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南国烟云(一)


  “是,蚕丝价贱伤农,此外和关税也有妨害,蚕丝有了商会,和洋人们说买卖的事儿也有了底气。”见到宝鋆居然同意了此事,左宗棠也不妨投桃报李,说几句宝鋆的好话,“宝中堂已经为了此事担忧了许久,如今恰逢其会,是帮了农商一把。”
  宝鋆撇了一眼左宗棠没有说话,慈禧太后点点头,“那就给他办一个起来好了,佩蘅公你叫户部的人和奕劻一起帮着办。”
  “嗻。”
  “这事儿应该要地方的人上折子才是。”慈禧太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狐疑地说道,“怎么叫商人自己来弄?地方上的督抚都是干什么吃的?”
  宝鋆不发一言,左宗棠听到了太后的抱怨,原本想说什么,随即掩口不言,“上海的事儿,原本就是要特事特办,凡是内地没有的,这上海要先办,而且要办的好,给大家树个榜样,怎么还比别的做的更慢?”慈禧太后继续说道,“我记得杭州的茶叶商会早就成立了。”
  “佩蘅公你把这件事抓一抓。”见没人说话慈禧太后也就放下追究的意思,“把别的地方要成立商会的,也一概都处理掉,没必要都报到中枢来,你们素日里就是忙,那里还要商议这些事儿。”
  “嗻。”
  这事儿算是办好,胡雪岩也十分得意,除了送给奕劻的谢礼之外,更是送了十万两的银票到宝鋆的府上,宝鋆推辞几番也就收下了,这事儿没有请左宗棠出面办,左宗棠倒是对着胡雪岩有些意见。
  这一日胡雪岩到了左宗棠的府邸,送上来江浙的土仪无非是酱鸭火腿泥螺等物,他们的关系也不用银子来维系,“嗨,雪岩老弟,你这事儿办的不地道。”左宗棠请胡雪岩坐下,“凡事来寻我就是,怎么还找了外人?你这样于国于民都有益处的事儿,说什么也要帮着你办好。”
  “中堂大人见谅。”胡雪岩笑道,“您整日和人在中枢斗法,我可实在是怕殃及池鱼,若是找到了您,这事儿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办得好了。”
  丫鬟上了茶,左宗棠摊手请胡雪岩喝茶,“你我联系如此,别人若是要发作,也不会在于我有没有出面,你找了奕劻也是好,免得什么事儿都从我这里过,叫别人不舒服,这外交的事儿我都插手了,要是对外商贸的事儿我再插手多嘴,只怕要讨人嫌了。”
  “不过就算我不出面,你的日子怕也不好过吧?”左宗棠瞧了一眼胡雪岩,“怎么把厂子建到上海去了?”
  “上海是大港口,商贾来往方便,和洋人们的交往也多,我要把蚕丝的生意做大,窝在杭州可是不成的。”胡雪岩笑道,“老大人明鉴万里,王抚台走后,在杭州的日子我可不容易过了。”
  左宗棠叹了一口气,“哎,说到底还是老夫拖累了你。”
  现在的浙闽总督是李鸿章,两个人的分歧当然是海防还是疆防的争论,左宗棠虽然筹建了南洋水师,对着水师也十分重视,但是在阿古柏之乱出现的时候,还是毅然坚定要收复新疆,他认为疆防为重,海防次之。而李鸿章却认为海防第一,新疆之地,可有可无,犹如鸡肋,弃之也无妨。
  于是起了争论,这无非是政见不同,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只是后来,左宗棠举荐的南洋船政大臣沈葆桢将南洋水师把持的密不透风,李鸿章以浙闽总督之尊,居然无法控制此处,这可实在是闹了大矛盾,要知道李鸿章在接任浙闽总督的时候,左宗棠是有过承诺的,让李鸿章来主持未完成的水师事业,也有让其照看浙闽旧部的意思。沈葆桢是林则徐女婿,这身份与众不同,湘军出身,又是福建本地人,在水师一事上寸步不让,李鸿章十分难为,多年争夺,也只是拿下了水师学堂而已。因为南洋水师之事,左李二人就此决裂,明面上似乎还十分客气,但是两人已经争斗的十分激烈了。两年前,王有龄从浙江巡抚调任云南巡抚,从富甲天下的浙江到了穷乡僻壤的越南,这可差不多算的上是贬斥了。
  为什么胡雪岩也不受李鸿章待见呢?最直接的原因也怕是出在南洋船政上,左宗棠让胡雪岩帮忙南洋船政之事,反倒是把李鸿章隔绝在外,这是犯了大忌,李鸿章到现在没有亲自出手对付胡雪岩,已经是他有总督气派所在了。
  “只怕你到了上海一样不行。”左宗棠摇头,“李合肥第一任巡抚就在上海,他在那里呆了快要十年,算的上是他的大本营了。”
  “所以我才入京要找一找别的门路,我要准备和洋人们斗法,这个商会是必然要成立的,名不正言不顺,没有这个商会的设置,我怎么号令群雄,怎么把蚕丝的生意都统了起来?”胡雪岩笑道,“老大人是知道的,有了户部的这个批文,差不多,我也算是在朝廷挂上号了,再者,我赚的是洋人的钱。”胡雪岩自信满满,左宗棠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扫兴的话了,点点头,“也罢,什么暗地里的招数都不管用,一力降十会,我在中枢,就是要压李合肥一头的,他在地方上为难你,我就在朝中为难他,说到底还是他亏一些。不怕他闹,凡事还有西圣做主的,你的名儿我已经在西圣那里说了几次。”左宗棠笑道,“她倒是对你颇有兴趣。”
  胡雪岩一笑,上次收到训斥的浙江巡抚之事他已经知道了,这也是左宗棠对付李鸿章的一招,“有老大人这样的贵人照拂,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能是好好当差办事儿了。”
  “你且去把蚕丝的事儿做好。”左宗棠说道,“做好了,有你的好处。”
  左宗棠看天色已经中午,于是留饭,还没等到饭菜上桌,外头来了一个小太监,朝着左宗棠行礼,“中堂大人,南边有了紧急的军报来,西圣召见军机大臣,请速速进宫。”
  左宗棠点点头,“我马上进宫。”他吩咐管家给他换朝服,对着胡雪岩说道:“真是不巧,没想到突然来了事儿,你先在府里头等着,到了晚间我必然回来的,到时候咱们在说话。”
  “就不麻烦贵府了。”胡雪岩笑道,“我先去户部把那命令的事儿敲定,再怎么说,有了这个商会,章程什么的若是能让户部或者是总理衙门出面来给小的背书,到了上海,炸翅的人也少些。”
  左宗棠点点头,接过了管家手里头的暖帽,“那你就自便吧。”
  胡雪岩和左宗棠一同出府,并扶着左宗棠上了马车,目送他离去之后才自己也上了马车,他手下得力的掌事人王坦山拿了几分信件出来,“老爷,这是松江几个做蚕丝身生意最大的赵、陆、徐、王家主送来的信件。”
  胡雪岩喝了一口藤壶保温的红参汤,闭上眼养了会神,吐了一口气,“你打开瞧过了没?”
  “没有。”
  “无非是一些客套话,或许还有刺探消息的想法,不用理他们。”胡雪岩说道,“一群可笑的人,不识天象,我有了户部批准的文书,到了南边,谁都拦不住我,到时候。”胡雪岩转了转手里的翡翠扳指,“那就是轮到我和洋人们扳手腕了。”
  “李大人那里怕是还有波折啊。”王坦山担忧地说道,“咱们和中堂大人关系好,别人看在眼里,实在是不舒服。”
  “这也是无法的,小王,我且告诉你,在这世上每个人都要有立场,没有什么和光同尘所有人都喜欢你的,若是有人做到了这样的程度,不是万民敬仰的圣人,那么就是一个谁都不敢得罪的废物,以前我们仰仗着中堂大人的威势才能如此生发,别人想要和中堂大人斗,不敢招惹他,自然先来撩拨一番我们这些手下人,以前得了大利,如今他们要对付咱们,无非也是看在我们和中堂大人关系好的份上。”
  “中堂大人心胸宽阔,不会计较老爷和李大人结交的。”
  马车又稳又快的朝着浙江会馆驶去,“他是不会计较的,只是凡事都有所为有所不为,他把王大人送到云南去,我就知道,绝无可能和他交好,世人都以为王大人受了我的恩惠甚多,其实说起来,还是王大人一诺千金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如果没有他的提携,我必然要再辛苦二十年才或许有如今的场面,这个恩德是忘不了的。”
  “再者,我在浙江如此显赫,李鸿章是容不下我的,我还把持着船务。”胡雪岩有些哭笑不得,“这更是让人忌讳了,中堂大人也真是,就怕沈葆桢扛不住李鸿章的压力,巴巴的把我拉进去给他助威。”
  “我把蚕丝的厂子安在上海,不是没有妥协的意思,票号在浙江做的不错,这个蚕丝的商会如果还在浙江,只怕更让人忌讳,我所幸就退到上海,让大家以为我是被逼着出来的,这样一来,多多少少李鸿章也会顾及着市面上的风声,二来我也是给他一个面子,既然不高兴我在浙江,我就如他的意,到上海来混算了,浙江的生意,第一个是票号,第二个是蚕丝,别的东西,丢了也就丢了。”胡雪岩有些唏嘘,“说到底我和李鸿章还是老乡呢?闹得这样……”
  “李总督可是西圣的爱将……”
  “中堂大人亦是。”胡雪岩笑道,“中堂大人只要在军机处当差,那么我就永远不会有任何问题,说来说去,中堂大人可真是会得罪人。”胡雪岩哀叹一声,“在地方上看不顺眼李总督,中枢里头和恭亲王也不对付,这得罪人的性子,啧啧啧,倒也是厉害。”
  左宗棠到了军机处的值房,恭亲王李鸿藻宝鋆景廉都已经到了,左宗棠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事儿,宝鋆就已经在大声嚷嚷了,“这些该死的法国人,什么东西,居然敢在咱们眼皮底下正儿八经动起手来了!”
  恭亲王摇摇头,“他们是要存着报复的心思,这才动手的。”他见到左宗棠有些疑惑,对着左宗棠解释道,“法国的印度支那舰队海军上校李维业率领了三百士兵乘坐军舰从西贡,朝北边进发。”
  左宗棠一惊,随即镇定,“就靠着这三百人想要入侵我大清,想必是不成的,那么就是想要对付越南了?”
  恭亲王点点头,“只怕是有这么个想法。”
  “他们难道想要攻入顺化?”慈禧太后升养心殿,她早就看了折子,这会子不知道是心情已经平复了,还是素来淡定的紧,面上不动声色,“要知道鄂格可还在顺化,他们要是这么做,鄂格的性命怕是要有危险了,他那样刚烈的性子。”
  慈禧太后似乎很是真心为鄂格担忧,李鸿藻十分感动,回道,“请太后下旨,让鄂格速速回京,切勿让洋人引诱于他。”
  “越南之事尚未了结,如何能让鄂格返京?”左宗棠反驳道,“为国当差者不顾自身才是正理,岂能因法人举动而进退失据?说不定法国人就是忌惮我天朝使节在顺化,才不敢进击顺化。”
  李鸿藻瞥了左宗棠一眼,“左大人并非翰林华选出身,自然不知道鄂格这读书种子的重要性,他若是失于越南,只怕是杀了所有的法国人,也是挽回不来损失的。”话语里讽刺左宗棠不过是举人出身,有关这些清贵进士人物的重要性,你自然是不懂。
  左宗棠和人吵架何曾怕过?虽然颇为忌惮李鸿藻,这种忌惮只是在于清华北大博士生和三流野鸡大学毕业的区别,论现在的权势,李鸿藻是拍马都比不上自己,左宗棠却也马上反驳:“敌人临近藩属之都,天使却仓皇北上弃藩属不顾,泱泱大国的读书种子怕是没有这等人物。”
  李鸿藻又要反唇相讥,被慈禧太后拦住了,“好了,就这事儿有什么可吵的,还是正经议一议法国人要做什么才是!”
  “议政王,南边的军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写的是昨日上午的事儿,估摸着马上南边就有电报会上来了。”
  “那索性就再等等,如果是他们朝着顺化进攻,这事儿就不能善罢甘休!”慈禧太后冷声说道,“法国人实在是放肆!”
  这话的意思就要动手了?恭亲王是一万个不肯开战,北边和俄罗斯争夺北海,说到底从未宣战,只是中国借着小摩擦和蒙古武装势力慢慢蚕食北海之地的,那里离着中原腹心极远,就算战败也影响不了什么,可越南……
  实在是离着中国太近了,万一开战,两广云贵之地必然大受影响,这是承担不起的代价,恭亲王想了想,也不好直接反驳,于是说道,“法国人未必想要占领顺化,他内心的想法还是想要苏伊士运河的股份,拿着三百人想要拿下顺化,只怕也是天方夜谭,还是想拿这个作筏子和咱们讨价还价罢了。”这话倒也没错,法国人说不定不耐烦在谈判桌上讨价还价,干脆利落的要借武力来威胁也是可能的。
  “如今协商不成就要动手,摆明了他们在越南占据优势,这样看来。”慈禧太后摇摇头,“股份换藩属的这件事儿,我到底要好好再想想,将来要是他们拿了股份,翻脸继续要灭了越南,这可如何是好?别到时候赔了丢了鸡蛋又丢人。”
  内奏事处的太监拿着册子上来了,大家都知道必然是越南的军报,慈禧太后打开了册子,眼神一凝,“法国人没有进攻顺化?”


因顾惜朝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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