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顺而化之(一)


  “王爷。”宝鋆说了一大堆埋怨的话,见到恭亲王依旧不发言,不免有些着急,“您是议政王,又是领班军机,如何能让他这样继续无礼下去?昔日李保定就算是再桀骜不驯,但也不会如此在军机处要权。”
  “配蘅啊。”听到宝鋆的话,恭亲王说了一句,“你要我说什么?军机处如今有几个人是跟着我的?”
  宝鋆看了看恭亲王,恭亲王的脸上有些无奈的表情,这才似乎明白了什么,“啊,是是,您说的极是。”
  恭亲王慢慢起身,在殿内踱步,“光绪二年,文祥病逝了,没过几个月,朱学勤也去了,他不过才五十二岁,哎,说什么恭党恭党,如今瞧瞧还剩下多少人了?”恭亲王发着牢骚,“胡林翼倒也勤勉肯干,又是湘人领袖,但,哎,咳血之症复发,光绪五年也就走了,李鸿藻回家丁忧。同治中兴的几个军机大臣,就剩下咱们两个,所幸。”恭亲王叹了一口气,“配蘅你的身子还算硬朗。”但是宝鋆也已经是七十四岁了。
  “是啊,之前倒是不觉得。”宝鋆有些感伤,“王爷您这么一说,还真是,桂公、曹公、文公都这样一一去了,人家都觉得军机大臣手握天宪,必然是鲜衣怒马富贵之极的生活,却不知这军机大臣,权柄是大,事务更是繁杂啊,更别说日日要被弹章弹劾了。”
  宝鋆性子开朗,只是微微伤感,却马上把伤感抛到了脑后,论起来了如今的军机处现状,“李保定回家丁忧,还以为是得了便宜,咱们终于可以自在些,没想到,去了冷面神,来了大闹天空的孙悟空!”宝鋆十分不满,“左宗棠挟西北大胜之功,入直军机,横冲直撞,谁都不放在眼里,原本以前还好,可是他在地方久了,人脉实在是经营的不浅,就看着景廉和王文韶就知道了!”
  王文韶是浙江杭州人,原本就在浙江地方官场出道,平定太平天国之中立有大功,是浙江巡抚王有龄的得力助手,之后又受左宗棠保举推荐,去了湖南当巡抚,在湖南巡抚任上安置流民,剿灭小股的叛乱,治理湖南六年,政绩突出,旋即入兵部担任侍郎之责,又让他入直军机,在兵部能够制衡一二,这也是为了分江忠源的权柄,免得湘人过度保持军政。
  还有景廉,不用说,更是在新疆和左宗棠一起共事过的,虽然他是旗人,凡事也以恭亲王为尊,但也要看左宗棠的意见以作参考,如此以来,在军机处和稀泥的时候居多。“他倒是比昔日的曾国藩还要厉害了!”
  “军机处就这么几个人。”恭亲王说道,“他占了一个半,论起来,和咱们差不多人了,当然可以横冲直撞了。哎,小山在的时候还好,凡事总能出谋划策,可如今他又病着,你去瞧过他了吗?”
  宝鋆点点头,“瞧着不好,已经是病的昏昏沉沉的了。”他有些惭愧,“我实在是没用,帮不上王爷。”
  “不能如此说,配蘅公已经是忠心为国了。”恭亲王安慰他道,“你的长处谁都知道的,何须如此说,小山病的不是时候。”恭亲王摇摇头,“外头的大事那么多,英国法国俄国都有事务要办理,国内又有大灾,接下去还有八旗的事儿要办,哎,我少了这么一位张子房,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处置了。”
  “英国皇太子来华一事,王爷是什么个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就听总理衙门的就是。”恭亲王说道,“继续谈下去就是,你说的对,李鸿藻马上就要回京了,太后要不要他回军机处还不知道,不管他回不回军机处,他头上的大学士头衔总还在的,这种小事情,我不能表态,对着洋人们强硬,总理衙门不能办事,对着外头软了,又被人骂软脚虾,我要去得罪人做什么,让他们处置就好了,左季高如此厉害,听到李鸿藻返京,不是也偃旗息鼓了?”
  宝鋆也有些无奈,“太后自从英宗皇帝逝世之后,对着清流似乎又纵容了起来,科举考试招录进士们里头,保守的人也不在少数,李鸿藻这个清流领袖,如今可实在是显赫,就算是回家丁忧了,依然是一呼百应。”
  “这事儿他们去做就是,还有这八旗的事儿,太后知道我不愿意得罪人,所以就交给了别人。”恭亲王微笑,这时候他也不在乎左宗棠的无礼,“论起和光同尘,和睦同僚的本事儿,大约左季高还是要向我学一学。”
  “八旗的事儿,真是马蜂窝。”宝鋆有些幸灾乐祸,“还好没有交给王爷,这事儿如何能沾染?王爷还是办好越南的事儿才好,这事儿若是做的好了,可远比什么跪拜的礼节,还有什么八旗改革的事儿要来的快,名声也好听。”
  “是这个理。”恭亲王点点头,“越南的事儿,绝不能就这样算了,法国人之前绕过咱们和越南签协议,那时候大清无暇顾及外头,倒也罢了,如今怎么容忍法国人还如此行事,别的不说,总要保住越南这个藩属国才是。”
  宝鋆点点头,“曾国荃在两广当总督,想必也不会给法国人好脸色,给法国人一些压力也好,免得他们还以为我们好欺负呢。”
  “这事儿叫总理衙门盯着就是。”恭亲王吩咐道,“你叫海关总署,对着法国人挑剔一些,赫德想必也是乐意瞧见法国人吃瘪的。”
  宝鋆应下,又问,“李保定要回京了,王爷的意思,要不要让他进军机?”
  “李保定不管入不入军机,都有他的分量在,我原本是不耐烦看到他的。”恭亲王微笑道,“只是今日看着左季高似乎有些忌惮李保定,我倒是觉得他倒是可以回来,制衡一二,他入了军机处,免得在外面站着说话不腰疼,尽给我们捣乱。”
  宝鋆明白恭亲王的意思,恭亲王也和自己一般,觉得左宗棠有些跋扈了,奈何左宗棠如此跋扈有自己的资本和靠山,他的靠山就是九州清晏里头的那位,光绪元年就诏令左宗棠回京,一入京,就即刻任文渊阁大学士,又入直军机,这都是慈禧太后一个人的主意,左宗棠无非是一个举人而已,居然也得授大学士,实在是可笑。但是左宗棠心直口快,办事雷厉风行,御前应对也是十分自信,较之自己那个追封为郡王的老乡的风格,是完全不同,圣宠来说,似乎左宗棠比曾国藩更为得慈禧太后喜爱,主管兵事,把俄罗斯人在北海那里,打的抬不起头,虽然班次在宝鋆和沈桂芬之后,但是时人隐隐有用“次辅”来称呼左宗棠。“把李保定叫回来,怕是军机处这潭水更混了啊。”宝鋆隐隐有些担忧。
  “三国演义,总比南北朝有意思些。”恭亲王说了这么一句颇具深意的话儿,就不再说别的了,“李保定何时进京?”
  “大约总是要初十左右吧。”
  “那还有几日,去把翁师傅请来。”恭亲王从容不迫地笑道,“我也该过问一下皇帝的功课了。”
  “王爷是要?”宝鋆才不会相信恭亲王会关心皇帝的功课,这肯定是一个借口而已。
  “英国爱德华访华的仪注外头还没人知道,这也是正常,毕竟这事儿还没定,但是李保定乃是帝师,又是清流领袖,我想着总是要听一听他的意思,可李师傅还没进京,那就先告诉翁师傅,听一听他们的意思,兼听则明嘛,朝廷办事儿才有数。”
  ……
  法国大使的名字叫做艾伯特,去年三月份才到北京来任职的,到现在如今差不多刚好是一年,他自认为是已经摸透了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官员行事的套路,但是他今天应邀到了总理衙门专门设置法国人的议事厅商谈事务,却意外的发现了没有看到应该在场主管外交的总理衙门协办大臣郭嵩焘却不在场,素日常见的法国股主事王阳冰已经站起来迎接,而边上一位六十多岁男子却还是坐着不动声色,津津有味的喝着茶,艾伯特狐疑的看了一眼王阳冰,王阳冰隐隐有些尴尬,却也不得不介绍,“这位是大清国理藩院尚书庆海大人。”
  艾伯特没有见过庆海,却是知道理藩院的职责和权限,他不悦的抬起眼,对着王阳冰伸出来的手视而不见,只是傲慢的脱掉白手套,“王大人,我想您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了?”
  “我的脑子很清醒,大使先生。”
  “既然是脑子清醒。”艾伯特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那难道不知道这里是总理衙门和我们法国进行洽谈外交事务的场所吗?”他故意把“外交”这个词发音发的特别古怪,“据我所知,这位大人。”他把手背到了身后,傲慢的用下巴点了点坐在位置上的庆海,“现在早就不是总理衙门的官员了,理藩院管的也是你们中国和藩属国之间的事情,贵国是想把法兰西共和国的地位降低到和贵国属国一样的位置吗?这种严重的外交失误,是看不起法兰西共和国还是王大人您的脑子不清醒了?”
  艾伯特咄咄逼人,王阳冰尴尬的把手收了回来,把艾伯特的话转告了庆海,庆海起身,微微点头,“贵大使一直都不肯和我见面,我无奈之下,只能是借一借总理衙门的渠道了,不过我和大使先生也不会谈什么外交的事务,毕竟,我们是不会贵国在南掌和越南那里一样,越俎代庖,把我们天朝的事务都干了。我今日过来就是想和大使先生谈一谈越南的事情。”
  艾伯特看了一眼王阳冰,见到他点点头,于是走到了长条的桌子一边,对着庆海坐了下来,他是不愿意接触中国人的,因为这次和越南的协议签订还在保密之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条文会流出来被中国人知道,没有在既成事实之前,这样的事情很被动,但是来了,他也不怕中国人,笑话,什么时候骄傲的法兰西人会惧怕愚昧无知的中国人了?“关于越南的事情,我可以听大臣你的意见,但是只是听听而已,我们法兰西共和国的决定不会改变,正如我和郭大人说的那样:法国拥有对于越南的管辖权和统治权,这点毫无疑问。”
  “越南乃是大清的藩属。”庆海说道。
  “这个只是礼仪上才存在的,实际上贵国对于越南的影响力,有多少?”艾伯特伸出了一个小指头,“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而越南阮朝的开国国王,就是靠着我们法国人的帮助,才统一了越南全国,这点是毫无疑问的,我们法国人天生就在越南存在着利益。所以我可以听大人你的意见,但我绝对是不会听进去的,而且我认为,大人您的说法都是浪费时间,越南国他们自己都已经准备好要脱离贵国的羁绊,投入到我们法兰西国的怀抱,那么,你们清国更不应该干涉了,这毕竟是越南人民自己的选择,民族的自主选择权,任何一个大国都是不能干涉的。”
  “如果不是贵国侵犯了越南,兵临城下,越南是绝不会要成为贵国的被保护国的,这点毫无疑问。”庆海对着阿伯特的傲慢也不生气,按照他对付那些藩属国的性子,老早就翻脸走人,回头就和兵部商议好,怎么惩罚给脸不要脸的藩属们了,只是面对着法国人,今日他似乎性子特别好,庆海笑眯眯地说道,“所以请贵国不要睁着眼说瞎话。”
  “我们就是要保证我们在越南的权利,怎么,贵国难道准备和我们因为越南打一仗吗?”阿伯特不屑地说道。
  “大使您多心了,我只是想说,越南国并不是想脱离中国的管辖。”庆海从袖子里拿了一个册子出来,递给了阿伯特大使,阿古柏狐疑的盯着那个册子,庆海微微一笑,“这里面说,他们还想做中国的属国。”


因顾惜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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