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7章 注定


  天下就像一盘棋局。
  这盘棋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他们甚至都没有资格成为棋盘上的棋子,普通人往往只是随波逐流。于那些操心着家国大事的达官显贵们不同,普通人所关心的无非就是一日三餐,操心的也只是个人的生计。
  各国国君的到来,尽管表面上看似让南天门像是过节似的,置身于一场盛会之中,但实际上,对于市场并没有丝毫的促进,非但没有让市场热闹,反倒让有些市场的生意比往日里难做许多。
  “哎呀,这街也不知道,要封到什么时候。”
  坐在挂着“南北国货”的店铺里,王安东忍不住抱怨了起来,打从官府封了路,不让马车随便进出,店前的文德街生意就大不如从前,因为马车不能进文德街,所以各地客商这几天也就很少再来这里,再加上南洋饭店那座最好的饭店现在不对外营业,直接导致许多客商转住其它饭店,这些都对文德街的生意产生了影响。
  “东家,虽说这几天生意受到影响,可皇上和几个大王同时来南天门,而且都住在南洋饭店,不说别的,单就是沾着的这皇气,都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
  擦着柜台的王自德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王安东就说道。
  “你小子忘了,咱们是徽州人,和别人不一样,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别人能耗得起,咱们可耗不起,‘出门三根绳,万事不求人’,那绳子到底是用来捆银子,还是上吊的,可都靠你是不是勤快,要是不勤快的话,你娘给你的那三根绳,可就得上吊了……”
  训斥着侄子的时候,王安东语重心长的说道。
  “那绳子,你叔我不想用,更不想你用,知道不!”
  就在他这么叮嘱着的时候,那边有一个客人走了进来,王安东立即热情的招呼着客人,现在送上门的客人,可比往日少多了。
  “客官,您老里请,您别瞧小店这门市不大,可是东西却齐全,南北国货,应有尽有,吃的、用的、穿的,只要是您老要的,在我这都能置办齐,那怕是店里没有的,只要是国货,只要您说个名字来,我这也能给您置办齐了。”
  几乎是在这人进来的瞬间,王安东就相信这人肯定是做大买卖的,别的不说,单就是整个人的气势,看着都和旁人不一样,要是能拉到这个人的生意,那肯定是大买卖。
  瞧着热情的掌柜,原本只是想在那几个大王商量事情的时候,出来闲逛一下的朱明忠,听他的口音像是南直隶那边的人,便笑着问道。
  “听口音,你是南直隶人士吧。”
  “哎哟,您老也是南直隶的?小的徽州人,不知您老是……”
  “京畿人,算起来,也算是南直隶的,”
  与店主聊着的时候,朱明忠指着他们家的招牌问道。
  “南北国货……掌柜的你这店名倒也有些奇怪,为什么叫‘国货’?”
  对于“国货”这个词,朱明忠倒是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毕竟,在另一个时空中,“国货”于国人有着极为特殊的情感,曾几何时,“国货”在特殊的时代里,给国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甚至直到二十一世纪,“国货”也因为特殊的含义而成为爱国的象征,而也正是在一代代国货制造者们的努力下,到了二十一世纪一零年代,国货真正成为了国人的骄傲。
  但是在这个时空,怎么会有“国货”这个名词呢?
  呃……
  客人的问题,让王安东一愣,瞬间,他就明白了,这位爷不是南洋本地的商人,而是从内地过来。
  “呃,这个怎么说呢,这国货,说的就是国朝的货,南洋这边把南洋货称为土货,大明呢,是国朝,那大明的东西,自然也就是国货了。您老说是不是这个理?”
  呃……这个解释,确实也在理。在疑惑得到解答的时候,朱明忠同样也从他的回答中,感觉到了时代的变化。
  想着招牌那两个字,想到在另一个时空中,“国货”给予国人诸多情感记忆,那种让人心忧,让人骄傲自的回忆,只有“国货”曾给予过国人。但是在这个时代它们却被赋予了另一种特殊的意义。
  时代的变化,总让人感叹,就像脚下的这片土地一样,在另一个时空中,这里尽管生活着数百万炎黄子孙,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这里属于另一个国家,甚至就连这里的人们,对于祖地也没有太多的感情。
  国朝……
  未来,这里的人们,还会记得他们的祖地,还会记得母国吗?
  尽管朱明忠一直试图用文化、经济等各方面的助力,去维持诸夏与大明之间的联系,并且试图把这一纽带永远的持续下去,但是现在,他却又有些怀疑,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什么样的纽带可以永远的维持下去呢?
  推动南美殖民地起义的不是其它人,正是土生白人,他们为什么会背弃西班牙?为什么要背弃自己的母国?
  诸如此类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同样浮现出了,在另一个时空中,在抗战期间,那些前赴后继,不惜牺牲性命的华侨,对于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母邦只是一个遥远的,存在于父辈、祖辈言语中的地方,但是他们却甘愿为之牺牲一切。
  “我们的文化,就是我们民族的灵魂,我们的教育机关,就是我们民族的文化堡垒。”,想到另一个时空中,马来的华侨们艰难维持着海外唯一的华语教育体系时的呐喊。
  朱明忠略微点了点头。文化是连接大明与诸夏的纽带,只要这个纽带存在着,那么,他们永远都不会背弃母邦,对于他们来说,母邦永远都是令他们骄傲和令人向往的。
  “国朝……”
  这个称呼不同于“天朝”,但却也表露了这里的人们某种心声,尤其是诸夏百姓的心声,或许他们是桂国人、秦国人、周国人、晋国人,但是于他们的心中还有一个“国朝”,就是他们的母邦、祖地。
  看到客人沉默了好一会,王安东于是就试探着问道。
  “先生是从国朝过来的?是想来这里进货?米粮?果干?木材?先生,别看小号规模不大,可要是先生想要买的这些货,小人都能给您找着合适的货主,毕竟小人已经在这里做了十六年的买卖,要是您信得过在下,在下肯定能给您找到比官行价格更低的供货……”
  思绪被打断的朱明忠看着不断向自己推销着各种商品的店铺掌柜,突然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便笑着问道。
  “比官行价格更低?这么说怕是不对吧,这官行按道理来说,应该是价格更公允才是啊。”
  所谓的“官行”,其实产东是官府的商行,而是大商行,因为最初南洋米的大规模采购都是由官府出面,为了便于供货,特意委派了多家大商行于南洋代理贸易,久而久之也就行成了所谓的“官行”,他们专门从事与内地的米粮贸易,而现在他们的贸易范围又从米粮扩大到木材等各个方面。
  “嘿嘿,先生,瞧您说,官行怎么可能有公允,国朝为了方面,往往都是把一国的米粮,都交给几家官行去做,可官行也是要挣钱的,开始的时候,官行为了做生意,确实也算公允,南洋各地的米商也愿意把米粮卖给他们,可是后来时间长了,这米粮几乎都由官行收购、包销以后,他们一边在这边打压粮谷的购价,一边抬高粮谷的售价,从中间赚差价,这样一来。先生,说实话,如果你绕开官行的话,一石米,最多只要五钱银子,比官行便宜两钱左右。”
  石米七钱,尽管这些年南洋米的价格已经翻了一番有余,但即便是如此,仍然比内地米便宜一些。
  “两钱……你是说,米商官行加了两钱银子?”
  朱明忠的眉头一跳,语气中流露出一些不满。商人溢价也属于正常,但是一下加了那么多,却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何止两钱啊,他们买的时候,还会再压上一些,官行收米最多只划到四钱,这些年,南洋米的价格看起来是涨了,可实际上,银子都落到了官行的手里了,老百姓,可没有多少落到真正的实惠……”
  正擦着柜台的王自德忍不住抱怨道。
  “这一家四百亩水田,一年最多也就有一千多石米,瞧着不少吧,可这几百亩水田,总得有人种吧,谁家里没有十来个奴婢,养这些奴婢一个就要几百石米粮,还要给他们买衣裳干啥的,到最后能卖个四五百石米就算不错了,可四五百十米,顶破天,也就卖个二百两银子,再扣扣税啥的,落手里的也就几十两银子,那些官行一转手,乖乖,一大家子累死累活的,还没他挣的多,这银子,差不多都让他们给挣了……”
  侄子抱怨着的时候,王安东也跟着忍不住说道。
  “可不就是这样,现在诸夏的国人,瞧着风光,住着大宅子,有奴婢伺候、有奴婢种田,其实也就是表面上风光,顶多也就日子过的宽松一点,银子全都让官行给挣完了,至于他们,一个个的却连忙抱怨也不敢抱怨……”
  “他们敢抱怨嘛,官行要是发了狠,吩咐一句,不从他那收谷子,到时候,他的谷子卖不出去,一家子那么多嘴,怎么养活,总不能光吃米吧。”
  “可不就是这样,顶多也就是私下里卖些米粮罢了……”
  “私下里?怎么,难不成官行还能不准他们卖粮不成?”
  朱明忠的语气变越来越冰冷,他没有想到官行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更没有想到官行垄断下的米商体系,已经变成了某种压榨,某种类似于殖民者对殖民地的压榨。
  “就是不准啊!”
  王自德哼了哼。
  “他们就是不准,你能怎么得了他们?”
  “不准?难道就不可以报官吗?还有没有王法。”
  听到官行不准百姓卖粮,朱明忠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恼火了。
  “哎哟,先生,你真以为这里是大明啊,这里是南洋,和国朝不一样的,那些个官行,行东有几个不是达官显贵,各国的大王、王臣有几个不是官行的行东,他们又岂会管那些个官行,更何况,他们是和你定合同啊,不卖给他们米粮可以,他们到时候,会告上官府,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啊,这诸夏啊……”
  嘴里这么念叨着,王安东摇头长叹道。
  “到底还不是国朝啊,和国朝总是不一样,哎,”
  这样的一声叹息之后,王安东的神情显得有些无奈。
  “反正在这里就是这样。没有法子的事。”
  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人们往往只能选择默默的接受就像这里的人们一样,他们或许有很多不满,但是,在无力改变的时候。接受,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感受着王安东语气中的无奈和不满,朱明忠的心里所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愤怒。
  曾几何时,在他看了这里就像是一片世外桃源。这里的人们生活应该比内地更加的幸福。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世外桃源,和任何一个地方一样,但那些权贵们失去了监督,他们立即就会开始鱼肉百姓。
  这几乎是恒古不变的真理。现在他们只适合那些商人勾结在一起。用看似合法的手段去篡夺财富。
  但是随着时间的继续,他们会变得越来越膨胀。最终他们会变得越来越贪婪,鱼肉百姓他们会习以为常。最终它们的贪婪将会摧毁一切。
  同样也会催生出歌命,就像史上任何一次起义一样。官逼民反。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而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呢?就是从他们开始压榨百姓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将来的一切。
  当他们把百姓思维压榨对象的那天起。所有的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想到这朱明忠的内心中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恐惧对未来的恐惧。


第435章
  “……米商官行,这个制度,早期正是因为北洋商会为忠义军采办军粮,而特意设立的,当时为了保证军需供应,北洋商会在暹罗、占城等地先后设立米行,因为这些米行都带有半官方性质,所以时称‘官行’……”
  站在陛下的面前,身为桂国国相的潘仁远,在解释着“米商官行”的过去时,又于心里暗自寻思着陛下的想法。
  “在陛下登极之前,‘官行’保证了每年六百万石南洋米的供给,而到登极后,在尚未迁都年,正因为南洋官行的存在,才保证了京师六百万石米粮以及四百万石军粮的供给……”
  在潘仁远提及这些过去时,朱明忠只是微微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那些年“南洋米”对江北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军粮,它们还是忠义军最重要的军费来源之一,当时官府可以从每石米中获得7钱银子的利润,每年四百余万两的利润,支撑了忠义军的作战。而迁都前后,每年朝廷从南洋米中获得的利润也维持在五百万两左右。这笔钱,对于当时的官府而言,无疑是笔极为重要的收入。甚至即便是是现在,南洋米的关税收入,仍然高达千万两之多。
  “……陛下封诸王于南洋后,各国为运销大米于国朝,所以出现许多类似‘官行’的米商,也就是‘米商官行’,其大抵上分成三类,一类是旧时的‘官行’,因为兴乾后官府退出,许多旧时的官行大都改为商办,一类是各国为促进对大明出口米粮,创办的米行,其股东大都是各官显贵。还有一类是传统米商,因为南洋与国朝不同,所以在过去二十年间,米商官行通过对收购、运输以及销售等方面的控制,已经成为了对国朝大米贸易的主导,甚至如果离开了米商官行,南洋米几乎很难运到国朝。”
  “很难运到国朝?”
  “是的,陛下,当年诸夏就国时,家国初建,事业艰难,国中船只不多,且诸我物资需要从国朝购进,当时船只大都由米商掌握,一边运大米往国朝,再将国朝货物运往诸夏,如此,久而久之,米商也就成了船商,他们不仅掌握了大米的购销,同样也掌握了运输,就像在桂国,桂国的四大船商都是米商,他们拥有桂国70%的船只,剩下的船只要么是小,要么就是不适合运米,其它米商想要运货,相对比较困难,往往只能靠国朝的船只返航时搭货,如此一来,规模自然没办法与官行相比……”
  提及米商们对运输业的垄断,潘仁远的语气中尽是无奈,当年为了让大王顺利就国,正是他出面为大王选择了一个合适的亲事,通过与商家的联姻,让桂国获得了大量的资金和商界的支持,这也是桂国得已立国的根本。但是现在,那些商人对桂国的控制,却超过了他的想象。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梁天佑似乎就在桂国吧……”
  看着潘仁远,朱明忠反问道。
  “当年梁天佑对桂国就国,可谓是出力极多,桂王妃就是他的女儿,对吗?”
  见陛下突然提到梁天佑,潘仁远的心里不由冒出了另一个念头。
  “难道说,陛下对梁家不满?”
  尽管当年正是潘仁远出面与梁天佑谈妥了大王的亲事,可他当时并没有想到,梁家的坐大,甚至已经到了对桂国造成威胁的地步,这是绝不可以接受的事情,所以在对待梁家的问题上,甚至在对待“米商官行”的问题上,他倾向于打压,但是的怎么打压呢?
  在过去的多年间,潘仁远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眼下,是机会吗?
  心里如此推测着,潘仁远小心谨慎的说道。
  “陛下,梁家起于清河,是从龙功臣,当年桂国初建,得益于梁家许多,桂国米粮贸易,虽然有梁、徐、李、陆四大家控制,可梁家独占一半以上,其门下有大小海船不下三百艘,堪称桂国第一豪门,在桂国素来有‘朱家国吃梁家粮’的说法……”
  “朱家国吃梁家粮”!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有着多种的理解。落在的朱明忠的耳中,只让他冷笑一声,然后说道。
  “好一个朱家国吃梁家粮,这粮是他们梁家种的?”
  陛下的反应落在潘仁远的耳中,他立即明白了——陛下要对梁家下手了,于是连忙说道。
  “陛下,梁家虽然有良田不下二十万亩,但是桂国每年往大明运出米粮不下八百万石,这些粮食至少有半数都是梁家的米行收购运出的,于南洋米商之中,梁家可谓首屈一指。”
  “南洋熟,天下足”。
  从永历年间,第一船南洋米运抵海州的那天起,“南洋米”这个旧时不见经传的名词,就与大明,尤其是兴乾之后的大明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兴乾之前,“南洋米”的大量运销是因为南洋的暹罗、占城等地盛产水稻,而在兴乾后,大量移民的涌入,尤其是诸夏的分封,各国无不是把水稻种植列为重点,这也促成了大量稻谷运往大明,而在这一过程中创建于早期的“官行”制度,也得到了发展。
  而梁天佑这位前大明北洋商会会长,正是“米商官行”制度的创始人,作为桂国大王的岳丈,二十年前,他把女儿嫁给桂王,成为桂王妃之后,梁家的经营重心就转让往桂国。
  二十年来,作为“淮安君”的梁天佑,在桂国的的影响力是无人能及的,即便是国相潘仁远也无法与其相比,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梁天佑控制着桂国的财权——桂国的“米商官行”大都在梁家的名下,梁家不仅控制着桂国的官行,同样控制着桂国的海运,这也是保证梁家地位的根本。
  对于梁家而言,这或许是当年他们投资桂王,“奇货可居”的回报。只不过,梁家于桂国的坐大,并不是潘仁远这样的大臣所能接受的,甚至在他看来,梁家已经威胁到了大王的统治。
  所以,当感觉到陛下的不满时,原本因为桂国对梁家的依赖,加之梁家地位的超然,使得潘仁远只能小心谨慎的将不满埋于内心的他,立即找到了一个盟友,而他几乎立即把矛头指向了梁家。
  “陛下,十二年前,南洋米商行会正是由的梁家牵头成立,表面上行会是由米商自行组织,但实际上,当初正是梁天佑游说各国国君,同意组成行会,从而达到控制米价的目的,这十几年来,尤其是最近六年来,南洋米价的高低并不是根本产量,而是根据行会的利润制定,他们对内打压米价,对外抬高米价,这也是最近两年南洋米越来越贵的原因……”
  看着陛下,潘仁远又补刀说道。
  “陛下,当年梁天佑曾言‘除米粮之外,南洋无货可出,诸夏贫瘠,非得以米粮贸易,得国朝之银,方可自立’……”
  随着潘仁远的讲述,朱明忠的神情越来越冰冷,他的双眼眯成细缝,默默不语的盯着前方。
  “可是国朝之银贴补了谁呢?百姓没有得到,官府没有得到,全都落到了米商的手里。”
  几乎是在潘仁远的话声落下的瞬间,朱明忠就冷冰冰的说道。
  “以你之见,应该如处置此事?”
  如何处置此事?
  这下潘仁远反倒有些疑惑了,他从陛下的话中,听出来了,陛下要对付的并不是梁家。要不然的话,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可是陛下要对付谁呢?
  就在他思索着的时候,听到陛下在那里愤愤不平的说道。
  “当年南洋成立米商行业,试图操纵价格,真以为朕不知道吗?但朕以为,诸夏贫乏,国朝理当加以补贴,让利于民,这是朕的本意,可是这么多年,让利于民……都要他么让给了狗!”
  怒骂一声之后,朱明忠又冷冰冰问道。
  “潘仁远,你告诉朕,你是桂国国相,这么多年,你有没有看到这些?有没有看到那些人是如何贪婪,如何一点点的确损天下而肥个人,你告诉朕!”
  盯着潘仁远,朱明忠冷哼道。
  “你就那么眼睁睁的盯着这些?就那么冷眼旁观吗?”
  突如其来的训斥,让潘仁远不由一愣,在愣神之余,他急忙为自己辩解道。
  “陛下,臣、臣这些年也是有苦衷的,毕竟,梁天佑是……”
  “是桂国重臣,是国之柱石,是国丈,是吗?”
  站起身来,盯着潘仁远,朱明忠冷笑道。
  “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想着明者保身,你告诉朕,即便是现在,你想的是什么?你想的仍然只是桂王的天下,而不是百姓!”
  “陛下,臣……”
  不等潘仁远说话,朱明忠就往外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
  “谷贱伤农,那是在大明,在这里,朕告诉你,到时候,伤的是天下!时间长了,是会丢掉天下的!”
  丢下这么一句话,朱明忠便朝着南洋饭店的四楼的会议室走去,在往会议室走去的路上,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太多的念头,更多的是在学习历史课时,在学习近代史各国殖民地独立的进程,尤其是南美殖民地独立的进程。
  是什么导致了所谓的“土生白人”的起义?
  是什么导致了殖民地精英对母国的离心离德?
  南美的独立之父们,都是当地的上层精英,他们的支持者同样也是上层精英。按道理来说,按照他们在殖民地的地位而言,他们本身应该是母国在殖民地统治的基础,甚至这也是母国所认可的,所愿意的,事实上,他们的祖辈也拥有同样的地位。正是他们的祖辈为西班牙建立了在当地的殖民地统治地位,或许,土生白人受到某种歧视,但在绝大多数时期,土生白人在当地是占据统治地位的。可是,最后,推翻西班牙统治的,恰恰也正是这些人。
  他们是为了权力?
  歧视、权力。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土生白人的反叛,是西班牙在南美殖民统治被瓦解的根本原因,至于反对殖民统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笑话,一群殖民统治的既得利益者去反对殖民统治。
  是笑话吗?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着,在朝会议室走去的路上,朱明忠看到走廊两侧年青的军官们,从他们的军服徽章上可以看出来,他们来自诸夏,尽管他们的身份各异,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无一例外在各国都有一个通用的身份“国人”。
  “国人”是诸夏统治的基础,他们的父辈大都是王卫,他们中不少人的母亲很有可能是土人,他们就像南美的“土生白人”一样,是生长在南洋的第一代夏人。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将会在诸夏统治的根基。
  可是这个根基能够持续多长时间?
  一百年?两百年?或者更久?
  也许两百年后,他们的后代就会像另一个时空中的南美,像当地的“土生白人”一样,他们之中也会诞生出圣马丁和玻利瓦尔那样的人物,他们会高举义旗,会推翻诸夏的统治。
  也许,诸夏也会被认定为“殖民统治”。
  是什么导致的这一切?
  是什么让国人离心离德?
  脚步声在走廊中回响着,随着会议室越来越近,朱明忠的心情就越发的沉重,如果不是一次偶然的意外,他根本就不知道,南洋居然发生了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严重吗?
  非常严重!
  已经威胁到了诸夏在南洋的统治!
  其实,对于南洋诸夏,朱明忠并没有多少亲情可言,毕竟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宗室”,当初把他们丢到南洋,一方面是为了让大明摆脱宗室的负担,而另一方面是基于传播华夏文明的需要,曾几何时,这一切都是朱明忠的骄傲,但是现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现实,朱明忠突然意识到一点。有些问题,如果坐视他发生的话,有一天被动摇的不仅仅只是诸夏的统治,甚至还会动摇大明的统治。
  这里会不会诞生出圣马丁和玻利瓦尔那样的人物,尚不可知,但有一天,势必会出现第二个李自成!


第436章
  第二个李自成!
  在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字的同时,朱明忠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崇祯,想到了煤山的那个歪脖子树。
  当年崇祯就是那样形单影离的吊死在那棵歪脖树上。
  在他之前的历代皇帝,是否会想到这一天呢?
  或许,他们想到了,但是却没能够防患于未燃!
  有些事情……防不胜防啊!
  现在他们在讨论什么?
  看着那扇厚实的木门,门外站着桂国和秦国的兵士,他们站在那里,看到走来的陛下时,他们的神情显得有些局促且紧张。
  现在应该怎么办?
  年青的卫兵在心里暗自寻思着,按照规定,在与会期间,除非大门从内部打开,否则就不能从外面打开大门,即便是天塌!
  可是现在,陛下过来了!
  陛下要进去的话,难道他们要把陛下拒之门外吗?
  在这一瞬间,无数个念头、无数个想法,在年青的卫兵心里闪动着,他们想要坚持原则,可是面对的是陛下啊!
  “陛、陛下,这,这扇门,非室内打开,外人一率不得入内!”
  李长敏看着走过来的陛下,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伸出手试图阻挡陛下。
  在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
  他的职责就是守卫这里。
  那怕是皇帝……也不能进去!
  呃……
  看着面前这个最多二十岁的卫兵,朱明忠不由一愣,被拦住的他打量着面前的年青人。看着他身后的房门,朱明忠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细柳营的典故。
  现在应该怎么进去?
  看着年青的卫兵,朱明忠倒没有去用圣旨压他,本身内心里压着一团火的他,并没有爆发,而是煞有兴致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年青的兵士。
  也许,他的父亲就是当年的王卫,几十年来,大明的兵士骨子里都给刻上了“服从”,军事纪律的近代化直接改变了这支军队,相比于武器上的变革,真正从骨子里改变那支军队的正是纪律,而由明军转变的王卫到后来的王国兵,都继承了这一特点。
  本能服从军命的他们,在没有进一步的命令之前,那怕就是皇帝也会被他们挡在门外,这是必然的,即便是用圣旨,也不可能强迫他们让开。
  似乎,先前有些欠考虑了。
  就在这时,紧跟在他身后的潘仁远急声说道。
  “此会由国朝主持,陛下与会,实在是我等诸夏之荣,我是桂国国相,理应与会!”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潘仁远只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在冒汗,尽管他知道“周亚夫军细柳营”的典故,但是现在陛下可正对诸夏不悦。
  这时候,被这没眼力的兵士拦在这,这不是明摆着要惹陛下不快吗?
  “这……”
  潘仁远的解释,让李长敏不禁有些犹豫,就在他犹豫不决时,他身边的秦国卫兵孙归程已经主动的推开木门。整个过程中,孙归程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面无表情的打开门,就像是为与会代表的开门一样。
  在这一瞬间,李长敏明白了,现在进门的不是陛下,而是与会代表——只是这个代表“迟到”了。
  在厚重的木门即将推开的时候,朱明忠到那几位大王,他们正在讨论的并不是其它的问题,而是划定势力范围——接下来,大明不会在暹罗以及殖民地之外的地区分封亲王。这意味着各国完全可以进一步扩张,但是扩张需要协调,不能再发生马辰那样事情了。
  这次之所以南下,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请诸夏于南天门开会,协商划分南洋的势力范围,或许在短期内,那些被划分的势力范围不会被他们占领,但他们将会在未来享有绝对主导权。
  之所以举行这次会议,就是为了避免诸夏之间的分歧,尤其是为了避免分歧导致各国之间的矛盾,所以才会召开这次会议进行协调。
  作为大明殖民地司主事的汪沄,在过去的两天之中,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陪上一副耳朵,尽管这次划分是由国朝主持的,但实际上,国朝也是划分者之一,也没有人对国朝的要求暹罗、菲律宾以及殖民地的要求表示异议。毕竟,众所周知,这些地方都是需要“派兵”才能占领的地方,仅仅只凭借一国的力量,很难占领两地。
  真正的争执是各国对婆罗洲、苏拉威西、柔佛等地区的分歧,他们都有各自的诉求,也都有各自的希望,所以两天来,他们才会争执不下,才会在势力范围的划分上,没有多少进展。
  “……早在二十年前,在周国就国初时,周国就已经在槟榔地区设立贸易站,与当地土人进行贸易,按照先到先得的通行法则,对柔佛我们应该享有绝对的主导地位……”
  “先到先得的话,葡萄牙人到的更早,是不是应该也加入他们一份?柔佛素丹欠下桂国二十万两白银,按照债权法则,我们应该对当地享有主导权……”
  好吧!
  几乎每一个国家的代表都表示他们的要求,同样也有他们的道理,不过发言的都是国臣,都是大臣,作为与会者的大王们,根本没有参与到谈判之中,他们只是坐会议室的一旁,在那里谈笑风声,似乎对于他们来说,谈判的结果并不重要。
  其实他们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参与谈判的国臣都已经有了底线,他们会坚持各自的底线。
  当然,这些大王们所讨论的也不什么问题,他们大都只是在那里谈论着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聊着不相干的话语,他们知道,现在肯定是比耐心的时候。
  就在他们谈论着风花雪月,在那里比着耐心的时候,原本紧闭的木门,突然打开了,在那扇不到会议体会是不会打开的木门打开时,朱慈煊本能的抬头往那里看去。
  几乎是在推开门的瞬间,朱慈煊就看到了走进来的陛下。
  “陛下!”
  “陛下!”
  陛下来了!
  看到的、听到的人都纷纷让起身来,正在进行的谈判,立即中止了,他们纷纷起身行礼,君臣之礼是不能违背的。
  王臣们长揖行礼时,朱明忠面无表情的走到了首座,在他走到那里时,晋王朱和域、桂王朱慈煊、秦王朱慈焕、鲁王朱弘桓以及周王朱伦圻等人纷纷走到他的面前,站在那里的时候,他们的神情显得有些茫然。
  陛下怎么来了?
  陛下不是不参与这次会议吗?
  就在他们诧异的时候,站在那里的朱明忠,面无表情的说道。
  “所有的大臣,全都退出去!今天朕有话对宗亲们说!”
  既然如此,外人肯定不适合在场。
  没有任何人会有什么疑问,所有的大臣都退了出去,而在退出去的时候,潘仁远看了一眼大王,向大王使了一个眼色,尽管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朱慈煊仍然用眼神回应了他。
  在外人都退出去,木门再次紧闭之后,朱明忠才说道。
  “朕在没来南洋的时候,在中都就已经听闻‘南洋实为天下粮仓’的说法,过去二十余年间,得益于南洋,才让天下百姓无缺粮之忧,才让天下人能吃饱饭,各国亲王可谓是劳苦功高……”
  盯着眼前的这几位亲王,朱明忠继续说道。
  “兴乾三年,南洋石米三钱,抵岸五钱,兴乾二十三年,石米七钱,抵岸九钱……”
  提着这些米价的时候,朱明忠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冷。而桂王朱慈煊、秦王朱慈焕以及周王朱伦圻他们大都是一副茫然状,他们压根就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提到这些,至于朱和域只是静静的站在那,现在晋国在南洋还没有什么势力范围,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南洋米,甚至于晋国每年也需要从南洋进口大量的稻米,晋国以牧业为主,虽然种植小麦,但是面积有限。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参与这次会议的原因,是为了获得一块势力范围,然后在当地设立种植,满足国内的对米粮的需求。
  因为南洋米……太贵了!
  所以,朱和域参与了这次会议,现在听到陛下提及南洋米的价格,他他的心里隐约意识,大事要发生了。
  相比于朱和域的轻松,其它人却做不到这样的轻松,他们隐约猜到了陛下的即将说的话。
  “米价上涨,朕可以接受,毕竟,二十年来,物价腾高,粮价上涨也是自然,让利于民,又有何不可?只是,你们说,这粮价都涨到那里去了?”
  盯着几位亲王,朱明忠厉声反问道。
  “目下南洋米本地收购价低者不过三钱,贵者也不过四钱,那些个商行一个个打压粮价,垄断经营,强迫买卖,尔等非但不问,甚至还推波助澜,还纷纷参与其中,你们告诉朕,如此这般,难道,你们就不怕民怨四起?就不怕境内出了个李自成吗?”
  突如其来的训斥,让众人的无不是被吓了一跳,朱和煊更是被吓的脸上血色全无。
  “陛、陛下……”
  不等秦王朱慈焕说话,朱明忠就厉声训斥道。
  “怕?你们根本就不怕,你们一个个的一定是那里觉得,只要有大明在,就不需要担心失国,南洋地窄民稀,即便是偶有民乱,只要大明在,你们就能坐稳江山,你们一个个的如意算盘打的好啊,一边千方百计的压榨百姓,一边又把责任都踢给大明……”
  在得知米商如何压榨百姓之后,朱明忠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诸夏根本就不担心百姓做乱,因为在诸夏看来,在“集体安全体系”下,任何逆乱都会被平定,毕竟,从对马打蓝的反击中于南洋成熟起来的“尊王攘夷”同样也可以变成“尊王平逆”,诸夏的集体安全机制,不仅仅包括有诸夏各国,同样也包括大明。
  在这个机制下,内部的逆乱几乎不可能颠覆亲王们的统治,但是,他们就这么自信吗?
  “你们以为将来即便是有百姓作乱,也可以‘尊王平逆’,也可以诸夏共卫,也可以向国朝求援,可是,你们难道忘记了当年李自成,忘了烈皇帝的教训吗?”
  “陛下,臣、臣……”
  “不要说什么罪过,这些话,大臣们说来说去,都是违心的,罪该万死,甲申年的时候,大臣们说着万死,可最后死的就那么几个,死的还是烈皇帝,其它的都从了逆、降了虏……”
  打断他们想要请罪的念头,朱明忠盯着他们,继续语重心长的说道。
  “南洋各国都以大米出口大明为主,这原本既是国朝的计划,同样也是未来诸夏发展的根本,可是,现如今,你们一个个的却干了什么事?将如此重要的事情拱手相让给奸商,结果二十年来,官商米行垄断贸易,对内压抵米价,挑动民众不满,对外抬高米价,以求暴利。他们是赚钱了,甚至就连同你们,你们也挣到了银子,可是别忘了,吃亏的是谁!是百姓!是国人!”
  眼着眼前这几年诚惶诚恐的亲王,朱明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们就不知道如何立国吗?当真是被养成了猪。
  “米商百般压底米价,压榨百姓,百姓岂能不知?诸夏国中百姓是什么人?是国人,是你们的统治根本,现在根本为奸商侵蚀,你们告诉朕,土人逆乱,尚可以国人平乱,要是国人暴乱,又该如何?根基不稳,要再多的银子有什么用?”
  眼瞧着面前这几位亲王,朱明忠的恨不得把他的脑子都敲开,看看脑子里装的是什么,都要二十年了,一个个的还没有学会统治的基本原则。
  “统治的根本是什么?就是争取基本盘,这个基本盘是什么?于诸夏来说,不是几百万土人,而是那些持械卫国的国人,只要他们稳了,国家也就稳了,如果他们不稳,诸夏必定不稳!现在米商压榨国人,诸王却视若无睹,国人离心离德之日,必定就是诸夏灭亡之时!”
  扫视着神情惶恐不安的众人,朱明忠在心里长叹口气,然后语重心长的指着他们说道。
  “烈皇帝的前车之鉴不远啊!难道你们一个个的也想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树上不成!”


无语的命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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