪奥连忙吩咐了一声:“去吧葛日图将军叫来,就说沈将军要与他喝酒。”
  他手下人连忙跑了出去,不多时,吐蕃将军葛日图从外面快步进来,他先给莫迪奥行礼,虽然不情愿,又朝着沈冷行了一礼,沈冷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然后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我听闻大营之外的游骑兵都是将军负责安排,将军辛苦了,为了大营的安危操劳。”
  葛日图笑了笑说道:“这不算什么。”
  沈冷起身,把那杯酒递给葛日图:“我想问将军一个问题……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小,所以对是非判断不准确,在绸缎庄做工的时候遇见一个事,有一批货交给船帮的人运送,结果驾船的那些人看货物挺值钱,于是商量了一下把货主的人杀了把货物抢走卖掉,这些人全都跑了,于是货主找到了船帮的老大,让他来负责,这件事船帮老大可能不知道,也可能知道,但他觉得自己冤枉,人又不是他的杀的,你说他冤枉吗?”
  葛日图楞了一下,心说这是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可他想了想后还是认真回答:“自然不冤枉,船帮的人犯了错,他们跑了,当然是他这个船帮老大来承担责任。”
  沈冷点了点头:“如果,跑了的那些伙计被人抓回来,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了,再追究船帮老大的责任,他冤枉吗?”
  葛日图摇头:“应该也不算冤枉。”
  沈冷点头:“不冤枉就好。”
  他忽然抬起手掐住葛日图的脖子,单臂把葛日图举起来,葛日图也算是莫迪奥手下一员勇将,却连反应都没有,被沈冷举起来后刚要挣扎,沈冷一把将他摔在地上,葛日图疼的惨呼一声,身手反应不够快可下意识的骂了一句还挺快。
  沈冷伸手,陈冉抽出黑线刀递给他。
  接过来刀,沈冷一脚将刚刚站起来的葛日图踹翻在地,手里的黑线刀狠狠往下一剁,噗的一声,刀子切开脖子,人头往一边滚出去。
  沈冷把刀子递给陈冉:“我也不觉得冤枉。”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十倍
  莫迪奥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手下爱将葛日图的人头滚到了一边,他猛的站起来怒视沈冷,身边的亲卫也立刻将弯刀抽出,外边不少士兵往大帐里涌进来,一时之间不少连弩也瞄准了沈冷他们。
  “将军。”
  莫迪奥看着沈冷脸色阴沉的说道:“纵然你是我请来的客人,可你这么做也太过分了,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今天不可能让你走出这座大帐。”
  沈冷把黑线刀递给陈冉,陈冉把刀接过去却没有入鞘。
  沈冷也没有回答莫迪奥的话,而是很认真的问了他一个问题。
  “刚才我给葛日图将军讲的故事,亲王殿下听清楚了吗?”
  莫迪奥一怔:“你什么意思。”
  沈冷道:“如果你听清楚了,那么我再问你一遍,杀了人抢走了货物的是船帮的伙计,船帮的老大该不该负责?”
  莫迪奥怒道:“我不想和你说这个,你现在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在我面前杀我手下大将,如果没有一个交代你也别想活着出去了。”
  “想要交代?”
  沈冷一步一步走向莫迪奥,莫迪奥身边的亲卫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他们手持弯刀挡在莫迪奥面前,可是谁也不敢冲上来。
  “我的人被你们的游骑兵杀了。”
  沈冷看向莫迪奥的眼睛:“所以我杀葛日图,不管他知道还是不知道,游骑兵都是他安排的,可是……他不是船帮老大,他也只是个伙计,你才是。”
  莫迪奥听到这句话怒气立刻就散了,别说怒气,勇气也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不……不可能。”
  莫迪奥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我的游骑兵不可能对将军的人下手,我严令他们不许和将军的队伍有冲突,违令者斩!”
  沈冷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所以斩了。”
  莫迪奥下意识的往后退:“这件事我会彻查清楚,只要查清楚了我一定给将军一个交代,葛日图……葛日图治下不严,他……他该死,将军杀了他也就杀了,就算你不杀他我也会杀了他给死去的大宁士兵一个交代。”
  之前他还在和沈冷要一个交代,此时却急着说要给死去的大宁士兵一个交代。
  “为什么楼然人会出现在外边?”
  沈冷再次迈步,莫迪奥的再次后退,可是后背却撞在大帐的围墙上。
  “从此处往西的交通要道都在你的人控制之下,尤其是魔山关,如果你的人不把人放进来,那种进出只有一条路的地方,楼然人是怎么进来的?”
  “我……”
  莫迪奥看了沈冷的眼睛一眼,然后心口就紧了一下。
  “我一定会查清楚,必然是魔山关的守将月木托玩忽职守,一定是这样。”
  此时他身边有四名亲卫将他挡在后边,可是身边有四个人却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大帐另外一头冲进来的士兵又不敢轻易放箭,而且莫迪奥当然相信沈冷才不会把他这个吐蕃国的亲王当回事,在吐蕃亲王的身份是可以挡住很多事的挡箭牌,可在宁人眼里一文不值。
  “既然你说是魔山关那边的人玩忽职守,从魔山关把人调回来大概需要三天时间,魔山关在往西北是军牙城,一样是必经之路,军牙城的守将若是调回来需要五天,魔山关往东是干书城,干书城守将调回来要走一天半,楼然那几百人能过军牙城过魔山关再过干书城才能到这,所以你可能说的少了,就算是你的人玩忽职守,也不是一城一地的人玩忽职守。”
  沈冷回头看向沈冷:“出大帐吹角,传令大军准备作战。”
  “是!”
  陈冉应了一声,转身朝着大帐外边走。
  “别别别!”
  莫迪奥脸色立刻就变了,连忙喊道:“将军,将军你说的对,绝非魔山关一城一地的人出了问题,我一定会仔仔细细的查,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不起将军的人。”
  “查?不用你查。”
  沈冷大声吩咐道:“陈冉,调一万人过来,把他们的大营分成三份,所有人不得进出,有人违抗我的军令当场格杀。”
  “是!”
  陈冉朝着门外走,那些堵在大帐门口的吐蕃士兵硬是没敢拦,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他们的亲王怂成那样,他们有什么底气强横起来,陈冉一直出了大帐去传令,大帐内外的吐蕃人没有一个上前的。
  不多时,宁军大营那边号角声就响了起来。
  沈冷没有继续走向莫迪奥,而是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莫迪奥不住的劝说,好话说尽。
  将近一个时辰后,一身铁甲的庚字营将军杨恨水大步进来,走到沈冷身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将军,庚字营一万名战兵已经集结。”
  沈冷点了点头:“把吐蕃人的营地分割成三份。”
  沈冷看向莫迪奥:“一天半,干书城的守将不来,我杀一份,三天,魔山关的守将不来,我再杀一份,五天,军牙城的守将不来,我杀尽你营中所有人。”
  沈冷起身,大步往外走:“莫迪奥不准走出这座大帐,不管想做什么都不许出这个门……亲王殿下,你不要忘了我刚才的话,军牙城魔山关干书城,这三个地方的人也一样只是船帮的伙计,你才是船帮老大。”
  他走到大帐门口喊了一声:“大宁战兵!”
  “在!”
  大帐外面,哪里还能看到持械的吐蕃人,刚刚还手持兵器的吐蕃人此时此刻全都被按着跪在地上,外面笔直站着的全都是大宁战兵。
  “从现在开始,这个营地里的吐蕃人,谁碰一下兵器立刻杀了,一人碰兵器灭一团,一将碰兵器灭一营。”
  “是!”
  外面的大宁战兵整齐的答应了一声。
  沈冷回头看了莫迪奥一眼:“你刚刚说想要一个交代?我现在给你一个交代。”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大声喊了一句:“把吐蕃人营中所有游骑兵全都抓过来,就在这大帐外边砍了,不许漏了一个。”
  “是!”
  庚字营战兵将军杨恨水握着刀柄大步走出去:“跟我拿人!”
  大帐里的莫迪奥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肩膀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他想骂沈冷,甚至想现在就冲过去一刀把沈冷的脑袋剁下来,可他不敢,他手下一共也不过一万多兵力,还分别驻守几座城池,如今在他身边的军队连四千人都没有,而旁边就是拥有六万多人的大宁战兵营地。
  又半个时辰之后,数百名吐蕃国士兵被押上来,他们都是这几日来在外围负责游骑巡逻的人,每个人都被扒掉了甲胄,押上来后按在大帐外边,随着杨恨水一声令下,数百颗人头同时落地,那几百具没有脑袋的躯体同时往外喷涌血水的场面,如此的恐怖。
  大帐外边血流成河,沈冷转身离开,看着这一幕的吐蕃人全都吓住了,真的吓住了。
  如果说他们之前对宁人还充满仇恨,那么现在连仇恨都不敢有,当恐惧到达一定地步就不会再有任何别的情绪,他们一个个的面如死灰,只怕下一个被砍死在这是他们自己。
  杀了数百人之后已经快天黑,沈冷回到宁军大营,在他的大帐里黑眼他们已经等了好一会儿,沈冷进门之后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停下,黑眼的身上都是绷带,二本的身上都是绷带,也就聂野看起来还好些。
  “除了楼然人大野坚之外,还有谁?”
  “应该是雅什的长子铁旷。”
  聂野道:“分析了这个人的武力,相貌,行事风格,有七成把握推算出是铁旷。”
  “知道是谁就好。”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知道是谁,就能让谁还债。”
  又一个时辰后,沈冷有些疲惫的回到他的住处,大帐在军营里,住处在吐蕃国边城中的一座小院,进门之后就闻到了饭菜味道,只是有些古怪,往厨房看了看,林落雨用一块围巾围着脑门把头发挡住,腰间还系了一条围裙,看起来正在手忙脚乱的做菜,不知道放什么东西进锅里,滋啦一声后她人已经跳到一大步之外。
  沈冷迈步走进厨房:“你是不是把咱们家家产都败完了?”
  他伸手,林落雨脸微微一红,把铲子递给他:“听说今天大开杀戒了?”
  沈冷看了看锅里的鱼,收拾的倒是干干净净,可是油放的太少了,于是把鱼铲出来重新倒油加热。
  “大开杀戒对我来说不是稀奇事,下厨对你来说就很稀奇,咱家都已经没钱成这样了你亲自下厨?”
  林落雨一笑:“看起来心情没那么差。”
  “很差。”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差到让你看出来了。”
  “看不出来,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落雨问:“不管在外面遇到多不顺心的事,你回到家里的时候面对茶儿是不是也这样一直笑?”
  “又不是茶儿惹了我,我为什么不对她笑。”
  “那茶儿若是惹了你呢?”
  “怎么可能!”
  沈冷看了林落雨一眼:“她那么温柔可爱贤良淑达婉约漂亮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惹我?”
  林落雨叹道:“一点抓把柄的机会都不给我?”
  沈冷笑了笑:“你是她那边的。”
  林落雨靠在门口:“我看你炒菜做饭的时候很随意很简单,为什么我就手忙脚乱?只是想着自家的弟弟被人气着了,回来之后总是得舒心一些才行,所以想着要不然做几个菜试试,不需要多,三五个可口小菜就应该能让人心情舒缓一些。”
  沈冷看了看已经满了的垃圾桶:“所以现在做了几个可口的菜出来?”
  林落雨耸了耸肩膀,抬起手指了指垃圾桶:“给它尝过了,它说都不行。”
  沈冷笑道:“那它可真有口福。”
  林落雨笑:“它未必这么想。”
  说完这句话后她转身走出厨房,没多久回来,手里拿着一些东西:“我知道,做菜我确实不拿手,这辈子也不可能因为做几道可口的菜出来而让人舒心,好在我也有拿手的东西,这是票号和雅什那边的人做生意用的通关凭证,可以进入雅什的领地。”
  沈冷伸手接过来:“只有一份?”
  “这份是我的。”
  林落雨微笑着说道:“只是给你看看,我已经让票号的人传令,在雅什的地盘带回来十倍的人头,咱们损失了多少战兵兄弟,那就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
  沈冷的手微微一颤。
  林落雨指了指锅:“糊了。”
  沈冷怔了一下,连忙把锅端起来,看了看已经烧糊里的鱼,叹了口气后把鱼倒进垃圾桶:“它可能还没有吃饱,再尝尝这鱼怎么样……”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为了我在乎的人
  林落雨真的没有从沈冷脸上看到任何愁容,在这一刻她才相信如果男人愿意演戏的话其实女人没有那么容易看明白,沈冷从不曾把烦恼放在自己在乎的人眼前,在林落雨看来这是男人的一种臭毛病,很臭很臭的毛病,大男子主义不过如此。
  “你是不是觉得不把烦心事告诉茶儿是对她好?”
  林落雨问。
  沈冷摇头:“大道理我都懂,比如不管开心的还是不开始的事都不应该瞒着她,分担与分享应该同在,可道理是道理,两码事。”
  轮到林落雨不理解了,她对于感情的感悟其实不算深,属于她的那一段爱情故事很短暂也不美好,况且还不是她爱别人,所以她的感悟多是理论上的。
  她觉得沈冷刚才的话没错,既然是那么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当然是不管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都要两个人分享两个人承担才对,那才公平。
  沈冷笑了笑说道:“你认为的是女人普遍认为的,茶儿应该也这样想,可她没说,因为她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他看着林落雨说道:“大部分女人都觉得,和男人分担分享是很必要的事,而大部分男人觉得,让女人分享是很必要的事,让女人分担忧愁是自己无能。”
  林落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间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那么抵触曾经对他表白的那个男人,他是窕国的皇子,按理说不管身份地位还是金钱财富又或者是学识品味都不错,就算是长相也是上上之选,可为什么自己会逃避甚至进而厌恶?
  因为他总是在说自己有多辛苦,总是在说自己有多无奈,也总是在说我在乎你你也应该在乎我,更会说你应该多体谅我多为我付出……
  想到这林落雨皱眉:“女人真虚伪。”
  沈冷楞了一下:“啊?”
  林落雨耸了耸肩膀:“吃面。”
  她祸祸了所有她找到的蔬菜和肉,也没有炒出来一盘她觉得合格的菜,沈冷因为走神而祸祸了最后一条鱼,所以现在摆在他们俩面前的只是两碗看起来格外普通的面条,林落雨有时候觉得沈冷应该是一个很无趣的人,因为她发现这两碗面条几乎一模一样,一样多的菜叶,一样多的荷包蛋,一样多的葱花,甚至连飘着的那几点油星也一样多。
  然而再想想,这样的无趣其实很有意思。
  面条很好吃,她吃完之后觉得肚子还没有饱,看向沈冷那碗面条,沈冷立刻把最后一口汤喝了。
  林落雨皱眉:“体面?”
  沈冷笑道:“有什么不体面。”
  林落雨道:“你是个男人,男人应该让着女人。”
  沈冷:“公平呢?”
  林落雨:“你刚刚跟我讲过的,女人以为的公平不是公平,男人以为的公平才是公平,既然你以为男人应该让着女人,那么你就应该表现出来。”
  沈冷把空碗往前推了推:“那就让着你,你来洗碗。”
  林落雨:“……”
  沈冷笑道:“其实女人嘴里的公平男人如果真当真了会有危险啊……女人对于公平的理解,大概就和对迷信的理解是一样的。”
  林落雨好奇:“怎么说?”
  沈冷道:“你们的理解,大概就像是眼皮跳的迷信说法,左眼跳财,嗯,真好,右眼跳灾……去他妈的迷信!”
  林落雨噗嗤一声笑了,想了想,好像是对的。
  沈冷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刚刚你说要让票号的人在雅什的地盘动手,我想了想还是暂时别动票号的人,他们一旦暴露想撤出去都难,如果非要动手就换个法子。”
  林落雨看着沈冷的眼睛:“他们都是你的人。”
  她的意思是,他们都可以为你拼命也都愿意为你拼命。
  “正因为都是我的人所以才不能这样做。”
  林落雨道:“他们都是求立人。”
  “你刚刚说了,他们都是我的人。”
  沈冷笑道:“不管是求立人还是大宁的人,是我的人,那就不能冒险去送命,不过既然咱们不缺银子,那就试试能不能买通雅什的手下,杀人又不是只用刀这一种法子,能买通几个就买通几个,能用钱来做好的事就不要用命去干,有些时候,敌人比我们自己做的可能还要好。”
  林落雨点了点头:“你做主。”
  沈冷嗯了一声:“情报上来看,铁旷虽然是雅什长子但并不被重视,所以他心中有怨念,他很嫉恨他弟子野年原,这可以做文章。”
  林落雨道:“我会安排,不过路途比较远,现在安排人过去执行的话最少也要走上十几天才能和在那边的人接头,安排好至少要二十天,奏效的话最少要一个月。”
  这已经是最好的估算,一个月如果真的能在雅什内部搞出来什么乱子的话,已经是极限,银子虽然很诱人,可是总得有个诱人的过程。
  “保证咱们人安全的情况下尽力而为,不管花出去多少银子都不用心疼,反正我们有的是。”
  林落雨听沈冷说完后笑了笑:“你那么在乎银子,为什么这么舍得?”
  “如果银子能让我们少死人,那不正是我一直在想做的事?”
  沈冷起身:“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
  林落雨起身:“就在隔壁,还送什么。”
  沈冷道:“出了这个门,进了那个门,我看着才放心。”
  林落雨忍不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这样的男人如果不能祸祸了还真是很遗憾的一件事,幸好祸祸你的是我妹,不然落在别人手里的话那就更遗憾了。”
  沈冷耸了耸肩膀,没说话。
  林落雨起身往外走,沈冷跟着往外走,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林落雨停住,回头看了沈冷一眼:“若只是我还好,毕竟我是你姐姐,以后不要送别的女人回家,哪怕就是在隔壁,出了这个门,不要走到那个门。”
  沈冷笑起来:“本来我也没打算送你到那个门,只是说看着你自己走进去。”
  林落雨瞪了他一眼,往前迈了一步,忽然转身给了沈冷一脚,把沈冷踢的有些茫然,踢了沈冷一脚后林落雨背着手走了,她今天穿的很家居,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绸缎而是一套棉质的衣服,背着手走路的时候那条长长的马尾辫就会晃来晃去,虽然青春已经走了大半,可她依然如少女。
  沈冷回到自己房间后并没有立刻休息,他的军职越高权力越大,休息的时间就变得越来越少,虽然他已经不是刚刚从军时候那个幼稚的少年,曾暗自发誓保护好每一个人决不许有人死,今日的沈冷已经很清楚,并不是自己努力了就能让所有人都好好活着,所以他的目标也悄然改变,不能拼尽全力的保护好每一个人,那就拼尽全力的保护好更多的人。
  打开林落雨给他的地图,仔仔细细的又看了看雅什所控制的区域,雅什才是目标,他刚刚在那么愤怒的情况下都没有动莫迪奥,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人还可以利用,利用一个该死的人杀死更多该死的人,虽然这不算不上多愉悦的一件事,沈冷从来不觉得杀人是愉悦的事,可那是正确的事。
  莫迪奥这边留着,沈冷很清楚他没有那么单纯的目的,如果仅仅是想做新的吐蕃王……沈冷也不答应,莫迪奥请宁军过来帮忙本就不是这样的目的,沈冷来自然也不是那样的目的。
  先解决雅什。
  一个练兵如炼钢的家伙,带出来的士兵居然有和大宁战兵相抗衡的实力,这样一个人就在大营一侧,沈冷如何能安心?
  一直到后半夜沈冷屋子里的灯都亮着,他不知道的是隔壁院子里的灯也亮了大半夜。
  林落雨睡不着,她不操心军务事,她的心思比沈冷自私的多,整个大营里所有的士兵都是沈冷在乎的人,所以他才会那么累,而整个大营里只有沈冷是她在乎的人,所以她也有些累。
  院子里,十几名天机票号的伙计站在那,身子拔的笔直。
  林落雨从书房里出来,手里拿着十几封信,这是她写给雅什手下那些身处重要位置的人,也是她能考虑到的有可能被收买的人。
  “每人带一封信,如果遇到危险第一件事把信毁了。”
  “是!”
  手下人整齐的应了一声。
  “告诉咱们在那边的人,不要吝啬银子,如果五千两可以买通一个雅什的身边人,那就给六千两,七千两……不要让他们在刚刚满足的那条线上,让他们觉得自己还能拿到更多,东主说,能用银子买到敌人的命,就是在用银子保护我们人的命,这是一笔只赚不亏的生意,你们也时刻谨记一句话,虽然你们并不熟悉东主,可东主在乎每一个人,你们的命多少银子他都不换。”
  “大宁的战兵手里有横刀有连弩,那是战兵的武器,我们手里有银子,那是我们的武器,好在我们的银子足够多,好在还是从雅什的人手里赚来的,所以这样想想似乎更不亏。”
  手下人笑起来,这样算的话确实不亏,用从敌人手里赚来的钱买敌人的命,这是多完美的一件事。
  “重点是野年原。”
  林落雨把最上面的信递给这十几个人的首领:“你亲自接触野年原,他很想找到他娘,那就告诉他我们有办法找到他娘,如果这个突破口不能突破,那就试试散布一些谣言,比如野年原根本不是雅什的儿子,而是他妻子偷人生下来的,男人总是会在乎这些,就算雅什不信他也会觉得恶心,哪怕只是让压有丝毫怀疑,我们赢了。”
  林落雨抬起手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我是一个女人,我不大气,我还可以恶毒,为了我在乎的人。”
  她摆手:“去吧。”
  “是!”
  十几个人每个人取了一封信,转身离开。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一口价
  林落雨从来都不是一个恶毒的人,那要看做什么,为什么做,为谁做。
  她一摆手,院子里站着的十几名天机票号高手立刻散了,就好像院子里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似的,她往隔壁院子看了看,隔着院墙自然什么都看不到,想着那个傻小子此时应该还没睡,他担负着数万大军生死,而她担负着他一家生死。
  “我看着你和茶儿一路走来,从你们身上找到存在的意义。”
  她笑了笑,有些明媚。
  世上有道人有僧人,有人避世修行有人入世修行,她不一样,她是看着人间美好修行,而这人间美好在她看来就是沈冷沈茶颜。
  她希望那两个都傻乎乎的人美好一辈子,所以她要守着一辈子。
  林落雨只觉得看别人的美好自己也美好,总不能一直白看,应该付账才对,而这付账就是她的守护。
  这个天下瞬息万变,她不可能控制所有局面,她只能做自己擅长的事,也一直在做她擅长的事,如果有一天,那些对沈冷和沈茶颜都抱有善意的人不再有善意,最起码那一家四口背后还有她。
  回到屋子里,洗漱,更衣,睡觉。
  她依然精致。
  天亮之后没多久,在吐蕃人营地中那座巨大的中军大帐旁边搭建起来几座宁军帐篷,陈冉带着亲兵营守住四面,戒备森严。
  边城,沈冷拉开门走出小院,路过隔壁院子的时候在门口停下来,想了想,伸手敲门,不多时院门拉开,林落雨看了他一眼:“这么早把我吵醒你是不是觉得人生太美好了?”
  她手里拎着一只鞋。
  这样子的林落雨可不多见,显然听到敲门声她是光着脚跑出来的,脚上没有鞋,可是手里有一只,应该是想穿,怕来不及所以拎着一只就跑了出来。
  沈冷叹道:“别用那么红的颜色,换个稍稍低调些的。”
  她的脚趾很漂亮,指甲也很漂亮,指甲上的红色就显得更漂亮。
  林落雨微微眯着眼睛看沈冷,沈冷耸了耸肩膀:“真的,这种鲜红色不适合你,也不是不好看,就是看到吧我就会以为你饿的受不了嘬自己脚趾头,都嘬出血了。”
  嗖!
  林落雨手里的那只鞋飞出来,沈冷立刻抱头就跑,一边跑一边说道:“我这几天不住城里,要去吐蕃人的营里住,和莫迪奥去做邻居,他可比你强多了,不敢拿鞋砸我。”
  林落雨单脚跳着出门把鞋捡回来,朝着沈冷比了一下中指,然后单脚跳着回到院子里,这时才醒悟自己两只脚都没有穿鞋,为什么要单脚跳着出去单脚跳着回来?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可能智力在退化,于是不得不给自己找个借口,还得是合理的借口,所以想到大概是因为怕自己两只脚都踩脏了所以才会单脚跳出单脚跳回,低头看了看,出去的时候是左脚跳出去的回来的时候是右脚跳回来的,所以这个借口很差,不成立。
  她哼了一声。
  光着两只脚回了屋子里,虽然有些狼狈,可是觉得那家伙抱头鼠窜的样子比自己狼狈多了,于是又笑起来。
  坐在屋子里她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像是做梦一样想了很多事,等缓过神来才觉得原来白日做梦并不一定真的是做梦,只是幻想。
  她刚刚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如果自己在沈冷小时候就认识他应该会很不错吧,她就可以拉着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告诉他你有姐姐,姐姐来保护你,然后一巴掌把那臭小子扇哭,让他叫姐姐,大点声,服不服?打弟弟这种事当然要趁早,如沈冷现在这样肯定是打不过了。
  这才是真的胡思乱想,可是还挺好玩。
  吐蕃人大营。
  沈冷迈步走过来,四周的大宁战兵整齐的肃立行礼,已经半天一夜过去,吐蕃右贤王莫迪奥一直被大宁的人看守在那座巨大的军帐中,没有沈冷的命令任何人不住随意走动,从沈冷昨日离开算起到现在,除了莫迪奥派出去召回沈冷点名要的那几个人的信使之外再无人出来,谁敢出来?
  这大帐外边的血迹还在呢,地上的沙土颜色还是灰褐色的,那是昨天砍了的那数百人泼洒出来的血。
  沈冷没有进莫迪奥的那座大帐,旁边的帐篷已经搭建好,他进去之后就坐下来在几张纸上勾勾画画,也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大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沈冷坐直了身子舒展双臂,觉得身子皱巴巴的,于是出门打了一趟拳,活动开筋骨好受了许多,就在这时候亲兵从大营外方向跑过来,跑到沈冷身前抱拳:“大将军,从干书城赶回来的吐蕃将军大日狄已经到了。”
  沈冷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不多时,吐蕃将军大日狄脸色难看的走过来,他带着的亲兵都被下了兵器,连身上的皮甲都被扒了,没回来之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迪奥派去的人只说是有要紧军务让他回来,此时看到宁军将他们的营地都封了,也就大概猜测到了什么。
  莫迪奥之所以不许他派去的人告诉大日狄是沈冷让他回来的,是因为如果他的人如实相告的话大日狄可能就不回来了,他不回来,莫迪奥就没准死,在你死和我死之间做选择,莫迪奥很容易能做出决定,沈冷又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大日狄一脸忐忑的走到沈冷面前,俯身拜了拜:“将军……”
  沈冷却出乎预料的温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回来辛苦了,先进去歇着吧。”
  这句话把大日狄说的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沈冷什么意图,他看着沈冷全身每一条肌肉都在戒备着,可是沈冷居然只是拍了拍他肩膀还说了一声辛苦了。
  “不……不辛苦。”
  大日狄问:“将军,没有什么吩咐?”
  “没有,又不是我下令让你回来的,是你们亲王让你回来的,所以有什么事你记住是他的事就好。”
  大日狄点了点头,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对了。”
  走出去几步的沈冷忽然回头:“你多高?”
  大日狄怔住:“啊?”
  “算了,我自己量量。”
  沈冷招手:“拿把尺子来。”
  亲兵很快拿着一把尺子过来,沈冷拿着尺子走到大日狄身边用尺子量了量,从头量到脚,大日狄越来越懵,可是又不敢问,沈冷很认真的量完后还说了声谢谢,然后拿着尺子走了,大日狄一脸茫然的进了那座大帐,进门之后又偷偷撩开帘子往外看,发现沈冷朝着远处走了他这才松了口气。
  他一进门莫迪奥就快步走过来:“他和你说什么了?”
  大日狄看向莫迪奥:“什么也没说,就问我多高,还拿尺子仔细量了量。”
  莫迪奥也没明白沈冷这是什么意思,刚刚沈冷和大日狄说话的时候他就在大帐里透过缝隙偷看,沈冷看起来好像不生气,态度很柔和,这让他觉得茫然,也觉得更让人担忧。
  就在这时候趴在门缝那往外看的亲卫轻轻喊了一声沈冷回来了,亲王和将军也凑过来,趴在门缝那往外看,却见沈冷扛着一根很粗的木头回来,足有一丈来长双手环抱那么粗,这么大这么沉重的一根木头他扛回来居然好像轻若无物一般,连肩膀都没有倾斜。
  沈冷扛着木头回来之后就开始在外边空地上忙活起来,一回儿用锯子一回用斧子,叮叮当当很是热闹,他把木头锯开成木板,还仔细打磨了一下去了木刺,很快天就又黑了,莫迪奥和大日狄两个人撅着屁股偷看了很久,总觉得沈冷今天太不对劲。
  第二天,沈冷又让人扛了几根木头回来,他挽着袖口像是一个真正的木匠,耳朵上还别着一根炭笔,在木头上用尺子比着写写画画。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看起来有些无聊,也有些无趣。
  到了第三天,从魔山关赶回来的吐蕃守将月木托到了,月木托是莫迪奥手下最信任的将军,没有之一,魔山关位置特殊,莫迪奥的封地安全与否就看魔山关能不能守得住,这地方又确实易守难攻,山关挡住峡谷,若有人来犯除非将山关攻破才能杀到鹭湖城,鹭湖城是莫迪奥的大本营,当然现在这大本营也没什么了,他在大营这边军力也都在这边。
  月木托进来的时候看到沈冷正在拿着刨子在刨木头,也楞了一下。
  “回来了啊。”
  沈冷抬起头看了看他,指了指莫迪奥的那座大帐:“回去歇着吧。”
  月木托茫然的点了点头,他一进来就知道事情不好,宁军将吐蕃人的大营分割开,从他进军营走到这就没有看到一个吐蕃人手里有兵器的,别说兵器,连甲胄都没有,他们好像被关进了羊圈中待宰的羊,谁也不知道屠刀在哪天会落下来。
  “等下。”
  沈冷有些懊恼揉了揉太阳穴:“忘了量量你多高。”
  他拿起尺子走向月木托:“来,我量量。”
  到了第五天,军牙城的吐蕃守将塔塔卡也回来了,军牙城是莫迪奥封地最外边的一座城,虽然城防不如魔山关那么坚固,可毕竟是封地第一条防线,能把军牙城交给他来守,足见塔塔卡在莫迪奥心中的分量也不轻。
  一如既往,沈冷把塔塔卡拦住量身高,一样的从头量到脚。
  没有人迟到,都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回来,所以沈冷看起来心情越发的不错,所以他决定把要做的东西做的更漂亮些才行,毕竟心情好。
  第六天的早晨,陈冉带着人进入那座大帐,看了看那一群一脸愁容的吐蕃人:“大将军有请。”
  这句话一说完,包括莫迪奥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立刻变得发白。
  门外,沈冷依然像是个很合格的木匠,把他精心打造的棺材摆在门口,不得不说做工确实还不错,只是……短,每一口棺材都短,他让人把棺材立起来放,然后自己过去拉着那三位吐蕃国将军过来,一个一个拉过来让他们站在棺材旁边比了比,沈冷看起来开心极了。
  “完美。”
  他笑起来。
  棺材做的并不短,因为没算脑袋。
  沈冷摘下来手套扔在一边,拍了拍手上的土:“亲王殿下。”
  莫迪奥看到没有自己的棺材心里踏实了些,可是沈冷一叫他,他就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将军……有什么事?”
  “把工钱付一下。”
  沈冷指了指那三口棺材:“精工打造,严丝合缝,上等工艺,最主要的是我身份尊贵,想想看,由大宁战兵大将军,安国公,也就是我来亲手打造的棺材是多稀少的物件,我再免费送你风水勘测,一口棺材两万两银子,你是现在给还是打借条?”


第一千零三十章 量一下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需要讲道理,也有很多非常会讲道理的人,然而这个世界的不公平就在于,还存在这一些不讲道理的人,有些人是真的不讲道理蛮横霸道,有些人则是无需去讲道理。
  沈冷做了三口棺材,没有给莫迪奥做,是因为莫迪奥还没资格钻进棺材里,也没到时候。
  这应该是很蛮横的事,当着莫迪奥的面给他三个最重要的手下做了三口棺材,可蛮横的毫无破绽,因为此时此刻的沈冷有这样的能力和实力,实力对比达到一定地步,强者浑身破绽又能怎么样。
  沈冷在椅子上坐下来,招手:“我这个人不会做生意,总是站在顾客的角度上考虑太多问题,所以往往都会亏本。”
  他招手,陈冉带着两名亲兵每个人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上来,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东西,他亲手打造的棺材都不包含人头的长度,但是他单独打造出来放人头的盒子。
  “贴心吗?”
  沈冷笑着看向莫迪奥他们,尤其是那三个吐蕃将军,站在棺材旁边动也不敢动,倒不是他们没有丝毫血性,而是四周数不清的大宁战兵用连弩瞄准了他们,谁动,谁就会顷刻之间变成刺猬,如果不动的话最起码尸体看起来还好一些,动的话非但会人头落地尸体还会千疮百孔。
  沈冷接过来一个木盒,居然是抽拉式的打开,往上一提,侧面能拉上去,看起来做工真的是很精致了。
  “我特意选择了这样的打开方式。”
  沈冷居然一本正经的介绍着那个木盒:“一般的盒子都是从上面掀开盖子,可我在做的时候考虑到如果是传统工艺,打开之后看到的是人的头顶,又看不出来是谁,完全不直观,对于买了盒子的人来说没有丝毫体验感,人家拥有了这一款盒子,你却不能展示人脸,那就绝对是一件失败的商品。”
  他把盒子可以打开那面对着莫迪奥他们:“你们看,这样抽拉上去,一打开,就能看到你们的脸,很直观,盒子的作用完美体现。”
  那几个人同时颤抖了一下。
  沈冷道:“刚刚我也说过了,那种大的棺材是两万两银子一口,三口棺材六万两,附赠风水勘测服务一次,本来人头我是要带回去的,你们也知道人头就是军功,可是想想如果你们愿意回购的话,我也能接受,这个木盒做工这么精致你们是不是觉得一定很贵?不,是送的,白送!”
  沈冷把木盒举起来:“这么精致这么贴心的东西不要钱,全都白送。”
  莫迪奥咽了口吐沫,心说你特么还看我,你看着我,难道我会说谢谢?
  “当然了,盒子是白送的,不过人头是要回购的,一万两一颗,三颗三万两,加上棺材的六万两……一共是十万两。”
  莫迪奥都懵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听出来数字不对。
  “唔。”
  沈冷看了看莫迪奥的表情:“还有一万两是增值服务,棺材,木盒,人头还有无头尸体的后期保养,维修,可以保修保养三年,这三年时间只要你想有什么服务的话我们随叫随到。”
  他说的口都渴了,伸手要过来一壶水喝了两口。
  然后看向那几个吐蕃人:“还满意吗?”
  莫迪奥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将军……我知道手下一些人做错了事让将军生气了,可既然我们是盟友关系,总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把我手下的人全都杀光,若是能让将军小气,不管将军提出来条件,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都尽力去做到,绝对不会推诿。”
  沈冷摇头:“棺材我都做出来了。”
  莫迪奥的喉结再次上下动了动:“不如……棺材我们先不要了,十万两银子我出?”
  沈冷很认真的想了想:“也不是不行,算寄存吧。”
  他招手:“去拿纸笔来,我给亲王殿下写一个收据,十万两银子算是你付了全款,东西寄存在我这,每天一千两银子的寄存费,高吗?”
  莫迪奥摇头:“不……不高。”
  沈冷笑了笑:“既然不高那就这么定了,十万两银子送过来,东西寄存在我这,但是他们三个的人头……”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一扬:“你们放进来多少楼然人我不问,现在让你们的亲王分派兵力给你们,三天之内这区域之内所有你们放进来的人你们都杀光,把人头送回来换你们自己的人头,你们带回来的人头足够多,我就把你们的人头还给你们,记住,你们的人头只是暂时存放在你们的脖子上。”
  沈冷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天,三天我要看到那些楼然人的人头,我要看到你们放进来的所有人的人头。”
  莫迪奥和他手下三个将军全都使劲儿点头,这才发现每个人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衣服,湿透了,他们好像刚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自己的脖子上依然还有脑袋,只是因为人家没打算立刻摘。
  “滚去吧。”
  沈冷一摆手:“把兵器分发给他们,亲王殿下,你不介意分给他们两千人出去搜寻楼然人吧?”
  “不介意!”
  莫迪奥立刻点头:“两千骑兵,给他们两千骑兵,三天之内一定会把那些楼然人还有雅什的人全都杀了。”
  沈冷嗯了一声:“戊字营何在?”
  戊字营将军罗可狄立刻上前一步:“卑职在!”
  “带戊字营往西移动,在三位将军征战的时候,暂时接管干书城,魔山关,军牙城。”
  罗可狄抱拳:“遵命!”
  沈冷看向莫迪奥:“亲王要不然写个手令,让你们的人暂时从这三个地方退出来?不然的话,我们的人进去可能稍稍麻烦些。”
  麻烦,就是杀人。
  莫迪奥在心里长叹一声,他才明白沈冷的意图是什么,根本就不只是那三个人的人头,而是那三座城,只要这三座城落在宁人手里,整个领地全都是宁人的了,而且这样一来,不管是吐蕃人还是安息人,军队想要杀过来就不可能再轻而易举的通过这三座城关,沈冷用这样的办法将三座城收入囊中,吐蕃人想把这数万宁军困死在这的计划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又何止是这样?他手下的三个将军带着两千骑兵出去,如果真的找到那些楼然人和雅什的长子铁旷,那就相当于向西域联盟和雅什同时宣战。
  莫迪奥觉得自己快要炸了,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太难受。
  可他在这个位置,首当其冲,哪里还有什么回转余地,怪就怪那些游骑兵给他惹事,本来沈冷想找机会都没机会,他夹着尾巴做人,宁军要粮草就给粮草,要军饷就给军饷,沈冷还能怎么样?偏偏是那些游骑兵闲着没事去杀什么宁人,杀了也就杀了,做的干干净净也好,可还被人抓个正着。
  “将军……”
  莫迪奥看着沈冷满脸为难:“这样似乎不太好,这毕竟是我的地方,三城之地皆由将军的人马代管……”
  沈冷看着他说道:“三座小城你也这么在乎?是你觉得我帮你守不好,还是你觉得和我还是要互相提防?将来你是要做吐蕃王的,整个吐蕃都是你的,你的眼界怎么能这么低。”
  沈冷语气一转:“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把三座城交给我也行。”
  莫迪奥还没有开心的起来,沈冷接着说道:“你封地一共四城,我把鹭湖城给你留下了,你要是不相信我能把你的封地守好,那我就得证明我自己的能力证明我麾下大军的实力,所以鹭湖城我也帮你守了,让你看清楚我们是怎么尽心尽力帮你守城的。”
  莫迪奥:“不用了不用了,我相信那三座城将军一定能守好。”
  沈冷转头看向那三个吐蕃将军:“还不走?我这个人很善变,你们若是不愿意去的话那就躺进棺材里吧,十万两银子我不要了。”
  那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莫迪奥,然后转身就跑了。
  沈冷下令戊字营大军出发,拿着莫迪奥手写的军令分赴三地,莫迪奥的封地本来也没多大地方,大军奔赴这三地七天之内而已,这三地俱在沈冷手里,月木托他们三个人想跑都没地方跑。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那三个人带着莫迪奥手下两千骑兵出了大营,沈冷完全不用担心他们会跑到别的地方去,他们还能去哪儿?唯一的去处就是将军雅什那边,但雅什难道就会轻而易举的相信他们?纵然相信,两千人而已,最主要的是,沈冷此举让莫迪奥身边没有多少人了。
  用沈冷的话说,那三个不过是船帮的伙计,莫迪奥才是船帮老大。
  “亲王殿下。”
  沈冷看向莫迪奥:“我已经吩咐队伍随时可以出发,我知道亲王的财产都在鹭湖城,就不劳你的人把十万两银子送过来了,十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很沉重,你派个人领路就好,我的人会自己把银子运回来。”
  莫迪奥除了苦笑还能怎么样。
  他只好点了点头:“好,十万两……十万两就十万两。”
  肉疼的厉害。
  沈冷让人分派队伍去鹭湖城,跟着莫迪奥手下去搬运银子,以他和莫迪奥军力的对比,就算是直接抢当然也不是问题,可直接抢显得多不好,毕竟是以盟友身份来的,大宁还是得有体面。
  “将军,还有事吗?”
  莫迪奥看着沈冷问道:“如果没事的话,我是不是也可自由了?”
  “可以可以。”
  沈冷点头笑了笑:“当然可以,事情圆满解决亲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莫迪奥哼了一声,也不敢发泄太过,转身往外走,这地方他不想呆了,他想回鹭湖城,离沈冷越远越好。
  “等下。”
  沈冷喊了一声。
  莫迪奥转身:“将军还有什么事?”
  沈冷把手里的尺子举起来:“来,量一下。”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我抓住了
  大宁戊字营战兵离开驻地,七天之内就能将莫迪奥四城之中的三座收入囊中,莫迪奥也是有苦难言,他根本就没有实力阻挡沈冷,本想着能成为吐蕃万古流芳的功臣,可却没有想到被一个比自己年轻几十岁的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沈冷又不傻,大宁的战兵在后阙国被困了一次,难道还真的会再被困住第二次?
  一个让敌人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考虑到敌人的想法,从这一点上来说,沈冷和安息国皇帝伽洛克略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两个人领兵作战最擅长的就是站在敌人的角度考虑战术,在想着怎么击败敌人之前,想去想想敌人怎么能击败自己。
  不可能真的有敌人比自己还了解自己,所以当站在敌人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再以对自己的熟悉,就会思考的比敌人还要全面,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会被敌人击败,那已不是人力可改的局面。
  “冷子。”
  陈冉看了沈冷一眼,递给沈冷一块削好的胡萝卜:“莫迪奥现在还能做什么?”
  沈冷把胡萝卜接过来:“这东西味道还不错。”
  这种东西在西北地区种植的比较多,据说就是从吐蕃引进的,大军驻地也没有什么水果可以吃,有时候会自己发一些豆芽就当解闷吃的零食了,相对来说啃两根胡萝卜也算解馋。
  沈冷一边吃一边说道:“其实吐蕃人的做法只有一种,不管他们想了多少种办法,最终的目的只是把我们引过去。”
  他把地图铺开,指了指魔山关:“为什么我要抢魔山关?”
  陈冉仔细看了看,明白过来:“莫迪奥假意请咱们来帮他争夺吐蕃王位,按照正常来说,要想抢夺王位,最起码要攻破吐蕃王庭,所以吐蕃人打算把我们引出魔山关,然后莫迪奥的人关门,魔山关易守难攻,峡谷很窄,大军无法施展,莫迪奥有万余兵力,用来堵住魔山关足够了,别说一万人,粮草充沛的情况下,三千人就能把咱们数万大军挡在那回不来。”
  “对。”
  沈冷点了点头:“不管耍多少花样,想什么办法,最终目的就是引诱咱们出魔山关向吐蕃王庭进军,只要大军出魔山关,等在那的西域联军就会合围。”
  沈冷的手在魔山关位置点了点:“咱们拿下魔山关,西域人想过来就难了,魔山关在谁手里谁就主动……他们人多势众但并不是没有弱点,第一他们必须得有个人来假意与咱们结盟,这个人就只能是莫迪奥,我来之前大将军谈九州就说过,莫迪奥是个不合格的骗子,如果莫迪奥可信的话他就把他那对最喜欢的碧玉胡桃送给我。”
  “第二,吐蕃人并不团结,他们可以借助安息人和其他西域诸国的力量,但他们没办法把雅什拉过去,相对来说,雅什是一个忠诚于吐蕃王的将军,所以他才会将吐蕃王的孙子抢走保护起来,公开反对左贤王多迪奥。”
  陈冉揉了揉太阳穴:“原来谈大将军早就看出来莫迪奥不可信。”
  “他在西域这么多年还有什么看不透彻。”
  沈冷继续说道:“如果我贪功一些,此时早就应该已经带兵出魔山关,咱们的人也早就已经被困住了,现在魔山关在我手里,我就先帮吐蕃人解决内忧……有了魔山关挡住西域联军,我就能专心致志的对付雅什,整个吐蕃,乃至于整个西域,能打的没几个,雅什勉强入眼。”
  陈冉叹了口气:“雅什也够可怜的,他在吐蕃东南练兵,用那种近乎魔鬼的手段训练出来能征善战之兵,结果吐蕃王还不信任他,以至于上次和咱们大宁交战的时候都不敢带他的兵,不信任他还不敢轻易动他,最可怕的就是这种君臣互相猜忌,可是整个吐蕃比雅什更忠心的人一个都没有了,吐蕃王若是在阴曹地府还能看到这阳间事,知道现在唯一还在保护他子孙后代的就是他猜忌的雅什,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沈冷笑了笑:“让他们君臣到阴曹地府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他啃着胡萝卜看着地图:“雅什麾下号称十万大军,不过我估算着最多也就八万人左右,我把戊字营调去了守三城,现在手里还有大概三万五千人,以三万五千兵力先把雅什这八万最能打的解决掉,然后回去。”
  “回去?”
  陈冉有些懵:“不打王庭?”
  “不打。”
  沈冷耸了耸肩膀:“我又不是神仙不会撒豆成兵,王庭那边至少几十万大军等着我们一头扎进去,咱们的战兵能打的是能打,六万多人,除去留守要道的人之外能攻打王庭的军力最多五万人,五万打几十万,这生意我才不去做,我来之前就和谈大将军聊过,这次的目的就是从这到这。”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下。
  划过的地方,大概是吐蕃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