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步步为营(一)


  “好的很,好的很。”恭亲王恨声说道,“这些人,看来很喜欢为国分忧啊,佩蘅公,你的户部,如今是不拿银子出来也不成了。”
  “是这个道理啊,这明显是红果果的打中枢的脸面,为了这个钱的事情,我已经被曾老九弹劾的灰头土脸的,我咬着牙这才坚持说户部没钱,除非地方自筹,否则没有多余的款项,两广的团练还有那个公会的人来买单,可这云贵和四川的团练可以说是要寸步难行,四川总督丁宝桢上折子说:‘军需颇重,措办为难。’这四川不过是出了两千人而已,就已经如此喊穷了,这些商人们,是要把咱们逼死了!”
  这明显是要把朝廷架在火上烤,地方士绅是如此的忠心为国,而军机处和户部却是如此的抠门,若不是存着不想看到团练打胜仗,为什么要把银子扣得那么紧?这难免会有资敌之嫌。这就让户部很为难了,若是不给钱,就是不想为越南出头,若这个时候给钱,那么之前所谓的户部没有银子就是骗人的假话,可按照宝鋆的估算,如今若是能给,倒是能各处挤一点银子出来,但凡事也要长远的来看,若是真的要这些团练们兵粮充足,声势高昂,必然要和法国人闹出一个无法挽回的局面,到那个时候,兵衅一开,洋税厘金,立形短绌;而各省军需,刻不容缓。就是很难为的局面了。
  说到底还是怪胡雪岩太高调,佛山煤铁公会捐了那么多银子,论起原因倒也恰当,北越的煤铁矿对于佛山公会来说,不可或缺,可这个胡雪岩为何要如此的高调?这越南之事和他毫无关系,捐款就捐了,还要在报纸上长篇大论,就算是做广告也不是这样做的。
  “只怕是不会没有关系!”李鸿藻放下了手里的报纸,对着边上的翁同龢说道,“叔平,你看这个胡雪岩,是什么个意思。”
  “第一个自然是有做广告的意思在内。”翁同龢捻须笑道,他留着一把蓬松飘逸的长胡子,被世人称为今之美髯公,他素日也十分珍爱,日日要专人来保养这美髯,“他办了这个蚕丝公会,名声虽大,可还没有到北边和南边去,只是在江浙两江一带,如今这样上了大清日报,就等于做了一个极大的宣传,不仅军民都知道了,而且这同行之间听到这个胡雪岩,自然也要树一个大拇指,赞一声义商。”
  “这是他在商言商,倒也不算错,只是这样也太高调了,不符合圣人的中庸之道,锋芒毕露,日后必有波折。”李鸿藻摇摇头说道。
  翁同龢眼神一闪,觉得有些不以为然,“胡雪岩脑子够用,先是搭上了左宗棠,如今似乎宝配蘅也和他很是熟络,旧日这蚕丝商行成立的时候,户部给了极大的方便,胡雪岩此人性子就是高调的紧,昔日这商行成立,上海哪里是见惯了市面的,还是被其的大手笔震动不已,我的老家常熟都听了轰动的故事,他原本也有这样嚣张的资本,得了左宗棠和恭亲王的垂青,这兴旺发达是少不了的,这一招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
  “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呢?”李鸿藻问道,“第二是为了什么?”
  “只怕是存了为左宗棠张目的意思,砚斋公。”翁同龢叫着李鸿藻的号,“这个左季高虽然到了南边去了,可他的话语权还是在的,要知道,他左季高是一力主战的。”
  “难道。”李鸿藻捻须沉思,“这个胡雪岩是代这左季高说话吗?”
  “虽不中,亦不远也。”今天两个人是难得的休沐,一同到了翁同龢的府中小憩,翁同龢父子尚书,世代为宦,家中又是常熟的富户,家中修整的十分雅致古朴,富贵而不浮躁,两个人坐在一株亭亭如盖的大樟树下对弈,身后各自有一个十多岁的丫鬟在扇扇子,两个人都是道德君子,就是在这秋老虎还肆虐的时候依然是衣衫整齐,额头上冒出了细汗,但是两个人动也不动,只是谈着这些政事,“但是如今来说,和咱们并没有坏处。”
  “我们当然是要主战的,洋务党人,一味的委曲求全,在洋人面前丢了大面子,却不知,咱们这样的上国,最最紧要的就是面子,若是失了面子,这礼仪道德就无处谈起。”李鸿藻接过了丫鬟手里的手巾,擦了擦脸上的细汗,“恭亲王等人一味着说打仗要花银子,会死人,哼,我大清,如此泱泱大国,怎么会缺银子,更不会缺效死的大头兵。”
  “那如今咱们和左季高可是站在一块了。”翁同龢打了个眼,提了李鸿藻三四个黑子,笑道,“那砚斋公预备着怎么做?”
  “弹劾之类的事儿,以往多了没用,但是如今不同了,有义商踊跃捐献,但是户部反而不给银子,那么太后她老人家心里必然会有想法,太后为人是很干脆利落的,那么自然呢就要发作出来,我们不妨也帮一帮这个宝佩蘅,让他如何在太后面前吃瘪。”
  “宝佩蘅此人,把户部管的严严实实的,之前我在户部当差,竟然是一点也插不进去,我是好脾气的,如今这个阎敬铭在户部,倒是也没让宝鋆太好过,他的脾气,砚斋公是知道的,谁来也不低头,如今这户部一言堂的架势才被打散了一些。”
  “弹劾之事倒也简单,只是单单这个怕没什么用。”李鸿藻摇摇头不甚满意,他们反制的手段到底比较少,无非是组织一些清流的御史翰林给事中等上折子弹劾,别的指望一概都谈不上,“还要想别的法子才好。”
  “倒也是有法子。”翁同龢微笑地说道,“只是怕砚斋公不敢揽事上身。”
  “什么事儿?”李鸿藻挑眉问道,“叔平却是把我看轻了,没有事儿,是老夫不敢去做的。”
  “八旗改革。”
  “苏伊士运河卖不出去,这笔银子没有了,南边势必还要用钱,那么这户部本来就难为了,这个银子宝佩蘅不愿意给,八旗改革的银子他自然也不愿意给,他当着户部尚书,不问他要问谁要,只要快速把这个八旗改革的事儿定下来,那么宝鋆必然拿不出银子,就算能拿出银子,必然也是扭扭捏捏不乐意的居多,那么到时候他这个户部尚书当的起当不起,自然就看的清楚明白了。”
  “恭亲王必然会保他。”李鸿藻默然许久,才慢慢说道。
  “保他不要紧,问题是这样必然会恶了太后,砚斋公还没瞧清楚,这西圣的意思是如何?她可是难得的独断下旨,命各省团练出兵越南,若是为了什么维护治安,我是半个词都不信。”
  “只是恭亲王的意思,如今在西圣的心目之中还十分重要,但若是我们也一起鼓动要对法宣战,那么恭亲王怎么拦得住?我跟在砚斋公后头,这军机处里头就有两个人,咱们在御前,和外头只能上折子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砚斋公。”翁同龢十分严肃,“要知道,西圣她是素来最喜爱洋务之人的,我们这些道德文章读出来的人,她虽然面上尊敬,但是内里若是说多少重用,只怕是不觉得,若不是昔日宫变,西圣为了平衡恭亲王之势,加了一些清流俊才进来,只怕咱们现在被恭亲王等人打的不知道在何地了,我思来想去,唯一的一点缘故,就是皇上还没有亲政。”
  “这个说的太早了些!”李鸿藻摆摆手,他四周看了看,又警惕的瞧了瞧边上伺候的丫鬟,见到那几个丫鬟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未见任何异象,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皇上还是年轻,今年春秋才十四岁,那里就谈得到亲政了,英宗皇帝昔日也是过了二十岁才亲政的,以前世祖朝和圣祖朝是早,但是如今和以前不一样,有西圣在呢,凡事都很妥当,皇上的功课还要抓紧些,如今谈不上亲政。”
  翁同龢眼神一闪,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一说而已,但是话说起来,恩出于上,这点总是没错,西圣要富国强兵,洋务的人可以办到,要赚钱,洋务的厂子,广开的商贸也可以做到,咱们说实话。”他下了一个棋子,在棋盘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这些可是一样都办不到。”
  “如今的风气如何,奈何?”翁同龢摇摇头叹道,“这也怪不得西圣,洋务的人能赚钱,如今到底是各处都要钱的,若是咱们能给西圣赚银子,西圣自然也就是对咱们言听计从。”
  “可这经济之道,绝非吾辈之擅长。”李鸿藻为人方正,但绝不是傻子,好歹还是分得清的,“所有如今这些士林华选后辈,詹事科道都察院,再不济就是各处按察使学台等,搞经济之道了得的,倒是有那么几个,张之洞算是一个。”
  “咱们不能赚钱,但也可以帮着西圣,西圣要对越南动手的意思很明显,但是碍于恭亲王等人,他们怕把这几年洋务的成果都丢了。上有所好,下必从焉。西圣要打越南,咱们必须要支持,您想想看,恭亲王他们不支持,咱们支持,西圣的心意倒向哪边,这还用说吗?”
  “是这个理。”李鸿藻捻须点头道,“叔平你说的极是。”李鸿藻十分叹服,“咱们只要帮西圣不好说的话儿说出来就成。”
  “何况这在越南动手,胜负都对咱们有利。”翁同龢笑道,“胜了自然不用说,西圣高瞻远瞩,咱们亦是有先见之明。若是输了。”翁同龢挥挥手,让丫鬟们都退开一射之地,“恭亲王这些人管着钱,管着粮草,到时候天意该发作,砚斋公以为会发作谁呢?”
  李鸿藻点点头,“自然是发作首辅大臣了,我们这些人管不到户部兵部,难不成还来找我们的茬不成?”他提出了自己的一个疑问,“可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一千道一万,若是打不起来,这些筹谋也是无用。”
  “这就是多虑了,曾老九在两广,这头老虎,恭亲王是拦不住的,如今还有银子,真真是如虎添翼,就要吃人了。李慈铭原本要去两广巡视,若是砚斋公觉得要放曾老九出笼,何不先不要费神去盯着他呢?”
  李慈铭已经开始在各省巡视,他是独一无二来督查各省官员纪律和效能的钦差大臣,虽然没有正式的旨意任命为钦差大臣,但是他如今的权力之大,风头之劲,只怕是传说之中的八省巡按都要比不上,一路南下巡视,之前在山河总督座下,一举就弹劾了十数位六品以上的官员,都交付给本身按察司发落,件件有依有据,地方官员大家心里暗恨,但是绝不会说李慈铭这处置不妥。从山东坐海船出发,眼下到了两江,原本是先去两广,曾国荃为人甚是蛮横,任用下属也都是任人唯亲的多,只怕是两广之地猫腻一查就查的出来,但是若是为了让曾国荃放开手脚,这个时候还是别去两广比较好。
  “那若是不去两广?难不成去浙闽?”李鸿藻下意识的敲着棋盘,“李少荃对于越南的局势一直是不赞成的,他虽然让张幼樵去了福州,可吴长庆也约束了他,他更希望把南洋水师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想要和法国人起了冲突。”特别是如今福州船政和法国马赛船厂在协商购买造船设备和技术的当口,李鸿章肯定是不愿意在浙闽这里和法国人起冲突的。“让李慈铭去敲打一下李少荃吗?”
  毋庸置疑,这个所谓的巡察,最大的原因当然是整顿吏治,这些年经济发展起来了,可底下的官员奢靡贪腐之心日涨,什么人参喂鸡然后吃鸡蛋的,茯苓喂猪吃里脊肉的,朝珠日日不重样的,屡见不鲜,如此下去巡视一番,刚好抓几个人做做典型,地方上的按察使虽说有处置官员之权,只是上面有总督巡抚,边上还有布政使衙门,人事权和财权都归别人管,就算能抓人,也只是抓一些小虾米,如今有李慈铭到处走,给这些按察使撑腰,效果极好。
  第二个原因,当然也是敲山震虎,总督较之于前明,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于总督成为了常设之官,他的职能和权限写入了大清会典——这本行政法里面,成为了定制,管辖两省或三省不等,权柄极大,现在东南沿海各地的经济昌盛远胜于康雍乾三代,这谁的夹袋里面有了钱,谁说话就是硬气些。还有这人事权,九品之上的官员都是由吏部任命,但是这九品到十二品之间的吏员改为官员的人,权柄都归属在地方的吏厅,那么不管是布政使还是巡抚,都能在这人事之中染指到福利,倒也不是说什么后门人情,中国人最是尊师重道,不管如何,这个师徒关系是逃不了的,这对于自己在当地施政、掌控地方是极大的助力,只是如此以来,那么地方官员的权柄就不得了了,如今的各地督抚,当惯了土皇帝,惬意的很,远远比在中枢来的痛快只有。也只有曾国荃这个死脑筋还念念不忘要入中枢为相,别的巡抚是要让他入朝为尚书,都是一概礼让退却的,不过曾国荃还未试过天天在军机处狭隘的值房里面和人勾心斗角,若是尝试过,他也绝不会认为,当什么劳什子的宰辅是件好事儿。
  就是要敲山震虎,让督抚们明白,不要把中枢不放在眼里,这也是李慈铭的一个任务,慈禧太后对于此事也十分赞同和支持,河南巡抚对李慈铭的巡查不配合且言出讽刺,降一级罚俸三个月留任,这是作为警戒。
  李鸿藻这么说,就是让李慈铭先让开两广,让开曾国荃,这个时候让曾国荃先专心处理北圻的团练,不要分心别的事情,去浙闽也是这个道理,既然是李鸿章不愿意开战,那么先去挑他的刺倒也可以。
  “不去浙闽。”翁同龢摇摇头,“去湖广。”
  “湖广?”李鸿藻皱眉,他看到了翁同龢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明白了什么,“叔平的意思,难道是去长沙?”
  “是。”翁同龢和李鸿章是死对头,若是能够给李鸿章一下难堪,放在往日里头,他绝对是会喜闻乐见,但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让李慈铭去办,那就是,“左季高去南边去的蹊跷,恭亲王以为是太后为了维护他的体面发作了左季高,我却是不以为然,心里存了疑虑,左季高想去南边,是不是想去越南插一脚?”
  “我们也非主力,只怕这最后落不到什么功劳。”李鸿藻了悟地说道,“曾老九他是拦不住的,咱们不上前线,什么事儿都算不得真正出力,但是李慈铭跟在左季高的身边,若是有什么变故,我们第一时间知晓,还能第一时间插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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