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不如意者(一)


  沈桂芬看了一眼恭亲王,若无其事地说道:“母后皇太后倒是真信任王爷,居然敢派一个小太监来请王爷,没想到王爷居然也去了。”
  “可不是么。”宝鋆说道,“也就是王爷才有这样的胆色,敢于青衣小帽亲自潜伏在农舍之中,这才帮着太后又把圆明园打下来了,要我说,英宗皇帝没亲政之前,王爷在外朝,太后在里头,配合的那叫一个相得益彰啊,珠联璧合啊,星月交辉啊,叔嫂同心为国,这谁都是瞧得见的。”
  恭亲王笑骂了一句,“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给太后当差,是名正言顺的事儿,不用你废话。”
  沈桂芬看了恭亲王一眼,原本心里的一些细微的想法烟消云散,“是这个理儿,王爷,接下去,外头的人,不用说,该抓的抓,该圈禁的圈禁,没有咱们手软的时候儿,只是这宫里头,东边的那位,不知道母后皇太后怎么处置呢?”
  “怎么处置?”恭亲王摇摇头,“论律是该死,但是到底也是太后的位份,英宗皇帝昔日都是养在她的膝下的,若是名典正刑,又是失了以孝治天下的道理,我瞧着母后皇太后也不知道如何处置,今日都没发作穆扬阿,穆扬阿又是她的得力干将,又是东边的生父,这可不好办了。”恭亲王呲牙啧啧,“罢了,横竖不是如今该操心的事儿,接下去该操心的就是吏部和兵部的事儿了,有许多的位置要空出来,如何安排,到底也是要议一议的。”
  “接下去可是要新人新气象了。”朱学勤讽刺地说道,“宗室怕是要空出许多,还有那些兵部任命的武官,配蘅公。”朱学勤对着宝鋆说道,“今年的丁银俸禄,怕是少了许多,你这位财神爷又是要赚大发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那些总兵都统游击什么的,总会有人顶上来的,不过老弟你倒是说对了。”宝鋆眉开眼笑,“宗室少了不少人咯,王爷,要我说,不如就按照谋逆的标准,九族都扯进去罢了,自然自然不是说杀人,只是若是迁出八旗,废了宗室和旗人的身份,这倒是不难吧?”
  这也是解决财政困难的一个法子,恭亲王点点头,“且不急,看后续如何吧。咱们只要督着三法司审案子就是,别的事儿别忘了。”他吩咐宝鋆说了一些采办洋务机器的事情,没一会,内奏事处的太监前来传旨,“太后吩咐,柳州知府王恺运解去知府之职,进京再有大用。”
  朱学勤等人连忙起来应下,恭亲王坐在炕上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太监又传旨,“令醇郡王提调神机营,护卫圆明园。”
  神机营是纯粹的火枪火炮部队,之前圆明园之中为了保护太后等人,一概没有火枪火炮在圆明园之中部署,这神机营自然也就从未进入圆明园,更是连圆明园的边都不会驻扎,神机营之前一直在丰台大营由德国教官训练,如今终于要拿出来试一试了,听到谕旨,恭亲王不免皱眉,神机营之设置,原本的意思是为了和十二镇之中鱼龙混杂的兵丁组成成分分开,纯粹的组建一支毫无二心的队伍,这由醇郡王统帅原本也是使得,只是这神机营建起来不是守门用的,是为了和西洋诸国的火枪队一较长短的,用在守门上,未免是大材小用。
  沈桂芬见到恭亲王皱眉,笑道,“太后这些日子必然是吓怕了,所以要先多些人守护才是,要我说,圆明园太大了,关防实在是难以严密,与其那么多人在这里守着,还不如王爷奏请回銮京中才是。”
  “回銮么。”恭亲王复述道,“京中是关防严密,但是景致就不如这里了,咱们面见议事也不如这里头方便,再者瑛贵妃临盆在即,再有挪动怕也是不利,就先看着吧。”
  ……
  “太后预备怎么处置东边的?”
  “我不知道。”慈禧太后摇摇头,“一了白了,直接杀了就是,但是你是知道我的,若是能不杀人,就不杀人,昔日肃顺如此得罪我,我最后还是饶了他一命,只不过,我有些事儿,稀里糊涂的,实在是糊涂,还是要先问清楚吧。”
  “娘娘请恕微臣直言。”高心夔听到了肃顺的名字,眉心微微一跳,若无其事得慢慢说道,“娘娘的心实在是太软了,当然,微臣是知道的,并不是什么妇人之仁,但是外头人看来,只会觉得娘娘软弱可欺,或者说,宁愿承担一定的风险做违法或者是叛乱的事,横竖娘娘最后还是会网开一面的,如此长久以往,人人都会知道,违法乱纪的代价很小,就算是犯上作乱,也不过是贬斥而已,可犯上作乱,一旦成功,可就是泼天的富贵啊,这样的代价,这么多的成果,谁都容易滋生出不轨之心。”
  “吕后为稳固朝政,杀了韩信,汉高祖死后,扶持幼帝,更是接连诛杀诸刘,武后也是大杀李氏诸王,上位者,绝非是一手仁善可以维持的,若是无杀伐之心,果断之意,微臣可以断言,日后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只会越来越多。”
  太后低着头沉默不语,或许自己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屌丝吧,“伯足你说的极是,我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同治年以来,不,可以说是我入宫以来,一直都是顺风顺水,从贵人、嫔、妃、贵妃、皇贵妃,一步步到了皇后,生下了英宗皇帝,又代替文宗皇帝批折子,抵抗外敌,又顺利拿下顾命八大臣,垂帘听政,可以说,这半辈子都是顺风顺水的,顺风顺水造成我自大狂妄的性子,总是觉得自己可以控制一切。”太后托腮喃喃自语,“天下一切事我都可以掌控,什么事儿都不用担心,只要我发号施令,都可以有人做去,我只要等着看成果就是了,直到英宗皇帝的死,和这次的事儿,接二连三的告诉了我,我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我既然不是神仙,有些事情也就要好好看清楚,认真想想,到底该怎么对待了。”慈禧太后长长得吐了一口气,对着高心夔说道,“不能继续出现这样的乱子,或者说,这样大的伤害我都经历了,将来任何事情都不能侵害到我了!”
  “是。”高心夔默默说道,“此番叛乱,别的不说,世袭罔替的八位里头已经有三位牵扯在内,这不能不警惕,太后对于宗室十分器重,为何还有如此多的人愿意叛乱。”
  “无非是帝位空悬。”慈禧太后慢慢说道,“我明白,就是为了帝位空悬,人人都觉得可以分一杯羹,或者染指大位。”
  皇太后或者皇后临朝称制,的确是可行的,但是从未有这样嗣皇帝未明的情况下来进行秉政,没有指定继承人,宗室不能安心,别有用心者就会兴风作浪,有人会观望,有人会动摇,有人也会景从。
  “是,宫中女子难生产,世人都是如此认为,虽然有两位后宫有孕,但如何保证都能平安顺利生产,这是第一重关卡,腹中不知道男女,这是第二重关卡,就算诞下皇子,能不能平安长大,这是第三重关卡,有心人原本是蠢蠢欲动,太后一病倒,更是有了可乘之机,有了机会,又有了名头,就有了叛乱。”
  太后默然,“皇后之子已经流产,瑛贵妃也马上要足月,到时候如何,自然就能见分晓,只是微臣要多嘴一句,瑛贵妃腹中的龙胎,不知道男女!”
  高心夔的声音不大,但是震的慈禧太后心里剧烈的一跳,她微微苦笑,“你也不用如此直白。”
  “这是必然发生的道理。”高心夔毫不退缩,“诞下龙子,万事顺利,一切好说,若是诞下公主。”高心夔微微停顿,“太后还是要早作绸缪才是。”
  慈禧太后点头,“你是说嗣皇帝的人选?”
  “是,这是必然的。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受到外头的挟制,还不如提早做好准备,自己定好人选。”
  “我知道了。”慈禧太后点头,这时候也只有高心夔才会戳穿自己的幻想,告诉自己要为未来做好打算,“接下去就等着瑛贵妃的喜信儿吧。”
  “这番叛乱,宗室又要大洗牌,只是若是宗室贬黜废位的太多,未免遭人非议。”高心夔说道,“有三位世袭罔替的王爷牵扯在内,娘娘预备怎么处置?”
  “你觉得要如何处置比较好?”慈禧太后悠悠问道。
  “微臣不敢妄议。”
  “杀人是一定的。”太后说道,“别的还不一定,总是要看瑛贵妃的龙胎。”她的眉宇之间露出了几丝煞气,“最好不要让我找到大发雷霆的机会。”
  “世袭罔替的王爷空位许多年,微臣以为此举不好,还是要尽快归位,以安宗室之心,不然若是让人觉得太后用不袭爵的法子来亏待宗室节约银子,苛待宗室,臣以为,八旗和宗室都会有怨言的,这样的话,不利于娘娘继续垂帘。”
  “恩?”慈禧太后看了一眼高心夔,“那怡亲王和郑亲王两位王爵,你觉得该发赏回去?”
  “是。”
  “发回去倒也不是不可以。”慈禧太后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盛京来报,说是端华载垣时常上书请朝廷复发两位世袭罔替的王爵,在那里受苦了那么些日子,这惩罚也算是就够了,只是。”太后顿下了话语,不再继续说道,“如今我还没有发还大赦的想法,你跪安吧。”
  ……
  “润芝。”恭亲王问着胡林翼,“你以为,为何有这样的叛乱之事。”
  宝鋆盘膝坐在炕上喝茶,胡林翼微微思索,“除却宫里头的原因之外,我以为,还是要和八旗宗室这些年进新军有了兵权有关系。”
  “哦?”
  “太后为再造八旗之英名,旧年下诏,在京之中八旗子弟,若不进学者,必须当差,或者是进讲武堂,这里头自然出了许多英才,但是也存在着八旗子弟宗室提拔过快的缘故。”胡林翼说道自己对着恭亲王歉意的告罪,“涉及八旗事务,我原应该不能多嘴的。”
  “无妨,这也是问你这个局外人的缘故,旁观者清嘛。”恭亲王安慰道,示意胡林翼继续说下去。
  “宗室子弟,一旦入新军,身上带着的爵位,立刻就提拔到了从二品以上的武官级别,而八旗普通人,和民人,需奋斗许久,终其一生也未能到从二品,这不利于新军建设,武云迪和荣禄都是旗下的,若是要他们一心重用这些人,也是不能,如此以来,宗室子弟已经有了怨言,他们瞧不起湘人淮人,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生出这样的乱子实在不算是稀罕事,如今事后想想,叛乱之事似乎是匪夷所思,但是细究原因,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次事件之中,还有一事也需注意,王爷。”沈桂芬点点头,继续说道,“园子里头一旦遗诏出来,诸军,就连八旗护军营都不敢再动弹了,大军之命,只是维系在太后一人的身上,才有如今的祸事发生,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遭了叛逆的毒手,王爷高风亮节,不欲惹人口舌,昔日这兵部诸事都由太后一言而决,就连武官任命多数也不插手,臣以为,接下去绝不能如此了。”沈桂芬说道,“太后虽然是临朝称制,毕竟是内外有别,若是再有事端,王爷也不至于又要只身奔于外头。”
  “我知道了。”恭亲王不置可否,沈桂芬和恭亲王相处久了,岂不知道恭亲王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暂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沈桂芬暗暗一叹,只有宝鋆有些八卦,不免兴致勃勃,“王爷,您在西郊那里,找到太后的时候,一起说了什么话呢?”
  恭亲王尴尬的一笑,“还能说了什么,无非是如何处置乱党的话儿罢了。”
  宝鋆却有些疑惑,“大家都说王爷可是和太后娘娘商议了一夜,这些叛贼似乎也就不用处置这么久吧。”
  沈桂芬有些尴尬,胡林翼闭上眼不再说话,恭亲王忍无可忍,“好了,扯这些做什么。”他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咱们如何把接下去的事儿办好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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