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今又复来(二)


  “云妹妹说的是。”丽贵太妃点点头,“那时候我还只是觉得她好心,没想到存了这样的心思。”
  慈禧太后凝思不语,她想了想,摇摇头,“不会,这是她的真心话。”太后起身,看着用清水洗过碧绿的芭蕉叶下的一只大丹顶鹤和一只雏鹤,默默出神,“她大约还是想保住英宗皇帝子嗣的,她是英宗皇帝的额娘,不可能不会顾念这些,有心机,但绝不会是绝情之人,从另外一个利益的角度来说,只有英宗皇帝的后裔当皇帝,她才有名正言顺的权力,只是她不懂啊。”慈禧太后叹了一口气,“不懂一句话叫做与虎谋皮,她一个没有兵权的太后,引狼入室之后如何能确保英宗皇帝的子嗣能够留下来?你瞧一瞧东汉末,十常侍为诛何进,引了董卓入京,反而各个皆死就知道了,她又不是我,手里没有兵权,控制不住的,所以她也想藏好瑛贵妃。”
  “娘娘说这些做什么。”云贵太妃厌恶得皱起眉头,“反正是乱贼一党了,若不是她引了贼人进来,咱们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风波,昔日英宗皇帝给了她当太后,到底让她存了别的心思,白白的多了一个白眼狼出来,害死了英宗皇帝的嫡长子。”云贵太妃十分恼怒,“太后何不立刻下旨赐死她罢了。”
  丽贵太妃有些害怕得望了望慈禧太后,慈禧太后摇摇头,“我有些事情还没弄明白,这时候还不急着她死,把这些事情都搞清楚了再说吧。”慈禧太后转过身子,看着瑛贵妃,“瑛贵妃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了,这时候咱们应该少造杀孽,等到平安生产下来,再做别的定夺,这也就是我把那些贼子交给三法司处置的缘故,第一个慢慢处置,第二个就是谁都不会轻易放过。”慈禧太后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说了这么一会子的话,我倒是有些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慈禧太后在山高水长流云殿探望完瑛贵妃,走了出来,才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以住了,澹泊宁静里面都是血和痛苦的回忆,当然不能住,勤政殿还有安茜的遗体在,九州清晏自从咸丰皇帝去世之后自己就再未住过了,圆明园之大,却没有自己的那一榻方寸之间的休憩之地,太后有些彷徨,最后还是决定了,“就住在九州清晏吧,离着勤政殿也近些。”
  “太后娘娘。”小朱子候在流云殿外,见到太后出来,禀告道,“高大人进园子了。”
  “让他去九州清晏。”
  “嗻。”
  慈禧太后到了圆明园殿的时候,高心夔已经到了,高心夔见到慈禧太后行了大礼,“太后深陷险地,微臣不能尽忠,只能在园外观望,实在是死罪,请太后责罚。”
  太后摆摆手,让高心夔起来,“你是我的人,不用说,升平署早就盯满了人。”太后上了炕,盘膝坐下,让高心夔坐下,小夏子又拿了一床锦被,给太后盖上,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穿着明黄色的吉服,更觉蜡黄,“我若是敢来你那里,怕早就是死了,你那里只有一些报纸和唱戏的,我去了,你们也没法子抵挡住。”
  小朱子又拿了药上来,太后眉头也不皱,仰脖子就喝完了,拿上来的蜜饯也不吃,摆摆手让小朱子拿下去,“这几日实在是惊险,我今日回想,都还免不了冷汗淋漓,后怕不已。”
  “微臣都听说了,只是要多问一句,太后可是拿住了恭亲王?”高心夔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慈禧太后开口说道,她看了看小朱子和小夏子,两个人退出了西暖阁,守在了外头,“你觉得恭亲王有问题?”
  “微臣不敢,只是前几日政局不稳,两王生事,其实我最不怕是园子里的,最怕是反而是恭亲王!”高心夔说道,“若是英宗皇帝子嗣伤亡殆尽,两王天怒人怨,太后又是驾崩了,太后以为,谁才是朝野人望之首?”
  太后默然,“当然是恭亲王。”
  “宣宗成皇帝第六子,遗诏亲封为恭亲王,才干远远在文宗显皇帝之上,英宗端皇帝朝一直秉政,乃是正统的天潢贵胄,若是文宗皇帝一脉不存,自然是要宣宗皇帝一脉里头挑,到时候怕不用恭亲王自己说,那些党羽就要抬恭亲王上去,灭了逆贼,就是他的天下了。这不是微臣危言耸听,昔日娘娘居然现在僻静之地毫无防备之下,就先见了恭亲王,这实在是不明智的举动,若是那时候恭亲王有了二心,这时候娘娘就算不死,也早就软禁起来了。”
  “豫亲王和睿亲王已经是远派宗亲了,就算想要谋朝篡位,也只能是学曹操,绝不可能一蹴而就,两个人才干怕也是没有的,到时候闹得天怒人怨,恭亲王一出山,必然就是众望所归,太后的洋务大业,谁能继承?自然就是恭亲王。”
  太后擦了擦冷汗,“我在那个时候根本就无法考虑,谁能对我忠心,谁有异心,我只能是派着唯一可以信任的小朱子和小夏子出去给我找人,丰台大营果然是不行,所幸荣禄有远见,不然我如今还不能返宫,先找到恭亲王,我也是和你一个意思,在我身边起码我能知道恭亲王的动态,而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所幸,我选择相信别人,相信的都成功了。”太后有些唏嘘,“一直很多人对着我厚待别人不以为然,也是厚待宗亲,厚待钮祜禄氏,厚待德龄,这些人都背叛了我,但是我厚待太监宫女,换来了他们以死效力,我才有这个机会逃出生天!伯足,这是我仁心的回报,接下去如何,我实在是不知了,不过,恭亲王之事,已经无碍,如今我已经返宫,一切没有问题了。”
  “太后如何降服恭亲王的?”高心夔疑惑的问道。
  太后微微苦笑,“有些复杂,总之是我做了碧池。”
  高心夔不懂“碧池”为何意,但是也知道这时候不应该纠结过程,于是又说道,“之后见到太后和恭亲王一同出现,我才知道,这次反正再也无忧了。”
  “我是冒险了。”慈禧太后喟然长叹,“我只能说一句,我给恭亲王的,远远比睿亲王他们给的多!我就对着这个有信心,才敢如此行事。吃一堑长一智,错了不可怕,还是要先总结反思才是。”
  “此番二王叛乱,不知为何,居然能先排开外门,再入圆明园,实在是奇怪之极,若是有东太后在内策应,顺利的也是不可思议,实在是匪夷所思啊。”高心夔说道,“这是一件事儿,此外,还有消息一点儿都没传出来,虽然太后在病中,传递不及时倒也可能,但是怎么会一点都不知呢。”
  慈禧闭上了眼,一脸悔恨,“哎,废了宣礼处,等于我自断了臂膀。”
  由于德龄的缘故,宣礼处完全被闲置了起来,首脑们一股脑儿都押在了西苑,外头的消息完全成了睁眼瞎,这大约也是慈安觉得发动这次叛变,自己肯定不知道的仰仗,实际上自己的确是不知道,失去了在外面帮自己看着局势的眼睛,和听到外头不谐声音的耳朵,能在政变之中全身而退又有了。
  “太后可要重新组建宣礼处?”高心夔问道。
  “不建怕是不行,我欲继续秉政,就绝不能继续出现这样的叛变之事,同治朝之初就是政变,最后还是政变,只不过是角色换了换,到末了,我倒是成了被推翻的人物了,哎。”太后自嘲的笑笑,“监察百官,刺探各国情报,这都是要的,宣礼处之前我想废了,只不过是对德龄的厌恶而已,经过此番教训,我还能不知道宣礼处的重要性?只是这主持的人实在是难啊。”慈禧太后摇摇头,“伯足,你不妨也拿总起来?”
  这是要把宣礼处的大权托付给高心夔,高心夔摇摇头,拒绝了,“并非微臣无意,只是力不能所及,报纸一事已经占了微臣大部分的时间,再者宣礼处乃是太后私兵,仿照前朝东西厂的故事来看,太后还是委派一位都太监把总才是最好的,只要人选的好,忠心无二,必然不会重蹈覆辙。”
  “忠心也没用,只能是看制度了。”慈禧太后微微沉思,“也罢,叫谁先摆起来就是,横竖只是杀了德龄几个人,原来的框架还是在的。”
  “娘娘已经重新秉政,身边不能没有以供咨询政事的人,微臣奏请娘娘宣召王恺运回京。”高心夔肃穆地说道,“如今朝野纷争未平,又值大乱,人心正是浮动的时机,稍有不慎,不仅太后这身家性命难以幸免,只怕这为国为民的心思和计划也要付之流水,请太后广为纳才,以备不时之需。”
  ……
  军机大臣们回到了自己的值房,纷纷围住了恭亲王,行礼贺喜,“说到底,那些人都是跳梁小丑,不值得一提啊!”宝鋆红光满面,没有之前一天在圆明园里坐立不安,胆小容易受惊的样子,只见他威风凛凛,“以为进了圆明园夺了太后的玉玺就能号令天下?真真是痴人说梦,咱们王爷。”他朝着坐在上首的恭亲王拱拱手,恭亲王坐在炕上矜持的笑而不语,“来一出锦衣夜行,不费吹灰之力,在园子外头,就让这些跳梁小丑一个个儿都送死了!真是赤胆忠心保铁帽子王啊,啧啧啧,护送着母后皇太后返园子,要我说,这可比什么武云迪的功劳大过了,不是有句话嘛,功大莫过于护主呀。”
  这时候军机处几个人都是极为开心,殿内一团喜气,就连素日最为方正的李鸿藻不禁也露出了笑容,只是连番几日心血激荡,又屡遭大风波,这时候已经是支撑不住,和文祥一起出了园子回府歇息了。
  “没有咱们王爷,这台大戏可是唱不成了!”宝鋆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可真是精彩,精彩啊,王爷,只是我们在园子里头干困着,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只能是看着王爷挑梁子了,要我说,这时候,还论什么处置的人数呢?一干有联系的都杀了就是,比如那个老庄,嘿嘿,算起来当了一日的领班军机大臣,还是独相呢,真是猪油懵了心,居然敢在那遗诏上签署。”宝鋆摇头摆尾,得意无比,“八旗那么多废物点心,平时倒是没看出来他们的胆色这么足,如今这么一看,啧啧啧,最后要是凌迟处死,也可以光耀史书了。”宝鋆用巨大的冷笑声结束了这段话,胡林翼喝着茶看着恭亲王不说话,恭亲王摇摇头,“处置叛党的事儿,不急,这些人,要先让三法司都一一审讯起来,到时候废多少人,杀多少人,流放多少人,如今还没定呢。”
  “怎么会没定呢?”宝鋆奇道。
  “配蘅公。”沈桂芬捻须耐心的解释道,“如何处置,处置那些人,到底还是要看太后的意思的,王爷的意思,要先把有关系的,有包庇的,有提供便利的,一概都要控制起来,但是如何处置,还要等到瑛贵妃生产之后!”
  “啊!”宝鋆恍然大悟,“是,你说的极是!”
  瑛贵妃若是诞下皇子,帝系稳固,文宗、英宗皇帝一脉相承,后继有人,自然万事都好商量,到时候恭亲王要是出面求情,太后必然也会应允,那么恭亲王也能收一些人心和风评。
  可若是诞生不下来,或是诞下的是一位公主,不用说,凡是和这些乱党有联系的人,一个都逃不走。到时候一番腥风血雨,绝对不会是武云迪在圆明园里头杀了几个叛乱的侍卫和武官所能想比的,到时候就算是金水河里头流的都是血水,都是寻常!
  “横竖咱们也和这些破事没关系。”宝鋆想明白了,不复之前的欢欣,额头上反而沁出了汗水,“天老爷保佑,瑛贵妃这一胎必然要是好消息啊!”


因顾惜朝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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