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满清新政
作者:wanglong|发布时间:2024-06-29 01:23:51|字数:193713
第一节 内幕
在很多人看来,龙谦突然被任命为新组建的威胜军右翼统帅,并兼任了沂州、兖州镇守使,是沾了护驾之功。其实,在这份任命的背后,有一番费尽苦心的折冲樽俎。
李鸿章与奕劻在北京与洋人办着艰难的交涉,窝在太原狭窄阴湿的行宫里的慈禧也没有闲着。老太太一方面遥控着北京的谈判进程,一方面痛苦地反思着庚子国难。
令慈禧备受打击的庚子年正在溜走,当前最困扰慈禧的是两件事,一是如何顺利结束与洋人的交涉,让洋人归还大清帝国的首都。慈禧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回到那个熟悉的环境,皇宫,西苑,以及她更为喜欢的颐和园。另一个问题则是如何应对残破的局面,变革成为了必然。慈禧多次想到了龙谦提出的革新建议上,不变确实是不行了,财政破产,军队被消灭,南方富庶地区都处于半割据状态,再这样下去,大清朝搞不好就要亡在自己手里了。
革新很紧迫,但更紧迫的是北京正在进行的谈判。问题集中在对所谓的“祸首”名单上,“祸首”们自然都是当初的主战派,准备牺牲谁,却不是李鸿章和奕劻可以决定的。必须由在太原的慈禧拿总。朝廷第一批拿出的惩办名单不能让洋人满意,于是像挤牙膏一样再添上一两个人名,洋人还是不满意,认为满清朝廷议和之心不诚。李鸿章只好再和太原朝廷函电交驰一番,声明若不在这个问题上满足洋人的胃口,后面关键的撤兵问题便无从谈起。
朝廷很苦恼。但又不得不一次次地让步。以载漪为首的“祸首”们其实都是慈禧的死忠,代表了满清最顽固的一股势力。每抛出一个人,等于削弱一股代表“最传统”的势力。皇室是不能动的,将端王推上断头台是一个极端危险的信号,还涉及到皇位的传承,慈禧明白其中的厉害,所以绝不允许要载漪的命。洋人最痛恨的几个人中,庄亲王载勋“幸福”地死在了自己的王府,军机大臣刚毅莫名其妙地在逃出北京的路上便乱兵所杀,这等于解决了两个令慈禧十分为难的难题,人已经死了,洋人自然不再追究,若是载勋活着,也需要慈禧保一保,加上必须保的载漪,难度就大的多。至于赵舒翘、毓贤等主战汉臣,慈禧已决定抛弃了。
他们就像一双臭袜子,用过了就毫不客气地被扔掉了。
但一网打尽所谓的主战派对于民心士气都是极大的损害。慈禧看的很清楚。当洋人的怨气得到纾解,自己却要蒙受局面失控的巨大损失。已经掌控朝局四十余年的慈禧决定表出自己的态度,安抚军心民意,这个突破口,便选定了这场战争中最出彩的龙谦。
龙谦是主战的,龙谦的战绩已经哄传天下。如果朝廷重用龙谦,则清晰无误地表明了朝廷的态度。
任命龙谦一个什么官职呢?龙谦自己莽撞地提出了要一个州府的要求,这个不过分。在龙谦奉命进京后,慈禧与荣禄反复商议了对龙谦的任命,荣禄甚至提出让龙谦出任顺天府尹的意见,那可是文三品的大员!荣禄的意思慈禧是明白的,被蹂躏的很惨的北京需要一个英雄,让一个打败洋人的英雄来出任北京市长,对安抚因朝廷抛弃臣民仓皇出逃的民气是有莫大的好处的。一度时间慈禧几乎默认了这个提议。但随后传来龙谦在北京与洋人比武放对的消息,瓦德西元帅不愿意龙谦参与和谈的态度让慈禧打消了这个念头。德国人也是要面子的啊,他们不愿意看到一个打败他们的军官趾高气扬地坐在他们面前。
“小龙子还是年轻气盛啊,怎么能以副将之尊与洋人一个少尉打架呢?还将人家揍的满地乱爬。真是少不更事。”在一次廷对中,慈禧对坐在众臣前面两位军机面前说道。
虽然是批评,但其中的赞赏掩饰不住。
王文韶听说了慈禧准备大用龙谦,他对此是不赞成的。这位年逾八旬的老臣不能容忍不符合朝廷规矩的“幸进”,官场最讲究的是按部就班,特别是文臣,职务的提升有着严格的规定。一个海外归来的年轻人,凭着一点战功就直接高升京兆尹,那不是乱了规矩吗?何况此人还当过响马!
“太后明鉴。以龙谦的战功,授副将已是重赏了,现在又在北京闯祸,足见其莽撞幼稚。带兵可以,主镇一方则不可。”王文韶明确地反对。
荣禄瞟一眼王文韶,心说老佛爷看重的可不是龙谦的战功,更多的是救驾的情分。不过这点不能明说,说出来就是揭朝廷的短,亏你还在中枢待了这么多年。
“唔,你的意见那?”慈禧看向荣禄。本次的军机奏对赵舒翘告了假,听说洋人点了他的名,而太后并未明确表示,老赵便闹起了情绪。
荣禄低着脑袋,“太后,龙谦之功必赏,否则将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奴才以为,龙谦练兵打仗的本事是好的,不如朝廷另组一军由其统带,扬其长,避其短。”
“唔,仲华所奏正合吾意。你可拟个折子来看。”其实,慈禧私下已与荣禄商议过了,李鸿章与奕劻联名的奏折过来,慈禧就与荣禄商议过一次,龙谦与德国人“打架”的消息传来,慈禧又与荣禄商议过了,今天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这次庚子国难,对国家是一次巨大的灾难,对京津一带,包括京津周围的百姓,更是惨痛无比的灾难。对于赵舒翘、毓贤、徐桐等一批大员,也是致命的打击。但对于没有卷入其中的朝官们,未尝不是一次快速升迁的良机。盘点直隶、东北等省与朝中六部九卿中将要空出的位子,是一个极为可观的数字。朝廷必须尽快完成一次重大的人事调整,以整顿残破的政治。这段时间,慈禧一直考虑的就是人事布局。
不过,在慈禧心中,整顿武备显然是第一位的,现在朝廷可用的武力无疑就是袁世凯那支部队了。龙谦骤得大名,论人脉和实力根本无法与经营了十几年的袁世凯相提并论。龙谦在天津的战功,很大部分被记在了袁世凯名下,袁世凯竟然获得了知人善任的美名。毕竟,龙谦的勤王支队,打的可是武卫右军的旗号。
袁世凯是新一代统帅人选,在朝廷早有知兵的美名。而其在山东的政绩也很可观,特别是对省城济南的改造扩建,获得了朝野的赞誉。这是一颗挡不住的政治新星。之前李鸿章曾大力推荐过,后来袁世凯显然离开了李鸿章,转投荣禄和奕劻了。没有奕劻和荣禄的大力推荐,袁世凯也不会登上山东巡抚的宝座。现在,慈禧板着指头去数,也没有更合适的人用。李鸿章年迈体弱,将来的直隶总督一职,慈禧已内定由袁世凯出任。
京畿武备,无疑将要由袁世凯的武卫右军担纲了。但汉人掌军,毕竟不那么令慈禧放心。尤其是袁世凯在东南互保的问题上,不那么令慈禧满意。最高统治者所谓的帝王心术,在天份不高的臣子们看来,总有些神秘莫测的味道。其实撕开表象,不过就是“平衡”二字。现在,龙谦这个半年前还籍籍无名的响马头子,一跃成为了慈禧平衡权力的重要筹码。
所以,荣禄次日拿出来的关于组建威胜军的折子,立即得到慈禧的批准。鉴于条件所限,威胜军先组建一翼,就是威胜军右翼。这支荣禄决定亲自抓在手里的新式武装,采用了近似西洋陆军的编制,一军辖两翼,一翼辖两标,一标辖三营,一营辖四队,一队辖三排,一排辖三棚。炮、工、骑、辎参照德国陆军的编制设立。所以,翼就是后世的旅。这个先设立的右翼,就以龙谦的勤王支队来组建。翼长一职,就意外地落在了龙谦头上。
如果没有西沽大捷和千里护驾,慈禧绝不会给刚招安的响马如此待遇。但更主要的,是龙谦与袁世凯有隙。这才是最关键的。培育一支不属于袁世凯的新军,符合慈禧的心意。所以,荣禄的建议立即获得了慈禧的批准。
将威胜军右翼设在哪里,最初的考虑是设在保定。保定这个地方太重要了,必须有一支靠得住的武力驻守。但洋人现在还占着保定,李鸿章那边谈不出结果,保定就回不到朝廷手里。第二个地方,荣禄选定了滦州,一样在洋人的控制下。但山东传来抱犊崮土匪攻占峄县的消息,让慈禧顿时改了主意,立即决定龙谦带兵回鲁南,任沂州、兖州镇守使,一面扩编部队,一面剿灭为害鲁南数十年的抱犊崮匪徒。
镇守使是武职,地位在知府之上,但文职还是要任命的,原沂州、兖州知府罢免,委任吴永为兖州知府,吴永的功劳要赏,从知县直升知府,算是酬功了。另一个知府,则由袁世凯推荐任用。慈禧虽然对袁世凯不满,但既然准备重用此人,这个面子就得给。不然在朝野看来,袁世凯的面子就丢大了。
在北京的龙谦自然不晓得对于自己任用的背后,还有这么多的弯弯心肠。在他看来,沂州兖州虽然不是很理想的地方,但好处也是明显的,至少不用费心去做部队的思想工作了。
所以,龙谦很高兴。
紧接着吴永的任命也到了。免不得表示祝贺。而吴永也高兴,表示一定与龙谦携手合作,将兖州治理好。而李鸿章随后对龙谦说的一番话,让龙谦又头疼起来。
李鸿章对龙谦说,朝廷决定推行新政了。太后给我的密旨中,点名要你写一封如何推行新政的东西。你不是对太后夸海口吗?你不是不要朝廷一分钱就给朝廷练出一支强军吗?现在朝廷给你两州之地,足够你展布了。此番你回太原,太后定要问你章程,你好好准备吧。
龙谦对李鸿章说,新政的路子,其实中堂早已走过了。不过是办洋务的翻版。卑职才疏学浅,办政务是不成的,但练兵的信心是有的,但没钱是练不成兵的,朝廷经此一难,财政定然困难无比。此番回到山东,定要好好揣摩中堂大人办洋务的精髓,办教育、兴工商,增赋税。争取在三五年内,为朝廷练一支强兵出来。
李鸿章说,你给老夫关于和谈的建议,颇有可观之处。但说易行难,世上之事,多半如此。鲁南地方,地瘠民贫,能够让百姓吃饱饭就很不错了,振兴工商,谈何容易!
龙谦见李鸿章一脸疲态,真心对老头子说,中堂这些年办洋务的经验,足够小子学习终生了。我到的山东,一定多请示中堂,若是中堂有空,还望中堂多多指点晚辈。
李鸿章摆摆手,不愿再谈下去了。和谈之事遥遥无期,已经耗干了他的精力。身体是愈发差了,吐血的次数越来越多,除了几个最心腹的人,没有人知道自己已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谈了三四个月,只拿出一份包含十二点内容的大纲出来,第一点就是因克林德公使被害,清廷要派亲王专程赴德谢罪,并在德国公使遇害处立碑纪念。第二条便是严惩祸首,戕害洋人的城镇五年内停止科举考试,以示惩戒。其余如驻兵使馆,销毁大沽炮台,修改通商行船各约,赔偿外国人身家财产等,每一样都将自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便是如此,让洋人认可这份大纲并签字,已经耗干了自己的气力。具体到撤军和赔款,洋人咬的死死的,一点也不松口。而几次三番增加的惩办祸首名单,让李鸿章极为头疼。这件事办下来,汉奸之名,怕是跑不掉了。当初的清流首领翁同和便指责过自己是大汉奸,而前段时间尽心辅助自己的辜鸿铭,也因自己的退让与自己翻了脸。辜鸿铭批评说,为了保全载漪一伙的性命,竟然肯在这样的文书上签字!自己无奈反问:你的意思我是秦桧了?辜鸿铭那个狂生竟然说,卖国者秦桧,误国者李鸿章。说完竟不辞而别了。
“老夫老矣,中国之事,就靠尔辈了。你好好做吧。”
龙谦没想到,这就是这位晚清名臣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节 陛辞
龙谦和吴永并未马上便折返太原,而是在北京滞留了数日,一方面龙谦要安排宁时俊带警卫连主力撤出北京后的一系列布置,另一方面他要构思一个“新政”的纲领,虽然他知道,陛辞时慈禧更想听到的是他表忠心,而不是办差的具体思路。
和兴奋不已的吴永相比,龙谦显得极其平静,甚至有些忧虑,大部分时间都钻在他的屋子里写材料。这个被李鸿章冷眼看在眼里,私下教训吴永道,“比起龙谦,你还是稚嫩了些。尽管你年长于他。每临大事有静气,就是他这个样子。你到得兖州,如何施政,要静心想一想,莫要被一个武将主宰了政事才好。”
“中堂教训的是。不过,晚辈以为,龙将军之才,绝不限于治军,晚辈早已心服。”吴永回道,“这几天他写的东西,完全没有瞒吾,对于鲁南之了解,晚辈比不上他啊。”
“文武相济本是好事,但你莫忘了朝廷大小制衡之道。不说了,永川啊,好自为之吧。”
太原。行宫。
经历了庚子之变和近半年的流浪生活,留守宫廷的太监宫女们惊奇地发现,他们一向雍容华贵充满富贵气的主子变的苍老了,但惟有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依旧锐利,令身边人充满了敬畏之情,不敢仰视。
他们不知道,经历了庚子之变的慈禧决心变革了。
必须面对日益深入大清内部决策的洋人,这是避不开的。太后深恨自己不懂洋文,难免受人蒙蔽。恰好驻法公使裕庚的两个如花似玉且精通英文的女儿德龄、容龄随父回国,即被太后接入宫中,一面陪伴自己,听两个女孩子讲讲法兰西的风土人情,聊解政务之劳累。顺便让她们充当自己的翻译。一向多疑的慈禧相信,这两个女孩子绝不会糊弄自己。
在西狩的半年中,精明的慈禧已经深知民心之向背,清楚了自己统治的大清国与泰西诸强的差距,清楚如不实行改革,大清朝覆亡在即。
于是,经过小范围、快捷的讨论,慈禧终于下诏了:世有万祀不易之常经,无一成不变之治法。盖不易者三纲五常,昭然如日月之照也,而可变者令甲令乙,不妨如琴瑟之改弦。
这是改革之明显的信号。
紧接着,在光绪二十六年最后的几天里,慈禧以光绪的名义发布上谕,命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国大臣及各省督抚,“各就现在情形,参酌中西政要,举凡朝章国故、吏治民生、学校科举、军政财政,当因当革,当省当并,或取诸人,或求诸己,如何而国势始兴?如何而人才始出?如何而度支始裕?如何而武备始修?各举所知,各抒所见,通限两个月,详悉条议以闻。”
这道上谕,标志着清末新政的开始。
大臣们,尤其是各省督抚接到谕旨的第一件事便是确认朝廷真正的态度。自戊戌之后,变法一词成为极为敏感的词汇。以谕旨的字面意思看,朝廷的变法决心似乎很大。但太后老佛爷真正的态度是什么,这却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腊月二十六,龙谦与吴永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太原。他并未看到慈禧以光绪名义所发的上谕,他的级别尚见不到这种级别的文件。假如他晚走数日,李鸿章肯定会将刚收到的上谕出示于他,但在路上和娘子关军营耽搁了数日的他对此一无所知。
但腊月二十七这日龙谦到荣禄的临时府邸拜见并献上一份不菲的年礼后,荣禄向他出示了初谕旨并征求他的意见时,龙谦却沉默了。
“退思,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荣禄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你对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感激还来不及,岂能害你?”本来荣禄是住在行宫的,因为闹了一场病,慈禧体谅他,安排他搬出去静养。
“大人,”龙谦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这篇上谕上看,卑职以为朝廷决意要变法图强了……”
“我都说了嘛,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共同参详。”
“大人折杀小的了。龙谦何能,敢与大人比肩……”
“不要妄自菲薄。说起来还是你第一个提出变法革新的。就这份胆识,老夫便很是佩服。你也知道,自戊戌年后,天下对维新变革几至钳口结舌,所以,太后很是赏识你的胆识。深知你为国不暇惜身的勇气。退思,你是见过大世面的。就夷语一道,满朝文武,比得上你的真寥寥无几。何况你在美国生活多年,对西夷习俗,多有了解。老夫知道你胸中锦绣,诚心相问,万万不可推脱。”
龙谦开始是想荣禄是否代表慈禧相问,但马上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那种可能几乎没有。是的,自己确实在慈禧的西行道上帮助了她,但作为一个有着丰富统治经验的女人,绝不会真正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生人。何况,自己的年龄也不会让她放心。
“大人对龙谦的关爱,万死难以回报,岂敢推脱?刚才是梳理思路而已。就变法而言,卑职以为是必然之道。有人说祖制不可变,其实就国朝而言,祖制也因时而变。无论是康熙爷还是雍正爷,都对国家组织结构做了很大的调整,小臣久居海外,对国朝掌故沿革不甚了了,就说如今权重一时的军机处,在雍正朝之前,好像没有吧?”
荣禄微笑,“继续说。”
“古人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可见古人是不反对变法的。圣人反对的是劳民伤财不起作用的打着变法旗号胡来的东西。就像康梁所主张的,以为改一改官制就能富强我中华,岂不可笑?”
“唔,讲的好。那你觉得该如何改呢?”
“大人恕小臣冒犯。大人以为,如今我中华,比起英法俄日美诸国如何?”
“这还用说?当然是不如了。”荣禄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心道若是国力强于他们,还会落得朝廷流浪于外?
“所以学学西洋人的一些办法是可以的。小臣以为朝廷深谋远虑……但是,”龙谦做了个很长的停顿,引起了荣禄的不满,刚要出言,龙谦终于接着说了,“家祖移居海外,但祖训决不可数典忘祖。洋人自有其文化,比如节日,与我中华概不相同,更遑论饮食穿衣了。家祖移居海外,自然免不了用洋人的习俗,但担心子孙忘本,总是设置一些禁令,如全家不过洋节,仍以我中华流传数千年的节日为节日,居家不讲洋话,永远使用乡音,进而提醒家中晚辈,永远以三纲五常为伦……”
“喔,令祖真是深谋远虑。”荣禄赞道,“难怪你如此忠于朝廷。”
“所以,小臣以为,无论科举、交通、游学、刑狱、税制等等,皆可学习西洋。但学习之前,必须深刻理解洋人为什么做的好,我们为什么有缺陷。然后方可施行。尤其应当谨守一个大原则,那就是谨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八个字……”
“慢着,你最后的八个字再说一遍。”荣禄站起来。
龙谦又说了一遍,“张香帅不是早已提出这个提法了吗?”看荣禄激动的神情,龙谦有些迷茫。这个提法很有名啊,难道荣禄没听说过?
“张之洞前年上劝学篇,将旧学为体,新学为用,很得太后赏识。但论精辟,哪里比得上你总结的八个字。中学不等于旧学,西学也不一定是新学。”荣禄兴奋地搓着手,“龙谦,老夫知道你是念过书的,回去写一道折子,说说你对变法的看法,尽快地交给我。”
满清可是炮制文字狱的高手,龙谦有些为难,“大人,龙谦一介武夫,说说练兵,还有些心得。若是讲国家大事,怕是牛头不对马嘴……”
荣禄被龙谦逗笑了,“牛头不对马嘴也不怕,就照你刚才所想写就行。你来自海外,文法礼仪难免疏忽,想来太后也不会怪你。”荣禄板起了面孔,“龙谦啊,我知道你有心于王事,此时关乎你的前程,好生去做!另外,太后会见你,你尽可将胸中所思奏于太后,此番太后交给你鲁南两府之地,老佛爷可是记着你夸过的海口呢。”
夸过什么海口?不就是自己说过,只要有一府之地,不要朝廷的一分钱,就可以练成一支强军吗?
“卑职深知,没有大人的扶持,龙谦绝不会蒙受太后的如此重用。卑职记得当时表的态,此番到鲁南,一定励精图治,革新逐项弊端,为朝廷中兴大业杀出一条血路来!”
“好一个杀出一条血路!就是这个意思!鲁南地瘠民贫,匪患严重,若是你到鲁南有所作为,天下州府,八成以上,没有做不好的道理。太后那边,你无须担心,老佛爷很是喜欢你呢。”
“卑职心如明镜。大人的恩情,卑职定当报答。”龙谦不敢说过分的话,荣禄的出身与履历,决定了他与慈禧的立场完全相同。说过了头,比如说将鲁南打造成荣禄的地盘,将威胜军右翼成为荣禄的私军,反而会引起荣禄的不安。而且,貌似这个心机深沉的重臣也没两年好活了……
回到临时住所,龙谦绞尽脑汁去完成荣禄布置的“作业”。用缴获的钢笔起草着奏折,一些吃不准的繁体字就空下来,想着自己的未来,不觉到天光大亮。
龙谦这篇“建议书”大约四千字,涉及九个方面的问题,即:1、改学制,罢武科和酌改文科;2、定律法,尤其是路律、商律、矿律和交涉刑律;3、裁绿营,编练新军;4、广军实,有计划地设立枪炮厂及弹药厂,以达到自用有余;5、广识见,多编译外国新书,尤其是关系国计民生的书籍;6、改币制,推广银元,并尝试与美元或英镑挂钩;7、实农业,兴水利,以求农业自给有余;8、推行邮政,推广电报电话,以求信息传达快速准确。9、崇节俭,杜绝奢华。
其实这些都是空洞的套话!可是既然是上奏的文稿,龙谦又怎么能别出心裁引起朝廷的警惕呢?这几条意见里,龙谦根本没有讲练兵之事。他反复琢磨了慈禧看到自己的“意见”的反应,确认无妨后便定稿了,龙谦请教吴永填上那些吃不准的难字,第一时间便交给了荣禄。
龙谦并未研究过戊戌变法的内容,也没人跟他详细介绍过。他倒是问过吴永,身为县令的吴永也说不清楚。可见康梁变法的缺陷了。写毕,腊月二十九,慈禧意外地召见了龙谦和吴永。本以为年前不会陛辞的俩人匆匆赶至行宫,没有皇帝,只有慈禧端坐在御座上,作陪的大臣只有白须白发的王文韶。倒是慈禧的御座后面,像影子一般寸步不离的李莲英旁边,站在一个身材高挑,长相俊俏的女孩子,引起龙谦注意的不是其长相,而是这个女孩子竟然身穿洋装!
一丝不苟地将程序走了一遍,慈禧命看座给俩人,这是很高的荣宠了。
“北京那边的情况如何哪?”慈禧和颜悦色地问。
龙谦又跪下叩了个头,一五一十地将他所知的李鸿章办交涉的情况汇报了一遍。慈禧问吴永,吴永也无补充。
“龙谦那,你给荣禄的文章我看了,很好。过年之后,你就要去山东上任了,本宫可是记着你承诺本宫的话呢,好好做,别辜负了本宫的厚望。”
“微臣出身草莽,不知是祖上修了何等的阴德,竟然蒙太后您老人家如此厚爱,微臣发誓一定不辜负太后的厚望,鞠躬尽瘁,以报太后的厚恩。”
“本宫信得过你。借山西票号的银子,本宫不会令你为难。已让有司尽快拨付与你,充作军用。龙谦哪,你到鲁南,准备如何措手啊?”
“卑职准备军事为先。练就强军,在朝廷有事时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招募新兵,购置器械,加以训练是微臣主要的差事。年关后微臣所部回到鲁南,一面练兵,一面找准机会剿灭盘踞抱犊崮为害鲁南的匪徒,还百姓一个安宁世界。至于经济一道,朝廷制度,有州县属官,卑职不敢妄言。总要先摸清情况,有的放矢。”
“很好。就是这两句话。吴永,你都听见了?”
吴永急忙跪倒叩头,“回太后老佛爷,微臣都听见了。”
“龙谦之才,不限于治军打仗。你要协助他,文武合力,将兖州乃至鲁南治理好,给各府道做个榜样。”
“是,微臣谨记太后教诲。”
“龙谦那,你还有什么事?”
“太后,微臣决意将威胜军右翼打造成太后您老人家如臂使指的强军,按一翼辖两标计算,兵员初步估计要扩大两倍有余,另外,炮、骑、工、辎等兵种,微臣需要摸索着建立。微臣在海外时,对于西洋军制有所了解,正可酌情参照。”
“很好,就这么办。小龙子哪,本宫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是军械和军饷罢了。朝廷蒙尘于外,银两筹措艰难。你要体谅本宫的难处。本宫已吩咐拨付银两偿还你所借山西票号的银子,所以,到明年前半年,军饷就不管你了!至于军器,你可写折子给荣禄,明白吗?”
龙谦腹诽不已,那些钱不过是朝廷支付自勤王以来对蒙山军的各种补偿,包括娘子关之战在内,这倒好,一句话,一直到明年上半年,军饷是一分不给了!此刻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龙谦跪倒重重磕了个头,“微臣知道太后的难处。此去山东,尽微臣之力,发展经济,减轻朝廷的负担。只有军械一途,需太后垂问。微臣之意,因德国人占据胶澳且德械精良,希望能允许微臣自主向德国人购置火炮、机关枪及步枪等。所购器械,微臣定当如实上报朝廷,以便朝廷掌握微臣所部实力。”
“这也使得。不过,与外国人打交道,还是要小心些。莲英哪,你给荣禄传个话,让他以兵部名义给龙谦个批文。”
李莲英答应一声,退回到阴影里。
“龙谦哪,你尽快回山东上任吧。莫要辜负本宫对你的厚望!”
这意思是陛辞结束了,你也不用再来告辞了。龙谦与吴永依着朝廷礼仪辞别慈禧,李莲英果然出来相送,龙谦给吴永是个眼色,吴永还算乖觉,给龙谦留个空,龙谦将一张折叠起来的五千两大银票乘拉手告别之际塞在李莲英手中,“李总管,卑职决定连夜赶赴娘子关了。还望总管大人保重身体,卑职人微言轻,不敢僭越,如果方便,请总管大人转告太后,国势虽然艰难,但太后是上天眷顾的真主子,自有忠臣义士保驾分忧,万望她老人家凤体康健,才是国家之福啊。”
“难怪老佛爷喜欢你。这话说的是。老奴定当转告老佛爷。”连续收到龙谦的重金贿赂,李莲英当然不会对龙谦使脸子了,“龙大人好好做,有事可派人上奏朝廷,以龙将军的忠心,朝廷不会不管的。”这就是说,你有话就找我,我一定给你带进去。
“多谢总管大人。卑职永记恩情。”龙谦抱拳拱手,与李莲英作别,带着几个警卫,连夜赶赴娘子关了。
第三节 动员
离开太原,龙谦打马飞奔,决计赶回部队过除夕。吴永毕竟骑马的经验少,连夜赶路直呼吃不消,龙谦只好在天黑后投宿寿阳一家客栈,歇息一夜,第二日,也就是除夕日赶回了娘子关军营。
这段时间一直奔波在外,对部队的思念是吴永无法理解的。而蒙山军将士看到他们的首领回归表现出的喜悦之情,更不是吴永所能理解。从西沽之战后分兵,现在除了留在北京的情报科大部,主力终于团聚一处,程二虎、王明远、宁时俊先后回归,加上前几日龙谦返回太原时已经带给他们任职鲁南的消息,部队处于极端的兴奋之中。官兵们知道,龙司令返回,他们也该回家了。
屈指算来,蒙山军主力离开山东北上勤王,已经半年有余。
部队分置数座村庄,午饭前,龙谦由鲁山、宁时俊带路看望了所有的连队,在十二连吃了午饭,连长郑双庆是郑家庄子弟,所有连长中唯一不是从蒙山下来的,对龙谦在十二连用饭十分高兴,亲自到厨房监督将猪肉炖好,因为手里有银子,最近蒙山军的伙食很不错,几乎天天有肉,因为是除夕,后勤科更是专门发了过节费,每连30两银子,于是杀猪宰羊,大碗吃肉,大碗喝酒,颇有些当初蒙山寨过年的气氛。
酒是可以喝的,但限制了总量。龙谦每班都转着敬了酒,饶是有意识控制,也喝下去两大碗白干烧酒。
回到司令部,龙谦将所有的连长都叫了来,开始军议。
首先是真正落实部队的实力。部队出征时计有1700余人,目前的总兵力为2060人,竟然多出300余。因为将天津招募的350民夫转为士兵,来山西后先后招募了400余人,不仅弥补了西沽以来一系列战斗的损失,人数反而多了。枪械人手一支有余,因为有西沽之战的缴获。弹药则得到了山西方面的补充,也算充足。不过大炮损失殆尽,现在只有两门五生七过山炮和三十一发炮弹。这两门炮是在陈宦的帮助下从山西军手里拿到的,而陈宦本人,在娘子关之战结束后不久,就返回了太原。龙谦在太原时也没见到这个消瘦热情正直的武卫中军管带,将来有没有机会见面,天晓得。
新兵结束训练后鲁山已将其打散补入各连,因为有新兵的补充,各连在人数上完全恢复了实力。因为有好几十名伤残士兵,鲁山编了两个辎重连,交由后勤科连树鹏管辖。炮兵连恢复,不过只有不到五十人。
“将这次出征以来阵亡的兄弟们都做个牌位,今晚祭奠下他们。没有他们,咱们就不能坐在这里商议过年,商议回家了。”龙谦的第一句话,将众位军官兴奋的心头泼了一瓢凉水。
先后有四百余子弟阵亡,想到回家后将面对翘首企盼的鲁南父老,众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这件事树鹏你去办。准备些丰盛的贡品。大家也不要太难过,军人嘛,死于国战的战场,无上光荣。我们要做的,就是记住我们死去的战友,用我们的努力,让他们在天上为我们骄傲!”龙谦站起来走到墙壁上的一幅手绘的地图前,“后天咱们就出发回山东,直隶一带联军还盘踞着,为了保存实力,咱们不走直隶,走上党,经河南回山东。情报科和骑兵连负责探路,你们辛苦下,明日午饭不要饮酒,早些出发,为主力打前站。”
“是!请司令放心,一定完成任务。”王之峰和迟春先站起来立正回应。
“弟兄们,咱们完成了预定的任务。主要的标志就是我被朝廷封了官,原先的副将不是什么实职,没什么意思。这次有点意思了,兖州、沂州两州成了咱们蒙山军的地盘!”
鲁山两眼放光,“弟兄们都要高兴死了!一下子占两个州!大家都说,还是司令的眼光远,如果蹲在郑家庄,就算打下沂州,也不会连兖州也占了。”
“正是!当初还有人说司令投降朝廷不该呢。”叶延冰接话道。
龙谦压压手,制止了营长们的议论,“弟兄们,咱们抓住了一个机会!知道吗?机会!没有八国联军打北京,咱们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机会对于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就看你抓得住抓不住。今年的这场战争,给了我们蒙山军和平发展的机遇,但京津一带,包括直隶的百姓遭了多少罪,大家有的看到了,有的听到了,还有更多没看到没听到的惨剧,灾难呀!人家区区几万人就占了咱的首都,丢人呀!我是没多少高兴的意思,想起来就苦的很。”
“如果咱蒙山军有两万人马,洋鬼子肯定打不下北京城!”王明远闷声道。
“大家要想一想,为啥咱蒙山军能打赢洋鬼子,朝廷的军队就不行?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答案,现在不必讲,我给你们出这个题目,你们好好想一想,每人写一个东西交给我,最晚在回山东前完成。注意,可以商量,但必须自己写。写的不通顺没关系,把你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就行。同时也考虑一下,正如王明远说的,如果我们有两万人就好了,怎么扩展到两万人?两万人的军饷,武器从哪里来?好好想一想。”
自蒙山整军,龙谦大力推行文化教育,连长们的识字水平在全军算是高的,但写材料的能力却极少具备。除掉宁时俊、司徒均、石大寿、蓝心治、张玉林等数人,其他人显然对于这个任务有些怵。
“现在,我讲最重要的,就是蒙山军的转变问题。”龙谦喝了一口水,“蒙山军不是响马,也不是对抗朝廷的军队了。跟半年前相比,最大的变化是我们成为了朝廷的军队。现在叫威胜军右翼,威胜军是什么先不说,右翼是指其中的一翼。翼是朝廷发明的编制,翼下辖标,标下辖营。营的编制大家都晓得了,现在我们这里就有四个营,家里还有两个,周副司令他们没闲着,在咱们外出期间扩编了一个营,这样就有六个步营,正好是两个标的编制。但我们的骑兵、工兵、炮兵和辎重兵还不成样子,需要大力建设。至少每个特种兵种,都是营的编制。这次出征,大家也算开了眼界,认识到了炮兵和厉害。其实,除掉司徒科长,没人知道西洋强国的炮兵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一句话,大家在天津城外见识的,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你们想一想,对面每里地摆上几十门大炮一起轰击是什么效果?你们是想不到的。所以,咱们回去后,要大力建设炮、骑、工、辎等兵种。在座的一些人,要调去建设特种兵,不要恋着步兵不放,要眼光长远些。我已经答应慈禧太后,用三年时间将威胜军右翼打造成一支强军。我有这个信心,希望大家跟我一起努力,将我们的部队建设好。”
在座的人都很兴奋。久在军旅,最激动的就是扩编了,扩编就意味着实力的增强,就意味着升官发财。尽管蒙山军中,由于龙谦的率先垂范,发财的念头不那么明显,但设两个标,自然就有标统,龙司令当初就是以标统之职出征的,现在他当了翼长,标统谁来干?于是都在那里各自想着心事。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别忘了咱们蒙山军的规矩,人事公开,财务公开,思想公开,谁当什么官,虽然最后由我来确定,但一定会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可以考虑,可以琢磨,但不能耽误事。第二点,就是和朝廷的关系,注意,我们不能再骂朝廷了,自少不能公开骂。这就是政治。比如跟我一起回来的吴永知府,大家都认识了,朝廷已经任命他为兖州知府,是一州的文官之首,大家要尊重,要给面子。咱们以后的吃喝拉撒,不再靠吃大户了,而是要靠官府拨银子下来。所以,大家要记住,我们的身份转换了,成为真正的官军了。至少绝不能当着他的面骂朝廷,懂吗?这个弯子,必须转过来。我知道很多人对朝廷有看法,心里的疙瘩不是一下子能解开的,但是,你们不同于一般的士兵,要懂政治,要懂蒙山军的使命!我们就是要改变国家软弱的现状,将欺负我们的那些洋鬼子统统干掉,没有朝廷这杆大旗遮在前面,就凭我们这千把人,能做成什么事?最终就是抱犊崮的下场。”
“说到抱犊崮,前些日子他们打开了峄县,朝廷都知道了。我估计这是袁世凯搞的小把戏,让咱们替他出力。这件事必须办,而且,我担心抱犊崮的人马会打郑家庄的主意,所以咱们要利索些赶回去,找机会打下抱犊崮,消除隐患。不仅是抱犊崮,盘踞鲁山的那些杆子,全部给我一扫光。鲁南两府之地,除却咱们蒙山军,不准有别的武装!”
“在公开的场合,我们要自称威胜军右翼,或者威胜军,不要称蒙山军。但在我们心里头,要记着蒙山军这三个字,要懂得咱们跟其他官军是完全不一样的!有关制度规矩,要全面修订。包括军饷,抚恤等。这回回去,该找媳妇的,全给我找,大家的年龄不小了,成家立业嘛,不是小事情。”
蓝心治笑道,“司令,俺们要喝你的喜酒了吧?咱们蒙山军,也该有主母啦。”
“蓝心治说的对。今晚提前乐和乐和,”鲁山叫道,“司令,你不准俺们喝酒,这顿酒,你得请客。”他想起了自己心中女孩子,这次回去,是不是该上门提亲了?
龙谦心头怅然,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了吗?为了杜绝可能出现的赐婚闹剧,所以才答应了陈淑,好在慈禧只是随便问了一句,没有再提此事,但现在也容不得反悔了。这些弯弯心思,自然不能跟这些直肠子的部下说,于是笑道,“我可没钱。我的军饷都由后勤科管着呢。请客好说。今晚的酒,算在我的账上,老连你从我的军饷中扣就是。”
“开玩笑嘛。”冯仑大声道,“司令不好女色,不贪钱财,大家都看在眼里。佩服的紧。什么扣司令的军饷?开玩笑!等司令娶了陈家姑娘,也算有家室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老冯说的对。连树鹏你赶紧去买好酒好菜,今晚咱们开怀畅饮,不醉不算。”王明远笑道。
“酒可以喝,中午已经喝了不少了。说到钱,我要狠狠地表扬跟我进北京执行任务的几个连队,三连,五连,六连,十一连及警卫连。他们跟我去做什么,我想大家都知道了。什么时候最考验人?就是面对功名利禄的时候。军人和普通的百姓有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服从,就是不折不扣地执行纪律!这几个连队的官兵,为全军做出了榜样!原来我想着,可能会有那么一半个败类,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打败仗,抵抗不住白银黄金的诱惑,告密啊,逃跑啊,但是,没有!大家基本是苦出身,都知道银子的重要,但是,更懂得这些钱是大伙儿的,是咱蒙山军全军的。没有留守老家的弟兄,没有在城外接应的弟兄,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成!这是什么一种胸怀气度,什么一种纪律?这就是咱们可以打败洋人,可以用刺刀将洋鬼子杀的落花流水而别的部队不行的真正原因!多么好的士兵啊,大家一定要珍惜他们,爱护他们,培养他们,这些士兵,才是咱们蒙山军的真正财富。”
“咱们现在有钱了,但不能乱花,阵亡的兄弟,要优厚抚恤,他们的家人,咱们要养起来。伤残的兄弟,要养他们一辈子。立功的官兵,要奖赏。除掉这些,咱们还要解决好弟兄们的衣食住行,武器装备,成家立业,这些都要用银子。但除了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办。我有个大计划,成熟了,会跟大家说清楚。弟兄们跟我拼杀疆场,大家的前途,龙谦要负责到底。咱们回山东,要好好做一番事业,那些钱,就是咱们的起步本钱。人人有份,等我回去,要让老宋拿个章程出来。你们放心便是。在座的都是咱蒙山军的骨干脊梁,要永远记住军规军纪,真正培养军官的荣誉感,自豪感。让根据地的漂亮姑娘们以嫁咱们蒙山军的军官为荣,让咱们的孩子们,以父亲是蒙山军的军官为荣。官军队伍里那些臭毛病,什么抽大烟呀,喝兵血呀,嫖女人呀,打骂士兵呀,咱们一条也不沾!永远保持现在事先士卒的传统,要求下面做到的,咱们带头做到。有这么一股子劲头,再加上先进的战术训练,精良的武器装备,咱们蒙山军会越打越打,越战越强,不仅占沂州兖州,还要占山东全省,走向全国乃至世界!大家跟着我龙谦,一起努力打出一片自己的天空,不枉来这个世上走一遭!”
龙谦的动员,让军官们热血沸腾。他们已经不是当初落草为寇,过一日算一日的土匪,也不是只知道黄土里刨食,谋划着吃饱肚子的农民了。经过蒙山整军,经过根据地建设,特别是这半年血火经历,眼界开阔了,目光也长远了。他们中的很多人,根本没想到自己的首领会在不到两年的时光,混到了管理两府的大官,没想到当初的一支响马,摇身一变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官军!所以,对于龙谦的动员和要求,没有抵触,没有反感,有的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长话短说。蒙山军主力在娘子关红红火火过了一个年,自大年初二,全军开拔,晓行夜宿,每日行军距离平均在百里以上,经辽州、潞安、泽州、归德,绕了一个大圈子,在正月十三,部队自曹州向东,回到了久别的根据地。
第四节 见面礼
辛丑年的春节,“根据地”的百姓是在惶恐不安的气氛中度过的。惶恐来自在藤县碰了壁的抱犊崮响马北上了。据说有四五千人,声势浩大,目标正是郑家庄。
普通百姓得到的消息总是有限的,作为“根据地”未经官府认可的最高行政首脑,陈超有资格获得最准确的军情。
春节前,一度销声匿迹的抱犊崮人马突然袭击了峄县,里应外合打下了峄县县城。这个消息,最初并未引起周毅、封国柱等人的警惕,峄县至郑家庄,山势纵横,直线距离超百里。而且,自蒙山军占据郑家庄,双方相安无事,并无仇怨。现在抱犊崮人马南下峄县,头疼的应当是官军,而不是蒙山军留守部队。但随后有消息说,抱犊崮的人马在掳掠峄县后并未回山,而是北上了。这就给根据地带来了威胁。
周毅立即集结了人马,命封国柱带一营(原留守营主力)前出赵家楼以南,警戒根据地。骑兵侦察员撒了出去,密切监视这股在鲁南“久负盛名”的响马动向。侦知响马西进藤县,周毅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后获得消息,响马在藤县城郊与曹锟的部队稍一接触,便退走了,紧接着,大股的土匪转道北上,直扑郑家庄而来。正月十一,周毅收到了抱犊崮响马送来的一封信,信上直截了当地提出蒙山军交出白银五万两,粮食一万担的要求。如不满足,将踏平郑家庄。信中警告周毅,俺们连峄县都打开了,凭你们几百支枪,不要妄想抵抗了。之所以先礼后兵,是看在绿林一脉。只要你们交出银子和粮食,俺们立即折返山寨,永不相扰。
匪徒们显然清楚蒙山军的底细。
周毅当然不会答应对方的勒索。
“这是移祸江东之计!王八蛋!马建勋真是个王八蛋!”参谋长邓清华破口大骂。
驻守藤县的马建勋所部有故意放抱犊崮响马北上的嫌疑。
“他们有多少人?武器怎样?”参加军议的陈超问邓清华。
“据说有几千人,我看,至少两千人是有的。”邓清华答道。
“没说的,打就是了。”封国柱将烟袋里的烟灰磕在地上,“狗日的抱犊崮,主意打到咱们身上了!周副司令,我看这样,硬顶不是办法,将其放进来打。你应付前面,我去抄狗日的后路,后面枪一响,陶老三就稀松了。”
据说,抱犊崮的大头领姓陶,外号叫快马陶三。
“你要带多少人?”周毅问封国柱。这句话一说,显然认可了封国柱的打法。
“一个连足够。”
“你带两个连走。我顶在赵家楼一线。”周毅做了决定。
“慢!如果放进来打,赵家楼浅了些,最好到陈家崖。”邓清华指着地图,“如果顶,最好在赵家楼以南,这条沟足以利用,以小部队节节抵抗,如果兵力够,绕到后面一关门,就是瓮中捉鳖的态势。可惜我们只有两个营,武器还不够。”
当了二营代营长的盛光说,“陶三能打开峄县,不是笨蛋。这一路地形不利于他,他何苦走这一路?完全可以拐到东面,从秋村至白魏间突进来。另外,他也可以分兵,先占了西面的双鸡村。”
“那你说该怎么办?”周毅反问盛光。
“俺觉着,先不分兵,还是按司令战术课上讲的,弱敌对强敌,应当集中兵力,各个击破……”
盛光的话很有道理。的确,如果抱犊崮的人马众多,且了解蒙山军留守部队的底细,何必死心眼直走一路?
宋晋国说,“周副司令,俺觉着,抱犊崮肯定知道咱主力不在,欺负咱人少。不如先派人去联系抱犊崮。咱蒙山军不同于曹锟,大家都出身绿林道,如果念及绿林一脉,就此收手,我们可以给他一批银子和粮食,但不照他的数量给。龙司令几次打败官军进剿,瓶儿罐儿也有个耳朵,不信他们没听说过!他就不怕司令回来找他算账吗?”
“这个办法不错。先礼后兵嘛。”陈超插了一句。
“绝不能开这个口子!咱们名义上已经是官军了,这叫什么?资敌?让曹锟或者李纯抓住把柄,非找咱们麻烦不可!不行!”周毅拒绝了宋晋国的建议,“盛光的意见有道理。我们先不分兵,盯住狗日的,他们如果分兵,咱就集中兵力打他一路!如果不分兵,直接攻过来,咱就按老封的意见打。老宋,陈庄主,你俩做好撤退的准备,银子带走,粮食藏起来。就这么办,立即行动吧。”
“既然是官军,咱何不求援于他?”陈超不甘心。
“曹锟会出兵援救咱们?别做梦了!我看,不如将郑家庄让给响马,司令不是讲过吗?存人失地,人地皆存。”邓清华建议道,“等主力返回,就没他好果子吃了。”
他显然不愿意硬打。
“抱犊崮凶名在外,咱们可以走,乡亲们怎么办?任其祸害吗?不行。必须打。”封国柱说,“别高看他们,没啥了不起。”
于是,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如同一年前应对官军三路围攻,蒙山军的家属,医院,全部准备转移。
得到消息的陈淑从医护所回到家里,帮助婶娘弟妹收拾细软,陈家是必须走的,包括陈三的家眷,都得走,不敢留下冒险。尤氏急得跳脚,埋怨陈超连家也不顾了,陈淑解释,叔父事情多,哪里能顾得上家里?没用的就不带了,或许响马根本就打不进过来。
这都是什么世道?尤氏惶恐不安,一面收拾一面抹泪。第一次是几年前,抱犊崮的人马就在陈家崖北面狂攻郑家庄,杀得尸横遍野。幸亏郑经的庄丁队得力,守住了庄子。第二次就是蒙山军偷袭郑家庄了,陈家崖被迫屈服。然后就是躲避官军进剿,跑到山上躲藏。现在又一次面临灾祸,“老天爷呀,什么时候才能过个安生日子?”
“等龙司令回来就好了,最后一次了。”陈淑帮陈三家的收拾了几个包袱,带上干粮,自己套了车,让婶娘,陈三妻子女儿以及陈娴坐了,小志及陈三的儿子跟在车后面,赶着大车出了陈家崖北门,迎面碰到整队跑步而来的部队,只好勒住牲口,看着队伍跑过木桥,进了陈家崖。陈淑看着队伍,“是封营长的兵嘛,难道抱犊崮的人已经打来了?”她看到了骑在马上催促士兵快走的封国柱,喊了两声,但封国柱竟未听见。
等队伍走远,陈淑赶着马车过了木桥,进了郑家庄的寨门,街上乱哄哄的都是准备逃难的人,呼儿唤女,一片嘈杂。
张红草及警卫排两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追过来,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立在大车前的陈淑,“哎呀你真行,自己赶车过来的?宋科长派俺们去陈家崖找你们,这些干粮你拿上,还有这个,”张红草将两件棉袄扔上大车,“先在这里等一等,待会儿跟医护所的车一起走。”说着张红草又跑回了郑家大院,那两个脸上淌着汗的士兵跟着也进去了。
“小志你等在这里,别乱动。”陈淑觉得自己身为蒙山军士兵,只顾着自己家人有些自私了,于是将马鞭子交给堂弟。自己跟着张红草进了郑家大院。
“姐,你去哪里?俺可不会干这个。”十五岁的陈志个头快赶上陈淑了,但性格腼腆,跟风风火火的陈淑完全不同。
两匹马从郑家庄南门冲进来,街上的人让开了一个胡同,背着步枪的骑手在郑家大院门口勒住战马,跳下了马背,跑进了院子,“周司令,周司令,”侦察兵一面朝司令部会议室飞跑,一面大喊,“主力回来了,司令回来了。”
听到喊声的陈淑从医护所里冲出来,“喂,喂,你给我站住,刚才你说什么?”
“司令带主力回来了……”骑兵侦察员认识陈淑,急急丢下一句话,冲进了隔壁的院子。
陈淑的眼泪一下子冲出来,“他回来啦,他回来啦!”虽然流出泪,但巨大的欢喜瞬间充斥满胸膛,几乎要炸开来,她飞步跑出院子,“婶娘,婶娘,不用躲啦,龙司令回来啦!”扶着油漆剥落的大门门框,陈淑朝尤氏大喊。
街上立即乱了,“什么,龙司令回来了?他们在哪儿?”
陈超从会议室出来时,激动的人群在陈大牛带领下已涌进了院子,程大牛大着嗓门道,“陈庄主,听说咱队伍回来啦?他们在哪儿?他们在哪儿?”
“老程,沉住气。司令带主力已经回来了,周司令决定不躲了,陈家崖的人都进郑家庄,你立即将青壮年都集中起来,配合警卫排守住寨墙,以防万一。天气冷,让老幼及女眷都进各家。这件事你负责。”
“哎,这可太好了。”程大牛转身道,“都听见了吧,都出去,都出去,跟我来,哎,可算回来啦,真是太好了。”
陈淑将家人都接进了郑家大院,进王月蝉的屋子歇息。龙谦带主力及时回来的消息立即稳定了人心,因抱犊崮的人马突然出现在赵家楼外面,封国柱已经带人顶了上去,周毅与邓清华商议,一面派骑兵联系尚在双鸡村西的主力,将自己的打算告诉龙谦,一面派人告诉已经出发的封国柱一营。因为主力的及时折返,邓清华诱敌深入的计划成为可能。周毅决定放弃赵家楼,让陶三的人马进来,留守部队在陈家崖挡住他们,然后主力抄其后路,力争打出歼灭战。
稳下神来的陈淑来到隔壁郑婵的屋子,逗弄着周毅的女儿,二个月的小毛毛,郑婵已经得知了消息,将匆匆收拾的包袱又扔回了炕上,俩人随意聊着,直到枪声响起来,陈淑冲到门口,没错,就在南面,很遥远。
“远着呢。这下好了,司令回来,他们决讨不了好。可怜的毛毛,这下子不用出去受罪了。”陈淑笨手笨脚地抱起了毛毛。
“哎,不能这样抱。”郑婵笑着接过了哭起来的女儿,“看你,也该学学了。司令回来,该吃你们的喜酒了吧?”
陈淑立即红了脸,“说啥呢……”
“嘿,他爹早就准备给你们张罗喜事了。”郑婵抱着女儿轻轻摇着,目光被越来越密集的枪声所吸引,“你说,他们打不过来吧?”
“放心吧。咱大队人马回来啦。等他们一出现,土匪只剩了逃命的份了。”
天黑的时候,枪声已经很近了,放佛就在跟前。回到医护所的陈淑开始接送下来的伤号,听轻伤号说,大股的土匪开始攻击陈家崖,封营长带老一营顶在陈家崖,已经打退土匪的两次攻击了。
晚饭根本吃不下去,不断有骑兵通讯兵进进出出,隔壁的司令部灯火通明,站在医护所门前,可以听见那边的嘶喊。陈淑很想过去问一问,主力不是回来了吗,怎么还这么紧张呢?但她不敢去,怕打扰蒙山军的指挥官们。
陈家崖方向的枪声和爆炸声响成一片,已经分不出点来了,送来的伤员越来越多。在孙娟的指挥下,陈淑全身心地投入了救治工作中。人一忙起来,害怕,担心就减弱了。
也不知道是啥时辰了,隔壁院子里传来欢呼声,陈淑跑过去,迎面看见满面笑容的叔父,“淑儿,打赢了,响马退了,退了!”
“咱大队呢?”陈淑很想问龙谦的下落,但不好意思问出口。
“龙司令带大队插入土匪后方,土匪发现被包围了,还不跑?”陈超笑着说。
天亮后,大股的俘虏被押进了郑家庄的寨门,这些穿的五花八门的土匪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两边是端着枪的蒙山军士兵,不时呵斥着俘虏们。
陈淑与孙娟站在郑家大门的台阶上,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俘虏被押至郑家祠堂门前的空地。孙娟拉着陈淑的手走过去,看土匪们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像一个个黑乎乎的窝头。空地上很快就挤不下了,蒙山军士兵开始将俘虏往村北带。
“叶营长,叶营长,你回来啦。”
听见喊声,陈淑跑过去,看见骑在一匹大白马上的叶延冰,领口敞着,满脸泥污,掩盖了英俊的面容。叶延冰一眼看见了陈淑,“啊,这不是陈姑娘吗?你好啊?司令给乡亲们带的这份见面礼怎么样?”
“司令呢?他在哪儿?”陈淑顾不上矜持了。
“哎,不要急嘛。司令带人追下去了,要一鼓作气打下抱犊崮,彻底解决这伙响马。”
第五节 事与愿违
快马陶三一连将两个追兵打下战马,但对手仍死死地咬住他不放。在一个岔路口,陶三再次分兵,让大队朝沂州方向跑,自己带了四个铁杆护卫拐上了另一条山道。
胯下的马儿浑身淌汗,实在是支持不住剧烈的奔跑了,努力跨上一个陡坡时,力尽的马匹失了前蹄,陶三敏捷地跳下战马,拽住缰绳往起拉马儿,马儿发出悲鸣,勉强站起来,被他拽着爬上陡坡,钻进一片树林中。
“得歇歇了,马儿撑不住啦。”陶三丢开马缰绳,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呼喘气。
“当家的,干脆扔掉马不行吧……不喂精料,一时半会缓不过气来。”一个护卫说道。
战马的耐力比不上训练有素的人类,剧烈地奔跑数十里后就废了。
陶三没有理他,眯着眼从树梢去望日头,他妈的,死死地追了近三个时辰了,这帮子蒙山贼就不知道疲倦吗?
那些无马骑的步卒估计全被人家兜进了网里了,大败亏输呀。听了官府一句话,让他将山寨的本钱都蚀光了。
缺粮的山寨是必须行动的,小两千号人不能憋在山上饿死。但自那个袁老鳖的军队进驻沂州兖州,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出山稍远一些,定会受到官军的打击。如今的官军可不是原先一冲就散的绿营兵了,一水儿的洋枪洋炮,一排子枪打过来,弟兄们就能倒下一片。自己虽然意识到世道变了,大刀长矛再也不能统治战场了,陆续收罗购买了几百支各色枪械,连老式的前装枪都不放过,但比起有武器来源的官军,真的不是对手了。
腊月里终于联系上老朋友郑诚,说可以去郑家庄干一票。连续打败袁老鳖的蒙山贼已经被招安,那个篡了蒙山寨大权的姓龙的小子带着大队上了北京,打洋人去了。老窝只剩了不足三百号人马,都是老弱病残。但却肥的很,光是朝廷给的开拔费就足有十几万,全都留在了老窝。而且,那边收成好,有他最需要的粮食。郑诚说,山寨人马打郑家庄,官军绝对不会拦阻。
这个他相信。蒙山贼就算被招安,以前结下的梁子也不是一下子能解开的。坐下去也是等死,不干是不行的。听了师爷钱文柳的建议,没有直接扑向郑家庄,而是绕了个圈子去打峄县。峄县有自己的眼线,有钱师爷的仇家,老钱的小九九他很清楚,无非就是要报仇嘛。绿林道讲究的就是快意恩仇,有仇不报非好汉,至于官府,陶三根本就没想着与官府合作。郑诚借刀杀人的诡计岂能看不清楚?陶三也不相信郑家庄有多大的油水,既然官军保证不拦阻,不利用一下简直是没天理。于是精锐尽出,不是直扑郑家庄,而是转道向南,一举打开了峄县。这样肯定得罪死了郑大公子,哈哈,得罪就得罪了,他能怎么样?陶三已经决定放弃被官军围困成死地的抱犊崮了,既然打不过袁老鳖的队伍,那就只能走了,难道困在山寨坐等人心散了?狠狠地捞一票,离开山东,到苏北那边逍遥去。
在峄县美美地吃喝玩乐了几天,陶三决定去滕县碰碰运气。峄县实在太穷了,满打满算才搜刮到七万多两银子,距离陶三的目标差远了。但滕县的守军厉害,不是缺员缺枪的巡防营,而是袁老鳖的精锐。一照面,就从密集的排枪中听出了不同,接着便是机关枪的声音。陶三及时收回了喽喽,决定撤走了。没想到官军凶得很,竟然断了南去的道路,这就等于是逼着他北上征郑家庄找蒙山贼的晦气了。既然到了门前,那就不能白来,贼不空手嘛。黑吃黑的事情很多,绿林道并不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何况狗日的们都降了官府呢?
接下来的过程更让陶三爷不堪回首。在赵家楼遇到轻微的抵抗,一路追着败退的蒙山贼到了陈家崖,却遭到了埋伏好的大队人马的伏击,足足有四五百支洋枪集火射击,一下子便将他打懵了。领头的坐三把交椅的王雄发阵亡后,陶三发了狠,下令屠庄为王三当家的报仇。他分开兵力,三面攻打陈家崖这个小村子,将他的王牌爆破队都派上去了,这些都是他招来的干过掏矿的工人,用炸药炸开了寨墙,总算杀进了庄子,没等陶三高兴一会儿,攻进去的人马又被人家用刺刀赶了出来,距他的护卫头子乔独眼讲,蒙山贼凶悍异常,喽喽们死伤惨重,建议别打了,撤吧。
是打是走,陶三的决定还没做出来,后路乱了,报告说足有上千人马出现在自己的后面,从峄县抢来的财货银两几乎全部损失,押后的两个队被打散,官军正朝这边杀来,其中还有不少的骑兵。陶三立即懵了,破口大骂官军不仗义,专门设了个圈套让他钻。等老子找到郑诚那个王八蛋,老子非活剐了他不可!陶三认定陈家崖里也有兖州官军了,北上不行,南下更不行,西去是滕县,只能往东,于是率领已经乱了军心的队伍往东跑,始终无法摆脱追兵,本来想从沂州那边折回山寨,先喘口气再做打算,但身后的官军太凶悍了,竟然跑到了他们的前面等着他们,几次遇伏,队伍就彻底散了。四下逃窜,从天黑跑到天亮,从凌晨跑到太阳过午,现在,身边就剩了这么几个人了。
想到这里,陶三放声大哭,多少年的经营,败起来就是一会儿的事。乔独眼拉起大当家的,大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紧走吧,钻林子爬山,再不能顺道儿走了,俺瞧着,狗日的官军将每条道都封了。
于是丢弃了马匹,五个人向南攀山越岭逃亡去了。
严树林是蒙山军在太原招募的新兵,阳曲人,现在,他正气喘吁吁跟着副班长兼小组长程建国奔跑在崎岖的山路上,九连基本上乱了,班长们找不到排长,排长找不到连长,只是拼命地朝东南方向跑,一定要截住溃退的土匪。
不仅九连如此,负责迂回截击的三营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了。
“快些,你没吃饭还是咋的?跟个小脚女人一样!”副班长程建国回身拽着严树林狂奔。
除了枪支弹药,严树林身上的其他东西全部抛弃了,呼呼喘着气,使出最后一点力气跟着副班长奔跑。
别说,论行军和奔跑,他们这些新兵真的不是老兵们的对手。几十经过了四个来月的苦练,关键时刻,还是不行。
图了队伍上给的安家费,便穿上了蒙山军的军装。在娘子关受了三个多月的军训,被编入了三营九连九班当了兵。按蒙山军的规矩,每三个人要组成一个战斗小组,组长叫程建国,比严树林还小一岁呢,但人家可不含糊,已经有一年的军龄,在天津还与洋鬼子拼过刺刀。这些经历足以震慑严树林这个新兵。在娘子关下练兵期间,没少吃程建国的苦头。
“副班长,真的跑不动了,跑不动了。让偶歇一歇,歇一歇……”
“歇个屁!连长不是说了吗?千万不能让他们逃回山上去!快跑,不然老子毙了你。”
但程建国这个组还是落后了,不仅同班的战友看不到了,连同连的也找不到了,相跟的还有一个组的兵,一问才知道是七连的。
“那边好像有动静……”严树林指着树林说。
“不是看花眼?”程建国端起枪,大喊道,“给老子滚出来,老子看到你了。”
严树林身边的战友哎呀一声,紧跟着传来枪响。
“趴下,”程建国大喊一声,顺过枪,第一发子弹已经射出去了。
严树林按照训练学的东西,迅速卧倒,刚才发出叫声的那个七连的士兵已经爬伏在地了,严树林推了一下,没有反应。他顾不上管这个不知死活的战友,跟着朝树林里打了一枪,那边也传来惨叫声。
“啪啪”的枪声响成一片,双方对射起来。
战斗一开始,七连的那个组长便移动到树林的另一边去堵截,这种小分队的战术配合是蒙山军超越同俦最明显的地方,一个手势就能完成一次完美的配合。严树林在程建国的带领下,与另外一个组员用三支步枪封锁住了树林的这一面。
“他们人不多,稳住,咱们的人听到枪声就会增援过来。他们害怕,咱们不害怕。”程建国匍匐着过来,对严树林说,“你俩守在这里,我到另一面看看。”
果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严树林扭头一看,见七八个战友朝这边跑过来,他支起身子大喊,“这边,这边,偶们将他们堵在树林里了……”头皮一凉,一颗子弹射飞了他的棉帽,将严树林吓的紧贴地面,不敢乱动了。
“缴枪不杀,赶快投降吧,你们跑不了啦。”严树林的同伴一面射击,一面大喊。
看见蒙山军的援兵上来,钻进树林的几个土匪决定突出去,一露头,两个跑在前面的家伙就被射倒了,后面的大叫,“别开枪,别开枪,俺们降了。”
下午三点钟左右,大名鼎鼎的抱犊崮大头领陶三被蒙山军的几个普通士兵生擒,“俺就是陶三,俺要见你们龙当家。”
“去你的,给我老实点。俺们司令才不会见你。”程建国用枪托捣了跪在地上的陶三一下子,“起来,走!”转脸对严树林说,“去,告诉连长,俺们抓住陶三啦。哈哈!”
驻守藤县的马建勋有些心神不宁。陶老三的人马遭到彻底的失败已经是无疑的了。他有些担心得罪了新任兖州沂州镇守使,那位过去的老对手,如今朝廷的大红人龙谦龙大人了。前日下午,他的兵与从曹州过来的龙谦大队还闹了点不愉快,直到龙谦与兖州新任吴知府赶来,出示了盖着兵部鲜红大印的文书,马建勋才确认这股人马真是龙谦的大队,真的从山西回来了。
有关龙谦的任命,他已经接到了曹锟大人的通知。兖州的部队将要撤出,一部分回到曹州,一部分到曲阜驻扎。他的营是要回曹州的,按曹锟大人的指示,等蒙山军,不,如今叫威胜军了,等他们回到鲁南,就向他们移交防务。
马建勋还是第一次见到龙谦,这个交手两年,打了好几次大仗的对手,逛了趟京畿,竟然与曹锟大人平起平坐了。人家这命,真不是一般的好。如今人家的官职已经在自己之上,马建勋只能老老实实地解释了阻挡蒙山军的理由,抱犊崮的响马下山了嘛,还跟自己的人马干了一仗,不得不小心在意一些。好在龙谦并未在意,说了几句很得体的话,让他守牢滕县,务必不使土匪一人一马越过滕县,然后便带部队向东去了。
然后,就传来陶老三被打败的消息。得,这份大功又落入人家怀里了。从李纯进驻沂州,就策划剿灭为祸鲁南数十年的抱犊崮匪帮,之前的主要目标是蒙山贼,顾不上理会抱犊崮,后来在龙谦手上吃了大亏,更顾不上去管抱犊崮了。只是采取围困的法子,将响马堵在山上。因畏惧抱犊崮险峻的地势,以及对蒙山军作战的教训,李纯及曹锟均不愿意强攻抱犊崮,采取了围困的战略。蒙山军主力北上,李纯动了借刀杀人的念头,也不知用什么办法,打动了快马陶三,终于将这伙为害鲁南数十年的土匪诱下山寨,原指望他们北进郑家庄,与蒙山军留守部队火拼一场,然后借着追缴陶三,一举占领郑家庄。谁料道陶三竟然虚晃一枪,反而向南里应外合打下了峄县!惊动了朝廷,连袁世凯都受到了斥责。在袁世凯的严令下,沂州兵和兖州兵紧急出动,封堵了陶三南下的道路。于是陶三打起了滕县的主意,真是一帮狡诈狠毒的土匪啊,幸亏自己坐镇滕县,将土匪赶走。果然,陶三见机快,不是南下和东进,而是北上郑家庄。这个结果令他高兴。可就在这个当口,已经被封为两州镇守使的龙谦竟然带兵回来了,真是天意啊。
如果陶老三落到龙谦手里,会不会让龙谦判断出借刀杀人的计谋呢?马建勋摸着下巴思索着,自己倒不怕龙谦报复,因为龙谦还管不到自己。但官场的事情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呢?朝廷将鲁南交给龙谦的主意已定,连兖州知府都是跟龙谦一起过来的,只有沂州留给了唐绍仪,算是袁大人的心腹。威胜军,这支新组建的新军可不属于袁世凯管辖,尽管袁世凯是山东的最高首脑。朝廷借威胜军制衡武卫新军的意图昭然若揭,据曹仲珊讲,袁大人极为后悔参加东南互保,更不应该招降蒙山军。借洋人之手消灭这支搞得武卫右军灰头土脸的部队不仅没实现,还让蒙山军在京畿打出风头,立下了护驾的不世之功,一举获得朝廷的青睐,干脆,将他们派回了山东。虽未给山东的膏腴之地,但鲁南自此不复武卫右军所有。这次更是背运,两年没有解决抱犊崮,龙谦一回来,就是一个大胜仗!
难道真如曹三爷所说,龙谦是袁大人命中的克星?
黄昏时分,蒙山军参谋长宁时俊来到滕县,说明身份后顺利进了城,对马建勋说,陶三已经抓获,蒙山军一部准备乘胜收复抱犊崮,犁庭扫穴,彻底捣毁这个匪巢。这次大获全胜,多亏了滕县驻军挡住了土匪,将其逼回来。所以,请马营官将立功官佐名单整理出来,龙镇守使将上报朝廷,申请嘉奖。
马建勋没想到龙谦玩出这手,不得不承认做的很漂亮。抱犊崮响马连朝廷都惊动了,蒙山军回师第一仗即行剿灭,捷报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不仅自己有好处,连曹锟都有好处。所以马建勋表示了感谢,说我们出力甚少,不敢居功。宁时俊笑着说,龙司令讲了,马营官是老朋友啦,算是不打不相识。如今成了同僚,以后还有互相帮扶,共同将鲁南建设好。龙司令亲自带兵剿灭其巢穴,他的司令部暂时还设在郑家庄,待马营官拟好有功官佐的名单,派人送至郑家庄便是。
第六节 峄县
陶三大队被歼灭,留守山寨的都是老弱,都是被陶三抛弃的人,快枪子弹、金银财货都被陶三带走,成为了蒙山军的战利品。龙谦指挥二、三、四营尾随陶三残部攻上山寨,几乎没有发生什么激烈的交火,便占领了这座令鲁南百姓谈之色变的匪巢。
有点打空了的感觉。龙谦没想到陶三事实上已将抱犊崮放弃了。
将留守山寨的百十号人及逃上山寨的大几十号人带下山寨,冯仑建议一把火烧掉匪巢。龙谦制止了,毕竟土匪在此经营多年,房屋众多,便是做个训练基地也是不错的,烧掉太可惜了。
“老冯,咱们已从破坏者变成了建设者,这个弯子要尽快转过来。你和大寿押俘虏折返郑家庄,二营跟我去趟峄县吧。”
“不先回郑家庄?大伙儿还等着呢。”冯仑不太理解龙谦的心思。
“没事,不就是庆功吗?晚几天也无所谓。峄县在兖州境内,属于咱们管辖,这回被陶三的人马祸害了一气,不看看不放心。派人叫上吴永,一起跟我去峄县走一遭。”
峄县毗邻枣庄,而枣庄煤矿一直是龙谦所惦记的。究竟现在是什么规模,龙谦很想实地看一看。
龙谦挥军痛击陶三所部,吴永便留在了滕县。滕县县令自然尽力巴结着新来的顶头上司,闻说吴府尊是两宫西狩的护驾功臣,简在圣母皇太后心里的人物,更是敬畏。加上驻军首长马建勋的恭维,很让吴永过了一把官瘾。
龙谦派人来通知吴永去峄县,他才意识到峄县是自己的辖县,正该去抚慰的。
虽然陶三所部只在峄县待了四天,但祸害的不浅。峄县县令上吊身亡,城中来不及逃走的富户被洗劫一空,全城死在土匪手里的(包括自杀)近百人,凄惨异常。
“永川兄,你这个知府大人该出面了,马上指定代理县官,贴出告示晓谕全城,告知百姓陶三匪帮已被剿灭,让商户们尽快恢复营业。另外,登记被害人口,按户给与赈济吧。”骑在马上,沿着城中的石板路走了一遍,龙谦对吴永说。
“镇守使指点的是。可是,愚兄夹袋里没有人啊。”吴永早就想着从老家找几个人来,但他现在肯定是光杆司令。想到县令的人选,“哎呀,咱俩是不是先去趟济南?”
县令的任命不是知府说了算的,建议权也很轻。吴永这个新任知府,正该先到济南的巡抚衙门报道才是。不仅是他,就是龙谦,难道不该向巡抚袁大人报道吗?
“这个不急,”龙谦淡淡地说,“吃着朝廷俸禄,自然应忠于王事。孟子说过,民为重,君为轻。连皇上都让位于百姓,何况是一个巡抚?咱们安顿灾民,正是为袁大人分忧,他何曾会怪罪于你我?至于人选,我看可以召集峄县士绅,让他们自行推荐一个有威望的出来先期维持。等朝廷的任命下来就走上正轨了。不过,永川兄,我倒是更希望你屈尊先整顿下峄县,再去当你的知府。”
“这样做,会不会不合朝廷规矩?”吴永当了若干年的县令,县里的那一套运作程序是熟悉的,但龙谦的做法,总有些离经叛道的味道。
“永川兄,朝廷很快就要颁布推行新政的旨意了。若是老兄想着令名达于圣听,最好先摸摸治下的情况,坐在府衙虽然舒坦,但做出成绩就难了。”
“龙将军高见。”吴永很是佩服龙谦这句话,“不过,瞧这样子,银库早就被洗劫干净了,赈济的银子从何而来?”
“这个不用愁。我先从军费里抽出三千两支援你。算是借给你的。好朋友清算账,将来兄弟的军费,还要靠老兄的税收呢。”
“啊呀,我的镇守使大人,鲁南贫瘠,可养不起你的军队呀。威胜军是朝廷所重视的新军,军费自然要靠户部拨款啊。”
“永川兄!你怎的如此没出息?难道为君分忧只是挂在嘴上的吗?而且,你知道兖州一年收多少税?我的军费又是多少?存了你这个心思,我敢断定你的差事干不好。你信不信?”龙谦目光炯炯地望着吴永,一脸的严肃。
“镇守使大才,吴永深知之。不过……”吴永知道,慈禧是极为宠信龙谦的,陛辞之时,几乎都是叮嘱龙谦。就是老主公李鸿章,对龙谦的评价也很高。兖州沂州归谁管,吴永心里是有准备的,但又有些担心,这位手绾军权的年轻宠臣如果大肆干涉民政,自己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不过什么?前任兖州知府收多少税,你未必也收多少税。是不是?若是萧规曹随,朝廷还搞什么新政?别人都说鲁南贫瘠,对上峰,咱们不妨也叫叫苦,但在我眼里,鲁南遍地是宝。只要咱们励精图治,何愁养几千兵?”
吴永哑然。
由龙谦起草、吴永手书的告示很快贴了出去。官军进城,百姓自然知晓,陶三被生擒,抱犊崮匪帮灰飞烟灭,新任知府亲临抚慰并登记困苦加以赈济的消息,立即传遍全城。龙谦和吴永在县衙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县丞及衙役尚未全部到位,呼啦啦涌来一大帮百姓,嚷着要求见知府大人。
“得,该你接见治下百姓了。”龙谦笑道。
“他们有何事?”
“总要见了才知道。”龙谦吩咐王明远将人放进来。
呼啦啦进来一群人,看上去衣衫还算光鲜。估计是峄县的士绅,“明府大人要为草民做主啊。”领头者带头跪倒,后面的人们都跪下了,连连叩头。
“诸位请起,”龙谦示意士兵扶起众人,“各位有何冤屈?这位便是咱兖州新任吴知府吴大人。吴府尊昨日才到滕县,闻听峄县遭难,心忧百姓,第一时间便赶来看望大家。你们选个代表,有什么话,便跟府尊大人讲吧。”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人,姓张,叫张川,是峄县商会的会长,站在那里,张川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身穿臃肿的棉军衣一身污秽的龙谦是何身份,竟然没有留辫子,而且,在府尊面前态度如此随意。
“咳咳,”吴永咳嗽两声,“诸位乡邻,这位是朝廷新任命的兖州、沂州镇守使龙谦龙大人。剿灭抱犊崮土匪,正是龙将军亲自指挥……”
士绅们稍一迟疑,张川带头又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草民有眼无珠,不识威震京畿的龙将军虎威。草民代全城百姓叩谢将军,将军为俺们报了大仇啊。呜呜……”一半的人竟然嚎啕起来。
“好了。龙某向你们保证。以后再不会有土匪滋扰了。各位请起吧。起来说话。”龙谦也吃了一惊,在咨询如此闭塞的现在,自己打败联军的名声竟然传到了峄县?
用了足足一个时辰,龙谦和吴永才将一帮士绅打发走了。关于峄县民众要求将陶三交给他们处死的要求,龙谦也不能决定。抱犊崮已经在朝廷挂了号,陶三至少要交给济南的。那个张川是峄县县丞张江的堂弟,张江身为峄县二把手,临难逃跑,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张川情愿捐出万两白银,也有为其堂兄开脱之意。不过,龙谦没等吴永表态,下令暂罢张江之职,理由就是守土有责,县令尚且以身殉职,县丞倒临难苟免,说不过去。张川孝敬的一万两银子,自然是笑纳了,正好充作峄县恢复的经费。万两白银是一笔巨款了,这个年代,一两银子足足可以买来三十斤猪肉。一个小县的商户,可以轻易捐出万两白银,给了龙谦巨大的信心。或许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的赤贫,而是严重的贫富不均罢了。如果将富户手里的存银盘活,地方经济就活了。
为了表彰张川的义举,龙谦与吴永商量后,由吴永宣布,组织一个善后委员会,由张川等峄县士绅头面人物出面,抚恤被害家庭,恢复正常秩序。
“明远,你带二营暂住峄县。”龙谦对王明远说,“家在根据地的官兵,思乡心切,由我带回去探探亲。等忙过这一段,你也该回家看看了。部队将来分驻诸处,我还要细细思量。你的任务,一是确保峄县一带的治安,二是物色人才。对于峄县的县治,你不要轻易发表意见,但要参与善后委员会的工作,这样才能发现藏于民间的人才。三是多方了解峄县一带的物产。以后你们这些营长们,要学习接触经济,当多面手,不做单打一。”
“司令,这要多长时间?另外,招不招兵?”王明远问。
龙谦知道王明远担心什么,“二营驻扎峄县的时间不好说,至少一个月。招兵是可以的,但员额要控制,最多五十人。我计划尽量转化抱犊崮的俘虏,他们毕竟比一般的农民更适合军事。部队如何编组,我还没有想好。编两个标是肯定的,骑兵,工兵,炮兵及辎重兵,至少各编一个营。司令部建设,也要正规化。这些日子,你可以帮我考虑下,特别是工兵,辎重等兵种的人选,谁更合适些?我知道你们几个都盯着标统一职,是不是?”
王明远有些不好意思,使劲挠着头发。
“明远啊,你,国柱,鲁山,江云,老宋等几人,是最早跟着我的,我岂心里没数?但治军之道,唯在用人公道,资历和战功,是主要的因素。如果只讲感情,队伍很难扩大。当初咱们在蒙山经营老八队,也就百十号人,你能想到今天?既然我们能用两年时间开创这番基业,焉知不能将部队再扩大几倍几十倍?与其盯着升官,不如将本领练好,为部队扩大做个准备。水涨才能船高嘛,是不是这个理?”
“司令,你放心,俺跟定你了。你让俺干啥,俺就干啥。绝不会给你丢脸。”王明远打了个立正,郑重无比地表态。
“哈哈,就咱俩,搞什么嘛。明远啊,你们几个各有长处。你为人厚道,办事稳当可靠。国柱坚毅,鲁山灵动,时俊思虑周全。也各有短处,讲你的长处,其实就是批评你的不足。我这两年,应当说是用人之长,避人之短。周毅,延冰、冯仑,大寿,敏忠诸人,虽不是八队出身,但自蒙山建军,多立大功。我们绝不能存了门户之见。明远,我送你一句话:心有多大,事业有多大。看得远,才能走的远啊。你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有道理?”
王明远沉思着。其他人也就罢了,龙谦竟然提起了曹敏忠。当初五队的小队长,现在的军法科长,因为军纪的深入人心,越来越不显山露水了,没想到龙谦还记着他。
龙谦知道,就现在这支小队伍,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大致分了三股势力,一股是老八队出身,鲁山、王明远为代表,同是老八队小队长的封国柱,稍微远了些。另一股却是六队为主,冯仑、叶延冰为代表,但叶延冰却正好与封国柱相反,与鲁山、王明远的私交极好。最后一股,就是石大寿、张玉林了,即现在的四营,骨干都是出身曹锟所部。周毅本来与龙谦平级,但他被龙谦任命为副司令后,反而失去了基础。当初跟周毅回山的部下(以三队为主),已彻底融入蒙山军,失去了独立的色彩。宁时俊虽出身八队,但因未当过连长,没有形成自己的势力,完全成为龙谦管理全军的助手。至于曹敏忠等人,算是杂牌。
龙谦最信任的,其实是鲁山和王明远两人。这也是当初谋划抢劫钱庄和王府之时,龙谦选择了王明远的二营的缘故。但至少在明面上,龙谦一直采取一碗水端平的态度,大家提不出什么意见来。这次扩军,或许会暴露一些问题……
“司令,标统一职至为重要,司令一定要选好人。”沉默了半晌,王明远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当然,我不是傻子。周毅和国柱留守根据地,让我很满意……”龙谦知道,王明远还是放不下门户之见,并没有真正听懂刚才的一番话啊。这需要慢慢来,急不得……
龙谦这样说,王明远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就这样。明天我就返回郑家庄。关于如何接管两州,如何驻军,招兵,训练,这些事情你先想一想。等开会商议,我会派人通知你参加的。”
第七节 繁杂的头绪(一)
吴永早已急着想去济南了。但郑家庄是龙谦的老窝,碍着面子,吴知府还是跟着龙谦在几十名骑兵的护送下,跑了百十里山路,来到了蒙山军——如今的威胜军右翼的司令部。
自认跟龙谦相识已久,经历了一同护卫两宫西行,一同赴京协助李鸿章交涉善后,应该说是很了解了。但吴永发现,龙谦身上的谜团更深了。
尽管知道龙谦出身响马,郑家庄这个山村是龙谦做响马时盘踞的庄子,吴永还是没想到,村民们对于龙谦归来的异乎寻常的热情——越来越多的村民们涌上街道,呼喊着龙司令,像是父母迎接久别归来的游子,又像是女儿盼回了慈父一般。这种场合,吴永不仅没见过,连听也没听过。
而龙谦从进入赵家楼,那里早已等候了蒙山军的高级军官们,自周毅以下,宋晋国,封国柱,邓清华,盛光等留守部队主要军官,以及跟随龙谦远征的鲁山、冯仑、叶延冰、石大寿等,早已等候在那里。除了生病休息的宁时俊,几乎全部出来迎接了。
“镇守老家,使我无后顾之忧,都是周兄你的功劳啊。”龙谦紧紧握住周毅的手。
“国柱兄弟,这一仗打下来,鲁南的响马听到你的名字就望风而逃喽,这给咱们接下来的剿匪带来很大的麻烦啊。哈哈。”龙谦使劲拍着封国柱的后背。
“老宋瘦了啊,怎么搞的?钱不够花吗?还是周副司令和国柱给你出了大难题?”龙谦使劲摇着宋晋国的手。
又是让吴永不解的场面。他跟随李鸿章时,不是没有到过军营。绝对没有龙谦军中上下级之间融洽无间的程度。
与这些战友们拥抱问候后,龙谦将吴永介绍给留守郑家庄的周毅等人。然后龙谦不再骑马,步行穿过村子,与认识的村民们打着招呼,嘘寒问暖,其情景令吴永深为诧异——他当时可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呀,这些百姓为何如此的热情?奇哉怪哉!
“百姓就是这样,你只要对他们做一点点好事,他们就会记住你……”龙谦对身边的吴永说。
“吴某真没想到,镇守使竟然如此的得民心……”吴永叹道。
“不过附近十几个村子而已。吴府尊,你也可以的。民风淳朴,民生困苦,正是你我施展手段,报效朝廷之机。”
再走大约十里,到了陈家崖,百姓们早已涌出被陶三手下炸塌的南寨门来迎接龙谦。
“乡亲们,你们好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寨门炸塌不要紧,咱们修好它便是。而且,以后再不会有人来攻打咱们的庄子了!”龙谦说完,一眼看到陈超,走过去,“陈先生安好,这段时间辛苦你啦。”
“嘿,嘿,你回来,大伙儿就有主心骨啦。”陈超有些激动。
“前几日抱犊崮攻打庄子,没有损伤到乡亲们吧?”
“除了咱队伍死伤外,村子里的人倒是没损伤,就是这寨墙……”
“没伤人就好啊。寨墙的事,好办。对了,家里都好吧?”
“好,好。”陈超想起了陈淑,却不知这丫头去了哪里了。
“走,咱们到司令部,好多事要商议呢。嘿,差点忘了,这位是兖州知府吴永大人,是我的好朋友。老吴啊,陈先生是这个庄子的庄主,扶危济困,是一位真正的纯儒啊。”
“草民见过知府大人。”陈超深施一礼。
“不敢,不敢,结识陈先生,是吴某的荣幸啊。”看得出,龙谦对这位乡绅很是敬重,吴永自然不能摆架子。
百姓们听见吴永的身份,更觉惊异。如陈家崖这般山村,村民们一辈子也见不上县令,更别说是知府了。瞧龙司令多大的面子,堂堂知府,跟在后面像个书童。
热烈的欢迎场面一直到了郑家大宅。
“想不到这家伙如此得百姓拥戴啊。难怪能打败袁大人的小站新军……”吴永暗道。
“吴大人,诸位兄弟,这半年来风云变幻,难得咱们又坐在一起了。今儿既是兄弟团聚,更是为咱们的父母官接风。老宋啊,你可要将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哦。”龙谦坐了上席,笑眯眯地看着挤了一屋子的军官们,“啊呀,差点忘了。听说周副司令得了个漂亮的女儿,我准备的礼物不知道合不合我这个小侄女的心意,哈哈,小卢,那件东西呢?”
卢广达将一个檀木小盒子取出来,看了眼龙谦,将盒子递在周毅手里。
周毅正要打开,“慢着,现在别看。带回去给夫人和千金看。哈哈。”
对于蒙山军的军官以及彻底融入蒙山军系统的陈超等乡绅,吴永无疑是外人了。所以,大家避而不谈敏感的话题,只是围绕着歼灭陶三部说了些无关宏旨的话。龙谦向吴永介绍了郑家庄的情况,“吴府尊,郑家庄虽然不在您的治下,但您和别人不同。咱们是出生入死的战友,过命的交情,这里就是您的家,可不要存了地域之见哦。”
“不敢。吴某今日甚是开心……”
正在聊着,外面来报,说沂州新任知府唐绍仪到。
“哈哈,今儿真是好日子,唐少川竟然也来了。走,咱们迎一迎父母官。”龙谦大喜。
龙谦等人迎出屋子,唐绍仪已经进了院子,不等龙谦开口,“绍仪见过镇守使大人。”
“哈哈,我的唐大哥,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对了,这位吴永吴永川,是兖州知府,你们这两个邻居,今儿可要好好亲热亲热。”
吴永没想到龙谦和唐绍仪如此的熟稔。于是,两位知府互相见礼,客气了一番。
“永川兄有所不知。唐府尊跟我也是战场上的交情。当初在西沽伏击多国联军,唐大人始终跟我在一起。哈哈,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少川兄,你可发福了呀。”
“那是沾了老弟台的光。哈哈。袁大人闻听镇守使已经返鲁,特意嘱咐唐某前来郑家庄拜会,聆听大人的指教。没想到甫一到沂州,屁股还没坐稳,就传来龙司令大破抱犊崮的消息,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名将出马,群丑束手。哈哈,哈哈。”比起吴永,唐绍仪风度口才,均是一时之选。谈笑风生,颇有些反客为主了。
“唐知府似乎与这边很熟嘛。”吴永看唐绍仪与蒙山军诸将打着招呼,得了机会,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是,去年唐某就来过啊,跟各位将军都是朋友啊。”唐绍仪笑道,“唐某之前还为大伙儿北征担着心,谁知道龙将军一到天津,便以少击多,打出了名震全国的西沽大捷。消息传至济南,袁抚台赞叹不已,连说勤王支队为山东争了光,龙将军不愧当世名将。这回派唐某至沂州,就是辅佐龙将军剿灭匪患,治理好地方。这不,镇守使大军一到,为患鲁南数十年的抱犊崮就拿下了。沂州百姓高兴的很,都要给你立生祠啦。”
“这可是咒我。少川兄欺我海外长大,不习国史。魏忠贤倒是生祠满地,差一点落个凌迟的下场。你让治下百姓为我立生祠,不是咒我不得好死吗?”龙谦假意生气。
“属下失言了。”唐绍仪没想到龙谦反应犀利,“沂州百姓苦匪患久矣,对镇守使的感激是发乎内心……”
龙谦打断了唐绍仪的辩解,“少川兄,非是兄弟矫情。在我看来,战役战斗的胜利,统帅固然重要,但普通士兵才是决定性的因素。抗击洋人侵略是这样,剿灭土匪也是这样。没有大批吃苦耐劳,勇于牺牲的士兵,什么仗也打不好。所以呀,如果要感激,最应当感激的就是为了战斗胜利而付出生命的官兵!此番回来,龙某决定在郑家庄的广场,就是郑家祠堂前的那块空地上,建一座纪念碑。纪念我军远赴京畿,纪念在英勇抗击八国联军对我中华的侵略战争中捐躯的烈士!让他们家乡父老,他们的后代永远铭记他们的功绩和光荣!”
吴永和唐绍仪登时肃然。龙谦接着说,“此番率军回返鲁南,我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一则以忧啊。喜就不必多讲了,总算没有辱没袁大人的信任,为我山东军争了光。惧呢,四百余鲁南子弟埋骨沙场啊,是我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些英勇战死在抗击外国侵略战场上的烈士家属。没想到龙某回来,竟然受到了乡亲们如此热烈的欢迎,直让龙某愧疚万分!二位知府大人,就算给那些失去儿子的家庭重金抚恤,他们的儿子永远回不来啦!这笔债,是国家欠了百姓的,该怎么还?最后就是忧愁了。正好二位都在,兄弟发愁什么呢?就是如何建设好鲁南!离开太原时,得蒙太后召见,永川兄也是在场的,太后她老人家谆谆告诫,要好好做!怎么好好做?朝廷是打定主意推行新政,富国强兵了。旨意已发给了各省督抚,征求大员们对于推行新政的意见。咱们的抚台大人乃一时俊杰,自然有极为高明的部署。但我等绝不可以坐等,或者以鲁南地瘠民贫为借口,搞什么特例。兄弟的打算,就是要在鲁南率先行动起来,鼎新革故,破除陈规陋习,大力发展经济,以厚民生。兄弟是一武夫,剿匪的事,不需二位操心。练兵的事,兄弟已有成算。但这经济一途,兄弟却是雾里看花,外行的很。这方面,就需要二位多加筹划了,要尽快拿出一个总的章程,然后上报巡抚衙门,迅速实施。”
唐绍仪和吴永对视一眼,这就进入角色,命令已经下来了。
“属下领命。”唐绍仪站起来对龙谦一拱手,“龙大人一席话,令唐某感慨万端。虽然相识不算长,但镇守使大才磐磐,唐某深知之。如何推行新政,还望镇守使明示。”
“正是,属下洗耳恭听。”吴永也站起来。
“哈哈,这是将我的军啦。龙某一介武夫,说话直,不懂得绕弯子。我们做臣子的,既要忠于王事,做到勤与廉。更要体会朝廷的本意,有敢为人先的勇气。新政的核心,要龙某看,就是发展经济,增加税收,编练强军,固我国防。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发展经济是基础,强国强军是目的。纵观天下各国,未有国未富而兵强者。所以,咱们一定要立足于鲁南的实际,切实掌握鲁南的优势和不足,扬长避短,制定激励工商,改善农业的一系列政策。同时裁汰冗员,减轻百姓的负担。具体怎么做,我看关键是人,没有一支高效廉洁的官吏队伍,什么事也做不成。所以,不妨先从我们自身做起,放下官老爷的架子,踏踏实实地深入农村城镇,做细致的调查研究。虚心听取百姓的意见,好的办法,就蕴藏在士绅商户农夫心中。儒家或以为,上智与下愚不移。泥腿子们懂什么?我不这样看。比如提高粮食亩产,我看你们二位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懂种田的,必是农夫;懂做工的,必是工匠;懂经商的,必是商人。我们这些人,就是为他们创造一个适合他们发展的环境!是不是这个道理呀?或许有人想,新政不就是洋务运动的翻版吗?洋务运动搞了几十年,耗尽民力,最后还不是归于失败?我倒觉得,洋务运动没有错,错的是经手洋务的人。比如办厂子,当官的是办不好公司的,一定要让出资者找懂行的人来管。譬如你吴永川,四书五经肯定是读的精熟的,但孔夫子孟夫子没有交给你如何办公司。据我所知,不管是南洋还是北洋,尽用一些官僚来办公司,办企业,哪有不败的道理?政府不该管这些事,政府管的,就是企业不管的,就是农夫不管的。商人开酒店,咱们就去修公共厕所。商人开厂子,咱们就去修路。这就是我的主张。”
唐绍仪呆了一阵,回味着龙谦的话,“真是闻所未闻,令吾茅塞顿开呀。”
“对了,二位知府大人,新政须有新气象。不妨捡容易的做起。在峄县时我就注意到,县城实在是太脏了,雪化后污水横流,简直让人无从落足。少川兄是留过洋的,肯定对中外有过对比。最明显的,就是人家的城市秩序井然,文明卫生,而咱们的陋习甚多,需要大力改进。二位回到治所,可以先从州府做起,学一学人家洋人的长处,改一改我们的毛病。州府做好了,将县官老爷们带至府城参观学习一番,你们要做个样板才好。”
“谨受教。”唐绍仪深施一礼,“唐某深信,有大人坐镇鲁南,鲁南的新政必为全国之模范。”
“哈哈,模范可不敢吹牛。但一定要做到让百姓感到生活在变样,日子有奔头。咱们这些吃百姓供养的官吏,才能对得住良心。哎呀,扯了这许久,该吃饭啦。走,今日咱们大团圆,好好地饮上几杯!”
第八节 繁杂的头绪(二)
一顿酒吃得酩酊大醉。军中多豪饮,在龙谦放开禁令后,参加宴会的连长营长们都放开了酒量。龙谦首当其冲,饶是他酒量甚宏,也挡不住轮番敬酒。最后竟是被卢广达等人扶着回卧室的。
醒来时暮色笼罩,只有摆在地当间的火盆发出微弱的红光,揉了半天木痛难忍的额头,龙谦就着火盆点着蜡烛,喝掉卢广达摆在床前的一碗凉茶,喊了声小卢。
卢广达蹦跳着跑进来,“睡醒了?司令你睡的真香。”
“二位知府呢?”
“都在客房呢。要叫他们来吗?”
“不用。你去看看参谋长在不在?”
“在,宁参谋长刚才还问你醒了没有呢。”
宁时俊很快就来到龙谦的卧房,“难得司令如此放开胸怀痛饮,鲁山都甘拜下风呢。”午饭时宁时俊以军务缠身滴酒未沾。
“喝酒误事啊。辛苦你了时俊,部队怎么安排的?”
“没来得及请示你。周副司令也醉了,只跟鲁山商议了下,司令部及直属队驻扎郑家庄,国柱的营头让出了郑家庄,去了秋村,四营留在了赵家楼,三营去双鸡,一营去张前,盛光的营头去了白魏……”宁时俊将部队的驻扎地讲了一遍。
“对陶三一战的统计,出来了?”
“出来了。总计击毙172人,俘虏(含伤号)1631人,还有大约300人逃掉了,不知所终。缴获各式枪械450支,子弹不多,只有不到一万发。倒是缴获了一批炸药。”
“我军的伤亡呢?”
“阵亡31人,负伤73人。不,是74人,下午一名重伤号死了,是山西招的新兵。”
“其他缴获呢?”
“老宋正在清点。我没有看到数字。”
“回头让老宋拿出一个抚恤的方案来。明日咱们去看望几户阵亡官兵的家属。抚恤要尽快发下去。另外,此战,以及这次出征的立功官兵的名单及奖赏,要尽快定下来。”
“是。”
“俘虏们呢?都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每个营都分了一点,留在郑家庄不合适。”
“是,这些土匪纪律极坏,其中多血债累累的惯匪,要上心一些。改造或吸纳这批家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千万别出岔子。”
“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嗯。营长们呢?”
“已经带队伍走了,安排今晚的宿营,很麻烦的。”
“是啊,小三千人了嘛。挤在这弹丸之地哪里行呢?你派骑兵通知下,明日下午,包括留在峄县的王明远,统统给我叫回来,咱们得商议下部队的事情了。时俊,路上我已经跟你聊过编制了,你有没有个完整的方案?”
宁时俊皱起了眉头,“司令,按照你设定的编制,我军至少要扩编一倍!每个营增加一个连,另外,骑、工、炮、辎都要扩编为营,实际上差不多增加六个营的样子。根据地没有这么多的兵员。”宁时俊摇摇头。
“谁说要从根据地招兵了?一年来,咱们差不多已经将根据地的人力挖尽了,不能再招了。现在当务之急的是将部队的编制架子搭起来,拟出一份文件报济南及兵部,所有营长以上岗位都要确定,另外就是全军每个月的军费,要计算出一个数字来。袁世凯给不给是他的事,我们必须申请。军费划出几个块块来,军饷,武器,训练,被服鞋袜,伙食,医疗,杂费等等,完全参照袁世凯的部队编。司徒知道他们的情况,宁高不低。”
“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然后我就得去一趟济南了。”
“我猜袁世凯一定不会答应。沂州、兖州已经给咱们占了,他大不了不要这两州的赋税……”
“沂州和兖州在山东本是穷地方,能收多少税?养一个旅是做不到的。这件事我来筹划,你尽快与参谋科搞出一个完整的方案来,至少看上去是那么回事。时俊,你还是老位子,当我的参谋长吧,这个角色,暂时没有更合适的人。对于两个步兵标的标统,你是什么意见?”龙谦用火钳子漫不经心地拨着火盆里的炭块。
“最好是周毅和鲁山。”
“为什么?”
“还要设副司令吗?我觉着没有好处。”
这是很贴心的话了。尽管副司令没有实权,但在一种情况下,即龙谦离开军中,比如前段时间去京城跟着李鸿章混日子,副司令就是一军之主。
“下面有什么议论?”
“真没听到。但我觉得,那几个资格老的营长们,是有想法的。目前提拔谁,都会影响到平衡。”
“嘿,这么快就要顾及平衡了吗?”龙谦看着宁时俊,“时俊,你有没有过带兵的打算?”
“这不是在带兵吗?我觉得给你当参谋长,拾遗补缺,蛮好……”
“暂时只能这样了。司令部的建设,你要好好谋划谋划,参谋科,后勤科,情报科都要加强。另外,我还想设一个军械科。医护所也要从后勤科剥离出来,摊子大了,医务是一个大事。你尽快拿一个章程出来吧。”
“成。”
“另外,就是我军的驻扎问题。这个,恐怕要知会济南后定,免得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尽快研究沂州、兖州两州的地形,那些地方需要驻兵,哪些地方适合驻兵,都要定下来。那时候就会觉得,这点兵真是不够……还有就是地图,看用什么办法,尽快拿到山东、全国的详图。靠我们自己绘制,一是不准,另一个就是来不及。”
“那,缺少的武器呢?朝廷给我们拨吗?”
“朝廷哪有武器给我们?不,也不是。至少南方是有的。不过不能靠他们,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啊,这几日要狠狠爬桌子写几道折子了。”龙谦有些头疼。
“司徒呢?他在司令部吧?”
“在。要叫他来吗?”
“我想让他去一趟胶澳。”
“那里不是德国人占着吗?”
“你忘了他是德国长大而且是德国最高军事学府毕业吗?你去叫他来,不,小卢!你去叫司徒科长来。”
司徒均很快来了。
“司徒,我与参谋长研究,决定任命你为威胜军右翼副参谋长。任命即时生效。”
司徒均立正答道,“谢司令栽培。”
“司徒,我想让你去趟青岛,不,就是现在的胶澳。”
“去做什么?”
“利用你的德国背景,见一见德国驻胶澳总督。两件事,就说我们威胜军愿意与德国展开全方位的合作。其次是我军目前缺军械,想通过胶澳的德国洋行,买一批德械军火。这件事他们应当乐于看到。”
“全方位合作?”
“是的。德国人将山东视为其禁脔,鲁南突然来了一支不明身份的军队,德国人估计也郁闷着呢。我作为两州镇守使,一是欢迎德国商人来两州经商办厂,并保证在两州境内德国合法商人的安全。二是愿意聘请德国军事顾问来我军帮助训练炮兵工兵等技术兵种。你在德国的同学,如果能请来更好,我不会在待遇上犹豫的。你尽可直接决定。”
“这些,不需要请示朝廷吗?”
“不用。什么事都请示朝廷,我们就别想干事了。”
“什么时候去?”
“家里还有一点事情。我已经交代参谋长了。等你完成他给你的任务后就可以动身了。”
“是。”司徒均立正答道。
“司令,德国人会卖给我们军火?”宁时俊有些疑惑。
“为什么不?德国竞争不过日本和英国,山东出现一支全德械的部队,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好,你们俩去忙吧。司徒,你是副参谋长了。参谋长不在时,你就是参谋长。要站在全军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明白吗?”
“卑职明白。”司徒均再次立正。
“好,我还要跟唐绍仪聊聊。他就住在西厢吗?”龙谦问宁时俊。
“嗯,刚才我见他正写什么东西呢。”
“嘿,老兄急不可耐地写给袁世凯的报告呢,这个唐少川……”龙谦站起来,朝唐绍仪所住的西厢房走去。
比起吴永,龙谦更为重视唐绍仪。这位十二岁即留学美国的神童,论眼光见识,胸襟抱负,应当在吴永之上,如果与自己诚心合作,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袁世凯将唐绍仪放在沂州,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沂州靠海,就地利而言,似乎还在兖州之上,尽管兖州的经济水平似乎要强于沂州。在龙谦关于推行新政尚未成型的腹案中,沂州可以做更多的文章。
如果唐绍仪掣肘,龙谦的行动就难的多。龙谦可不会天真到一趟京畿之行,就能将唐绍仪拢在袖中,成为自己铁杆的臂助。想当年,唐绍仪跟着袁世凯在朝鲜混,人家那也是过命的交情。袁世凯已经位列封疆,自少在现在,唐绍仪的屁股,绝不会真正坐在自己这边。
而且,现在最当紧的,是顺利接管两州。袁世凯的军队,尚驻扎两州要地,他们如果不痛快地撤离呢?自己有什么好办法?
龙谦在从峄县回郑家庄的路上,就在思考着这一问题。按照惯例,龙谦这个两州镇守使应当在第一时间赴济南拜谒巡抚袁世凯,聆听上峰的教诲后再回属地履职。他现在的职务有些特别,威胜军直属朝廷,实际上并不归袁世凯管辖。但两州镇守使则属于山东属官,尽管这个军职是最近十几年才出现的。这样,他属于双重领导。这种情况下,搞好了左右逢源,搞不好两面受气。现在自己羽翼未丰,想着凭手里的两三千人马对抗朝廷是做梦,某种意义上,比未招安前的情况还不如呢。自己这些部下,有多少会不管自己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提着脑袋跟自己走?真不敢为任何一个人打包票。所以,经过了北征这一趟,表面上是为部队争到了一个名分,但也取消了独立的地位。如果不认识到这一点,会出大笑话,栽大跟头。
而且,以龙谦的职务,民政方面也不能过多地插手,州有知府,县有知县,主官之下,负责司法、教育等方面各有其人。满清虽是异族,但延续明代政制,除掉后期设立的理藩院、总理衙门之外,几乎是照搬照抄。而明代建立在封建国家建立完善近二千年基础上,加上朱洪武超越他人的精力和独裁思想,封建体制极为完善严密,事有专司,除非特殊情况,不得越权行事。
可是,龙谦的心思,并不全在整军练兵之上,民政是必须介入的,否则,就不可能实现他心中的那个梦。
唐绍仪出任沂州知府并不是一个坏结果。得知这个消息的龙谦反而有些高兴,并不只是因为唐绍仪与自己有旧,西沽之战还算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吴永情况更为特别,就目前而言,吴永尚未见过袁世凯,自然也不能算作袁世凯的亲信。但以后呢?袁世凯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知道的。
唐绍仪此行,未尝不是身负使命,说不得现在就正在琢磨自己和自己的部队呢。
果然,隔着窗户,看见唐绍仪正在伏案奋笔疾书。
一定是在给袁世凯写奏稿。龙谦忽然取消了进屋与其深谈的欲望了,老袁那边,是自己亲自去一趟还是按照官场文件的格式,写一封文书递上去?自从蒙山整军,自己的奋斗目标就是建一支完全新式,超越现实的军队,为了这支军队,还必须占据一块足以供养其的地盘。现在,这两个目的全部达到了。甚至比自己预想的最好结局还要好。但是,龙谦发现,头绪是如此的繁杂,事情多的理不过来,许多自以为简单易行的事情,其实都不简单,甚至不知从何措手。
龙谦在唐绍仪窗前立了很久,思绪飞扬。直到感觉到了脚下升起的寒气,才轻步离开了西厢,自己所居的北屋还亮着烛光,朦胧中,似乎立着一个人影,绝不是自己的通信兼警卫卢广达。他微微一惊,定睛去看,果然是陈淑。
“嘿,原来是你,干嘛一声不吭?快进屋去,外面冷。”龙谦轻声道。
第九节 繁杂的头绪(三)
自上午返回郑家庄,龙谦刚见到这个最近一直想着的女孩子。
“想”是一个意思很广的词,还不同于思念或者牵挂。最近龙谦有些鄙视自己,感到自己骨子里深藏的卑劣因子不由自主地往出冒。
如果是因为顾及自己征战疆场生死未卜,进而回绝陈淑对自己的情意,龙谦不会有任何的内疚。但这是一个男女严重不平等的时代,男人可以纳妾,可以休妻,但社会对于女人的信条就是从一而终。即使没有过门,没有圆房,女孩子一旦确定其终身,她就隶属于那个或许从未谋面的男子。即使那个男人死了,她符合社会道德规范的结果就是独身过一辈子。这种对于女人极为残酷的选择被社会主流赞扬着,传诵着,甚至整个村镇都引以为荣。
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狗屁规矩!龙谦想起了自己见过的所谓贞洁牌坊,恨不得派人去炸掉。
龙谦并没有想过自己会阵亡于某个战场。真的,当他莫名其妙地来到山东,来到蒙山脚下,他就坚信自己不会意外死亡。尽管之前他是一个很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灵魂,来世,转生,对于他都是可笑的。人不过是灵长类动物进化的比较优秀的一个种群而已,随着个体生命的结束,其思想,知识,全部消失了。这种信念一直支配着他,左右了他的思维和行动——只为自己的现在负责,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
但是,自戊戌年起,龙谦的旧有信念崩溃了。他承认,宇宙间尚有人类根本没有探知的秘密,就像夜晚浩瀚无垠的星空,人类已有的认知其实很可笑,人类笑话为一点食物而争抢的鸡虫,在宇宙间肯定存在的更高级的生物看来,卑微的人类比鸡虫也高明不了多少。
既然出现戊戌年间难以解释的事,自己肯定是不会死的。龙谦固执地这样认为着,在每一场战斗中都轻松自如。但自己会遇到一些人,那些自以为是的以操纵他人的幸福为幸福的家伙。如果被某个决意利用自己的人看中,被赐婚的可能性是极高的。所以,他需要一面挡箭牌。与其将自己交给某个不知深浅的结果,还不如掌握有限的自由。
好在,在这个时代,假情假意的所谓道德还被维系着,上位者不能逼着下属停妻另娶。
好在那个掌握亿兆臣民生死大权的老女人只是那么不经意地提了一次,或许真的因为自己婚约在身就退缩了。
所以,他没有拒绝陈淑。所以,陈淑对他的好感和追求,加上他的默认,导致了他所在的小环境中所有对此事有所了解的人的一致认同。
这个过程中,他承认,陈淑身上表现出的在别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举动恰恰是优点,如果是如陈娴那样符合传统道德规范的女孩子,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进来呀,不嫌冷吗?你找我有事?”
“你啥时候去我家?”
为什么去你家?去提亲吗?是的,临别之时他确实承诺过其叔父的。可是,这种事,按照传统,似乎不会对她本人讲那么明白吧?
“你看,我刚回来,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尽管是事实,龙谦还是感到虚伪。
“俺叔说你受了伤?”
“哦,”龙谦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擦破点皮,就是擦破点皮而已。”
“让俺看看行吗?”
“就是这里,你看,什么事都没有。”
一根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上他的后脑勺,随即,传来轻轻的抽泣。
“哭了?哭什么嘛。”
“你要是死了,俺怎么办?”陈淑伸手从后面抱住了龙谦。
“我,”龙谦脑子一乱,竟然找不到话题了,呆了半晌,“我,我怎么会死?不会的。”
“枪子又不长眼睛!那么多的人都死了……”陈淑已经十九岁了,在十里八乡,几乎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还待字闺中的了,“你要死死了,俺也不活了!呜呜……”
“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你放心吧……”龙谦抬头看见两个人影从门前一晃又消失了,“啊,陈淑你先回去。我腾出手,会找令叔谈的。”
陈淑也听见了动静,松开了环着男人腰肢的手臂,“哎呀,让人看见了,俺可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我让江云给你的东西,喜欢吗?”
“喜欢……俺要回去了。”陈淑突然拉过龙谦,让他转身对着她,“俺叔说,俺配不上你。如今你做大官了,你不可能要俺一个傻傻的村姑了,是吗?”
“谁说的?”龙谦心底最敏感的东西被柔柔地触动了,“你不要瞎想。我还是我,永远不会变的。可是,你要想好了,跟着我,会受很多罪的。”
“就算你造反,俺也认了,要死,俺跟你一起死!”
“傻瓜,总说什么死呀死的,你才多大?连生命的意义还没有领略一二呢……对了,为什么说造反?造反很好玩吗?”
“之前俺叔怀疑你是南洋回来的革命党。后来又说你不是。有一次跟俺婶儿聊天,俺叔说你不会跟朝廷一心的……”
陈超看出来倒是没关系,但给唐绍仪和吴永看出来就不好玩了,龙谦下意识地摇摇头,“不说这个了。我这不是尽想着给朝廷效力吗?你没吃晚饭吧?我也没吃呢。一块儿吃吧。我让小卢子搞点吃的来。”
“不,俺得走了。你要是不喜欢,就告诉俺,俺不会再缠着你了。”说完,陈淑跑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远处的狗开始狂吠。
龙谦默默地肃立在门前很久,才喊道,“小卢,卢广达。”
“司令,老宋,宋科长找过你。”
“嗯,去给我找点吃的来,随便点。另外,请宋科长来吧。”
卢广达尚未送来晚餐,宋晋国再度出现在龙谦面前,“司令,陈姑娘真是个好女孩……”
“我知道。正要找你呢。带回来的银两,都交给你了吧?”龙谦不想与部下扯自己的私事。
“主要是三笔,第一笔是江云带回来的六千两金子,第二笔也是江云的人送回来的,总计是三万四千两银子。最后就是大队带回来的,总计十四万三千两白银。”宋晋国翻着眼皮回忆着,“对了,还有这次缴获抱犊崮的,计有三百五十五两金子,四万七千四百两银子,还有些珠宝玉器……”
“嘿,抱犊崮名声在外,也不算富裕嘛。”
“珠宝可不少,估计都是多少年积攒的,不好脱手。”宋晋国继续汇报,“这段时间也花了不少钱,按照你的命令,罗秀才带走一笔,购买种子农具补贴军属等花了一些,账目清楚,我去取来你看。”
“不必了。记好帐就行。”龙谦看卢广达端着一个盘子进来,“老宋你没吃饭吧?咱们一块儿吃吧。小卢子你去为宋科长拿副碗筷来。”
“好的。”卢广达将食盘摆在龙谦的书桌上,“司令你先吃,不然就凉了。”转身又出去了。
“当紧的是将阵亡官兵的抚恤发下去。标准定为每人100两。明天就办。另外,找石匠来,在郑家祠堂前立一块碑。要搞的排场一些,我来画一张图,照图施工。”龙谦抓起烧饼咬了一口,又端起鸡蛋汤喝。
“一百两?太高了吧?以后怎么办?都照这个办吗?不合适的。”宋晋国被龙谦提出的抚恤标准吓坏了。
“打国战,不同于内战……你不要心疼钱……”龙谦嘴里嚼着烧饼,含混不清地说。
“不对。对我来说,和谁打仗都一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可是你说的。”
“以前什么标准?”
“十两银子。”宋晋国寸步不让,“这次发一百两,以前的补不补?这不是坏了规矩吗?十两银子,不少了。”
老宋是有道理的。龙谦沉思着,确实,对于蒙山军来说,很长时间里,对内的战事要多于对外,除非自己真的掌握这个国家。
“你呀,对,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这次咱们狠狠捞了一笔,标准提高下,二十两吧,之前阵亡的,家在根据地的,补发差额。不在根据地的,比如费宁,要记好账。凡是家在沂州兖州的,要找到他们的家人,将抚恤金送过去。我不能亏待为蒙山军流血送命的兄弟,不然我会睡不着觉的!”
“时间呢?蒙山寨时期算不算?司令,你对弟兄们宽厚,大家伙儿都心里清楚着呢,我看还是按老规矩办。家庭困难的,可以给予补贴。不能随意乱了规矩。既然让我管后勤,你就得听我的意见。”
“嘿,你个抠门的老宋。不怕弟兄们骂你吗?”
“我这不是为大家吗?我们私下商议过,为啥咱蒙山军打仗厉害,就是因为司令讲规矩,什么事都有个章程。要我看,这才是咱蒙山军的镇山之宝。你身为一军之主,不能带头坏规矩……”
“好吧。你说服我了。不过,这次要给官兵们发一次奖励,现金奖励。不愿意存账上的,都可以领走。具体的标准,我们商议后定。”
“不光是你带走的部队有吧?”
“那是当然。留守部队立了大功。我心里清楚着呢。”看卢广达又端来饭菜,“吃饭吃饭。老宋啊,后勤由你管,让我少操很多心。不过,咱们要狠狠地花钱了。你抠门是对的,但该花的钱还是要花出去。对了,这次整编部队,你的后勤科要整顿,医护所分出来,成立一个医政科,要建立更加正规的医院,聘卿西医来,大量地购买和推广西药。医政科谁来管,你帮我琢磨下。另外,军械科也要分出来,专门负责武器的管理……后勤管什么?事情多了,一是财务,所有的银钱,都归你管。第二是粮食被服鞋袜这一摊子。这回我要建立正式的被服厂,设计新的军装。你看看咱们的士兵,脏兮兮的不成话,必须改变了。第三就是营房,现在是咱们是朝廷的新军了,要盖自己的营房,操场,库房,不能再住庙宇、祠堂和百姓家里了。最后就是部队名下的其他厂子,都归你管。”
“被服厂可以,还有什么厂子?”宋晋国没搞明白。
“厂子?多了。我现在至少想了几十个!比如肥皂厂,火柴厂,维修厂,木器厂,炼铁厂……我的想法,具备条件的,就交给商人办,不具备条件的,就由军队办。所以后勤科要升格为处,你就是首任处长,下面设科,比如财务科,就是专管银钱的。每月支付军饷,都从你哪里走。”
“军饷要发到每个人手里吗?”
“是的。过去的老办法是因为咱们手里没钱,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让时俊他们考虑重新订立军饷制度,新兵和老兵不一样,军官和士兵也要有区别,另外就是要有战时津贴……士兵可以将军饷存在你那里,但要给利息,就像钱庄一样。”
“这,太复杂了吧?”
“不复杂。复杂的事在后面呢。可能你听说了,这次在北京,咱们狠狠地捞了一笔钱。这些钱,是咱蒙山军全军的,包括根据地为咱军队服务的人员,人人有份。凡是来蒙山军当兵的,就可以在其头上分一笔,就像商号的股份一样。但不发给个人。要区分先来后到,区分战功和职务,这是一个大工程,搞好了,会增加部队的凝聚力,让官兵们舍不得离开部队。明白吗?”
“我倒是听说了一些。你在北京究竟抢了多少钱?”
“嘿嘿,少说两千万。”
“两千万?!”宋晋国大吃一惊。自从离开蒙山,宋晋国手里的银子就宽裕了很多,蒙山军受招安,一下子拿回来十万两银子,后来陆续交回来金银珠宝,让他感到开心不已。私下计算足以够好多年开销了,龙谦这边絮絮叨叨地讲什么建厂子,改军饷,发津贴,提高抚恤,老宋总觉得龙谦有些烧包了,没想到自己这位司令官竟然抢了两千万银子!
“你没搞错?两千万?”老宋还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多不少。江云他们给你的,就是其中一小部分。银子还在江云手里。不过,不会全部送回来了。我已经在北京托人开了一个票号,将来还要在天津及上海等地做生意,银子搁在咱们这山沟里,就是一块银疙瘩,没什么大用。搁在外面,用处就大了。”龙谦抹抹嘴巴,端起小卢沏好的茶大口喝着,“老宋,将来外面的生意,全要汇总到你这里来。你这个后勤处长,责任大着呢。要好好学习金融方面的本事,等咱们将司令部的地点确定了,你要定期不定期地巡视各地,杜绝漏洞,严防贪污……”
“我干不了。”
“哈哈,干不了也得干。除了你,谁行?知道我为什么要将钱划在每个人名下了吧?我估计像你,至少可以分到一万两。这么多钱给了个人,队伍就散了。但不给大家一个交代,知道这事的,心里难免嘀咕。你说是不是?”
“这倒是。如果我手里有一万两银子,指不定会拿着银票回老家了,盖几间房子,买上几十亩水地,日子也挺美。”
“瞧你那点出息吧。不过,你说的也是呀。我知道,即使将银子分到你手里,你是不会走的,但下面的就不一定了。现在,名义上分了,但钱还在部队集中管着,他们中的大多数,就不会有别的心思了。至于极少数给脸不要脸的,总好处理。这个事情困扰了我好长时间了,要说咱们的人,真的不错,竟然没有跟我提!所以呀,这次出征阵亡的官兵,也是有资格拿股份的!这件事是你接下来主要考虑的大事。就按两千万银子考虑股份,多出来的,算作部队的秘密资金。咱们打天下,没钱哪里行?”
对宋晋国,龙谦不需要隐瞒。
第十节 繁杂的头绪(四)
部队的编组肯定比分钱更当紧。但龙谦必须先应付掉身边的两个知府。
第二天上午,龙谦抽出空,跟唐绍仪和吴永谈昨天没有说完的公事。唐绍仪说,袁世凯已经决定将驻扎沂州及兖州的武卫右军所部一并撤走,但两州原有的巡防营却要威胜军右翼负责训练管辖,“抚台大人说,龙大人军事娴熟,将兖、沂二州交给你是放心的。只是鲁南匪患严重,希望你尽快剿灭境内的土匪。没想到你一回来就解决掉抱犊崮,这个消息传到济南,袁慰亭定会为之浮一大白。”
“唉,昔日龙某与袁公兵戎相见,说起来真是惭愧呀,”龙谦面色沉痛,“害得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济南拜见袁公了。”
昨日仓促,基本上没有提到济南,龙谦迫切想知道袁世凯对于自己这个镇守使的态度,尽管唐绍仪讲的仅供参考,但龙谦还是想就这个话题跟唐绍仪聊下去。
“哈哈,退思多虑了,”今日的气氛极好,在龙谦的坚决要求下,唐绍仪间或用起了龙谦的表字,“袁慰亭当世英豪,气度恢弘,岂能因为过去的一点小过节介意?不瞒退思,袁大人闻听勤王支队痛击西摩尔联军,连呼痛快!说真是英雄出少年,给山东争光了。再后来,接到朝廷任用将军镇守鲁南的旨意,袁公亲口对我说,‘朝廷得人矣。真想早日见见这位少年英杰……’退思豪气逼人,昔日率军勤王,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概令唐某心折。又何在意与袁公当初的一点芥蒂呢?”
龙谦心道,袁世凯接到蒙山军西沽大捷的战报时,你唐老兄尚且在天津吧?袁世凯呼没呼痛快你哪里看得到?“袁公威名,龙某虽在海外亦有所闻。当初朝鲜若是多一二袁公,也断无黄海之祸。往事真的不能提了,如今同殿称臣,龙某理当去济南拜见抚台大人,但诸事未定,实在是不好去呀。”
吴永很想马上就去济南,他可不想在这山沟里待着了,“吴某看不出大人有何为难之事?”
唐绍仪暗骂吴永蠢材。龙谦就是等吴永垫这句话,“吴大人是身在庐山啊。朝廷建威胜军,目的就不说了,大家都清楚圣母皇太后和皇上的殷殷期盼。先建右翼交由我统带,兄弟我是夙夜忧虑呀,唯恐辜负了太后的期望。”
吴永眨着眼,龙谦这些话不能说是胡扯。而且,龙谦身上确实印上了慈禧的烙印,但要说他夙夜忧虑,在回到郑家庄“匪巢”,吴永的心境却有很大的改变。自少眼下这支战无不胜的军队,更像是龙谦的私军。就像当年的淮军,说是李鸿章个人的军队也无不可。
龙谦并未注意吴永不断变化着的表情,继续讲道,“指明驻地,却未讲饷银的来源,这不是为难咱们吗?按照荣禄大人的意思,威胜军将按照德国陆军的编制建立,一翼辖两标,加上辅助军种,总数在七千人上下。先不谈每月的军饷,所缺的器械补充就是令龙某头疼万分的事。朝廷器重龙某,太后谆谆告诫,龙某不敢须臾忘怀。不将右翼建好练好,如何对得起太后?对得起朝廷?偏偏朝廷蒙难,如今李中堂尚在京中费力与洋人周旋,其处境之艰难,吴大人是亲眼见到的,如何叫龙某腆着脸皮向朝廷伸手要钱?何况,自袁公招安龙某,一下子给了龙某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足见袁公盛情,而我军兵发娘子关御敌,朝廷又支了十万两。我实在是不能再向朝廷伸手了!可是,不瞒二位,就算那二十万两一分未花,这威胜军右翼也建不起来呀。先不说日常的开支,购买武器可是一笔大钱呢。何况,这么大的一支编制搁在地瘠民贫的鲁南,凭二位的那点税收,能养得起吗?若是换了别人,龙某大可不必如此费心,直接划下道道便是,如何来钱,那是二位府尊大人的事。但谁叫我当二位是朋友兄长呢?所以,龙某还是想打一打济南的主意,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唐绍仪。
唐绍仪一时不好接龙谦的话。来之前,袁世凯是与他长谈过的,对于突然出现的威胜军,袁世凯洞若观火。不过是朝廷对他手握雄兵而不赴援的报复罢了。袁世凯忌惮蒙山军,但也不认为对自己有多大的威胁。袁世凯内心承认,招安蒙山军使其北上勤王是一步错棋,原想着借刀杀人,没想到龙谦这厮竟然打出了令朝廷侧目的西沽大捷来,竟然一路护送两宫西狩,因此搭上了太后和荣禄这条线。经历了庚子国难,老太后对于军队是更加重视了,而荣禄无疑是慈禧最信任的组建新军的人。所以才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威胜军。瞧朝廷的规制,威胜军单独成军是无疑的了,至少不次于当初的武卫军。就此,袁世凯与他的亲信幕僚们反复商议过多次,武卫五军,荣禄统率的中军本来就是空架子,毫无战斗力。聂士成的前军已经被消灭,董福祥的后军叛乱回了甘肃,宋庆马玉昆左军残破,只剩了自己的右军相对完整。朝廷不用自己的右军是不可能的了。
正因如此,朝廷才建了威胜军!但组建一支新军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且不说朝廷有没有银子,便是时间,没有几年工夫绝对练不出来!当初小站建军,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力?招揽了多少人才?才勉强有了如今这个摊子。依靠龙谦那厮的千余土匪就想打造一支匹敌右军的新军?袁世凯内心不承认。尽管王士珍、李纯、曹锟等人闻听龙谦所部被编组为威胜军右翼表现出了极大的戒心。但袁世凯反而比去年对战蒙山军更为从容了。袁世凯对部下们说,龙谦那厮确实能打,但此去京津,部队不可能没有损伤。而且,摇身一变成为官军,我敢断定,他们的战斗力不升反降了。原先都是一伙亡命徒,从万死中觅一生,人人奋勇。现在有了番号,有了地盘,情势定然一变!其中缘由,想想洪杨定鼎南京就知道了,不足为虑。倒是朝廷将该军安置于山东,似有深意,不可不察。
袁世凯说这番话时,唐绍仪是在场的。那时唐绍仪已经内定去沂州了。唐绍仪知道,袁世凯虽身在山东,一直密切关注着朝廷及北京的动向。李少荃病体支离勉为支撑的情况袁世凯是知道的,李少荃一去,谁来掌控直隶?唐绍仪知道袁世凯是有想法的。为此,多次派杨士骧往来山东与太原间,名义上是向朝廷送去贡品,实际是在联络荣禄等大员,争取更进一步。朝廷推行新政的旨意明发天下,更令袁世凯兴奋不已,连着向朝廷上奏关于推行新政的奏疏。唐绍仪知道,袁世凯是极为自负的,纵观天下,老一辈的人才都老不堪用了,朝廷有些青黄不接,搞新政,舍却袁某人,还有谁可用呢?
武卫右军离开山东,将山东留给谁?袁世凯已经开始了布局。所以,唐绍仪赴沂州出任知府,所带的使命就是督促折返山东的蒙山军攻打抱犊崮。谁知道自己刚到沂州,抱犊崮的土匪竟然大举出山,打下了峄县!而刚返鲁南的蒙山军竟然一举歼灭抱犊崮匪徒,让袁世凯借刀杀人的计划再次落空。所以,唐绍仪才决定立即来郑家庄见龙谦,一探虚实。
这些想法,都是一瞬间的事。唐绍仪见龙谦望着他,微笑道,“镇守使大人何必问唐某?如今唐某可是您的属官,沂州残破,靠自身的财税养兵是不现实的。昨日聆听大人高论,想必镇守使已有成算,何不亲去济南,将打算面奏袁抚台?”
“济南是要去的。但龙某现在哪有什么成算哪?”龙谦叹口气,“本想托少川兄代为转圜……也罢,等过上一段时间,龙某拿出一个章程来,与二位大人同去济南吧。这段时间,还请二位大人多留意民政。朝廷用我等守牧一方,我等当为朝廷分忧才是。尤其是经此国难,李中堂尚在北京苦苦周旋,伸手向朝廷要钱,龙某实在是为难那。”
吴永道,“镇守使大人心忧朝廷,正是吴永之楷模。方才讲到熟悉民政,吴永初来,两眼一抹黑。如果镇守使大人没有要事,我想立即去赴任,摸一摸情况……”
“正该如此。”龙谦点头道,“我会派出人马,护送永川兄到州府。另外,部队驻防事宜,龙某也要与曹锟将军商议,永川兄此去兖州,代我问候曹大人,就说龙谦对曹大人深为感谢,改日定当登门拜访。”说完,转脸看着唐绍仪,“少川兄,沂州主军的。还是李秀山吗?”
唐绍仪心里一格蹬,这就要驱逐接管了,“是。去年腊月,袁抚台将李纯派回了沂州……”
“龙某既然接了两州镇守使,职责所在,沂州是一定要接管的。李纯将军与龙某过去见过仗,难免有些想法。请少川兄回到沂州后对李秀山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同为山东驻军,还要精诚合作才是。龙某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请他当面或者向你提出来,龙某一定给他一个回复。但沂州重要,威胜军是必定要进驻的。请他在一个月之内,率武卫右军撤出沂州。”
“是,唐某一定将大人的指示带给李秀山。”唐绍仪转而问道,“镇守使衙门设在哪里?沂州吗?”
“是,龙某是有这个想法。将来肯定是两边跑。现在当紧的,是将威胜军右翼建起来,然后便是彻底清剿两州土匪,还百姓一个太平世界。新春已至,还望二位知府大人留意农事,百姓们吃饱肚子,就没人会上山为匪了。此乃治本之策,我这边剿匪,是治标不治本那。”
“司令,司令,”邓清华跑步进来,“报告司令,刚才押至张前的响马叛逃,一营正在追击。参谋长已下令骑兵连出发了。”
“叶延冰怎么搞的!”龙谦站起身,“命令参谋长去督阵,务必全部抓回来,不使一人漏网。另外,立即通知附近的村子的部队,加强戒备,出动搜索。”
“是。”邓清华跑步走了。
“土匪就是土匪,抱犊崮恶名昭著,镇守使不能太仁慈了。”唐绍仪说。
“是啊,这事我得去处理下。如果没什么事,明日二位便返回州府吧。民政上的事,摆脱二位兄长了。”龙谦拱拱手。
“不敢,”吴永和唐绍仪急忙还礼,“还要靠大人统筹。”
第十一节 繁杂的头绪(五)
关押在张前村的土匪约700人,是被俘最大的一股。因为没有来得及进行甄别,这股俘虏中有陶三手下好几个大头目。经过晚上的串联,利用早上集合就餐的机会,猝然发难,一呼齐动,十几个警卫只来得及开了一两枪,便被扑上来的群匪扑倒。土匪抢夺了警卫的枪支,呼啸而去,四散奔逃。当时一营正在吃饭,警惕性差,疏于防范,酿成了大事故。
龙谦赶到张前时,叶延冰的一营已全部出动抓捕。当初接受徐世昌检阅的那块空地上蹲着抓回来约200名土匪。鲁山、周毅、宁时俊等人全部过来了。
看到龙谦,最先抵达的鲁山汇报了情况,大股的土匪逃向了秋村方向,那里有部队驻扎,他们没有武器,估计跑不出根据地,一部分土匪逃向了兖州方向,骑兵连及一营一连在叶延冰率领下正在追击。事故造成了七名警卫死亡,六人受伤,抢夺枪支十三支。
“麻痹大意!必须好好整顿一番!”龙谦阴着脸,“抓回来的立即分别审讯,将头目们另行羁押,大头目全部枪毙!”
“我去东面,那边有国柱在,司令放心。”鲁山打马,带着警卫连的十几个骑兵朝秋村方向奔去。
“还有小部分逃向了双鸡,我过去看看。”周毅也带了十几个人去了双鸡。
双鸡有冯仑带的三营,倒是不需要太过担心。关键是“暴动”的土匪没有武器。龙谦在广场上拎着马鞭乱走之时,闻讯赶来的石大寿带着四营两个连跑步到了,因为赵家楼有俘虏,所以石大寿留了一个连。龙谦命四营以班为单位,彻底搜索张前,将可能躲进村民家的土匪全部揪出来。
一直忙到天黑,四下出击的部队将暴动的大部分土匪抓了回来,期间发生了零星交火,因看守士兵身上没有子弹,只有枪里的五发,减去射击的数目,抢到枪的土匪也没多大用。但土匪不乏神枪手,还是造成了追击部队一死三伤。按照不完全的统计,追击期间毙伤土匪二十七人,其中击毙十五人。
最终统计,有二十九人逃脱了追捕。
“司令,责任在我……”叶延冰一脸懊悔。
“没想到阴沟里翻船是吧?既然承认你有责任,那好,你这个营长不用干了,下连队扛枪当兵去!一营营长,由杜三立代理。”龙谦恨恨地道。
叶延冰楞了下,还是打了个立正,“是。”
张前村最大的地主申无病一脸惊愕,这就将叶营长给罢官啦?
“一营全营罚饭一顿!当时执勤的是几连?”龙谦还没有完。
“一连……”
“撤销熊勋连长职务。由副连长代理。跟你一样,下连队当兵去。”
自蒙山整军,军官们第一次见龙谦如此雷霆震怒,个个静若寒蝉。
“因为连战连捷就自觉了不起,是吧?没想到咸鱼也能翻身,是吧?一营所有军官罚俸一个月,不,司令部军官全部罚俸一个月并写出书面检讨,明日上午交参谋长。一营撤回郑家庄,张前村有四营接管。”
“司令……”鲁山觉得处分有些重了,想替叶延冰和熊勋分辩几句,刚一开口就被龙谦打断了,“谁也不许说情!那七个不该牺牲的士兵,谁给他们说情去?申先生,村民有没有损失?”
“没,不,只有一个受伤的,不要紧。”
“损失的财物由蒙山军赔偿。你替我慰问这个村民,并送上十两银子的慰问金,回头我让老宋给你补上。钱从我的军饷中扣!”
“不必了吧,哪里能让镇守使大人破费……”
龙谦摆摆手,打断了申无病,“鲁山,周毅,宁时俊,你们三人各自负责根据地的几个庄子,检查驻军的纪律。对违反军纪的官兵,全部带回郑家庄。他妈的,昨天那顿庆功酒根本就不该喝!喝出毛病了吧?后天上午,连长以上军官,全部到司令部开会!”
张前村“暴动”的消息,自然传到了郑家庄,暴动的土匪倒没有一个往郑家庄跑的,大概他们也知道这边是蒙山军的老巢吧。龙谦骑马回来,已是深夜,司令部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陈超、程大牛等人都过来了。
“事情都平息了,各位请回吧。”龙谦心情不好,对几位“村官”拱拱手。
“退思,听说你免去了叶营长?”陈超问道。
“怎么,你也给他求情?”
“叶营长是个好人……”程大牛插了一句。
“好人?好人办了错事也要受到惩罚。老程你如果只是因为这个,赶紧回去吧。这次建国干的不错,抓获陶三还立了功。我已经给他放了假,见着了吧?”
“见着了,见着了……”
“你回去吧。不要参乎部队上的事,懂吗?”
“那俺也走吧。”陈超站起来。
“陈先生请留步,”龙谦摸出怀表,看看时间,“不早了,但还是想跟你聊几句。”
程大牛冲陈超吐吐舌头,整整他那件破烂的黑布面棉袄,出去了。
“越之先生请坐。小卢,烧点水,给我们沏一壶茶来。”龙谦用铁钳子拨一拨炭火盆,“越之先生,听说这半年来,您领导的自治委员会做了很多村民欢迎的事情呀。”
“嘿,我看你忙得脚不沾地,听谁说的?”
“我有自己的耳目。您能不能将自治委员会的做法提炼出来,写一本小册子?”
“干什么用?”
“您觉得,在沂州和兖州全面推行村民自治,具备不具备条件?”
“全面推行?”
“我认为村民自治是一个好法子。我看了你写的乡村公约了,很受启发。那些东西是陈家崖旧有的呢?还是新搞的?”
“原来就有。不过做了些修改。”
“那就是了。我认为很好。让村民们参与管理,约束改变宗族势力的落后愚昧的一面,禁毒禁赌禁娼,设立乡村小学,鼓励农民识字,兴修水利,改进种子,提高亩产,讲究卫生,建立医院,扶助军烈属和孤寡,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在这个基础上,还要建立预备役制度,让适龄的农民们参加军事训练,就像你们搞出的保安队一样,将青壮年组织起来,联防联保,禁绝盗贼……”
“预备役?”
“是。就是部队的后备军。将来招兵,就从预备役里招,寓兵于民,参加预备役的,给与补助。”
“那就行。”
“关键是改善村民的生活,提高亩产,解决吃饱的问题,其次是发展副业,解决吃好的问题,最后就是兴办工商,让百姓们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部队来到郑家庄一带推行的一些好的办法,自治委员会的做法,要好好总结,不要妄自菲薄,觉着山沟里搞不出什么名堂来。这边总结出来了,我就在沂州和兖州推广,别的地方咱说了不算,这两个州,我还是有把握的。朝廷已经在筹划新政了,待朝廷回到北京,新政就会正式推出,乡村自治,要我看是一项创举,有很大的意义。”
陈超摇摇头,“俺可没你想的那么邪乎。自治委员会能做些事,完全是沾了蒙山军的光。另外就是你们掏了银子,比如办学堂识字班,比如外购种子,十几个村子是一回事,一两个州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算了,不说也罢。”
“你看,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你就说嘛。”龙谦起身,为陈超的茶碗里续上的开水。
“退思,你跟俺说实话,你真的对朝廷忠心吗?”
“为什么这样问?我已经是朝廷委任的两州镇守使了。”
“退思,你忘了原先跟俺说过的那些话了。经历了庚子国难,人心是更散了,你瞧瞧你手下的那帮人,哪有将朝廷挂在嘴上的?就是你,又有几分对朝廷的真心呢?是不是勉从虎穴暂栖身呢?”
陈超目光炯炯地盯住了龙谦。
真是犀利。龙谦迟疑了片刻,“先抛开你要命的问题。我真是好奇怪,你似乎也不那么传统吧?听先父说,维护道统的,往往不是下层,也不是上层,而是中层的知识分子。你高中举人,算得上当世正牌子的知识分子了,名教教育的不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吗?为何还要帮助蒙山军抵抗官军?”
“退思,你还好意思提这些!你知道吗?自你们来到俺们这里,就将这里的生活彻底打碎了!你的蒙山军?你算过没有,有多少是俺们的子弟?就是小小的陈家崖,参加你的蒙山军的就有三十余人!甚至有兄弟俩都入伙的。与其说是蒙山军,还并不如将郑家庄兵,陈家崖兵!你们被朝廷打败了,这一带不知要有多少家破人亡!你说,俺有选择吗?”陈超气愤地站起来,指着龙谦的鼻子大声叫道。
卢广达在门口探了下头,龙谦挥挥手将其赶走了,“去睡你的觉,陈先生教训我,有啥好惊奇的?”
陈超被龙谦这句话消了大半的气,一屁股坐下,又站起来,“算了,俺也该回去了。”
“既然谈开了,何不尽兴聊聊?别急别急,咱接着刚才的话题,为何认为抵抗官军就有出路呢?”
“这?”陈超楞了下,“俺是相信你,相信你有办法解开这个结。”
“在你看来,蒙山军成了威胜军,这个结算是解开了吧?”龙谦微笑道。
“是。说实话,俺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俺才担心你不知足,担心你手下那帮响马出身的人收不住心。”陈超又激动地站起来,“你们去了京师打仗,一走了之。你可知道乡亲们有多担心吗?担心什么?担心他们子弟的安危!这两天你在庆功,欢宴,看到村子里有多少户人家戴孝吗?程大牛是铁了心支持你的,因为你杀了郑经,为他报了仇出了气。他的大儿子跟你走了,嘴上不说,心里担心的要死,江云回来,立即跑去打听。江云哪里知道下面的一个小兵?听说你们在天津与洋人血拼,老程流着泪对俺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哪有不死人的!’他是将他儿子当作死人了……就是俺陈家崖,一下子死了三个,残了一个!就算你给他们抚恤,他们活蹦乱跳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龙谦默然。许久,才对陈超讲,“这也是令我很纠结的事,实际上,思考这个问题的深度,我不比你差。你说,他们为什么跟我走?我没有抓夫,强拉入伙呀?”
“是,他们是自愿的。因为你的人马仁义,爱护百姓,跟其他响马不一样。”
“他们跟着我跟官军开仗,就是造反!他们为何不考虑后果?”
“他们都是些年轻人,哪里会想那么远?你的队伍又擅长蛊惑人心……”
“哦,原来是因为年轻没头脑,加上我擅长蛊惑人心。可是,他们的父母不年轻了吧?陈先生,你其实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会出现现在的局面!就是因为大伙儿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苦到没有活路,没有盼头!政府除了向百姓收税,不负责任何的事!天灾人祸,总是交给老百姓自己扛。遇到像您这样的开明庄主,百姓的日子就好一些。遇到郑经那样的恶霸,百姓就没有活路!根据地的乡亲们支持蒙山军,是因为蒙山军做了些他们希望做的事!修水渠,降地租,办学校,赈疾苦……这些事情,其实都是政府应该办的……回到你刚才的责问,陈先生,你说是让大家在毫无希望中慢慢等死好,还是付出牺牲为子孙后代开辟一条生路好?”
“那条路,你找到了吗?”陈超冷冷地问。
“说实话,没有。但我知道,努力总会有回报。”
“你已经得到回报了!两州镇守使,官够大的了!搁在晚唐五代,就是节度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不够你展布大才吗?”
“先不说这个。为何认定我要造反呢?”
“很简单。你从来就没有对你的部下讲过忠于朝廷!”
“但我讲过忠于国家。国家不同于朝廷,朝廷也不能完全代表国家。而且,我历来认为,责任和权利是孪生子!享受权利的同时就必须尽到责任!朝廷有很大的权力,操纵万民的生杀予夺,但他们从来就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教育后代,巩固国防,这是任何一个现代政府必须尽到的责任。看看现实吧,文盲的比例是多少?春节贴春联是几千年的传统了,可乡亲们门上贴的是什么?两条红纸上画上十个圈圈!我敢断定,就教育的普及程度而言,我们不是进步,而是在退步!国防就更别提了,四十年间,国家的首都被人家打下了两次!现在,好几万外国军队仍占着,烧杀淫掠,无所不为。为了善后此事,朝廷还不知要出卖多少利益,赔款?一个甲午,赔了两亿两,这次,恐怕只多不少。沿海城市,租界林立,形成了国中之国……”
“我们国力不如人家,也怪不到朝廷……”
“那怪谁?怪百姓吗?”
这种谈话不是第一次。陈超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对方,其实连自己也说服不了。这也是陈超担心龙谦“心怀不轨”的主要依据,“可是,你能改变这一切?治乱循环,天道如此。哪一个朝代不是这样,越到后面,政治越是混乱不堪……张养浩写的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何不立足实际,将这一片地方治理好?让百姓过上温饱的生活,让娃娃们念上书,不要再在大门口画圈圈……”
“那是自欺欺人。陶渊明的想法。”龙谦哂道,“就是你自己,怕是也不信。郑家庄一带富庶,还不定引来多少觊觎者呢,可不止是响马!”
“你也不要说大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你当了皇帝,就能改变这些?”
“治乱未必循环!西洋诸国,早已找到了路子,治了就不再乱。我要声明一点,别说我手里只有几千兵,便是拓地万里,雄兵百万,我龙谦也不会去做皇帝!越之先生,我这个话你牢牢记在心里,如有违反,你唾在我脸上,我都不带擦的!”
“到时候你就不是现在的态度了。严子陵也就遇到一个光武帝,才留下千古美谈!远的不说,如今你是两州镇守使了,盘算着搬到沂州还是兖州?我们这小小的山村,不过是你的一块踏脚石而已。”
“不,根据地永远是我的根。越之先生,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等我忙过这几天,我会上门想你提亲。淑儿姑娘,我娶定了。”
“好,有你这句话。破家灭门也好,化家为国也罢。只盼你不要辜负淑儿才好。”了却了一桩心事,陈超站起身,“我便看你走到那一步!”
“卢广达!去送一送陈先生。”龙谦喊道。
陈超出了郑家庄,卢广达远远地跟在后面,一直将其送到陈家崖,才返回司令部。
第十二节 整编与任命
送走陈超,龙谦了无睡意。脑子里反复盘算着整编的事情。再三掂量,还是觉得要先办此事。手下的军官们的性格,功绩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直到天色微明,才迷糊着。
大概只睡了一个钟头便爬了起来。早饭后,唐绍仪和吴永来道别。吴永决定先跟唐绍仪回济南,龙谦不便反对。龙谦对唐绍仪说,“请代我禀报袁抚台,这边的事一了,我便去济南。二位离开济南后便各赴任所吧,我会很快过去的。”
送走唐、吴二人,龙谦将周毅、鲁山、宁时俊喊来,分了下工,鲁山带情报科及警卫连负责甄别俘虏,并重新安排拘押地。龙谦与周毅、宁时俊、宋晋国分头慰问郑家庄及陈家崖阵亡的烈士家属,并送去抚恤金和慰问金。数额还是按照宋晋国的意见办了,每家烈属发抚恤金十两,另外赠慰问金五两银子。
周毅是最先回到司令部的,龙谦和宋晋国还没有回来。这个活儿不那么舒服,虽然十五两银子对于农家是一笔巨款了,但失去儿子的悲伤是不能用银子来衡量的。周毅感到自己干不了这件事,在每家都是略坐片刻,讲明队伍会照顾烈属家庭,放下银子便走,不愿意面对哭哭啼啼的父母兄弟。
回到家,周毅见郑婵和王月蝉在把玩龙谦送的那个纯金长命锁。这是龙谦给女儿的礼物,郑婵虽是出身巨富之家,但打造如此精美的纯金长命锁还是令她喜爱不已,女儿还小,没法戴,而且,这玩意也太贵重了些。温氏称了重量,足足八两有余。除掉链子是纯银打造,其余都是纯金。
“听说部队要整编了,这次你担任什么官职?还是副司令吗?”王月蝉见周毅进来,抬头问道。
“给我打盆水来。”周毅对妻子说。
“俺问你话呢。”王月蝉道。
“俺那里知道。他又没对俺说。”周毅看了一眼王月蝉,“这些事,你还是少操心吧。”
“好不容易熬出头。俺觉得,这次整编,你应该下去当标统。”
“下面都在议论什么?说说看。”
“鲁山肯定占一个标统,剩下的一个,有说会给王明远,也有说给叶延冰和冯仑的,可是,叶营长惹了司令,没戏了。”王月蝉瞟一眼周毅,“也有说会给你一个标,伍烈就说,那不是降了吗?不过俺觉着,当标统比当副司令强。”
“为什么?”周毅来了兴趣。
“龙司令如今官大了,管着两州呢。你们也不会再在这个小地方窝着啦。肯定是沂州、兖州各扎一个标,这其中的区别,还用我跟你讲?”
“嘿嘿,你倒是向着俺……”
“废话。谁让小婵是你媳妇呢。郑笃那个王八蛋总不服气,这下子还有什么话说?喂,俺看你应当找龙司令探探口风。他不在的时候,你帮他看着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王月蝉见郑婵端着热水进来,便住了口。
周毅当然清楚实职与虚职的区别。尤其是在蒙山军成为正儿八经的官军后,不是那些战斗力装备均差的巡防营,而是地位堪比山东新军的正规军。以标统之职统带强军管辖一州,那是多么风光的事?
可是,该怎么跟龙谦开口呢?自传来蒙山军主力大败洋人,龙谦受封副将后,周毅便后悔留在家没有跟龙谦走了。相处近两年,周毅也摸到了龙谦的脾气,这个人还是比较公道的,提拔重用部下,更多的是看功劳和能力,这也是蒙山军兴旺发达的主要原因。但可惜蒙山军一举成名的战役自己却没有参加,比起那几个地位与自己差不多的人,自己实实地少了一份资历。
一直到黄昏,龙谦才回来,见周毅和鲁山、宁时俊都在司令部了,鲁山和宁时俊先汇报了俘虏的情况,将甄别出的头目们单独关押,特别是陶三,更是看守严密,应当是万无一失了。下面的喽喽,鲁山建议先送到石峁煤矿是挖煤,龙谦同意,指示要想办法核实下大头目们的罪行,确实有对百姓烧杀淫掠的,一个不留,全部枪毙。鲁山表示这点不好办,从他们嘴里是拿不到证据的。龙谦说不一定,可以发动喽喽们揭发,何况还有峄县呢,他们在峄县可没少干坏事。不处理掉为首的坏蛋,那些喽喽就不会真正得到转化。
鲁山心领神会,“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办好的。请司令放心吧。”
现在缺兵,放着上千的俘虏不用是傻子。
“是不是等我吃饭?也好,咱们几个边吃便聊聊明天下午的会议议程吧。”龙谦对三个副手说。
“是呀,俺们在等你嘛。”周毅很想单独跟龙谦谈谈,看来是没机会了。
“好,稍等。”龙谦进了他的屋子。
等他洗了脸出来,周毅等已经围坐在桌前了。晚饭很简单,小米粥、玉米饼子和用萝卜腌的咸菜。
“咱们该确定编制了,不然人心不定,训练也受影响,马上部队就要扩兵,分驻各地,这件事不能再等了。参谋长还是由时俊担任。两个步兵标,我考虑由你们俩分任标统。你们是什么意见?”龙谦吃饭速度极快,其余三人还在用饭时,他已经吃下去三块玉米饼子,喝了两碗粥了。
周毅心中一喜,“多谢司令的信任。没说的,俺一定带好部队,请司令放心。”
“你看,我有些心急了。你们慢慢吃。我回屋里等你们吧。”龙谦先离开了餐厅。
很快,三个人相跟着来到龙谦的屋子。
“随便坐,”龙谦摸出一张纸展开,“先说说两个步标,第一标由鲁山任标统,冯仑为副标统,蓝心治为参谋长。辖三个营,一营冯仑兼任,二营石大寿,三营盛光。第二标由周毅任标统,封国柱为副标统,邓清华为参谋长。也是三个营,一营封国柱兼任,二营程二虎,三营杜三立。”
叶延滨被免掉了营长,但这份名单竟然没有王明远!没等他们问出来,龙谦慢条斯理地继续讲,“每个步标直辖骑兵、机炮、辎重各一个连,参谋科,后勤科也要成立。要成为具备独立作战的能力,战斗力要全面超越我们目前全军!你们有没有不同意见?”
“明远,延冰,怎么安排?延冰犯了错,懊悔的要死。处理是不是有些重了?”鲁山小心翼翼地问。
“明远另有安排。但叶延冰需要好好反省。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龙谦一摆手,意思是不再谈这个问题了,“各营要设副营长,兼任主力连的连长,副营长的人选你们提出来。对了,这次整编,每个营不是三个连,而是四个!这样,就需要提拔一批连长。我的意思,现有的连队,一般不要打破建制,这样可以保持战斗力。这半年来训练作战表现好的排长们,提拔一批进入连长的岗位。具体人选,你们今晚拿出来,由参谋长汇总,明早报我批准。”
“设副连长吗?”宁时俊问。
“设。每个岗位,一般都可设副职。作为正职的备选。一但岗位空缺,就可以顶上去。但副职均要兼任下一级的正职。”龙谦看看三人,“下面说说司令部及直属队吧。时俊为参谋长,我不在时,参谋长主管全军,代理我的职务。司令部设参谋、后勤、情报、军法监督、医务(含兽医)五处,前四处分别由司徒均,宋晋国,江云、曹敏忠为处长。医务处处长暂缺,时俊代管一下。各处可以再细分业务,设科,比如后勤,就要细分为财务、粮秣、被服等科,参谋处下应有作战、动员、军训、军械等科,这个不急,可以慢慢完善。除此之外,司令部还直辖骑兵、炮兵、工兵、辎重各一个营。骑兵营长由迟春先担任,工兵营长由梁华达担任,辎重营长由连树鹏兼任,老连担任晋国的副手,兼任辎重营长。炮兵营长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先由贡开辰代理。司令部还将直辖警卫连,骑兵通信排,蒋存先调入情报处另有任用,警卫连长由丁小富担任。骑兵通信排长的人选,参谋长决定吧。”
三个人拼命记下龙谦的意见。
“还有几个特殊的人物,要用起来。一个是姜义柳,此人是在西沽之战后加入我军的,原为聂士成部参谋,这段时间一直跟着蓝心治干,这回留在参谋处,要给他一个职务,至少是副科长。聂士成部还有两名军官加入了我军,韩子英原为队官,这次调给鲁山的一标,给他一个连,柴守业原为排长,给二标,这次任命为副连长兼排长。这两个人,你们俩要好好关照,明白吗?袁世凯派来督战的两个参谋张伯村和于乾祝都不错,可惜都回了济南了。这几个都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军官,用好了,有很大的意义。”
周毅和鲁山点头接受。
“最后就是随营学校了。我打算建立一个军校,分批培训现职军官。不知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我们在练兵上取得了一些经验,但培养军官就差一些。班长直至营长,接受的训练与士兵没什么不同,也就是在认图识字上有所区别了。这不行。我自己兼任随营军校的校长,由司徒均担任副校长兼军校的教育长,瞿鸿翔任副教育长,制订教学大纲,编制教材,分批轮训在职军官。达不到要求的,坚决不能任用,这点没得商量。就是你们三人,也要受训并担任教官,你们要有所准备。我计划在部队编组完成后,便将随营军校正式办起来。”
对于办军校,三个人倒是没有意见。也没有准备。只是因为龙谦自认校长,感到了龙谦对与军校的重视。
“最后就是预备役建设了。我准备建一支预备役部队,有三个任务,一是吸收新兵后完成军训,就像当初我们搞的新兵连一样。待训练完成后补入正规部队。第二就是将沂州和兖州的适龄青年组织起来,加以训练,使其掌握一定的军事技能,这些人不是新兵,他们不脱产,就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但必须在一年之中抽出若干时间接受训练。第三个任务就是我们部队的老兵——咱们不能让大家一辈子当兵的,到一定时间,比如四年为期,不能升为军官的,就转入预备役。万一发生战事,立即招收回来,就是一支由战斗力的军队。所以,要抽调一批有经验的军官干这件事,我计划让明远牵头做。他的职务就是沂州兖州预备役司令官,这个部队的架子,要慢慢地搭起来。”
这是个宏大的计划。鲁山脑子快,立即意识到了其中的价值,“这个法子好。如果给参加训练的农民一些补助,他们会乐意干的。”
“是,”宁时俊道,“司令这个方法极妙!我们部队不可能在两州的地面上全面铺开的,如果各村各县都有预备与部队,当地的治安一定会好的多。”
“好,这样咱们就等于准备了一大批兵员,随时可以补入部队了。”周毅也觉得这个办法十分妙,“司令真是妙计!”
“这有什么!人家外国早就这么干了!”龙谦笑道,“既然你们不反对。那么将来预备役司令部抽调各营的骨干,你们就要支持。暂时不会有大的战事了。一些老兵就要抽出来,帮助组织训练预备役,你们要大力支持明远的工作。他明早就回来了,我会跟他详细谈这件事的。”
“那些土匪俘虏,是不是补入部队?听了司令的设想,营级部队就有十几支了,而且每营都增加了一个连,缺员会很多。”周毅道。
“土匪是要补充进来的,但需要大力整顿,彻底消除他们身上的坏习惯才行。缺员不要紧,先将架子搭起来,等我们开拔至新驻地,招兵就是。不过,这次不同以往,兵员宁缺毋滥,而且要抓紧训练。你们没有意识到吗?这次整编完成,蒙山军看起来实力增加了,但战斗力注定是下降了。所以要拿出蒙山整军的干劲,好好地给我练上几个月!”
“司令,武器怎么办?朝廷会补充给我们吗?”宁时俊问。
“肯定是要向朝廷伸手的。不过,估计会比较难。我忙过这段时间,会去趟济南。武器的事,还要立足自己,我已经安排司徒去做这件事了,争取能从外国洋行手里买一批武器,重点是机关枪,大炮。”
“司令,那笔钱还在北京。另外,会不会引起朝廷的注意?”鲁山有点担心。
“这个我想到了。方法要灵活一些,不要紧,朝廷不会有那么多精力查咱们的事。不过,既然说到这儿,我准备成立一个机构,专门管这笔钱。先让老宋的后勤处管起来。要量化给蒙山军的每个老兵!这是最关键的,那笔钱人人有份,但不直接发到手里。先忙完整编的事,再做那件事。”
四个人一直商量到深夜,算是将部队编组定下来了。第二天上午王明远回来,龙谦单独与他谈了预备役部队建设的事。王明远虽然不情愿离开正规部队,还是感觉到了龙谦对他的器重,接受了龙谦的任命,出任这个尚不知所以然的预备役部队司令了。
当日下午,龙谦主持召开了全军连长以上军官会议。宣布了威胜军右翼的整编方案和各部军官的任命。
这次整编,绝大多数军官得到了提升,所以整个面上是皆大欢喜。当然,也有不高兴的,比如被抽调进入“特种”部队的军官,比如工兵营,辎重营等部队的军官,总觉着离开了一线步兵部队有些被抛弃的味道。龙谦特意强调了除步兵意外兵种的重要性,“大炮的威力是见识过了,但工兵和辎重兵的重要性大家还没有意识到。战争的方式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那种靠骑兵和步兵包打天下的想法必须抛弃!工兵和辎重兵的军饷决不低于步兵,他们的存在是我们打胜仗的保证!谁敢歧视他们,我就让他去体验下这些新兵种的味道!”
梁华达根本没想到自己会直接担任工兵营长。很意外。在袁世凯的部队,从队官升为营官是很艰难的一步,自己竟然在蒙山军一下子就完成了。
刚刚被免职的叶延冰和熊勋没能参加会议。他俩可怜兮兮地在司令部外面转悠了一下午,因为没有接到命令,不敢进入会场。让警卫连站岗的士兵很是不忍。
不过在会后,龙谦派人将他们二人找了来,一起吃了晚饭。与他俩深谈了很久。俩人高高兴兴地走了,继续去当他们的大头兵去了。因为是单独谈的,谁也不知道龙谦跟他们谈了什么。直到一个月后,叶延冰被调入司徒均的军校去当教官,熊勋被派去协助王明远组建预备役司令部,才算部分揭开了谜底。
不仅是叶延冰和熊勋,原蒙山军营连长中,张玉林、许公持被调入了军校担任教官。范德平、胡宗玉被调入预备役司令部。这些都是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军官,他们的调动,足以看出龙谦对随营军校和预备役部队的重视。
第十三节 军法监督处
威胜军右翼的成立大会后来被蒙山军内部称为“二一”整编,因为那天是辛丑年的农历二月初一。蒙山军的军官们将蒙山整军,郑家庄整编及“二一”整编视为建军史上最重要的前三次整编。
蒙山整编将一支响马变成了懂得服从,讲究战术,严守纪律的军队。郑家庄整编完成了这支军队从占山为王到建立乡村根据地的转变,建立了军饷制度,尝试了土地革命,建立了简陋却意义深远的后勤保障系统,更为重要的是学会了尊重人民,依靠百姓,初步摆正了军队与百姓的关系。
而“二一”整编的意义在于向合成化、正规化的近代化军队迈了一大步。随营军校的设立、预备役制度的建设是其重要的成果。但参加会议的军官们都忽略了司令部五大处中的军法监督处成立的意义。
从军法裁判所到军法科,军官们对于自己的领袖重视军纪,强调军人情操算是比较理解领会了。由于军法科的存在,更由于春风化雨般的思想教育,使得创立农村根据地的蒙山军维系了在百姓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的严明纪律。部队打开郑家庄后,除了一开始枪决了两名严重侵犯百姓的士兵,在以后的一年中,竟然再没有发生过严重违纪的事例。根据地百姓对这支闯入他们生活,打碎了原有生活节奏的军队,从惧怕到喜欢,不止在于军队的亲民作风,比如为百姓修渠引水,下田收割,更在于官兵们的和蔼可亲,一改固有的兵匪一家的老观念,随着大批子弟加入蒙山军,使得根据地民众亲切地将蒙山军成为咱们的队伍。
恰恰是这一点,让陈超等一批士绅感觉到了龙谦潜在的野心。
曹敏忠对于自己出任军法监督处长并无多少高兴。之前他不止一次地向龙谦提出到部队任职的请求,最初的军法裁判所的胡宗玉、刘春宁现在都是连长了,在郑家庄的日子里军法所是最冷的“衙门”,经常是几天没有人上门,曹敏忠只好带着他的两名部下四处巡视“察奸”,也常常是一无所获,找不到有什么违纪的行为。
龙司令干吗将本来就无所事事的军法科升格为军法处,而且还加上“监督”二字?事前龙谦没有找他谈心,事后必须请示自己担任处长的新“衙门”究竟是做什么的,监督谁?但龙谦太忙,直到成立大会后的第三天,才算“逮住”龙谦,当时龙谦是去送司徒均前往胶澳,一帮人一直将那位骤升高位的“红人”送过张前,返回来时曹敏忠截住了龙谦,龙谦说那就谈一谈吧,一起谈一谈。于是叫了宁时俊、鲁山、周毅和王明远,龙谦看了看屋里的人,又叫他的新通信兵张平叫来了宋晋国,一块儿听了曹敏忠的提出的问题。
卢广达在此次整编中被龙谦放到了辎重营当排长去了,跟了他一年多的小卢为此还哭了一鼻子。现在这个张平是陈家崖子弟,去年初夏参军,参加了主力的勤王之役,算是老兵了,按资格至少可以当班长了。
老宋手里一大摊子事,有些不愿意来开会,但龙谦说这个会你必须参加,等老宋坐定,龙谦重复了曹敏忠的问题,开始解释。
“敏忠所提的问题,非常好。”龙谦笑着说,“现在我就解释敏忠的疑惑。这个处是我设立的,两个职能,一是军法审判,二是监督。”
“我们在蒙山整军时搞出了一套军规,又定了若干的条例。大家经历了从不适应到基本适应的过程。来到郑家庄,我的看法是军规执行的好,条例有所放松。特别是这半年来出征部队中违反条例的情况比较普遍。一来呢,部队连番征战,疲劳伤亡太过,二来环境特殊,朝廷就在一旁,我也不好硬性要求。回来后我考虑,军法科就是再增加两倍的人,也管不过全军的条例执行情况。所以,军规条例的处罚权要放下去。违反条例,军法处不管了!交给各连处理,一般的违纪现象,交由各标处理。重大违纪,比如强奸妇女,杀俘,叛逃,谋反,可能会处以死刑至少是开除出军队的案例,由军法处审判执行。所以,军法处要成立一支军法队,佩戴袖标,就像西方军队的宪兵一样,有权逮捕严重违纪的官兵,在军法处出示执行任务的手令后,任何一级部队长官不得违抗不尊,必须予以配合!鲁山,周毅,明远,你们三人现在是带病最多的人了,我将话撂这儿,敏忠去你们部队抓人,不得护短!这个,要写进新的军规中,让所有官兵人人知晓。”
“好家伙。敏忠,以后俺可不敢得罪你了。”鲁山笑道。
“你没违反军规,怕俺作甚?”曹敏忠瓮声瓮气地顶了一句。
“敏忠说的好啊,没有违纪,谁也不用怕嘛。”龙谦接着说,“但军法处有权检查各部队军纪条例的执行情况,将结果反馈部队长官和司令部,违纪情况严重的部队,将要受到处分。怎么检查?军法处将在每个连派驻军法监督员!他们随部队行动,但不受连长的约束,直接对曹敏忠负责!”
这就是监军了!几个人心里一动。
“第二就是监督。这个监督主要是经济监督。所以我要老宋来听一听。现在咱们建立了军饷制度,后勤的摊子越来越大,银钱也多了。会不会出现贪污?我看是一定的。所以要监督。连队发军饷,连长有没有吃空饷的?后勤处采买粮食蔬菜猪羊,有没有吃回扣的?都在军法监督处的监督侦察之下!老宋后勤处的账目,军法监督处有权调阅并存录副本。对于不合理的开支,军法处有权质询当事人。”
这是非常大的权力!龙谦几乎将所有军官置于了曹敏忠的监察之下了!
“好家伙!厉害!”周毅笑道,“老曹,这回司令可是给了你大权了。”
“是的。任何人都必须受规矩的制约。包括我。”龙谦冷冷地说,“我有个预感,由于战事结束,兵员扩大,待遇提高以及驻地分散,必然出现各种各样的违反军纪的情况。想一想太平军的历史就知道了。敏忠,之所以用你来干这个注定得罪人的差事,是因为我看到你有干这个的素质。你的精力,要放在对各级军官的监察上,连长以上的军官是军法监督处工作的重点!包括我在内,都要受到曹敏忠的监督调查。但是,军法处要受规矩,不得干预各部队的正常工作,不得擅自抓人捕人,必须履行手续。处理严重违纪的官兵,最终的签字权在我,我不在部队的时候,参谋长有权代我处理,但事后要报告。还有什么问题?”
“司令,给我多少人?”
“军法队有二十人足够。然后就是派驻各部队的人员了,自己计算,逐步配齐。哪支部队先走,先给哪支部队配齐军法监督员。最后就是要找几个懂账目的先生,不能让老宋他们糊弄了你。具体的人员,可以考虑历次作战负伤不能再上战场的老兵们,他们不愿意离开部队的,就去干这个!等你的人马抽调的差不多了,我去给大家讲几句。不过,打铁须得自身硬,军法处违纪,加重处理。敏忠,你这个处长可不要给我脸上抹黑。我知道你现在做的很好,但你要保持住这种劲头,要五年、十年都不忘本,不变质。这就比较难了。”
“司令,俺向你保证。俺一定不会变质。”曹敏忠站起来大声道。
“好。我们互相监督。我不相信保证,但我相信监督。只有监督到位,才能保证队伍的不变质。弟兄们呀,刚才我对敏忠的要求,也是对我自己的,对你们几位的要求。不要认为我成立军法监督处是不相信大家,我很愿意将我们用鲜血缔结成的友情保持到老,保持到我们生命的终结。我们付出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的好兄弟,才有了今天这个摊子,形成了我们这个团体。但是,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人是会变的!当地位升高了,环境变化了,钱财增加了,人的欲望就会加倍增加。靠自觉是不行的呀!我龙谦会不会变?会不会变得大家不能接受?变得独裁,武断,听不得不同意见,容不得人?变得贪图享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变得上不得马,拉不开拴?会的!我对自己都不敢打包票。只有监督,来自外部的监督,才是最严厉最有效的监督!大家都是带兵之人,发现没有士兵们在进入战场后就变得特别听话?那是因为面对着敌人,如果出纰漏就会兵败身亡!敌人就是最好的监督者。一天不训练两天不训练,一次两次违反军纪自己清楚,时间长了敌人最清楚!仗打完了吗?没有!否则朝廷干吗成为威胜军?西太后都知道敌人仍然存在而且很强大!军队是这个世界上最将规矩的团体,所以,大家要接受监督,习惯被监督。这不是刁难你们,而是爱护你们。我敢说,在座的各位,绝不愿意看到危害团体的事情发生。但只有严格的纪律和到位的监督才能保证我们始终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
这次会议在最高层解决了军法监督处诞生的障碍。司令部五大处中,最先组建完成并投入运行的正是这个不那么受欢迎的处。曹敏忠从各连队抽调人员时,得到了鲁山周毅的支持是很重要的因素。下到连队担任军法监督员的都是执行纪律好的优秀士兵。这些开始是单个出现的特殊士兵慢慢地发展转化为吸收了各连队的骨干参加的军法监督小组,团一级的建制成立了军法监督科,其成员三分之二来自士兵的选举。士兵进入军校受训,军官升迁必须得到响应的军法监督组、军法监督科的讨论通过,否则命令就会被自动否决。
军法监督机构的普及及后来成立的士兵委员会成为蒙山军区别国内各支武装主要的标志。这两个机构有效地保证了部队最需要的忠诚,彻底防止了部队私人化,军阀化的倾向。更有效保证了军官的廉洁。同时期国内部队吃空饷,喝兵血的现象在蒙山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不过,最初对于龙谦成立军法监督处的认知,就连当时参加会议聆听龙谦长篇大论的几个人,也认为不过是龙谦拿来监督各部的特务机构。当时面临蒙山军大分兵,鲁南广大的区域需要部队驻扎,再不能像在郑家庄根据地时期,部队就在眼皮子底下了。龙谦肯定是担心权力失控。
第十四节 晋源票号
蒙山军“二一”整编中,诸多被提升的军官中升迁最迅速的莫过于加入蒙山军不到一年的司徒均了。这次他被任命为副参谋长兼随营军校副校长兼教育长,正式成为龙谦最重要的臂膀之一。
很多人对随营军校是什么玩意儿并不是特别清楚,但因为龙谦兼任了校长一职,足见对军校的重视。而司徒均是唯一的副校长,这足以说明了龙司令对司徒均的器重。考虑到龙谦定会分身乏术,军校的事务八成要落在这位年轻的降将手里。加上龙谦在宣布整编的大会上讲了,以后各级军官,包括标统一级,必须取得随营军校的毕业证书,否则便是自动辞职。这条紧箍咒的口诀怕是要揣在司徒均怀里了,如果这小子胡乱念将下来,岂不是要了老命?所以,蒙山军的老班底们对于此番整编最大的意见有两条,一是龙谦不念旧情罢免了叶延冰和熊勋,第二就是司徒均的升迁过于迅速了。
封国柱便直接向龙谦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办军校有好处俺知道,让俺们受训也没问题,但司徒均一下子便当上了副校长,他有过什么功劳俺可真不知道。司令你总说咱蒙山军要人事公开,为什么如此迅速地提拔一个投降过来的官军军官?就因为他在德国念过军校?像延冰和熊勋,是咱蒙山寨的老兄弟了,出生入死,哪一仗不是拼死争先?因为出了次俘虏逃跑的事就一撸到底!鲁山和明远耍滑头,不愿意让你不高兴,但俺不怕你生气。这两件事,你做的不地道。”
自蒙山整军以来,随着蒙山军连战连捷,加上成功被招安并不断扩编,龙谦在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当年被部下指责办事不公道还是第一次。想不到封国柱平时不大吭气,龙谦将其归于那种木讷寡言的一类,想不到竟是他直言自己办事不地道。
“既然这样,我们就聊聊吧。第一呢,我要表扬你当面将意见提出来。这很好,所以我不生气。”龙谦微笑着说,“对司徒均的任命是我慎重考虑的,绝不是我偏心他。放眼全军,没有一个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将领,这哪里行?”
“哪里就不行了?”封国柱立即反驳,“袁世凯的武卫右军倒是聘了好多的洋教习,包括司徒均!还不是让咱们打的稀里哗啦?司徒均如果厉害,怎么会被咱俘虏?”
“话不能这样说。因为太片面了。李纯和曹锟屡次败于咱们手上,原因是多方面的。每次战后的总结会上我都讲过了,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始终放不下架子,轻敌。派出两三个营就想彻底消灭我们。其次咱们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特别是地利和人和。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咱们的行踪对于他们两眼一抹黑。不失败才怪。至于最后一次,他们吃了分兵冒进的亏。想不到咱们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山道伏击战杀死卢永祥,俘虏司徒均那小子,说沾了地形的便宜我认,但你说兵力优势是不对的!他们三个营,咱们也是三个营!刺刀一冲,他们就垮了!可见洋人们的训练没啥了不起!”封国柱不接受龙谦的解释。
“我没有说我们的训练不行。”龙谦还是笑眯眯的,“我们有我们的优势,比如我们的班排战术。但必须承认,官军,特别是袁世凯小站练出来的部队,还是能打的!他们的工兵,炮兵,都比我们强的多。大炮将是我们必须掌握的武器,以后的仗,无论进攻防御,没有炮兵的支撑是没法子打的。如果我们去进攻沂州,除了偷袭,几乎无法强攻。这就是我们的短处。另外,部队扩大后,营级,团级,哦,就是标一级的战斗,组织,指挥,通信联络,后勤保证,对我们都是新课题。不知你想过没有,如果让你指挥一个包括骑兵炮兵工兵的步兵标对相同兵力编成的敌军作战,有没有把握?”
“这个……”封国柱没敢说行。
龙谦很高兴封国柱的态度,“你不敢承认行的态度是对的。因为我们都没有这个经验。随着兵种的增加,指挥的难度是加倍地增加了。说实话,我很发愁指挥全翼作战,因为我没有这个经验。虽然经验是可以积累的,但书本上的知识是前人的总结,我们为什么不吸取呢?难道非要用失败的鲜血去增加经验?司徒均上过德国军校是无疑的了,对于步兵战术,理论上他是最强的!他的问题不在于不懂多兵种的合成战术,要我看,司徒最大的问题既不是投降过来的官军,也不是资历浅,论资历,不就是比我晚两年嘛。要说资历,我还不如你呢。他的问题是没有真正理解蒙山军作战训练的精髓!我需要将他在德国学到的军事理论给我们讲出来,然后与我们已经形成的一套训练作战指挥通信等办法结合起来,将我们口头说的,实际教的揉在一起,在此基础上形成我军的军事理论,并照此训练,我军的战斗力必定提升一大步!”
封国柱没有吭气,眼珠慢慢转动着,似在琢磨着龙谦的话。
“国柱,千金市骨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没有。”
于是龙谦给他讲了这个典故,语气严肃起来,“这么比司徒是有些不合适的。但必须承认,靠你说的蒙山老兄弟包打天下是做不到的,我们的队伍要壮大,不仅要招新兵,更要招收新将!没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我们就是井底的蛤蟆,看到的就是那么一点天空!孙德明的教训我们是必须汲取的,当初不是断然离开蒙山,哪里会有如今的局面?司徒不行,那就下来嘛。有什么了不得的?叶延冰犯了错,那就下去当兵!就像你说的,我连蒙山老兄弟的面子都能撕下来,还会顾及一个司徒均?但是,人家有长处,你就得虚心承认,没有这点气度,你就是井底的蛤蟆。”
封国柱转着眼珠,“司令,延冰的处理也太重了些。”
“谁说下去就不能再上来?我说的吗?但是,犯了错就得承担责任!如果那天让抱犊崮的人抢了更多的枪呢?如果被造反的土匪打下郑家庄连老窝也被翻了呢?如果我被土匪打死了呢?你也认为叶延冰的错误无足轻重?还是由于延冰是蒙山老兄弟就可以网开一面?国柱兄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延冰和小熊我都跟他们谈了,已经想通了。他们的功劳,都记在我的心上。认识到错误并且改正了错误,还可以官复原职嘛。咱们的路还长,蒙山军也不会止步于现在,你又担心什么呢?担心我处理延冰寒了兄弟们的心吗?”
“是。我知道延冰对司令是忠心不二的。”
“忠于我不如忠于咱们这个团体啊……”龙谦收住了话题,“就这样吧。延冰和小熊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但你要尊重司徒均,特别是参加随营军校的学习时,你就是学生,他就是教官先生,要虚心学习各种知识,不要总想摆老资格。那玩意儿可靠不住,孙德明的资格老,他的人头都不知道被野狗叼到何处了!”
“我从来就不看好孙当家的,自从跟了司令后。”封国柱梗着脖子道。
“好了。我心里有数。你现在是副团长了,不仅要带好你的营,还要协助周毅带好整个标!他不在的时候,你就是标统。要将自己的思维提高一步,眼界在开阔一点。部队战斗力和基本素质有很大关系,但新武器的运用更重要,技术决定战术,仅靠步枪和刺刀是不能永远打胜仗的。”
“听他们说了机关枪的厉害,咱们去哪里找机关枪呢?”
“司徒均不是去了青岛吗?先和德国人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从德国买一点。”
“还有,司令你该娶媳妇了。找个媒人上陈庄主家提亲吧。”
“这个我心里有数。你回去,整顿部队,准备上沂州接防吧。”
“俺们标去沂州?”
“是,初步决定二标驻沂州,一标去兖州。等将俘虏处理完,补充下部队,你们就出发。”
晚上,龙谦一直惦记的江云带着大卫和蒋继英一同返回了郑家庄,一同回来的还有张小丁。连续的奔波和压力,让刚满二十岁的江云看上去苍老了很多。
“一路辛苦。先去吃饭,完事再谈公务。”龙谦跟四个人一一握手,蒋继英显然不适应这种西方式的礼仪,手忙脚乱的,龙谦笑道,“俊臣兄是第一次来我这个小地方,条件不能比京师和太原,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继英已是大人的手下,大人太客气了。”蒋继英急忙说。
“这倒是。手下不手下的先不说,咱们是一家人是无疑的了。走,吃饭去。”龙谦一手拉住蒋继英,一手拉住大卫,朝餐厅走去。
周毅还住在家里,吃饭也是在家,从窗户里看到了江云,这小子是龙谦的绝对心腹,本来想出去打个招呼,但最终却没有出去。
因为有贾继英来,龙谦特意吩咐上了酒。但菜蔬很简单,龙谦有些歉意,解释道,第一是没准备,第二是时令不好,请贾继英担待些。
饭桌上,江云没有说北京的事,没喝酒,埋头吃饭,倒是蒋继英在回敬过龙谦后,迫不及待地将开办票号的事跟龙谦汇报了,总的情况比较顺利,地点已物色好了,就在正阳门外,买下了一处三进的宅子,正在进行改造。人手从山西同行那里挖了四个过来,基本可以撑起摊子。不够便从北京招。就等龙谦将票号的名称最终确定下来,就可以开张了。
龙谦没有问票号的事,而是问起北京的治安情况。这回是江云汇报的,说混乱基本结束了。洋兵们虽然还扎在北京,但已经比较规矩,不轻易去骚扰商家和一般的居民了。瓦德西整顿了军纪,大街上一般看不到随意游荡的洋兵了。北京的市面逐渐恢复,大栅栏一带大半的商号已经复业,八大胡同的热闹也恢复了,据说联军统帅瓦德西跟一个叫赛金花的会讲德语的妓女打的火热……李鸿章的和谈还在进行中,朝廷已经公布了第一批“罪臣”名单,军机大臣赵舒翘也位列其中,而已被慈禧罢官的山西巡抚毓贤已经自杀。但洋人还是不满意,说朝廷庇护罪犯……
龙谦用心听着,没有插言。看江云的神态,北京的那笔银子安然无恙。等四人吃完饭,张小丁自然要回家,龙谦带三人回到自己的屋子,亲自给三人用平时不用的细瓷茶杯泡上茶,让张平叫来宋晋国后,先谈起了票号的事。
“俊臣(贾继英字)兄,票号的名字就叫晋源票号如何?咱山西人办票号的本事一流,本身就是个蛮好的招牌。生意该怎么做,你完全可以做主。但除了一般的生意外,还需为我办些事。主要就是从天津采买东西,比如洋布,西药等。这样,你需要在天津开一家分号,然后就是山东了,沂州和兖州分号是肯定要开的,明面上,威胜军右翼的军饷就交给你办——朝廷的拨款就交给你。具体的联系人有两个,一个就是江云了,你们已经熟识。第二个就是他,威胜军右翼的后勤处长宋晋国,也是咱山西老乡。票号的开张资金大卫已经准备好了,在江云手里。回头你就可以拿着江云的信给他北京的朋友去提钱。山东分号呢,这边联络了些士绅,已筹了三十万多两,充作这边分号的启动资金。皇帝不差饿兵,我不会亏待你。江云在北京有几套空着的院子,选一套好一些的给你,办到你名下,你尽可将家眷接来……”
“大人考虑周全,继英一定鞠躬尽瘁……北总布的那套院子就蛮好……”贾继英喜出望外。
“我还没说完呢。票号有票号的规矩。大卫是我的好兄弟,他要回美国,顾不到这边,这件事一应由我做主。我给你半成的股份,薪水为一年三千两。分红就按股本计算,你看如何?”
出手真是豪阔!如果三十万两为股本,半成就是一万五千两!三千两银子的年薪也蛮可以了,这还不算分红。贾继英稍一思虑,立即站起来,“大人待继英真是天高地厚,这如何当得起?”
“坐下谈。不算什么。钱不是问题。我这人有点赌性,完全是看俊臣兄是个干事的人!朝廷要施新政了,挣钱的机会到处都是。票号是暂时的,时机到了我们就将其变为银行。好好做,争取将咱们的晋源票号开遍全国,一起发大财!哈哈!”
“那,继英是不是早些回去?”贾继英有些迫不及待了。
“行。我不久就会将镇守使衙门设在沂州。你且歇息一日,然后就由小丁陪你返回北京吧。”
贾继英是个有眼色的,看出龙谦要和江云大卫密商他事,便起身告辞,张平带他去洗漱休息,不提。
第十五节 大卫和江云
贾继英走后,龙谦将话题转到了大卫身上。
“大卫,你该回国了。联系上家里了吗?”
“还没有。估计信应该已经到家里了。司令,你是不是有任务给我?”
“是的。你有很重要的任务。咱们已经完成了整编,江云担任新成立的情报处长,你就编入情报处。但不要对任何人讲,你的身份,只有我们极少数的几个人知晓。明白吗?”
“我不明白。”大卫倒是坦率。
“大卫,战争暂时结束了。军事斗争让位给了政治斗争和经济战争。蒙山军没有自己的经济基础,无法应对将来风云变幻的局势。蒙山军永远是你的家,我永远是你的兄长。但是,你隐藏起真实的身份来,对于我更有帮助。你回国后座几件事,第一就是在美国、瑞士各成立一个公司,然后将分公司设在中国来,上海、天津、济南,至少设三个。美国一直鼓吹门户开放,因为动手晚,中国的市场,差不多被英、日、法、德、俄瓜分完了。所以,你到中国来做生意,应当没有问题。第二,就是物色各色人才,我是什么人都缺呀,医生,护士,机械工程师,化学家,只要能招到的,就将其请来中国。待遇上从优,至少要让人家感到来中国有钱赚。有多少要多少,只嫌其少,不嫌其多。第三就是采购机器设备,先不搞重工业类的,从轻工业入手,比如纺织,造纸,印刷,搪瓷,制糖,火柴,医药,以及煤矿机械等,采购全套的设备以及相应的技术管理人员……在我管辖的两州地面上,一切都是咱们说了算。打上美资企业的牌子,有偌大的方便。这个,你懂。”
江云和宋晋国都吃了一惊,这要多少钱啊?
大卫倒很平静,笑道,“司令,其实我猜到你让我回去的目的了。我还以为你要买美国的武器呢。”
“美国已是工业实力最强的国家,尽管英法德不承认,但美国的陆军武器真不行。而且,我们现在没有制造武器的条件,政治上的,经济上的都不具备。必须先将轻工业办起来,培养人才,积蓄资金,再转入重工业才好。沂州有铁,兖州有煤,重工业的基础条件是有的。但一口吃不成胖子,不能急。”
“好像必须有电才行……”来中国三年,大卫已经习惯了靠油灯和蜡烛照明,习惯了按太阳的规律办事,提到电,大卫竟然有点出神。
“是的,必须先建一座火力发电厂。你提醒的好。”龙谦笑着说。
“司令,我可以跟我父亲说实话吗?他有生意,有一家规模不大的制药厂。他在商界有朋友,如果他支持,事情会方便的多。”
“你怎么跟令尊讲呢?”
“实话实说。”大卫想了想,“除了事实,很难被他接受。”
“你如何被我搭救,如何上蒙山,可以讲。但后面的事情,需要慎重。”龙谦沉思着,“大卫,你必须先取得令尊的谅解,他一定恼恨你这么长时间不与他联系,如果他认为我绑架了你就不好了。另外,你如何解释资金的来源?”
“这个,我没想过……”
“好办。贾继英不是已经认识了吗?就说你因为我结识了一些中国的银行家,中国虽然穷,但民间仍有不少超级富豪,他们手里有大量的闲散资金。”
“明白了。我算什么身份呢?”
“你是我们聘任的美方经理。另外,你有25%的股份,这是对你身份的酬劳,中国民间对于先进的美国技术和产品有很大的渴求。另外,我有几个非常神奇的西药配方,不,不是配方,是方向。只要稍许投入研究,就可以获得非常可观的收益。具体如何谈,我再想一想。你住几天再走,我还有好多事要交给你办。今天就这样,你先休息。”
不由分说,龙谦让张平将大卫带去休息了。宋晋国知道自己也该走了,与龙谦和江云大哥招呼,也回去了。
“新找的护兵?”江云盯着张平的背影。
“叫通信兵。你不认识?”
“是陈家崖子弟吧?原先在程二虎的连里?”江云思索着。
“不错。是个搞情报的好手。”龙谦赞道,“小卢子跟我一年多了,早该下去了。这次整编,下去到辎重营当了排长。”
“哦。整编完成了?周副司令干什么?还是副司令吗?”江云看着龙谦,“哦,该叫副翼长?”
“不,我让他当了第二标的标统。”龙谦盯着江云,“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不知道。总觉着不该让他管一个标的。司令,蒙山军谁想与你争位子,就是他了。”
“江云,情报处成立了。但要立个规矩,没有我的命令,决不准对内搞情报!这是一条不能碰的红线,记住了?”龙谦严肃地说。
“是。我听你的。”
“坐下。这大半年来,辛苦你了。做的很不错。北京的情况如何?”
“老田管着。试了几次,可靠。”
“有警惕性是对的,但也不能疑神疑鬼。那笔钱我已经想好了处理的办法,没有更好的法子了,那么多人参与,遮是遮不住的,还不如人人有份。只要大家觉着跟着我干有奔头,就不会有二心。田书榜如果可以,就做你的副手。这次你回来,多住几天,将情报处的架子搭起来,再找些人,开始训练。以后要分分工,设几个科,具体怎么做,你去想,我不限制。对了,我将蒋存先调给你了,正在建立一个行动队,或者叫行动科。已经抽调了大约十个人。知道做什么吗?”
江云笑笑,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龙谦内心一叹,让一个年方双十的青年干这种勾当,确实有些残忍,但又没有更合适的人。
“是的。但你记住,湿活儿尽量少做,间谍是个很古老的职业,它的历史几乎与人类的历史同样漫长,这一行当是有高下之分的,刺杀不得已才为之。”
“我记住了。”
“我问你,下一步的重点是什么?”
这就是考问了,江云想了想,“是在朝廷内部建立渠道吗?”
“唔,如果是,你准备怎么做?”龙谦有些惊讶。
“我想,”去了北京近一年,江云的官话说的已很是流利,他对龙谦一直用“普通话”讲,或许他没注意到,“上层的人暂时不好办。我想下层的小官儿们还是有办法的。这段时间我已经认识了四五个小人物,跟着李鸿章的有,跟着庆亲王的也有。吃饭时搭揽上的,李鸿章谈判的消息,就是从他们嘴里打听到的。”
“不简单!你是什么身份?”
“山东富商的公子,到京城做药材生意,亏了本,晃荡着……”
“他们没有在意你的年龄吗?弱冠之年便出来做生意?”
“正是这样才容易被他们相信嘛。富商子弟,有几个肯悬梁刺股的?”
“哈哈,好。那就得给你圆上这个谎了。没问题,这边我负责。”龙谦拍拍江云的肩膀,觉得江云的长进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你说的不错,做的也很好。就这么干下去,你会有大出息的!不过,现在关键是培养人,不能什么事都亲自干。这次你回来,我交给你一些密写,跟踪,情报传递的法子,你再慢慢摸索。没错,目前的主要工作是针对朝廷,争取在两年内将针对朝廷的耳目建立起来,特别是袁世凯的部队,要争取打进去。”
龙谦相信,自己交给江云的一些情报行当最基本的东西,在当下就是最顶尖的手段。以江云的悟性之高,一定会摸索出更为实用的套路来。
“打进去?”江云有些疑惑。
“对。现阶段情报的收集主要靠人,就是建立自己的情报网络。见过渔网吧?每个情报员就是渔网上的一个节点。一个个的节点连接起来,就织成了一张网。最珍贵的情报员是潜伏敌人阵营的人,一般有两种方法,就是打进去和拉出来。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军事情报的收集是第一位的工作,比如对袁世凯部队,最好的方法是将自己的你派进去,那样的话他们的一举一动就瞒不过咱们的眼睛了。怎么派进去?招兵进入是一种办法,但那要从最下层的干起,收集情报就差了等次。比他好的方法还有,你想到了吗?”
江云蹙眉思索,“要想拿到高级的情报,就必须进入袁世凯的上层,就像进入你的身边一样。但这怎么办呢?他身边的人一定是最亲信的人,就算将俘虏派回去,他也不一定信任了……”
“说的对!袁世凯是极为聪明的人,这个人有手段,有眼光,胸怀也足够。他更为器重军校毕业的人,这就是司徒均从德国回来再他那里得到重用的缘故。目前的军校毕业生国内的是天津武备学堂,就是瞿鸿翔所在的那个学校,可惜去年被毁掉了。袁世凯手下的主要大将,几乎都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比如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曹锟,李纯等。国外的主要是留学日本的学生,自甲午之后,中国全面学习日本,派往日本学习军事的越来越多。这些人回来,一般会得到袁世凯的重用……”
“那,岂不是要很长时间?”
“是的。顶尖的情报员是无价的,培养他进入需要的岗位需要很长的时间,五年,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都是值得的。这段时间他处于休眠状态,就像睡着了一样。一直等需要启用他,才被唤醒……”
江云兴奋起来,龙谦的话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门,让他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日本是需要派人过去的,这个以后再谈。我知道袁世凯一定会重建军校,这所军校,一定会设在保定。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现在就物色好人,等袁世凯重建军校时,争取让他们考进去。等他们毕业,无疑会进入袁世凯的军官团队,上升的空间是很大的……”
“我懂了……”
“但你如何保证你的情报员在漫长的时间内不背叛呢?这种战略级别的潜伏,一但背叛是致命的。”龙谦继续启发,“或许你想到了金钱,没错,金钱是最见效快的手段,但用金钱收买的人不可靠,知道什么样的最可靠吗?”
“像张小丁那样的?”
“出身和资历还不是最可靠的,最可靠的是理想。一个有理想信念的情报员是不会背叛的。你要收罗一些小孩子们,最好是孤儿,从人市上买来也好,不要急于训练使用,像大哥哥一样关心爱护他们,让他们有了家的感觉。等他们长大了,会是你最得力的助手。”
“好法子!”江云眼睛一亮,“俺就知道司令的法子一定最妙。”一高兴,江云的山东乡音就跑出来了。
“这些工作都需要时间,好在我们有时间。你要将你的情报员分分级别,最重要的要亲自掌握,他们的身份不能让别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多,他们暴露的危险就越大。懂吗?”
“这个当然。”
“然后就是拉出来了。”龙谦续水,但水已经凉了,“敌人的阵营中,一定会有各种原因对其现状不满意的,或许是因为升迁,或许是因为金钱,只要有不满,就有破绽。这样就出现了被你拉出来的机会。这些情报员的价值更大,因为他们的身份是毫无破绽的……”
“这个我想到了……”
“拉出来的人中间,被你用威胁利诱的手段拉过来的价值不是最高的。最高的是那些对于他所在的团体失望了的人,这些人有理想,但理想无情地破灭了,或者发现,他追求的理想恰恰在我们这边,这就好了,他们一样是战略级别的情报员,无价之宝。只要我们这边蒸蒸日上,便无须担心他们的背叛……”
“司令,你懂的真多……”
“但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眼下最当今的,是要建立一连串的情报站。没有情报站,就像渔网没有线,网点是连接不起来的。当前,北京算是有了,天津和济南是两个很重要的地方,要将精锐的力量派过去,以经商为掩护,长期潜伏。上海,广州,南京,济南都要建立。但不要急,跟着我们的生意走最好,生意做到哪里,你的情报站就建到那里。先建立天津和济南的,南方的再说。”
“是。”
“搞情报是花大钱的买卖。钱的问题,要大方些。但要记好帐,接受监督,懂吗?人是会变的,搞情报的,最忌讳内部出了问题,查实内部,一般从经济上即可发现。你悟性很高,这次我会教你一些基本的东西,剩下的,慢慢摸索。等条件许可了,要开设一个专门的情报学校,培养我们的情报军官。”
“是。”
“江云,”龙谦盯着江云的眼睛,“我没想到当初的护兵,如今成为我最得力的助手。情报工作是黑暗的,见不得光的,就像生活在地下世界里的老鼠……但你自己,要心地光明,不要让黑暗吞没了自我。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团体。这个团体的存在,是为了这个国家。北京的惨祸,你亲眼目睹了,朝廷的无能腐朽,你也领教了。我们努力的目标,就是让我们的下一代不再屈辱,让孩子们以他们是中国人为骄傲。这就是理想,就是信念。你要牢牢地记在心里。”
“我懂的。我相信司令一定能带领我们干出来,看到那一天。”
“有机会,我会让你出趟国,出去开开眼界。将来,你的情报站还要设在国外,你信不信?”
“我信。”想到未来,江云不禁有些神往了。
第十六节 提亲
贾继英回北京之前,意外地被带至了郑家庄外的刑场,目睹了一场屠杀。
贾继英起先以为龙谦叫他有事,跟着警卫连长丁小富骑马来到村外的一片背靠着山坡的空地,那里已聚集了上千的人,既有荷枪实弹的军人,也有站在士兵外圈的村民,热闹非常。一问,才晓得是公开枪毙抱犊崮的匪首!
贾继英心里打着鼓,他可没见过这等杀人的场面。等丁小富将他带至龙谦身边,见江云正跟龙谦数人说着话,看见他,江云招呼他过来,笑着说,“老贾你一定没见过这种场面。是我叫你来开开眼的。镇守使大人还怕你受不住,我说这世道兵荒马乱的,让老贾见一见血,壮一壮胆子,没坏处。”
贾继英心里一咯噔。他已猜到了这个青年是龙谦的心腹,具体做什么的却不好判定。大概是昨晚沐浴了,那张娃娃脸容光焕发的,一脸的稚气背后是掩饰不住的邪魅,说起杀人,就像杀只鸡一般,浑然不当回事。
“俊臣兄昨晚休息的还好?”龙谦微笑着问。贾继英胡乱应付了一句,“多谢大人关心……”目光早已投向刑场,见人群骚动中,一群士兵拖着五花大绑的数人到山坡底处,两个人负责一个,将一排捆得如粽子一般的匪首连打带踢,强迫其跪成一排,贾继英数了数,一共是十个。只见士兵闪开两旁,走过去十个手持短枪的士兵,每人在跪倒的匪首后面站了,举枪对准了匪首的后脑勺。跪倒的匪首们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嚎哭不止,有的求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跑步过来,立定了对龙谦举手敬礼,龙谦不等他开口,举起右手狠狠向下一劈!那个军官再次敬礼,跑过去喊了一声什么,枪声骤然响起。
在次第响起的惊呼声中,贾继英睁大了眼睛,见十个跪倒的匪首全部歪倒了,因为短枪是抵近他们的后脑勺开火的,根本不需要补射。
“俊臣兄不要觉得我残忍。对这些为祸地方的土匪头子宽容,就是对良善百姓的犯罪!你说是不是?”龙谦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贾继英只觉着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水,两腿也不由得打颤了。
早有士兵将死去的土匪拖开,又是一阵骚动,十几个士兵再次拖着几个捆得结实的土匪到刚才的位置,这一次那个指挥杀人的军官不再请示了,等那边摆弄好,一声令下,几支短枪再次打响,将六个土匪又打死了。
士兵们上去开始解死去土匪身上沾了血的绳子。贾继英知道杀人结束了。十六个鲜活的生命几分钟内变成了烂肉。
“白白浪费老子十六颗子弹。”龙谦拍拍手,“我没让他们用刀。枪决是相对文明的方式,威胜军是文明的军队,即使对凶恶的匪首,我也要用文明的方式结束他们的狗命。俊臣兄,祝你一路顺风吧。”他朝贾继英伸出手,贾继英伸手与其相握,“张小丁陪你回去。咱们这就别过吧。”
“好,就此别过。”贾继英早就想离开屠场了。
一身便装的张小丁牵了一匹骡子等候着他,“贾先生请吧。”
“不用,我还是走一走吧。”
“贾先生没有见过杀人?”
“贾某一介商贾,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离开人群,贾继英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你还行。有的百姓当时就吐了。”
“你杀过人?”
“俺是蒙山军的兵,两军阵上,我不杀他,他就杀我了。这些都是罪恶极大的土匪首脑,祸害了无数的百姓,这样痛快地死去,算是便宜他们了……”
江云凝视着贾继英的背影出神。今日执行对抱犊崮匪首死刑的都是行动科的人,虽然他们都是战斗部队的骨干成员,但近距离杀人的活儿却没有干过(白刃战不能算),得知龙谦今日处决抱犊崮匪首,江云决定让行动队的人来干这件事,同时将贾继英叫了来观刑,用意不言自明。但效果如何,还有待检验。
龙谦也在看同一个方向,他目送着贾继英和张小丁消失在去往郑家庄村里的道路,目光回到宁时俊身上,“那份奏疏写好了?”
“写好了。”
“好,咱们也回去吧。小头目们暂时不放,留在石峁劳动改造。普通匪众,可以补入部队了。就按咱们事前商量的方案办。”龙谦对周围的几个军官说。
龙谦托宁时俊向朝廷写了第一封奏疏,以他的口气,汇报了他率军回鲁南剿灭抱犊崮匪帮的情况,也报告了威胜军右翼整编的方案,列明了部队的编制与主官姓名,但略去了随营军校及预备役司令部的情况。提出了威胜军右翼每月所耗银钱的数量及计算标准,军饷,粮草,服装,弹药耗费及杂项开支,表格是他亲自做的,标准参照了袁世凯武卫右军,部队全部充实后,每月需耗费银两14500两。但声明目前部队严重缺员和缺少武器,部队需要大力补充。而部队目前的尚可支持三到四个月,再后来就断粮了。所以需要朝廷早做指示,是由山东省负担还是户部拨银?更为急迫的是武器的补充,部队需要的枪械大炮子弹炮弹也列了一张表,列明了所缺的数量。请示朝廷如何得到补充。
奏疏还提出了部队驻扎两州的方案,请求朝廷批准。
奏疏当然免不了官样文章,表示非常惦念留在太原的朝廷。表示将继续进剿鲁南的响马,保证在一年内全部剿灭沂州、兖州境内的土匪,请朝廷放心。
对于鲁南新政的推行,龙谦只字未提。
报告将抄报济南的巡抚衙门。因为威胜军右翼是中央直辖的部队,龙谦这样做并无藐视山东省政府的意思。
“看来需要时俊你亲自跑一趟太原了。别人不合适。”龙谦看过文稿,“司徒去了胶澳,还不知情况如何,你先去济南见袁世凯,该怎么说你知道。家里事情多,你快去快回。”
“好,我明日便动身。”
“那倒不必。老宋搞出了股份分配方案,等这份分钱的方案通过了后再走。你记得路过兖州时,去看看曹锟,假如他在的话,就说我欢迎他来威胜军做客,给他备一点礼物。从北京带回来的那些玩意儿中挑几样,你比我识货。”
曹锟的部队尚在兖州,并未撤走。看来威胜军右翼接收两州或许不会很顺利。
“袁抚台那里是不是也要备礼?”
“不,袁世凯那里不必送。”
“这是为何?”
“朝廷有用我牵制袁世凯之意,不喜欢我跟他走近。袁世凯越是刁难于我,对我们或许越有利。”
“司令,陈家崖的事该办了。”宁时俊笑一笑,“你都回来多少天了?这么拖着人家陈淑姑娘,不好。那天孙娟找我,想跟你说说,有不敢。托我给你讲一讲。”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去不合适,谁去好?”
“你当然不能去。我看叫萧观鱼去吧。”
“老萧是陈先生的好友,不适合代表我的。”
“那,叫张前村的申无病去?我们这些人大多没有成家,周毅倒是讨了老婆,但他也太年轻了些。”
“是呀是呀,”龙谦眯缝着眼睛,有些心不在焉。
“别三心二意了。陈淑不错,性子改多了,回来觉得像变了个人似的。这都是为了你。你不娶,我们这些人都不好办那。”
“嘿!好像我碍着你们似的。就像周毅一样,看上了就去提亲呗,只要人家女方愿意。但我怀疑,除了鲁山,你们几个怕是惦记着成立的小姐吧?尤其是你,出身还算可以,一定不像我,娶个村姑就满足。”
“司令你真会开玩笑。这不是连轴忙,顾不上嘛。”
“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对于出身,我真的不看重。我之所以有些顾虑,是因为我这一生注定不得安宁了,不想连累人家……”
这不是实话。龙谦暗骂自己。但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哪有适合自己的呢?总该有个家吧?加上满清还没有覆亡,自己羽翼未丰,仰人鼻息的地方太多,撂过来一个所谓的名门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裹双小脚,还他妈不如陈淑呢。至少陈淑性格看上去还算爽朗大方……
“是不是想陈姑娘了?其实没那么多讲究。你完全可以去。”宁时俊笑道。
“滚一边去!我在想大事呢。”龙谦难得地表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态。
“哈哈,司令的大事想的太多了。应当想一想陈姑娘。咱蒙山军老兄弟们,可都盼着早点有位主母呢。老申如果不反对,我就找他说,想必他原意干这件讨好你的事的。”
“好吧,就依你吧。”龙谦点了头,“鲁山的事,你也操操心吧,至少帮他选个媒人。”
的确,陈家正烦恼着呢。陈超抹下脸面跟人家提了,陈淑甚至亲自跑到人家屋里去探望,但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搞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让尤氏深为懊恼,当着孩子们的面不能说,背地里跟丈夫埋怨了不知多少次,现在他当了大官,当然看不上淑儿了,早知道这样,宁肯让淑儿埋怨一时,也不能让她埋怨咱们一世呀。淑儿都让你给耽误了,不愿缠脚,你纵着,不愿学女红,你也纵着,舞刀弄棒,你也答应。这下好,她这大的年龄,都要嫁不出去了!都说蒙山军很快就会开走,他一走了之,你让淑儿怎么办?
陈超也深为懊恼,心里将龙谦骂了无数遍。从直觉上,他认为龙谦不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人,但事实又在嘲弄着他。回来已经半个多月,一句表示都没有,这叫什么话?这事乡亲们都传遍了,万一搞砸了,还怎么在陈家崖露面?最近罗秀才的家里也在找,这都走了半年了,一点消息没有,急死人。甘肃在哪里,乡下人根本说不清,隔着几千里,就像飘扬出海一般,万一有个闪失,人可是你打发出去的!
在陈超的懊恼中,申无病终于上门了,开口便道恭喜,说自己是来做媒人的。一句话让正端着个簸萁在屋檐下站着的尤氏大喜过望,“给谁说媒啊?申财主?快请屋里坐。”
“弟妹,当然是淑儿姑娘啦。哪有姐姐未嫁先说妹子的?是不是?这杯喜酒,俺老申是喝定了。哈哈。”
尤氏也不等丈夫说话,“哎呀申财主,男方是谁呀?”她不放心,别搞到两岔吧,淑儿那丫头可一门心思都在那个人身上。
“还有谁?咱这十里八乡都传遍了。就俺张前,多少女孩子羡慕咱家淑儿呢,龙司令!宁参谋长亲自跑到俺村,托我做媒人,向弟妹你提亲!虽说淑儿是侄女,谁都知道你们夫妇待她比亲闺女还厚。怎么样?弟妹,俺这媒人还受欢迎吧?”
尤氏一颗心总算落到了肚子里,登时眉花眼笑,“欢迎,欢迎,哪能不欢迎呢?你看俺,连茶都没顾上给你沏……”
说来也巧,申无病前脚进门,萧观鱼后脚便到了,“我说越之啊,我来做媒如何?”一进院门,萧观鱼便大着嗓门叫道。
“嘿,今儿这是怎么了?没听到喜鹊叫呀?怎么媒人一串串地来?老萧,你又是给谁说媒?”尤氏心里高兴,急忙迎出屋子。
“还有谁?给俺大侄女啊。我做你的媒人,去跟申无病那个老东西讲讲条件……”萧观鱼并不知道申无病就在屋里,看到老申端坐在八仙桌客位,一愣,手指着申无病哈哈大笑起来。
消息马上被陈娴传给了陈淑,手里拿着那块江云带回来的怀表正在想心思的陈淑先是一愣,两行热泪顿时淌下来,丢掉怀表趴在炕上嚎啕大哭起来。
刚进来的陈志有些慌了,他从来没见过大姐这么伤心地哭,疑惑地看着陈娴,陈娴在弟弟脑袋上拍了一掌,“傻子!大姐这是高兴的。咱们走吧。”拉着弟弟出了屋子。
亲事确定,陈超立即表现出一种大度,“龙谦他事情多,俺知道。亲事如何办,啥时候办,都由男方说了算。什么聘礼彩礼,俺都不提了!就一条,老申你回去跟龙谦讲清楚,不管他龙谦走到哪一步,淑儿也是他的正房太太!不答应这条,拼着淑儿怨我一辈子,他也别想将淑儿接出这个门!”
“那是,那是。”申无病笑着说,“龙司令的为人,咱们都了解。哪能做那种事?参谋长可是说了,婚事要让越之你和淑儿姑娘满意!参谋长的意思是,部队不久就要开拔到沂州城,龙司令是肯定要带队伍走的,先将亲事定下来,然后到那边置买房子再娶淑儿姑娘过门。也是,他现在还在郑家住着,总不能将淑儿娶到郑家大宅嘛,这也不成话呀。”
“这倒可以。”陈超点了头,“那,就先订婚吧。这件事,还要拜托两位。”
“这个自然。这不仅是你老弟的喜事,也是咱根据地最大的喜事嘛。”萧观鱼笑着说,“还有个喜事。宋科长跟俺说,陈家崖因为抱犊崮受了损伤,等于是替周遭的村子挡了灾,队伍过意不去,愿意出钱将寨门修复。宋科长还说,根据地乡亲们过的苦,这两年支援队伍出了力,队伍即使离开,根据地永远是根据地。队伍上愿意出钱出力办一个砖瓦厂,让咱们找地方,找工匠尽快动工。一应的支出,都由队伍上支。这件事,你还要拿总,还要自治委员会出面嘛。”
“好,这是好事。”陈超心情大好。
“俺们觉着,越之你怕是要跟队伍到沂州城了,龙司令如今家大业大。你又是有功名的人,在沂州衙门里某个差事,还不是易如反掌?”萧观鱼笑道,“如今你与龙司令攀了亲,可不能忘了俺们这些老朋友啊。”
“这是哪里话?淑儿当然要跟她走,俺哪里也不去。”
第十七节 股份
鲁山的亲事是龙谦亲自去提的,赵家楼的李郎中一口答应,跟陈超的态度一样,只要鲁山对文秀好,其他的,都按男方的意见办。因为鲁山的步标预计驻扎兖州,跟龙谦一样,也是先定亲,等鲁山到兖州后安顿妥当,再迎娶李文秀过门。
家里在操办龙谦和鲁山的定亲仪式,也在准备股份分配事宜。龙谦抽出时间跟王明远去了趟曹州。金乡县令亲自陪着龙谦和王明远到了王明远的老家王家庄,探望了王明远的家人。令王明远高兴的是,家里虽然依旧贫寒,但父母健在就是最大的喜讯了,数年间,他的二妹也出嫁了,父母跟着兄长过活。他的小弟王同远已是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
龙谦介绍王明远时,直接说是威胜军标统,让王家老少喜出望外。当初明远惹事逃走村子,一走就是四年多,杳无音信。家里只当他已死了,谁想到老二这几年工夫,竟然成为了官军的标统,解释起来似乎比县令老爷还地位高?而且,他就在沂州靠近滕县不远的地方,说起来并不远。
当即,王父决定将老三同远交给老二带去当兵。有当了大官的哥哥照应,家里放心的很。
在王家住了一晚,留下二百两银子,龙谦与王明远去找费宁的家。龙谦只知道费宁是金乡人,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费了好大的劲,在官府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费宁的家。跟王家一样,费宁的老父亲以为儿子早就不在人世了,谁知道他竟然去了蒙山入伙,接受招安,当了队官远征京畿,英勇地战死在对抗外国联军的战场上。虽然失去了儿子,但知道了下落并且为其正名,还是让费家感到安慰。龙谦留下的二百两白银也足以安慰其父亲,讲明其中费宁的军饷几何,抚恤金几何,战友们的慰问金几何,总计纹银二百两。
费宁的母亲已经过世,兄弟们已分家另过,只有老父亲带着一个待嫁的妹妹,租了地主了三亩四分地勉为生活,有了这笔钱,应该能够解决眼下的问题了。
龙谦对费父说,费宁是我的兄弟,虽然他为国征战牺牲了,但威胜军右翼永远是你们的家,我们都是您的儿子。如果你愿意,可以带着小妹到郑家庄安顿,我们要办一个农场,用来安顿伤残的士兵,我看你老身子骨还行,可以去那里种些地,盖三间瓦房,养老的事,我包了。费父很感动,村上当兵的有,死在外面的也有,从来没听说官长们还上门送这么丰厚的抚恤,还要养俺的老!他是跟了贵人啊。去你们那里讨生活的事,让俺想想再说。
龙谦对金乡县令说,沂州曹州比邻而居,曹锟大人跟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费家生活困苦,看在其子弟为国捐躯的份上,尽贵县之责给予照顾,至少不要让地方上的青皮恶棍滋扰这个已经残破的家庭,可不可以?
金乡县令满口答应。对于龙镇守使的做派感到这个姓费的阵亡军官在他们中的地位不低。他对蒙山军的事是比较清楚的,这支令曹兖两州深为头痛的响马一跃而成为朝廷的新式陆军也是知道的,所以他表态道,一定责成乡里给与关照,请龙大人放心。
龙谦和王明远回到郑家庄,随即召集连长以上的军官(程二虎营尚驻扎峄县未归,只回来了程二虎本人)召开了秘密会议,讨论通过了建立蒙山军将士股份基金的方案。
方案内容:凡是在庚子年六月底前参加蒙山军的官兵,均为股份基金会的成员,之后参军的则不算。股份的计算参照职务,参军时间(以曹锟进剿蒙山为起点时间)两个主要指标分两条线折合银两。
参军时间以一年为基数,计算系数为1,不足一年的按一年计算。每多一年的增加系数0.3。最高系数为1.6。用于计算这部分股份的银两总数为700万两,以2200人计,平均每人分到3180两银子。
职务则以班长为最低,系数1,设排、连、营、标四个等级。每上一个等级,增加系数0.1,最高为1.4。科级列入营级,医护所、军械所之类的算作连级。副职与正职不再细分。
用于计算这部分股份的银两为300万两,有资格参加分配的人数为172人,平均每人可分1740两银子。
最初是准备将大约2000万银两全部分配的,龙谦采纳了几个主要军官的意见,采买武器,支付一些秘密开支(比如对朝廷官员的贿赂),在军费不能确保的情况下保证军费的支出,以及阵亡伤残等的安置,均需要单列资金。于是一分为二,一半用于股份分配,另一半列入公中。
会上,宋晋国做了股份管理的说明,讲明这部分银钱属于个人,但不发至每个人手里,由部队统一管理。如果受益人阵亡,其家属可以分十年领取。股份用来做什么,老宋也讲了,那就是部队将开办一些厂子赚钱,以保证部队的发展。所以不能分给每个人现银。但是所存股份,可以收取红利。红利每年计算一次,次年报告全体股东,计入本金。
受益人在以下几种情况下可以一次性或者分期领取股金:个人因娶妻安家需要银钱的;家庭发生重大困难的;经批准退役的。
因为事关全军利益,所有受益人均需签订保密协议,承诺保守股份基金的秘密。若有违反,则取没收其股份并视情况追究责任,直至以叛逃论处。
对于绝大多数军官而言,名下拥有了数千两白银是一件喜事。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没有家室的青年,部队既然考虑到了在特定情况下可以支用股金,就没有什么不满了。所以,老宋的主报告被全体一致举手通过。
参谋长宁时俊受龙谦的委托对此做了补充说明,第一就是股份的计算,不以参加勤王之役为准而是以全军为准,体现了蒙山军全局一盘棋的思想,部队的利益已经和我们每个人紧密地挂在一起了,不管你是战斗部队的官兵,还是情报战线的军官,或者是负责后勤的人员,只要尽力完成自己的职责,部队一视同仁。第二,必须忠诚蒙山军这个团体,谁敢背叛团体,谁就是全军的仇敌,必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相反,只要忠于团体,服从命令,大家的生老病死,队伍全管,彻底消除大家的后顾之忧。
后勤处副处长兼辎重营营长连树鹏报告了威胜军右翼经修改的军饷条例,军饷最低的为军龄不足半年的新兵,每月三两银子,最高为司令官,每月三十两。为新兵的十倍。而军饷的分类分等,体现了战斗部队,技术兵种优先的原则。一般战斗部队的军饷为后勤辅助兵种的1.5倍。另外,从本月起,军饷不再采取记账的形式,直接发至个人手里。如果因没有需要暂不领取的,由部队保管,按照年息三厘的利息计算。连树鹏特别声明了,因部队花钱的地方太多,希望大家保持现在朴素的作风,将军饷存入后勤,支援部队的建设。
龙谦最后讲了几句,就部队身份的转变和即将开赴新的驻地做了纪律上的强调和军事训练上的要求。他说,我们出身响马,是被逼无奈,逼上梁山。但如今我们的身份是官军了。可是,总有人还将我们视为草寇,找我们的岔子。在座的都是连级以上军官,为保证不惹不必要的麻烦,任何人不得在公开的场合讲朝廷的坏话。要提高警惕性,不给任何对蒙山军别有用心的人提供把柄。其次,部队很快就要离开根据地进入县城乃至府城了,必须严明纪律,保持我们蒙山军朴素的作风,不酗酒,不抽大烟,不嫖娼,未经许可,不得擅离军营。第三,大批新兵将进入部队,他们有的来自于抱犊崮,有的来自于农家商家,军官们要一视同仁,不得有任何歧视的行为。而且,要抓紧训练,将因部队扩大带来的战斗力下降的问题尽快解决。扩兵带来的武器缺乏,司令部正在想办法。在枪械不足的情况下,各连要善于调剂,努力使新兵具备基本的战斗技能,要让人等武器,不能让武器去等人。
会议结束后,龙谦留下从峄县返回的程二虎,听二虎汇报了二营的情况,特别说到了华德中兴煤矿的事情,引起了龙谦的注意。
目前仍驻扎峄县的老二营是唯一一支驻扎在外的部队,在王明远、程二虎先后离开后,由范德平代理营长,二营也是没有参加整编的部队,二营的三个连长:兼任五连连长的程二虎,四连的范德平,六连的胡宗玉都有新的任命,范、胡二人都是文化程度相对较高的军官,颇得龙谦器重,这次全部调出二营另有任用。而程二虎也正式接任营长了,三个新任的连长将要派过去。
程二虎不理解为何将二营长期“孤悬”在外。龙谦解释了原因,因为他后来才发现峄县的位置极为重要,准备长期驻扎一支营级规模的部队。既然程二虎已经初步熟悉那边的情况,那么程的二营就和石大寿的二营对调吧。本来程二虎的二营编入了周毅的第二标,但预定驻扎兖州的是鲁山的第一标。而峄县是兖州治下,于是龙谦决定将两个二营对调一下,仍将程二虎留在峄县。
听了程二虎关于枣庄煤矿的报告,龙谦来了兴趣,“我知道鲁南是有大煤田的。竟然一时间想不到就在峄县!”在军官大会的当天晚上,龙谦与王明远,周毅,鲁山,宁时俊,宋晋国,江云等几个主要将领听了程二虎的详细汇报。商议了向峄县煤矿“伸手”的大致思路。
当初龙谦离开峄县时,曾交代王明远调查下峄县一带的物产。王明远奉调回司令部参加“二一”整编,将刚开始的调查留给了副营长程二虎,没想到猎户出身的二虎竟然抓住了要点,对已具规模的峄县煤矿进行了一番了解,这令龙谦大为欣慰,连连表扬二虎这事办的好。
峄县下面有丰厚的煤层,其开采历史已有三百年了,其核心地域就在峄县县城西北的枣庄。枣庄煤矿在1899年叫峄县华德中兴煤矿股份有限公司,华总办为曾担任李鸿章幕僚的张莲芬。洋总办为德国人德璀琳。但管理层皆为华人。洋总办只能稽核银钱出入事。
之所以办成了中德合资,完全是因为德国入侵胶澳后与满清政府签订的《山东矿务章程》,这个狗屁章程将山东正在建设的胶济铁路及未来可能出现的铁路两侧30公里的矿产采探权拱手让给了德国人。好在第十七条载明,“山东铁路两旁30公里内凡经华人已开之矿,仅准按照向来办法仍可续办。”而峄县煤矿早已开办,但因几年前出现一次大的安全事故,引发了纠纷,导致停产好几年。复产后被德国人渗透,变为了中德合资。不过德国人约定的100万银的股金一直未到位。煤矿的实际控制权仍在中国手中,具体负责人是浙江人张莲芬,眼下的职务是山东盐运使。
“他们商议要修、修一条铁路到南边的运河,可是没钱……”程二虎的情报让龙谦来了兴趣。
“这就是了。这个张莲芬是有眼光的。煤矿必须考虑运输问题,不然挖出来的煤运不走,都堆在矿上,铁定赔本。陆路运输,在当前的条件下简直不敢想象。修铁路就是唯一的选择了。好在峄县离大运河不远。好,我就见一见这个张莲芬!”龙谦对宁时俊说,“时俊,你明日就动身,走兖州去济南。到兖州时让吴永来一趟峄县,就说我在峄县有重要的事情与他商议。”
第十八节 荣军农场
宁时俊是和大卫一起走的,俩人将在济南分手,大卫自天津登船回美国,宁时俊将带着龙谦的请示去太原。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参加龙谦与陈淑,鲁山与李文秀的订婚仪式。大卫有些遗憾,跑到陈家送了100两纹银的贺礼。银子是从宋晋国那里支的,大卫被算做科级军官,名下分到了一笔不菲的股份,加上积存的军饷,算起来大卫的身家不薄了。
“陈小姐,你一定要等我从美国回来再出嫁,”大卫用纯熟的山东话对陈淑说,“我会带一份美国的礼物给你,包管你会喜欢。”
侄女的大事已定,陈超的心情也好,当时他正与村里几个有头面的人物商议修复寨墙,笑着对大卫说,“你可别一回你那富得流油的美利坚国就不愿意回来了吧。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物色一个漂亮的中国太太,你看怎么样?”
“那感情好。我是一定会回来的,我已经是蒙山军的军官了嘛。”大卫笑嘻嘻地。
陈超至今也搞不清,究竟龙谦给大卫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迷上了中国,迷上了这山沟沟。
宁时俊与大卫走后,龙谦计算着时间,在动身去峄县之前,扑下身子扎到了军队中,大约900名抱犊崮的降兵被招进了军队,使得总兵力达到了3400人,但大部分的连队都不满员。龙谦采取了特殊的方式,每个步标保持一个完整战力的营,枪械配足,随时可以拉动作战,一标是程二虎的二营,二标是封国柱的一营。军事训练也火热展开,各营都在驻地扩建了训练场,每天早上,龙谦带张平骑马四下视察各部的训练,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司令部。
龙谦早已派出骑兵连及情报处的人马,四处打探两州地界上的响马情况,兖州和沂州多山,尤其是沂州,地处八百里沂蒙的腹地,七十二崮中盘踞中无数的大大小小的响马,多者上千人,少者数十人。但江云初步汇总的情报,反应出鲁南的响马们受到蒙山军剿灭抱犊崮人马的震动,很多响马已经离开了原地,似乎在躲蒙山军的兵锋。龙谦的计划是用两州的响马来锻炼部队,这个消息令他有些哭笑不得,于是传下命令晓谕两州各县,所有啸聚山林的响马在一个月之内主动向当地官府投诚,威胜军将赦免其罪行。号令是传下去了,还不知道效果如何。
农历二月十一,在当地士绅和司令部后勤处的筹备下,龙谦和鲁山同一天举办了有些简化了的订婚仪式。订婚不同于娶亲,本无固定的仪式。但在宋晋国孙娟等人的张罗下还是办的很热闹。龙谦想简单一些,但赵家楼和李郎中(鲁山的准岳父)和陈超潜意识里都希望热闹一些。消息传出,周遭的乡绅们都来随礼,蒙山军的军官士兵们也不干落后,纷纷去后勤上支银子,给司令贺喜。龙谦听说后下了道命令,绝对不收取部下的礼金,也不准各部借机办酒席贺喜。不就是个订婚吗?有什么值得张扬的?他还批评了忙前忙后的张红草和孙娟们,不准都放下手里的工作去搞这个!
周毅不以为然。想当初山寨孙当家的纳妾还要大摆酒席全山热闹几天呢,何况这不仅是司令你的大喜事,也是全军的大喜事。俺虽然当过官,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官场上就是这样,便是你的上司办事,你能不去随一份礼?咱们蒙山军从弱到强,从小到大,全是你一手造就,弟兄们早就盼着吃你的喜酒呢。便是刚入伙的新兵,也憋着劲要敬你一杯!你不准这个不准那个,岂不是寒了弟兄们的心?
龙谦解释道,官场上的陋规必须破除,咱们蒙山军就是跟他们有所区别。将来我正式娶亲,办几桌喜酒是可以的,但现在绝对不行,上次因为喝酒误事出了大乱子,教训还不吸取?跟大家说清楚,等我龙谦正式娶亲,一定摆酒席请兄弟们,这次就算了。
陈家以及李家是要请客摆酒的,作为男方一点动静没有真的不好,好在申无病、萧观鱼等人凑银子请了兖州一家游方四处的吕剧班子在郑家庄搭戏台唱了两天戏,什么小姑贤呀,姐妹易嫁呀,庵堂认母呀,算是补上了缺憾,也让缺少娱乐的当地百姓过了一把戏瘾。
而周毅以郑婵的名义,在他家里摆了两桌酒席,请司令部的主要军官们喝了一次酒。这个龙谦没法子拒绝,以至于郑婵私下对周毅说,俺怎么觉着他不那么高兴似的,是不满意人家陈姑娘吗?周毅说当然,他一圈子转下来混出个两州镇守使,本身还挂着副将的衔,陈姑娘确实配不上他了。
郑婵不高兴,“那岂不是说俺也配不上你这个标统了?听三姨娘说,你这个标统可以与二哥跟着的那个曹大人相提并论呢,是不是要找个机会休掉俺另娶?”
“去去,你们女人就是事儿多,说什么你就扯到了什么。”
郑婵平时是很温顺的性子,但今天有些失态,“都说痴情女子负情汉,龙司令别的都好,就是这点不好。”
“你这都是些什么呀?人家啥时候负情了?你这不是咒人家陈姑娘吗?不许再提这个了!”周毅呵斥道。
宋晋国看到医护所的女兵们如此痴迷戏曲,开玩笑对龙谦说,不如咱们也办个剧组吧,你看大家多喜欢。
龙谦说这真是个好主意。找孙娟张红草们来商议下,咱们也有不少女兵了,听参谋科的人说,最近要求参军的女孩子们不少呢,保不齐中间就有这方面的人才。老剧目可以演,但更重要的是宣传我们自己,将部队一些值得宣传鼓励的事情编成剧目,一定会受到官兵们的欢迎。
兖州那个所谓的吕剧班子其实就是个野鸡班子,男女老少加起来只有十几个人,四处讨生活很是辛苦。宋晋国请剧团吃饭时说起此事,班主叫车庭贵,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当即表示如果队伍上愿意收,他们愿意全部加入威胜军右翼。老车是听说蒙山军丰厚的军饷后动了心,跟班子的成员(多是他的亲属)商议后,向宋晋国提出了参军的要求,老宋请示龙谦,龙谦立即答应了。于是蒙山军多了一支文艺兵队伍。
兖州知府吴永是在龙谦订婚后的第三天来到郑家庄的,他刚从济南返回兖州,屁股没有坐稳便赶到了郑家庄。
龙谦很关心吴永到济南的情况,主要是惦记着袁世凯的态度。按照官场规矩,龙谦这个两州镇守使早该去济南拜谒了。但龙谦一直借口军务繁忙迟迟不定下动身的日期。吴永到来,跟龙谦讲了面见袁抚台的事。说巡抚大人很关心你和威胜军右翼的情况,对你率军刚一回来便消灭了陶三所部大为赞赏,连夸你是当世名将呢。龙大人你是不是该去趟济南啊?
龙谦苦着脸说,“手里事情多呀。我也想早些去拜谒抚台大人了,可是实在走不开呀。太后她老人家对威胜军寄予了无限的希望,我绝不能辜负她老人家的厚望呀。部队整编,军心不稳,加上消化陶三所部,都需要我镇着。带回来的大批伤患也需要妥为安置,不然非散了军心不可。等这些忙完了,我才好去济南呀。”
吴永不以为然。觉得龙谦有些迂了。自觉与龙谦有些患难的情分,正言道,“退思,今儿我便托大说你几句。朝廷交代的事情当然要做,太后的交代也是实情。但你毕竟为官时日短,须知顶头上司是最重要的,岂可怠慢!若是自恃有太后撑腰就大错特错了!太后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关心小小的鲁南?袁慰亭名重一时,朝中奥援不少,若是讲圣眷之隆,不在你下啊。我等考绩操于巡抚衙门,就算你有天大的功劳在手,他要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我等一样会被描成一团黑。我的意思,退思你还是立即动身去趟济南吧。此次抚台大人还好,但他手下可颇有微词呢。徐世昌大人便说‘龙谦好大的架子’……”
龙谦当然晓得袁世凯集团对于自己的态度,尤其是李纯曹锟等被自己夺去地盘的将领们的态度,自己的出身和将来的立场注定不会与袁世凯同乘一条船了。便是卖身投靠,袁世凯也不会将自己当做心腹,从而取代段、冯、王等人。那样的结果是两面不讨好,失去了朝廷的本意,又丧失了自我。
但这些都不能跟吴永讲,“永川兄,你讲的没错。龙某的确不谙官场规矩,做事只凭两个字,良心。率军打仗也好,治理地方也好,靠的就是这两个字。我并非藐视抚台大人的威严,我不是派了我的参谋长带着我的信去了济南吗?若是袁抚台不理解,那我也没办法。我觉得,尊敬上司最好的法子,就是将自己的差事办好……”
吴永心里叹息,你当上司们都是齐威王呀?你这边辛苦打理差事,不巴结不投靠也一样升官?话说到就可以了,怎么做是他自己的事了,何况人家地位还在自己之上。
“大人,”吴永换了称呼,“不知大人相召,有何急事呀?”
“是峄县煤矿的事。龙某觉着眼下有个极好的机会,办好了,鲁南的经济会得到很大的提升。不过,兄弟手边正忙着一件事,永川兄正好帮兄弟参详参详。”
那件事便是建立蒙山军的第一个荣军农场。土地是现成的,就是郑家庄土改后划在各人名下的土地,算起来建一个农场规模是够大了。两年来的征战不歇,蒙山军有了一批伤残官兵,他们大多数不能再随军征战了,而大多数伤残官兵没有家室,不愿意离开部队。必须有个妥善的安置办法,建荣军农场就成为了最好的解决方法。龙谦划出公中的银两将土地置换出来,成立一个“产权”属于蒙山军的郑家庄荣军农场。除掉少部分担任军法监督员的伤残士兵,将其余残废军人全部安置在这个拥有数千亩土地的农场担任管理者,原四连排长徐德义在与德军的白刃战中受了重伤,左腿伤残,一路坐车到了太原,又被当初的民夫队送回了根据地,伤倒是好了,但离不开了拐杖。“二一”整编没有安排他职务,徐德义极为伤心,找老连长范德平大哭了一场。要求跟范德平去预备役司令部,范德平找龙谦求情,龙谦说怎么会不管徐德义这样立过战功的军官呢?我有安排,你去跟徐德义说,让他放心。现在终于揭开了谜底,龙谦提议让徐德义担任农场场长,这个提议自然没人反对。那个在怀来被截去一臂幸运保住性命的岳连山,也在龙谦的亲自劝说下去了农场。
所有被安置在农场的伤残官兵仍保留军籍,这点安抚了伤残者,觉得部队没有抛弃他们。
吴永听了龙谦的想法,极为赞叹,认为是良法无疑。就吴永所知,湘军也罢,淮军也好,对于伤残士兵都是发给遣散费了事,根本没有如龙谦这般管到底。从这个角度讲,可知龙谦所部的凝聚力定然不会低。
下午开会讨论农场的设立方法,龙谦邀吴永参加了。吴永还是第一次参加蒙山军内部的会议,感到很新鲜。新鲜之处就是开会的方式,并非龙谦主持而是另有其人,参加会议的也不是全是军官,还有当地士绅和伤残军人。主持人限定议题和发言时间,讨论便开始了。
如何运作农场,有两种意见,一种是集中管理,雇佣一部分劳力耕种收割,收获在养活农场人员后,余数充作军粮,另一种意见是将土地租给无地或少地的农户,收取地租,作为养活农场的费用。
吴永琢磨着两种方法的优劣,他更倾向于第二种。但龙谦所部如何拥有了如此多的田土,令他大惑不解,又不好出眼相问。在刚才的讨论过程中,总有人跑题,立即便被主持人制止,提示他跑题了。所以,吴永只是静静地听。
在全部与会人员发言完毕后,主持人请龙谦讲话,将主持权交给了龙谦。龙谦歪过头笑着问吴永,“请吴府尊讲一讲吧?府尊大人担任县令多年,是地道的亲民官。这方面一定有极好的主意。大家鼓掌欢迎府尊大人做指示。”
吴永对于鼓掌欢迎的方式很有些不习惯。碍不过龙谦的面子,说了几句无关痛痒没有实质意义的话,他说建立荣军农场肯定是良法,等于为军队伤残将士的安置开辟了新路。这都是镇守使大人爱兵如子的体现,具体怎么搞,镇守使大人一定是胸有成竹了。还是请镇守使大人定夺吧。
龙谦笑着说,“吴府尊将我的军,那我就抛砖引玉讲几句。的确,荣军农场是一个新事物,谁也没有经验。办好农场的方法不晓得,但标准是明确的,有三个要求,第一,安置好伤残军人,切实解决好伤残军人的衣食住行和成家立业;第二,盈利,就是农场要挣钱,不能赔本;第三的要求高了些,那就是要引导周围农村,用新的方法提高亩产,增收粮食,备战备荒。”
吴永对这三条深为赞赏,尤其是第三条。若是找到提高亩产的法子,上报朝廷,可是大功一件。
龙谦继续讲,“我以为,以固定的薪酬雇佣农夫耕作是不可取的,那样效果肯定不好,这点不用争论。但将土地分块租给附近的农民也有问题,至少没有体现本人兴办荣军农场的目的。办农场的目的不仅仅是养活部队的伤残军人,更重要的是探索如何提高土地亩产的途径。现在普遍存在吃不饱肚子的现象,尤其是在天灾不断的情况下。你们将地都租出去了,你们这些人都成为了不劳而获的地主,坐等收租子,这不行。农场的兴办,要积极引进良种,改变传统的种田方式,摸索出一条可以适用于鲁南的提高亩产的方法。你们将地全部租出去不管了,这些方法就不能用了。我的意见是将你们刚才提出的两种意见集合起来,土地还要掌握在你们手里,雇佣农夫也是必须的,但要让参与耕作的农夫们的收入与收成挂起钩来,多收粮食多收获。农场不一定全部用来种地,我看过了,很多坡地并不适合种庄稼,可以尝试着种些果树,也可以养羊,喂猪,养兔子,养鸡,搞多种经营。肉食很缺,许多人家一年吃不少几顿肉,部队训练力度大,官兵们也需要营养补充。你们农场出产的猪羊鸡兔和水果,部队完全可以以市价购买。有人认为做这些太费事了,不能这么看,即使威胜军右翼奉朝廷的命令调走了,农场一样要办下去,所以要有长远的眼光。挣的钱,全部归农场所有,部队用你们的粮食,吃你们的菜,全部掏钱买。
你们这些为国征战的老兵们也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既然大家都有志气跟着部队行军打仗,怎么就不能干好这庄稼活?我希望你们经营好这片土地,成为威胜军的后勤基地。不仅搞好这个农场,而且要摸索出经验来,咱们威胜军走到哪里,就将荣军农场办到哪里。既保证部队的供给,又为当地减轻负担。”
龙谦强调,他的意见仅供参考。农场已经成立,部队对于管理农场的基本思路是,只决定农场的负责人选,徐德义的任命是我定的。干不好,我就免掉他,另选贤能。具体如何经营,你们农场的人自己商议定,办好的标准,就是那么三条。
吴永奇怪参加会议的不仅有衣着光鲜的士绅,还有一看就是泥腿子的农夫,也兴致勃勃地用鲁南土话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军队办荣军农场,干吗请农夫们来?吴永随即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一直存在着,但就是在眼前晃来晃去地抓不住。
什么秘密呢?吴永发现郑家庄的农夫们与大清朝别处的农夫有着很大的不同。这儿的农夫都显得张扬,敢说话,面部表情极为丰富,宛如上了戏台表扬一般。而别处的,比如怀来的农夫们一个个都生了张木讷的面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晚上,龙谦请吴永喝酒,专门谈了峄县煤矿的事。吴永对于鲁南更是一抹黑,但治下有个曾经年产两百万吨的大煤矿还是让他吃了一惊。龙谦说了叫他来的目的,你是兖州知府,我呢,是镇守使,过问此事都在情理中。咱们此去峄县找张莲芬张大人,不是要抢夺人家的管理权,而是帮助他度过眼下的困难。据说这位张大人为摆脱德国人对煤矿的控制很是费了一番心血,功在国家。我很尊重他。修一条从峄县至台儿庄的铁路很有必要,不仅如此,我们可以以煤矿为核心大办实业,比如电厂,完全可以办起来。有了电,其他的产业就好办了。现在这位张大人大概就是缺银子,没关系,这个我来想办法,陆续投入就是了。
吴永很高兴。当初在李鸿章身边时,他就认识张莲芬,不过因为双方地位悬殊,并无深交。龙谦的态度,注定会受到张莲芬欢迎,所以吴永拍胸脯道,“修铁路我是不懂的,但张大人很受李中堂器重,他说好,那便是极好的事。如果龙大人能够拿出银子出来,想必张大人会十分的高兴。对了,退思老弟,你瞒得我好苦呀,不是宁参谋长跟我说,我哪里知道你刚定亲呢?这是瞧不起我!得罚酒。”说着掏出了一张银票塞在龙谦手里,“听说女方就在左近,我可以不可以登门道贺?”
龙谦当然不会拒绝给陈家这个面子,于是第二日由宋晋国陪着吴永去了陈家崖,送上了一份贺礼。等吴永返回,龙谦已做好了准备,带了一个骑兵排,再次去了峄县。
第十九节 袁世凯的盘算
二月里举行了订婚仪式,让陈淑将之前的担心丢下了,但新的烦恼随之而来,那就是她不好再与龙谦相见了。按照古礼,男女订婚后直到正式婚嫁都不再相见,与百年后的风俗迥然不同。陈淑是正式加入了蒙山军的,她去设在郑家庄的医护所本是本分,但尤氏怕人笑话,特意以办陈家崖学校的名义给陈淑请了假,为的是不让相邻有闲话。就在那么一所宅子里,身份确定但又未行婚礼的一对男女抬头不见低头见,搞出点故事就成为笑柄了。其次,尤氏针对侄女的性格也对她提出了批评,都是你叔纵容于你,深怕对不起他九泉之下的兄嫂,导致你现在这副性子。如今你已订婚,不久即为人妇,虽然好在嫁过去并无公婆,但丈夫为天,你必须改一改性子了。何况他还是管着上千人的将军?官职做到了两州镇守使?说实话,别说是俺,便是你叔,除了那年他到济南科考见了学政大人,便是见一见知府也是千难万难。谁知道会有一个比知府还大的女婿?
你是有福气的,一下子抓住一个当大官的男人。你叔可是不止一次跟俺说过了,他见的人不少了,唯独看不透龙谦这个人。其实,依着你叔的本意,他更希望你嫁在左近,早晚也好见面。但你相中了那人,你叔还是依了你。如今你将为人妇,一定要记着柔顺二字才是我们女人的本分。万不可再舞刀弄枪,吆三喝四了!便是做那些医护,教书之事,最好也征求下他的意见,如果他不希望你抛头露面,也辞了吧。
婶娘前面的说的,陈淑是可以接受的。但要她放弃工作,憋在家里,却是万万不愿,“俺是蒙山军的兵,怎么能不出门呢?”
“什么?就是招安为官军,还不是他说了算?哪个男人愿意让自己的婆娘每日间抛头露面?”
“他跟别人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郑家庄那边你不能去了。你叔已经给你向宋科长请了假。这边给孩子们上课,先上着,以后再说。”
陈淑不能违背婶娘的严令。尽管她性格开放,但习俗是知道的。而且这段时间因为医护所的事情少,她主要就是教庄子里的二十几个孩子识字。她不能再去郑家庄,很是怀念以前的日子,至少能常常看到那个人。现在关系确定了,心事放下了,却感到了孤独。他是不可能来上门的,而且他的事情是那么的多,总是忙不完,连吃饭的时候也在说事,这让陈淑很是失落。
孙娟嫁到陈家崖后,经批准,她是可以每天回家的。孙娟的过去陈淑已经知道了,她嫁过来近一年没有喜信被解释为坏了身子,不能再怀孕了。孙老根那个老光棍还与孙娟闹过架,据说就是因为孙娟的不生育。孙老根穷的要死,靠裁缝挣的点钱还不够他喝酒赌博呢。没有蒙山军到来,他哪里讨得到老婆!孙娟的模样性子,若不是之前的坎坷经历,哪里会轮的到孙老根!那次他们闹架,陈淑还气冲冲地上门为孙娟做主,孙老根当然不敢得罪陈淑,无论是陈超还是龙谦,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陈淑很为孙娟的命运嗟叹。她简直想不到孙娟她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就算是蒙山军军纪森严,不准调戏妇女,孙娟她们在医护所的工作颇受官兵尊敬,但之前的经历已经烙在了她们心里。筹办龙谦的订婚仪式忙前忙后,但订婚仪式那天,孙娟张红草黄玉等人均未出面,事后解释说她们身子脏,不愿意冲了陈淑的喜。而模样不次于孙娟的张红草坚决不嫁人,说明她们还是没有从过去的身份中彻底解脱出来。
孙娟们说,如果没有龙谦,她们早就死了。龙司令是她们见过的最好的男人,说句不该说的话,如果有一天因为龙司令去死,她们不会皱一皱眉头。陈淑认为,她可以理解孙娟们对他的感激。
憋在庄子里好几天没有见姐妹们的面。晚上陈淑去看孙娟。得知龙谦跟那个吴知府去了峄县。陈淑忍不住说,他走也不跟俺说一声。孙娟便笑了,这还没过门呢,将想着将俺们司令管住?
不是管住,听说鲁山大哥不是常去赵家楼吗?陈淑对孙娟没有什么隐瞒。
“妹子,俺跟你说,俺真想让你早些嫁过去。司令太累了,真需要有个贴心暖肺的人。这么大的摊子,都是司令一手撑着。鲁副司令就说,他知道司令的心大的很,谋划着的都是大事。但他们都有些跟不上了,帮不上他的忙,急的很。鲁山去赵家楼,未必是去看他没过门的媳妇,他是狠抓新兵的操练呢。俺现在算是知道了,这军队就像一个大家庭,几千号人吃饭穿衣,样样都要花钱。还要顾及到队伍上各色人的安排,比如这几天忙着的荣军农场的事,就是考虑到队伍上伤了残了的兵们将来的生活。你说司令哪有时间来看你?不是司令不惦念你,而是他就是两只手一双腿,顾不上呀。据说这次司令去南边,也是筹划生意上的事。朝廷不拨银子,司令总不能再去打郑家庄的主意吧?而宁参谋长就是被司令派到了济南,跟什么袁巡抚交涉,两个州给了司令,但袁抚台的兵仍占着沂州和兖州不退,司令发愁呀。妹子,你识文断字,比俺们强多了,以后千万不要跟司令使小性子,要尽量帮他呀。”
陈淑越来越觉着,自己跟他的距离不是缩短了,而是加大了。这些事情,她一概不知,就算知道,又什么都不懂,怎么帮他呢?
袁世凯借口公务繁忙,并未接见代表龙谦前来拜谒的宁时俊。和接见吴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巡抚衙门出面接见宁时俊的是与其有一面之缘的徐世昌。信代为收下了,徐世昌根本就没有看。对于宁时俊关于部队的驻地、军费等一揽子请示,徐世昌没有回答,也无法答复。只是问了威胜军右翼目前的情况后便冷淡地将宁时俊送出了巡抚衙门。
自打接到朝廷关于威胜军右翼的谕旨,袁世凯的心情便糟透了。他感到事情办砸了,完全脱出了他的控制。最初的打算不过是借刀杀人,谁知道龙谦这厮竟然打出了西沽大捷?还俘虏了英国中将?因此动了招揽之意。此人是一员虎将无疑了,其部也算骁勇善战,若是将其纳入自己袖中,不是多了一员虎将?于是上奏朝廷,为勤王支队请求封赏,并请求将其部派回山东。谁知龙谦这厮竟然如此善于把握机会,一下子搭上了荣禄和慈禧两个大靠山!朝廷竟然新设了威胜军,龙谦所部扩编为威胜军右翼,还将鲁南两州给了龙谦!
这就是打袁世凯的脸了!袁世凯完全可以读出朝廷这道命令背后的不满来。
抱犊崮匪徒突袭峄县确实始料未及,如果说是袁世凯指示李纯再次行使借刀杀人之计是有些冤枉袁世凯了。袁世凯真没将蒙山军留在费县的那点人马看在眼里。李秀山动了动武的念头,还被袁世凯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那时蒙山军还在朝廷身边充当着护驾的主力,你这边却剿人家老窝,这不是给朝廷上眼药吗?
袁世凯站的当然比李纯高,这种蠢事是不会干的。袁世凯也知道,在这场亘古难遇的大变中,朝廷对自己脚踩两只船是有看法的。战事结束,权衡利弊,袁世凯还是认为自己赚了。当初如果奉旨勤王,其结果就是将自己五年心血练就的武卫右军打光,也未必能改变战局。想想聂士成的武卫前军吧,论人数比自己多,论装备更比自己好。他们的训练用枪和实战用枪是分设的,还进口了好几百支德国最新式的口径7.92mm的步枪,大炮更比自己多,不一样折戟于天津近郊?连聂士成自己也殒命了。
何况当时的武卫右军,实力还不如刚进山东呢。造成实力下降的主要原因一是与龙谦所部的连番战斗,二是大力扩招新兵。对于朝廷的勤王旨意,自袁世凯之下,多数将领深感畏惧,不是站在政治的立场,而是站在军事的立场,得出了此去必败无疑的结论。造成这个结论的,是袁部官兵对于进剿蒙山军的连续失败,在大批将领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在袁世凯眼中,冯国璋是手下战术素养最高的将领了,几次探讨庚子年之春三路攻击郑家庄失败的过程,冯氏对敌手强悍的战斗力印象深刻,结论是除非尽起全军。出死力,不能制服敌手。这个结果,直接导致了对小站练兵成果的怀疑。尽管没有什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理论,但自小站成军,鲁南战事是检验其成果的最好试金石。马建勋,田中玉,蔡成勋,曹锟,李纯,卢永祥乃至王士珍,冯国璋,那个不是小站新军中响当当的人物?结果呢?损兵折将!连蔡成勋,田中玉和卢永祥都死在蒙山军手里了!
连一支响马都打不过,又怎么跟十一国联军对仗?这不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问题吗?
所以,响应东南三督的互保条约,保存了这支新式陆军是正确的选择。你看看,且不说已经消亡了的武卫前军和叛逃了的武卫后军,中军和左军不是全部在这场战事中名存实亡了吗?
朝廷在争取和平解决庚子事变,联军肯定会在满足要求后撤出京师。袁世凯综合他掌握的情报得出了如上结论。接下来,朝廷整顿军备是无疑的了,建立威胜军就是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京畿空虚到了极处,靠一支从响马改编过来的威胜军拱卫京畿?袁世凯觉得不可能。算来算去,朝廷还是离不开自己手里这支武装。
军队是真正的本钱。袁世凯对此有着非常清醒到位的认识。在龙谦率蒙山军主力远征之际,袁世凯花大力气整顿了他的部队,他将山东驻军分为两类,一类是他的武卫右军,这是他的根本,是他的野战主力。虽然被蒙山军前前后后消灭了近三千人,但真正从小站走出来的精锐并没有损失那么多。袁世凯乘着山东战事平息,遴选由冯国璋统率的武卫右军先锋队中的精锐中的精锐,将武卫右军本部扩编为四个步标,一个炮标的架子。而由巡防营改编的武卫右军先锋队也有了二十个营的规模,总兵力达到2.2万人,和龙谦一样,袁世凯也苦于武器不足。天津本是北洋的大本营,本来可以制造很多军火,可惜都毁于战火了。现在与洋人的和平尚未真正恢复,从洋人那里大量进口军火不现实,而且仅靠山东财政也无法满足这个目标。剩下的就是湖广和两江了调拨了。上海、南京、汉阳都有相当规模的兵工厂,但军械的质量不如进口的。而且,一样需要银子去买。当前,朝廷根本无权调拨刘坤一和张之洞手里掌握的军火。那两位辈分比他高,职衔更比他高的军头,对于军队重要性的认识不比他差,都在大力整顿旧军,建立名目不一的新式陆军,有限的军火,他们自己都不够用呢。
朝廷建立威胜军,八成是由荣禄亲自掌握的一支绝对效忠太后的武装,这点不需要怀疑了。右翼已经建立,但左翼跟本部直属部队大概还是一张画饼。荣禄会做怎样的打算呢?是等着“收复”京师就地募兵还是将龙谦调入京师以其部扩编?袁世凯猜不透。但他意识到,绝不应该出现那种结局。如果京畿武力重新建立,他很可能被边缘化。所以,在春节前后,袁世凯连续派人去太原和北京,在孝敬慈禧的同时,大力活动荣禄,奕劻以及李鸿章等人,希望掌握主动。荣禄和奕劻还好,特别是庆王,自去岁府邸遭到溃兵打劫吃了巨亏后,对钱财的贪婪到了无耻的地步,几乎连脸面都不要了。收到自己的重金贿赂后,直接问需要帮什么忙。国家大事,沦落到像是古玩店里讨价还价一般。
希望得到什么?袁世凯的目标很清楚,那就是进入中枢。具体的目标,就是接替李鸿章出任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山东巡抚也算封疆了,但理论上还受直隶总督的辖制。地位上比疆臣之首的直隶总督低了不是一点半点。更为关键的是,资源的占有根本不是区区一个山东省可以比拟的。
必须承认,就现在而言,见识超越袁世凯的与他同等地位的大臣还不多。比如对兵权的重视,比如对洋人的认识,比如对实业的理解。天津是李鸿章投入了巨大心血的地方,就算遭了庚子之难,基础犹在,人才犹在。而且,天津的租界,恰恰是施展抱负的地方。比如购买军火,便有若干国的洋行可以选择。那里像山东,基本被德国人把持呢?
可是袁世凯不能对奕劻说,自己盯着李鸿章的位子呢。自己在等李鸿章死呢。
本来,李鸿章算是他的恩主。但从甲午之后李鸿章被贬谪的那段时间里,自己没有太在老头子身上下功夫,而是转而投靠了荣禄和奕劻,使得与李鸿章之间有了裂隙。不过这不要紧,据说李鸿章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经常大口地吐血,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吧?李鸿章一死,直隶总督,北洋通商大臣的宝座会交给谁呢?荣禄吗?他认为不会。荣禄的身体也不好,那个位置虽然显赫,但对于已位极人臣的荣禄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以荣禄的性格,他更喜欢躲在慈禧太后身后的阴影里为其出谋划策吧?何况经此大变,朝中重臣凋零,军机处去了一大半。刚毅死了,王文韶年老昏聩,赵舒翘被洋人揪住不放,终于被逼自杀。据说死的很惨,换了好几种自杀的法子,受了无数的罪,最终也没有等来赦免他的旨意。便是如英年、启秀这些当初主战的满大臣,都被洋人逼的自尽的自尽,砍头的砍头。慈禧怎么会放荣禄这个绝对心腹外出就任直隶总督?
袁世凯反复分析,逐一数着可能接替李鸿章的朝廷大臣,主战的不必想,洋人即使退出北京,也不会允许主战派出任直隶总督。只有当初主和的一帮人了。这么数来数去,对自己的信心提升了。
袁世凯的打算是,如果自己接任直隶总督,一定要将武卫右军带入京畿,而不能让朝廷重组他军。因为出现了威胜军,使得袁世凯的警惕心骤然增强了。他隐约猜到了荣禄的算盘,那就是组建一支绝对效忠皇室的禁卫军。直到现在,威胜军左翼仍然不见踪影,是不是准备以原武卫中军为班底组建呢?如果荣禄采取架空自己的办法,将武卫右军留在山东或者拆散四处,而将龙谦的部队调入京畿呢?那种情况的出现,将彻底架空自己这个直隶总督,所谓的疆臣之首也就成了鸡肋。
问题回到了起点,就是如何对待这支盘踞鲁南的威胜军右翼呢?自己如果带武卫右军离开山东,因为山东有了这支心怀仇怨的军队,是不是不复为自己所有?这个问题深深地困扰着袁世凯。
袁世凯本来以为龙谦在回军鲁南后会第一时间来济南见自己,如果那样,袁世凯准备与他谈谈,沂州兖州的驻军是不能撤退的,可以让出几个无关紧要的县份给他养兵。鲁南贫瘠,是养不了多少兵的,他就是要龙谦养不起。但龙谦竟然没来,而是派了个什么参谋长来见自己,这不是藐视自己吗?所以,袁世凯断然拒绝了召见这个姓宁的军官,让他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
可是,龙谦已是两州镇守使,他的军队进驻沂州兖州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李纯和曹锟都担心威胜军右翼强行进兵,请示如果发生那样的事该不该动武。袁世凯回复说,如果龙谦的部队强行进兵,坚决抵抗,未经准许,不得放他们入城。
袁世凯评估着开战的后果,他最希望的是借机消灭这支令他如芒在背的武装。只要能一举歼灭之,然后安上一个叛军的理由,未必不能过朝廷那一关,可是,有把握一举将其歼灭吗?他跟几个最心腹的商议过此事,他坦承后悔当初没有举全力对付蒙山军了,如果设计挑起两军冲突,有没有把握一举解决?段祺瑞倒是赞同,但冯国璋,徐世昌及王士珍均反对,尤其是王士珍,认为蒙山军比起当初不是弱小而是强大了,恐无一战胜之的把握。徐世昌则认为龙谦如今已蒙太后赏识,建立威胜军的意图昭然若揭,我们采取武力解决实为下策,小不忍之乱大谋,还是要着眼长远。
那就需要做一个通盘的计划了。山东不想放弃,直隶还想得到。鲁南的那支与自己有宿仇的部队需要解决。袁世凯需要寻找一个能满足以上三个法子的方案。袁世凯觉得,自朝鲜之役后,一直顺风顺水的自己开始遇到麻烦了。
第二十节 中兴实业
山东盐运使张莲芬这年五十一岁。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华德峄县煤矿的中方总办,也就是后世的总经理。
张莲芬觉得,自跟了李鸿章这个“明主”,认定了实业救国是唯一正确的道路,忙前忙后十几年,最后盘点自己的所为,最大的成绩就是峄县煤矿了,其间投入的心血外人是不知晓的,只有他自己清楚。而这座五年前就达到年产200万吨的国内首屈一指的大矿,也跟其他矿山一样,遭到了洋人的觊觎。山东自光绪二十三年(1897)巨野教案发生,德国海军少将带特里费攻胶州湾,进而霸占胶澳,次年二月朝廷与德国签订《胶澳租界条约》,期限九十九年。山东之铁路矿产,悉归德国承办。远在鲁南峄县早已开矿的峄县中兴煤矿也遭到德国渗透,被逼合资,经过以他为首的中方代表的艰苦卓绝的努力,总算将煤矿的经营权保住了。德资一直不到位对于张莲芬而言是好事不是坏事,这样就更有理由拒德国人于门外了。
峄县煤矿自数年前的一场透水事故死了几十名矿工,引发了不小的风波,被朝廷勒令关闭了几年,后经张莲芬活动,终于得以复产。张莲芬意识到,修建自煤矿所在之枣庄至大运河边的台儿庄铁路是办好煤矿的唯一办法。这点,取得了煤矿股东们的一致认可。上报朝廷,几经周折,总算批准了这条小铁路的修建。而修建铁路遇到德国的阻扰,经交涉也解决了。等进入实施阶段,最大的困难来了,那就是钱的问题暴露了。
企盼朝廷拨款是妄想了。庚子事变起,朝廷西狩太原,还需要各地解款呢。山东省也别指望了,新来的袁抚台对修建运煤铁路倒是支持,但不掏钱,一切都靠煤矿自筹解决。尝到了煤矿好处的当地士绅不存在问题,但是掏不出这笔预算近180万两的巨款。而且,煤矿本身也需要投入,老井挖掘的成本越来越高,勘察认为,应当在东、北两个方向新开大井,算一算,没有十几万银子办不到。
辛丑年的春节张莲芬没有回家,是在矿上过的——与几个主要的股东筹划募集银两的事宜。铁路早一天修筑,煤矿早一天受益,这个谁都晓得,但就是筹不起银子。峄县突然遭抱犊崮袭击,张莲芬十分担心响马乘机占据煤矿,让他紧张万分——相距就几十里地,万一遭到响马的洗劫,就更雪上加霜了。响马确实北上了,但没有进矿区,而是掠过矿区直扑费县境内——他们的目标是另一股响马的盘踞所在。这让张莲芬松了口气。
毗邻的费县境内长期盘踞着另一股响马也是张莲芬的心病。直到他们被招安,张莲芬才放心下来。接着就是抱犊崮的覆灭——那支被招安后奉旨勤王的队伍突然回到了鲁南,从滕县潜入,包抄了正在攻打郑家庄的抱犊崮人马的后路,将这股为祸鲁南数十年的巨寇一举消灭了。新任兖州镇守使和兖州知府还亲赴峄县,罢免了临阵脱逃的峄县县令,抚慰居民商号,颇得好评。张莲芬以为至少那位吴知府会到枣庄来,因为张莲芬的品级是远高于这位新到任的父母官的。谁知这两位急匆匆地返回了郑家庄老巢。随后,留在峄县的一名口吃的管带(他们自称为营长),以追缴漏网土匪的名义带了一队兵到了枣庄,见了自己,除却他的本意,竟然询问煤矿事宜。张莲芬感到奇怪,那位口吃的管带声称是奉了镇守使大人的命令了解当地经济。张莲芬感到奇怪,一位武将竟然关心起经济问题来比较少见。但张莲芬并未反感,也未摆架子,倒是简单跟那位看上去很是憨厚的口吃管带讲了修铁路的事,夸奖了他们一举歼灭抱犊崮的壮举,说绥靖地方便是为修建铁路做了铺垫。那位管带说,他一定将张大人所说的禀报他们的龙镇守使。
张莲芬并不希望驻军能帮助自己。他们消灭土匪,使地方平静就很好了。张莲芬知道这支驻军的出身,心忧峄县的治安,在那位管带走后便返回了峄县。但峄县的情况很平静,距商会的人说(张莲芬跟商会的人很熟),威胜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公平买卖,并未向当地伸手索要一分银子。这使得张莲芬放下了悬着的心。
不久,龙谦与兖州知府吴永再次到了峄县,他们拜会了张莲芬,开门见山便讲此次专程为解决铁路的资金而来。这令张莲芬大喜过望。
龙谦解释道,程营长向他汇报了修建铁路的事,认为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兖州官府和驻军责无旁贷。他已经联络了费县的士绅和北京的一家票号,已筹集部分银两。此次前来,就是与张大人商议如何尽快让铁路开工。
张莲芬头疼的就是钱。他对煤矿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感情,只要不是外资,张莲芬是举双手欢迎。于是设宴宽待两位文武官员,从铁路的修筑到煤矿的发展,与那位龙镇守使相谈甚欢。张莲芬高兴的事,这位年轻的武将对经济的见解非常深刻,不仅支持铁路的修筑,而且有着更大的雄心,建议在完成枣庄至台儿庄铁路的修筑后,再修建一条枣庄至海州的铁路,打通出海口,将兖州与沂州联络起来,必能对鲁南的经济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除了修铁路,这位镇守使还对煤矿的改扩建和综合发展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令张莲芬很是兴奋。两人秉烛夜谈,直至天明,张莲芬放知龙谦竟然是归国华侨,难怪对办实业如此热衷,其提出的对煤炭综合利用的设想让张莲芬大开眼界。按照这位龙镇守使的设想,依托枣庄煤矿,将兴建一系列的实业,包括电厂,炼焦,机械加工等等,峄县将成为山东省一个崭新的实业中心。而沟通沂州的联系后,将枣庄的煤和沂州的铁结合起来,鲁南经济大有可为。
张莲芬十分兴奋,对龙谦提出的重新成立一家公司来筹办实业的建议表示完全赞同。对龙谦表示仍以中兴煤矿为核心组建新公司感到满意。龙谦的意思是要组建一个以煤矿、铁矿和铁路为核心的综合性股份公司,但下面要成立一系列的公司,各自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官府绝不介入公司的运营,将公司交给商家来办。
对于这点,张莲芬完全赞同。他跟着李鸿章办洋务多年,对其中的利弊有着一般人不及的深刻,早就认为实业绝不能由官府插手了。总算遇到一个明白事理的地方官了,这令张莲芬很是高兴。对于龙谦承诺的多方集资,细分股份,分设董事会和经理层,聘请专家治理实业的建议深为赞赏。
俩人用两天功夫细细商议了成立新公司的事宜。初步决定整合中兴煤矿,在其基础上成立中兴实业有限公司,注册资金初步确定为三百万两,中兴煤矿以现有的资产入股,其余由龙谦游说沂州、兖州两地富绅商户筹集。根据股本投入决定董事会人选,由董事会商定总办人选的方案。
之所以将中兴煤矿改为中兴实业,预示了业务的拓展,即将开始的地方小铁路的修建和火力发电厂的兴建将由中兴公司负责。
最后就是资金了,张莲芬急于筹集资金开建铁路,龙谦同意。建议先将公司筹办起来,设定股份及章程,这样筹集资金便有了名义,不然他无法说服投资的股东。
至于德方,张莲芬有信心克服其干扰。目前正在紧张施工的胶济铁路也遇到麻烦,施工中发生的与民众的纠纷导致了民众大规模的反对,迫使德国已经开工的铁路停了下来。现在德国人根本没有精力管这边的事。而且,德方的资金也未到位。乘此机会,彻底摆脱德国是张莲芬的愿望,至少要将煤矿电厂与德国不发生任何联系。张莲芬将先期进行的勘探情况和预算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龙谦,龙谦说他马上可以调集二十万两银子,之后在半年之内可以再投入八十万两白银。这些银子足以启动铁路工程了。
龙谦想,有半年时间,足以让贾继英在鲁南设立晋源票号的分号了。藏于北京的金银,将通过晋源票号源源不断地“洗”出来,投入到实业中。
张莲芬没有问龙谦手里如何会有二十万的银子,他更怀疑龙谦是否有能力在半年之内筹集八十万两银两。转而一想,他既然表示可以先期投入二十万白银,足以解决眼下的困境了,即使将来他的银子不到位,自己也没有任何损失。所以也就不再提后面的事。俩人做了分工,张莲芬负责筹建新公司并打通所有关节,招募工程技术人员等。龙谦负责地方治安并在新公司成立一个月内交付二十万两,作为先期的启动资金。
虽然两人年龄迥异,文武殊途,但两天的交谈让两人迅速消除了距离。从公务谈到私事,从庚子国难到眼下正在进行的和谈,从洋务运动到西洋各国工业的发展,从朝廷将开的新政到鲁南如何实施新政。话题越来越宽,越谈越投机。张莲芬亲耳聆听了龙谦对西沽大捷细节的讲述,感佩龙谦率军痛击洋兵擒获英国将军的壮举,对龙谦将一支盘踞蒙山的响马改造成朝廷劲旅深感钦佩。龙谦则深切地感受到张莲芬眼界的开阔,对国事的忧心以及务实的精神。这个人不像一般的官僚,倒像个商人和技术员的混合体。龙谦想,或许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昏聩颟顸,地方上其实隐藏着大批的人才,因朝廷腐朽的体制将他们逐步埋没了。
龙谦郑重表示,新整合的中兴实业还是要由张大人来掌舵,即使自己这方投入的资金超过一半,他也将负责说服新股东,将经营权交给张莲芬辛苦打造的班子。之前张大人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不能全部改弦更张。张莲芬之下,需要聘任何人,完全由张莲芬说了算。但张莲芬为首的经理层必须执行董事会的决议,对董事会及股东负责。如果不能使股东满意,董事会有权调整经营负责人。
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并不是什么西方的发明和专利,在中国的某些行业,比如山西票号业,已经有了非常成熟的运作规则。但龙谦清晰地讲明了所有者和经营者的区别,还是让张莲芬大为赞叹。他认为龙谦一定是因为生长于美国才有对公司运作如此清晰的认识。所以,张莲芬诚恳地邀请龙谦参予新公司的管理,但被龙谦婉拒了。龙谦表示,新的投资方估计会派遣代表进入中兴公司的经营层,这是人家的权力,我们不能拒绝。但公司运作良好的前提是各方各面要共同遵守一致通过的公司章程,这是一个关键。自己身为负责两州军事的官员,不适宜参与公司的运作。
张莲芬自己也是官员,但他似乎对官职不是那么在乎。当龙谦问及如果朝廷,包括山东巡抚衙门不准其将全部精力投入中兴实业呢?张莲芬竟然慨然说,宁肯不当官,也要将这摊子事情办好!龙谦笑了,张大人如此热心实业救国,不当官实在太可惜了。假如有机会进入更高层,实是百姓之福。万万不可轻易放弃。
张莲芬对于龙谦提出的提高煤炭“附加值”的设想深表赞同。赞叹龙谦所说的“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的十二字方针是至理名言,越想越是精辟。憧憬华源公司将铁路,电力和机械加工逐一兴办起来,鲁南的经济将发生巨大的变化。
两天多的商谈中,吴永倒成了听众。张莲芬在大计已定后,执意拉着龙谦去枣庄,实地去看煤矿的现状。
第二十一节 沂州遇伏(一)
煤矿在峄县城北三十里,一条大路相连。就当下的时代,这条明显垫了三合土的公路算是高等级的了。修筑如此“豪华”的公路当然是为了将煤运出去。目前的出口只能是峄县以南的台儿庄,从那里装船运往南京上海等地。
这条路龙谦还是第一次走,上次从峄县折返郑家庄,是在一名峄县籍士兵的带领下抄近道翻山回去的,并没有走这条稍有些绕远的大路。
目前公路运输与铁路运输的效率是不能比的,尤其是公路缺少大型车辆的情况下。龙谦粗粗估算两种方式的效费比差距至少在十倍以上,难怪张莲芬如此青睐修建专线铁路了。
想到铁路,龙谦灵光一闪,猛地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詹天佑。詹天佑肯定是第一批留美的神童,却不知其现在何处。彪炳史册的京张铁路也不知动工了没有……“啊,我真傻,怎么竟然忘了他!”骑在栗色马上的龙谦一拍脑袋。
“龙大人想起了什么?”张莲芬笑问。
“啊,张大人直呼我名字便是。论官职年龄,龙谦在您面前可当不起大人之称。我是想起了沂州知府唐少川。”龙谦遮掩道,“咱们想在鲁南做一番事,要和沂州一同做才是。”唐绍仪可是詹天佑的同学,詹天佑的下落,唐绍仪应当清楚。
“沂州也是退思的治下,这有何难?以唐少川的见识,不会不懂得办实业的好处。”张莲芬答道。
“那是。唐少川可是个聪明人。”龙谦回头道,“张大人,要不要下马歇息片刻再走?”
张莲芬是文官,出门一般都是坐轿的。看他骑马的样子比不得吴永,龙谦体谅其年纪大了,出言关心道。
“无妨,这条路还是老夫主持扩展的。走了不知多少趟了……”
来煤矿视察的人并不多,除了张、龙、吴三人及张吴的随员外,只有龙谦护卫龙谦的警卫班江云、王之峰两人。本来警卫连长丁小富要亲自来,龙谦没让,警卫连也不满员,且调出了一半以上的老兵充实战斗连队,补进来的新兵倒没有俘虏,都是根据地招收的青壮,急需训练。带出来的这个班就是全连的精锐了。
带江云一同来峄县,并不是让他担负自己的警卫任务。龙谦的目的是抽空指导下江云一般性的谍报常识。昨晚龙谦便手把手教了江云两种密语的书写方式和密码本的知识。
江云带了王之峰来,龙谦也同意了。王之峰的职务尚未确定,因为江云尚未提交情报处的机构设置。这次龙谦不给他指点了,逼江云自己考虑。王之峰是龙谦组建情报科的老班底,江云的主要助手之一,勤王之役东奔西走,联络各部,出色地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受到龙谦的夸奖,蒙山军已初步建立评功体系,王之峰荣获银奖。目前有金、银、铜三种奖励,各对应200、100、50两白银的奖励。除物质奖励外,金奖获得者军官官升一级,士兵提升为军官。银、铜奖的官兵有不同的休假权和优先提升的资格。
龙谦曾打算铸造正式的奖章,但条件不具备,只能押后了。
骑马走在队伍最后的江云和王之峰一直嘀咕着,队伍走的很慢,给他俩提供了交流的机会。江云更愿意让老成持重的王之峰出任情报处副处长,但龙谦已明确表示由田书榜出任情报处的副职,看来只能在下面科一级的单位安排王之峰了。
对于情报处内部的机构设置,江云并不隐瞒王之峰,所以一路上两人的议题就是机构的设立。目前已经成立的机构只有一个由蒋存先领衔的行动队,人数只有十个人。其余的人员大部分“飘”在北京和已经设立的几个小规模的情报站。
“对外当然是重点,但不能由一个科来管,应当分一分类,官军和官府就应当分开……”
“你说的有道理,担心司令不会给咱们那么多人。”江云目光流动,扫视着四周,春天已经来到了鲁南山区,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温和的暖意。
“选好的那几个人跟司令说了吗?”
“还没有。你眼光不错,但也不能把人家的好兵都调走,难怪二虎哥跟你急。哈哈。”江云难得开心大笑起来。这次来峄县,他有一个目的就是从程二虎的二营里挑几个人,人倒是挑出来了。因为程二虎的营老兵多,素质自然好,但名单一拿出来,程二虎便跟王之峰瞪了眼,坚决不同意。
江云与程二虎同出龙谦的老八队,俩人私交相当好,想起程二虎跟自己叫喊,江云感到可乐。
“司令的警卫是不是也应由咱们管起来?警卫连的重点不是保卫司令,而是保卫司令部。”
“不,司令不同意,不准情报处介入司令的保卫工作。”
“为什么?”王之峰认为,若论对司令的忠心,没有比情报处更好的了。
“我也不晓得。只能听司令的。不仅如此,对内也不准我们介入。”
“我是觉得,司令个人的保卫必须加强了。一下子收了那么多的土匪,心里不踏实……”
“俺已经跟参谋长说过了,他说他负责。”
“咱们蒙山军离了谁都行,唯独不能没有司令。如今也算家大业大了,千万不能让司令出任何的闪失,那样队伍就散了……”王之峰的目光一直扫着走在前面龙谦的背影,声音幽幽的,“还是让咱们的人接管司令的警卫好……”
“说什么屁话!你以为我不愿意吗?”江云骂了一句,“对了,等回到司令部,把费县、兖州等几个点的人召回来,有好多事要安排。”
煤矿散落在几座山沟里,有些冷清,不像是轰轰烈烈大干的样子,对于煤矿的开采,龙谦并没有任何的知识,甚至是第一次到煤矿,于是问了好多在张莲芬看来就是白痴的问题,但还是细细地解说了。目前煤矿的年产量只有四五十万吨,萎缩的厉害。人员流失也很严重。在龙谦看来,不仅是修铁路的问题,煤矿也需要大力的整顿和投入。
“还是要请外国人来,特别是技术上。太原始的办法不行,必须进口一批采矿机械。德国人将山东视为禁脔,现在咱又没有力量驱逐之,不如和德国展开合作,买一些他们的东西,以换来对咱们中兴实业的支持,至少不要干扰。他们派兵来的可能性是没有的,但压迫上面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朝廷又惹不起洋人,特别是出了去年那档子破事。”站在竖井口,龙谦对张莲芬说。
“何尝不想呢?说来说去还是一个钱字。”
“德国人性情严谨,管理上是有一套的。也可以请一些管理上的人才,带一带咱们的人。矿上的工程师和技工都是宝贝,千万不能流失了。”
“退思你要不要见一见矿上的人,给他们讲一讲?我看你对于管理公司是内行啊。”
“哪里。大人谬赞了。龙某一介武夫,行军打仗还算有些心得。对于煤矿根本就是外行。我能不能下去看一看?”
“还是算了吧,太过危险了……”张莲芬拒绝了龙谦的要求。
“那,我就不回峄县了。直接去沂州找唐少川,顺便看一看沂州铁矿的情况。都说那里出铁,究竟怎么样总要看过了才放心。峄县的驻军在纪律上有问题,张大人千万不要压着,我不会护短的。”
“这点老夫很是放心。退思你治军严整,颇有古风。朝廷的兵都像这样,何愁外患呢。”张莲芬确实对龙谦所部的军纪很是咋赞赏,“退思你到沂州是谈铁矿的开采吗?”
“是啊,铁与煤是重工业的基础。如果能办个钢厂就好了,再修一条铁路,将这个与沂州沟通,或者将铁矿石运进来,或者将焦炭运过去。有了这两样,整个鲁南,各式工厂会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另外,唐少川有个留美的同学,学的就是铁路工程设计,如果能将此人请过来,对咱们的铁路修筑可是大好事。”
张莲芬是搞过洋务的,骨子里对兴办企业有着常人所没有的热情,“退思你的想法极好,煤矿就是这样,也没啥更多的看头了。干脆我与你一同走一趟沂州吧。”
从枣庄到沂州,抄近路则要翻越大山,王之峰有些不放心,“司令,不如稍等半日,待我回峄县调一些兵来吧。”
“不就是有个抱犊崮吗?”龙谦的目光投向枣庄西北,耸立的山峰就是他上过的抱犊崮了,龙谦甚至想将随营军校设在那儿,但路途艰难,物资转运不易,没有作为方案提出来,山寨有历代修筑的不少的房屋,空着真是可惜了……“大股的土匪已完蛋了,零星的散兵游勇怕什么?你们手里拿着的都是烧火棍吗?没事,走吧。抓紧点,今晚或许就可以赶至沂州。”
江云对王之峰丢个眼色,“司令,我跟你去。让他回峄县吧,他选了几个兵,还有些事。”
“嗯,有事就去办。”龙谦心思都在办实业上了,有些心不在焉。必须利用推行新政的有利时机,将自己的工业底子打造出来,结识张莲芬是意外之喜,估计此人在北洋的实业系统有不少的朋友,在这个时期就是莫大的财富了,不利用好简直是浪费人才。
王之峰掉头回了峄县,龙谦、张莲芬及吴永在警卫班的保护下踏上了去沂州的山路。
第二十二节 沂州遇伏(二)
“人人都说俺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青山那个绿水多好看,风吹那个草低哎见牛羊……”
正是午后,和煦的春日暖洋洋地照在龙谦身上,望着苍茫的山景,一高兴,便扯着嗓子唱了一曲。
警卫连一班班长高虎子是白魏镇第一批参军的老兵,“司令唱的这是哪儿的山歌?挺好听的嘛。”
“废话,没听在唱咱沂蒙山吗?当然是山东的。”张平瞪了高虎子一眼。
“嘿嘿,没想到司令还会唱歌……”
“司令会的多了,你哪里知道!”
……
“好歌!退思多才多艺呀,”吴永笑道,“说青山绿水,那是江左风光,若是讲鲁南,穷山恶水还算贴切。”
看来吴永对鲁南的印象不怎么样。
远处的看不清,近处的山岭多是光秃秃的,偶尔生长着几棵树,多在远离山路的偏远之处。
“山民取暖烧饭都靠打柴,又无人去植树,时间久了,近处的树木就稀疏了。其实山里的密林是有的,去年还有豹子伤人的消息,那些大虫们都是生活在密林里……”骑在马上与吴永并韂而行的张莲芬抚着胡须,品味着龙谦刚才吼出的山歌,心里有些奇怪,一个生长于美国的青年人,如何唱出带有浓郁山东味道的歌子?若是来自父辈的传授,可他自称是山西太原府人氏呀?
“退思,”张莲芬雅好音乐,越发觉得歌子不错,夹了下马肚,追上了龙谦,“刚才的歌子,是哪里听来的?很有点味道。”
龙谦一惊,方才意识到自己惹出麻烦了。若是说郑家庄一带的山歌更是不行,随行的警卫班就有好几个当地兵,只好硬着头皮说,“是我自己胡编的。春天已至,心有所感呀。”
“好一个心有所感随口吟唱。想不到退思老弟竟然多才多艺呀。”
“张大人刚才所言甚是。若是不加以引导控制,这青山绿水,也只能是文人杜撰了。塞北荒漠化严重,大同已是塞外,去岁护驾西狩,再见不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阔景象了,真是可惜。对了,峄县一带出煤,当地百姓取暖烧饭都是烧煤吧?”
“哪有。更多的买不起呀。上山砍柴又不要钱……”
“哦,等咱们将实业兴办起来,大量招收农村富余人口从事工业和矿业,致富百姓当不是梦想,办实业,总比种地来钱快呀。”
“富余人口?”
“是呀。大人不觉得农村存在大量的富裕人口吗?土地有限,人口却在稳定快速地增加,总会导致农村贫困化加快。只有将人口从土地上引出来,才能恢复农村的生机。”
张莲芬品味着龙谦的话,“退思,美国的农村是怎样的?”
“一句话说不清。总之人家地多人少,事情好办的多……”
三个人并马而行,一路说着各自关心的事,不觉走入大山深处,村落越来越少,道路也崎岖难行起来,很多地方都要下马步行。在一个叫卫家寨的村子打尖歇息后,领路的士兵找当地百姓核实了道路,说已入沂州境内了,翻过前面那座山,路就好走了。照这个速度,今晚当能赶至沂州。
“那咱们就加把劲,赶至沂州让唐知府请客。”龙谦翻身上马,继续朝东南前进。
走出卫家寨大约两里路,两山夹峙,山道狭窄,在一个拐弯处,这支小队伍突然遭到了伏击。
骤然响起的枪声让龙谦猛地勒住了马,看到最前面的一个士兵已经中弹坠马了,一只脚仍挂在马镫里,身子落地,被受惊的战马拖着到了路边。
“不好!快下马!”龙谦刚喊了一声,左前方的一个士兵叫了一声,身子伏倒于马背,不知死活。
跳下马背的同时,龙谦看到了弯道上方的树丛中人影晃动,那定是伏兵!
龙谦腰里只有一支美国造的转轮枪,射程不过几十米,他冲上几步,抓住了那个伏倒马背的士兵的缰绳,见那个士兵脸颊被鲜血染红了,头部中弹,估计已经阵亡了,龙谦正准备去取士兵背着的步枪,张平已经冲过来,“趴下,快趴下!”
龙谦被张平扑倒,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那匹站在原地的马儿悲鸣一声倒地,跌倒在龙谦跟前。
“快,掩护张大人撤退,回卫家寨!”最初的混乱后,龙谦已经冷静下来,对张平喊道,“保护两位大人,”他推了张平一把,顺手将死去士兵背上的步枪取了下来,一拉枪栓推弹上膛,以马匹为掩护,射出了第一发子弹。
震耳的枪声传来,那是左近的警卫们开始还击了。
龙谦透过马鬃看过去,见对面已经扑出十几个人影,呐喊着冲上了山路,朝这边跑来。
拉栓退壳,再次射击,这一枪将一个跑在前面的敌人打倒了。跟着,又有两个敌人倒地。警卫班都是老兵,枪法不错。
“司令,那边也有,至少二十个。”不知何时江云来到龙谦侧后,“司令,你快撤,乘他们没有冲上来,你快撤,我带人顶住。”
“你不行!”战斗经验比江云丰富不知多少倍的龙谦当然看到了左侧山坡上出现的人影,正在奋力朝这边扑过来,“我命令你带张大人和吴大人撤退,快去!”
“不!”
“执行命令!”龙谦再次开枪,“我们掩护你们。快去!”
江云离开了,龙谦伸手去阵亡士兵身上摸索弹药,装在自己衣兜里。回头望去,看见张莲芬被吴永拽着正往一棵大树后躲,随即哎呀一声,好像中弹了。
“高虎子!”龙谦喊道,“快去帮两位大人!退回卫家寨!弟兄们,快打呀!”
七八支步枪奋力抵抗着,准确的射击将扑上来的敌人压倒在山路上,龙谦调转枪口,略一瞄准,将左侧已扑上山路的一个敌人打倒,这一成果将这股敌人吓住了。
“交替掩护,往回撤!”龙谦喊道。
一组士兵开始后退,占据掩护地形。
龙谦再次射出两弹,确认又打中一个敌人,“再撤一组,快!”
第二组士兵迅速跳起来朝后飞跑。
严格的训练让士兵们从最初的慌乱中稳定下来,显示出比伏击者更高的战术素养,后撤至山石后的六支步枪猛烈开火,掩护着龙谦张平和最后一名士兵的撤退,这是最危险的阶段,待龙谦下令撤退,张平啊了一声,中弹了,那名士兵拖着受伤的张平后移几步,移到了刚才张莲芬和吴永躲避的大树后,“司令,快来。”那个士兵半蹲着射击,掩护龙谦匍匐着后退。
“他怎样?”龙谦去看张平,见他右手鲜血淋漓,不知是手还是胳膊中弹了,“如果可以,你自己往回跑。将子弹留下。”顾不上为张平包扎,龙谦伸手去要张平的子弹带。
“司令你走,俺掩护你。”张平哆嗦着努力拉枪栓。
“快去!”龙谦一把扯下张平的子弹带,背在了自己身上,对正在拼命射击的士兵说,“撤退,到那块石头后面。”
交替掩护是班级战术的基础,进攻和撤退都有基本的章法。那个士兵嗯了一声,迅速往步枪弹仓里压入子弹,“司令你先走,俺马上就来。”
龙谦拽起张平,“看到那块石头了?跑!”
张平背起步枪,捂着伤臂快速地跑到了山石后面。龙谦稳稳地开了一枪,然后跟着跑过去,一颗子弹击中的碎石蹦起来打中了他的小腿,他哼了一声,急忙从衣兜里掏出子弹往打空了子弹的步枪里装填。
“司令,司令,从那边,从那边……”山路另一侧,先期撤退的小组大喊。
龙谦扫了下地形,高低不平的山石可以提供掩护,“好,”他朝前面十米外树下仍在射击的士兵喊了一声,“撤退!”正准备带张平走,见那个勇敢的士兵刚一转身,一个踉跄倒下了。
“司令快走。”提前撤退的另一组士兵跑过来,拽了龙谦一把,“我们来救他,司令你快走!”
三个战斗小组丢弃了马匹,付出了一死一伤的代价,交替掩护着回到了卫家寨村口,满头大汗的高虎子冲过来,“司令,那边有座土地庙,进庙去!我掩护。”
“他们俩呢?”
“吴知府负伤了,张大人没事。”
残留的警卫班终于在五分钟后全部撤入了土地庙。
“怎么办?怎么办?他们究竟是谁?”张莲芬的官帽丢了,脸上沾着灰,一见龙谦便扑上来拉住龙谦不放了,“赶紧跑吧。”
“不能跑。那样的话一个也活不了。”龙谦甩开张莲芬,“就守在这里,天黑后再想办法。”
这是蓄谋的伏击!哪里出了问题?一系列的疑问在龙谦脑子里飞速盘旋着,但最当紧的,是地形和自己的兵力弹药。
撤进来的警卫班士兵一共七个人,加上龙谦、江云和受伤的张平,有战斗力的只有十个人。
“只有一个门,可以守!”高虎子冷静地报告。
龙谦没吭气,迅速将土地庙检查一遍:一个很小的院落,庙墙已经部分坍塌,南面临沟,正门朝东,只有一间大殿。“好,你带三个人把住大门,西面两个北面三个,其余的机动支援。张大人,你进屋去!”
张莲芬退回露着天光的“大殿”,吴永依靠着柱子坐着,捂着小腿呻吟,外面传来枪声和呐喊声,“一个都别放走!活捉龙谦,为陶当家报仇……”
第二十三节 沂州遇伏(三)
退回土地庙后,大批的土匪迅速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包围了土地庙,初步估计人数在八十至一百人。再次审视地形后,龙谦重新调整了兵力,将主要的兵力布置在东西两面。北面只放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这个警卫班公认枪法最好的士兵,另一个是右小臂中弹的张平,经过包扎后,担负了为那个枪法好的士兵压子弹的任务。这是因土地庙的地形决定的,这座庙坐落在卫家寨的北口,临近道路,山门开向东,有可以展开兵力进攻的地形,西面也一样,但北面紧贴着山坡,无法展开兵力,所以龙谦计划用一支步枪将其封锁就可以了。
“司令,程二虎的部队很快就会赶来,坚持两个时辰就行。”江云低声道。
“唔?”正蹲在山门右侧的石墩后侧耳凝听外面喊叫的龙谦转脸看着江云。
“我和之峰担心这一路上有抱犊崮的人,让之峰回峄县带些兵追上来……”
“做的好!”龙谦用力握了下江云的胳膊,“大家听好了,峄县我军援兵已经出发,正在火速增援,只要我们坚持一个时辰就行!”龙谦大声宣布这个好消息,顺便将坚守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司令,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江云低声道。
“不要提这个,回去再说。”龙谦盯着江云的眼睛,“懂吗?”
江云点点头。
外面的喊声证明了江云的判断,“活捉龙谦,为陶老当家报仇!”
“是漏网的抱犊崮……”
“真是抱犊崮吗?”龙谦冷哼了一声。
江云的脑子嗡的一声,汗毛都竖起来,比起刚才突然遭遇伏击更为恐惧,不是抱犊崮?那是谁?
经历了生死十分钟,越想越怕的张莲芬闻言大喜,从庙里奔出来,“龙将军,援兵真的出来了吗?”
“当然,你记得我一个手下从枣庄返回了峄县吧?那就是去搬援兵了。”一直守在山门口瞭望的龙谦微笑着对张莲芬说,“张大人请放心,一个时辰内,狗日的们绝对攻不上来。”
“是抱犊崮的人……当初就应该将其斩尽杀绝……”
“究竟是谁,捉一个活的就知道了……”龙谦抬起枪,瞄了很久,一声震响,一个在山石后探头观望的匪徒不见了。接着是一阵鼓噪,大约二十个匪徒从藏身的隐蔽处冲出来,呐喊着朝山门冲来,这一幕震撼了站在大门侧面的张莲芬,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如果匪徒杀进来……
守军的五支步枪几乎同时打响,大张着嘴的张莲芬看见冲上来的匪徒至少倒下了三个,又是一阵震耳的枪声,匪徒又有数人倒地,精准的射击将进攻者的勇气打消了,剩余的人开始掉头往回跑,又有一个土匪被打倒,山门前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下了一片死尸,不,至少还有两个活的,一个受伤的土匪嚎叫着往回爬,身后留下一串血迹。还有一个不能动的,大声叫着让同伴救他。
“不要打,”龙谦抬手压下了身边高虎子的正在瞄准的步枪,“让他们自己处理……”
“检查下子弹,节省着用。”龙谦交代一声,转眼见张莲芬仍呆呆地站在那里,“快回去!子弹壳不长眼睛!”
张莲芬清醒过来,刚才的战斗给了他信心,击毙了至少四个土匪,但自己这边毫发无伤……看来坚持一个时辰是有希望的。
但西边想起的枪声打碎了他的梦,守在山门前的龙谦一下子跳起来,“他们从西面上来了。快回去!”
张莲芬跑回了大殿,经过了包扎的吴永还在靠着大柱闭着眼呻吟,看见张莲芬,“毓蕖兄,有没有水,口渴甚……”
“怕是只有血水了。刚才没听见吗?土匪差一点就杀进来啦。”吴永的话让他想起了三国时袁术败亡时的情景,“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口渴!”吴永的怂样让张莲芬心生鄙视。
“我这是干什么呀,好好的跟他来什么沂州!他被仇家盯上了干我什么事?”在西边激烈的枪声中,吴永开始痛哭,好不容易混到了知府,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吴永想起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多病的妻子,怕是见不到她了……
张莲芬要比吴永镇定的多,他只在大殿里停留了片刻,又冲出去了,动作迅捷的不像是一个年逾五旬的官员。转过墙角,大殿西边的场景立即镇住了他,使他如被人念咒一般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了。不过与吴永几句话的功夫,大殿西面已变成了修罗场:三具尸体叠卧于一处,两个从翻墙而入的土匪手挥大刀与两名士兵拼杀于一处,其余数名士兵仍把守着豁口朝外射击着,更多的土匪翻墙而入,只见正在射击的龙谦将步枪交在左手,右手拔出短枪近距离连连开火,一连将爬上墙壁正准备跃下的土匪打下了墙壁,龙谦调转枪口继续射击,将两名正与其部下拼杀的土匪打倒,然后劈手将手枪砸出,正好砸在一个冲过来的土匪胸口,立将其打的一个踉跄,不等其缓过气来,龙谦的步枪刺刀已经扎了那个土匪的肚子,使劲一搅,在土匪惊天的惨叫声中,龙谦飞起一脚将其踢倒,顺势抽出了刺刀,而另一个身上沾着血的士兵喊了声司令,将一支手枪朝龙谦扔过去,龙谦右手一捞,将手枪抓在手里,略一瞄准,将一个正从墙上往下跳的土匪脑袋打开了花……由于龙谦准确的手枪射击,将已经崩溃的形势挽救了,腾出手的威胜军士兵再次把住了豁口……土匪发起了最凶猛的一次进攻被击退了。
短暂当过兖、沂、曹、济兵备道的张莲芬是监斩过死刑的,身首分离的场景并不是没见过,但如此贴身肉搏舍命相争的搏斗还是第一次见,再仔细去看,地上的死尸中有一具身穿灰色军装的,还有一个半靠在墙壁的士兵胸前一片鲜血……刚才丢手枪给龙谦的那个娃娃脸军官过去去扶那个负伤的士兵,扭头对龙谦摇摇头,示意那个士兵不行了。
一下子损失了两个士兵!
“张大人,他们不是土匪,是官军!”龙谦目光炯炯地盯着张莲芬,“假如毓蕖兄得幸逃脱,请上奏朝廷,是沂州官军要置龙某于死地!”
“啊!”张莲芬被这句话惊呆了,“如何得知是官军?”
“刚才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好一个李纯!好恶毒的袁世凯!”龙谦换了支步枪,检查枪中的子弹,“至少沂州兵参与了伏击!奶奶的,非要置龙某死地吗!”
“将军听到了什么?”张莲芬追问。
“不信?”龙谦回到豁口处,斜着身往外面望去,“他们退了,去两个人到别处看看。”
江云和高虎子答应一声离开了。
这一次的进攻让伏击者遭遇了惨重的损失,十几个最为骁勇的战兵阵亡,使得进攻者有些泄气,喊话声清晰传来,“里面的人听着,俺们要的是龙谦的人头,与他人无关。只要绑了龙谦,俺们便放其他人走……不然将尔等碎尸万段!”
龙谦对张莲芬说的是谎话,他并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沂州官军参与了伏击,但他猜中了事实,因为喊话的正是郑诚。
“严当家,他们不行了!再来一次肯定完蛋,千万要一鼓作气……”
“说的好听,要打,让你的人上去打!”严金龙红着眼,死死地盯着郑诚。
伏击发动至今,已经造成了二十多人的死伤,其绝大多数都被打死了,严金龙——陶三手下四大金刚之一暴跳如雷,死伤的几乎都是他的手下,就算拿下土地庙,全歼这股蒙山军,自己的老本也要赔光了。
前日郑诚联络上他,说龙谦带人去了峄县,估计很快即折返郑家庄,郑诚提议在峄县至郑家庄的路上伏击龙谦——他带的人不多,敌明我暗,正是为陶老当家报仇的良机。严金龙当然希望为陶三报仇,更因为蒙山军虽然公开杀了十六个大小头领,但陶老当家还被羁押着。如果能抓获龙谦,最少可以换出陶三。自从陈家崖庄外逃出来,严金龙收拢了大约一百人,一直躲在山里,没敢回抱犊崮老寨,据说那里也扎了蒙山军的兵。
严金龙发誓要报此大仇,当初打下峄县,就是听了郑诚这厮的话,说郑家庄藏着大批的金银,光是郑经那厮积攒的金银便在二十万以上,而守军只有一个营,还不是精锐。郑诚与抱犊崮建立联系是在蒙山军打开郑家庄之后的事了。按说他与山寨也是有仇的,当初山寨攻打费县境内最富裕的郑家庄碰了壁,挫了锐气。这个大肥桃却被蒙山寨的人马摘了。随后就是官军对蒙山寨的连续进剿,陶三坐山观虎斗,官军与蒙山寨的人马越是死磕,对抱犊崮越是有利。谁知道蒙山寨竟然如此骁勇,连袁世凯带进山东的精锐部队都吃了大败仗!这一战果镇住了陶三,使得他在龙谦被招安带兵北上勤王后一直下不了决心对郑家庄动武。陶三很是钦佩蒙山寨的人马,几次夸奖蒙山寨为绿林道长了脸,争了光。但后来蒙山寨竟然投降了官府,让陶三鄙视万分,大骂龙谦给孙德旺丢了脸,是绿林道的败类,叛徒!几次对手下说,有机会一定收拾这个败类。
直到郑诚费尽力气联系上山寨,告诉山寨说如今郑家庄只有很少的兵力,希望抱犊崮出兵替他夺回庄子。抱犊崮雄立鲁南数十载,与官军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知多少,让陶三懂得了在官府建立自己的耳目的重要性。郑诚的身份和郑家的遭遇让陶三很重视郑诚,有了郑诚这根钉子,沂州官军的一举一动将瞒不过山寨了。春节前,郑诚亲自上了抱犊崮,送了一份重礼给山寨,并详细汇报了郑家庄的兵力和防御,让陶三动了心。自袁世凯部进驻沂州兖州后,山寨的活动范围是越来越小了,粮食、兵员以及金银几乎断了来项。而与官军的几次交锋都吃了亏,陶三遂决定放弃抱犊崮,全军出动,狠狠捞一把后转道江苏去发展。与其坐等覆灭,不如拼死一搏。但陶三没有直接去打郑家庄,而是突然袭击了峄县,计划声东击西,调动兖州境内的官军后再北上打开郑家庄。峄县倒是打开了,但收获有限,闻听曹锟所部已经南下,陶三便在峄县大捞了一把后挥军北上,没有走大道而是抄小路直扑郑家庄。没想到蒙山军留守部队战力顽强,陈家崖像一块巨石挡住了抱犊崮的强攻,境况竟然如数年前攻打郑家庄一样!就在陶三犹豫不决之际,蒙山军主力突然出现在身后,抱犊崮人马登时大乱,断后的严金龙带着数十人乘乱逃出了战场,陶三之下几乎都当了蒙山军的俘虏。随后传来龙谦将十六个头领公开枪决的消息,让严金龙痛彻肺腑,发誓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郑诚带来了七八个人,都换了便衣。鼓动严金龙打龙谦的伏击。这一带的地形严金龙了如指掌,他一面畏惧蒙山军的战力强悍,一面又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于是集合了全部人马向峄县以南移动,准备看情况再做打算,谁知竟然在沂州境内发现了一股顺着山道向沂州进发的官军!他们提前发现了龙谦,但却没被龙谦所部发现。他们在卫家寨打尖时,寨子里就有提前混进去了手下,跑回来告诉他,那股官军里有几个大人物,其中就有蒙山军的大头领龙谦,细作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确定的,司令只有一个,肯定就是龙谦。蒙山军一直这么叫的,没错,肯定是他。
这个消息让严金龙兴奋起来,对方只有十几个人,而自己有百十号人马,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从哪儿找这样的机会?不用郑诚鼓动,严金龙立刻决定吃掉这股官军!至于细作报告的还有其他官员,严金龙根本不放在心上了,只要捉了龙谦,一定能换回陶当家的和被裹挟入蒙山军的兄弟们,抱犊崮重振威名不是难事!
由于战斗素养的差距,一场看来轻而易举的伏击战打的走了样!如果知道这股官军如此难打,还不如一开始就集中火力打死龙谦呢!这倒好,让他们躲进了土地庙,两次攻击,竟然没能打下这座小庙,还折损了自己手下二十来名最精锐的弟兄!
其实不用郑诚提醒,到了这一步,严金龙已经红了眼,就算再死上二十个人,也要将龙谦那厮拿下!
“去,告诉潘拐子!咱们东西两边一起打,他就那么几个屌人,淹也把他们淹死了!弟兄们,他们已经撑不住了!下一次一定能打进去!活捉了龙谦,每人赏白银一千两!打死也赏五百两!”严金龙将几个骨干聚拢过来,做了战前动员,又对郑诚说,“郑大公子,这次你的人不能看戏了,一起上!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好!一起上!老子豁出去了!”郑诚挽起了袖子。
严金龙意识到,刚才的失败在于两边的进攻脱节了,潘拐子不等西面动手便发动,导致对方可以集中兵力各个击退。
命令传下去了,严金龙发现郑诚手下一个家伙慌慌张张地跑来找郑诚报告,郑诚立即惊慌起来,刚要开口相问,严金龙听见了西面传来的马蹄声,那是大队骑兵疾驰的声响……糟糕,官军的援兵上来了!
第二十四节 宁时俊(一)
宁时俊与大卫在济南分手,大卫由情报科的第一批成员胡福才护送去了天津,宁时俊开始办龙谦交给他的“外交”使命。但第一件就办砸了,袁世凯根本不见他,有关部队驻扎,编制,军费,武器等一系列问题便无从谈起。等了数日,仅见到了袁世凯的参谋长徐世昌,此人的头衔一大串,但就是参谋长的职责,哪里有这三个字直截了当,含义明白?这算是对等接待?宁时俊发现,当初办理招安事务时的徐世昌判若两人,当初的谦恭之态再也看不到了,架子彻底端了起来,言语间除了傲慢还是傲慢,唯一的收获就是将报告递到了徐世昌手里,没有任何的答复,也不会有答复了。
宁时俊清楚了济南的态度,出于礼貌,又等了两日,再去见徐世昌,下面的人说徐大人跟袁大人出去视察部队了,还不晓得何时回来。宁时俊不再耗费时间了,掉头去了太原。
宁时俊是蒙山军中极少数理解龙谦打通关节意义的将领。也懂得当前最重要的不是军费和武器,而是真正控制沂州和兖州。所谓真正控制,就是军事占领,就是挤走袁世凯武卫右军直属部队,由蒙山军接管沂州兖州的防务。做不到这一点,龙司令所有的宏图大计都是纸上谈兵。
蒙山军内部不是没有意识到此问题重要性的人,而是没有几个真正理解龙谦采取外交斡旋的方式达成目的的含义。龙司令需要的是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下猛烈地发展自己的势力,而不是重新与官府开战。
被招安成为官军已经九个月有余,部队内部没有几个人认为自己已成为官军了。这种现象是宁时俊乐于看到的。从蒙山贼到蒙山军,再到威胜军右翼,短短两年内天翻地覆的变化已经征服了宁时俊,他坚信龙谦会让这支部队得到更大的发展,最近龙司令总是用“团体”一词,很形象,很贴切。
龙谦出任两州镇守使让部队高层欣喜若狂。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整编的逐渐完成,高层渴望占据兖州及沂州的心情更加迫切。数千人局促在十几个乡村里,又是冬季,住宿,训练都很成问题。龙谦曾开玩笑地说,我这个镇守使不急着进城就位,他们比我还急。不就是希望过上更为舒适的生活吗?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这种苗头很值得注意呢。
作为统管部队训练和后勤的参谋长,宁时俊理解诸将的心情。认为不能简单地视为诸将渴望过上更为舒适生活是他们急于进入城市的主要动机。他们主要是要占据地盘。在部队离开蒙山后,建立根据地的好处算是尝到了。现在有了更大的舞台,更大的回旋空间,不急迫地实现是不可能的。但宁时俊鄙视团体内大部分人迷信武力的态度。他们认为既然龙司令已是两州镇守使,占领沂州和兖州是理所应当的事。完全可以用武力驱逐李纯和曹锟两个手下败将。这种态度以鲁山为代表,封国柱、冯仑是其坚定的支持者,他们认为,如今蒙山军实力达到有史以来最强,当初可以战胜官军,现在没有理由做不到,他们甚至私下埋怨龙谦对官府的软弱,他们不退兵,赶走就是了!反正咱们占着理,怕球!
冯仑封国柱甚至认为,龙司令完全是因为投降了朝廷后专心要做朝廷的忠臣,变的胆小了,畏手畏脚。
宁时俊现在相信,龙谦绝不是满清朝廷的忠臣。尽管他在护送朝廷的路上表现出尽职尽责的一面,而他在威胜军右翼成立后,时不时也会在一些场合讲一些忠于朝廷,为太后分忧的话。宁时俊注意到,这种话一般是有外人的场合才讲,比如唐绍仪、吴永在场的场合。而内部的会议,龙谦极少提朝廷,还是蒙山军整军以来的那一套。最大的证据在于,龙谦抓住机遇断然打劫王府的行为,证明了他根本就没有准备跟满清朝廷站在一条船上。这个判断对于宁时俊是乐于看到的,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宁时俊便对朝廷彻底失望了,或许是给家族带来灾难的甲午海战的失败,改变了他的命运,或许是在蒙山寨的时光,让他萌生了改朝换代的念头。但可以确认的是,是在龙谦接掌蒙山寨后,才在宁时俊眼前打开了一扇窗子。
首先是他命运的改变。孙氏兄弟是歧视知识分子的,如果不是龙谦掌权,他不会跃升至幕僚长的高位,特别是“二一”整编,他一跃而成为蒙山军名义上的第二号人物。
其次是部队的发展,从一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响马队伍在短短两年内实现了不可思议的转身,成为朝廷新建陆军的一支,有了自己的编制和地盘。
第三是龙谦令人惊异的深谋远虑,比如对去年天下大势的运用,除掉那个人,谁会想到发生在北京和天津的一场战争,彻底改变蒙山军的命运呢?谁能在三月份就着手布局应对这场战事呢?龙谦对江云的任务并未瞒着他,他完全清楚,当时他心里纳闷龙谦是否想当然了,因为义和团,朝廷真的会和洋人打起来?即使打起来,又干蒙山军何事?结果使他无法用语言形容。身处鲁南腹地的一支响马,一战成名,彻底实现了又造反者到官军的华丽转身。不仅如此,勤王一战,让蒙山军有了雄厚的物资基础,靠着抢来的金银,什么事不可做?坐吃山空也够了!而龙谦却深谋远虑,拉来贾继英,利用大卫,展开了他商业上的布局。有了这个不可思议的基础,假以时日,蒙山军在龙谦的带领下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他简直不敢想象。
第四就是龙谦对于经济的重视。如果练兵整军作战展现了其在军事上的才华,关心民生,谋划实业,发展经济则是更重要的一面。一些短视的家伙总是习惯于抢掠,一支数千人的部队或许可以依靠打家劫舍来生存,如果部队发展五倍十倍乃至更多呢?没有自己的地盘怎么行?没有自己的实业怎么行?从曾国藩、李鸿章到张之洞,那些注定留名青史的大人物哪个不是扑下身子亲自打理经济?龙谦对于经济的一些想法他不是很懂,尽管他是有最多机会与其交流的,而龙谦也没有对他隐瞒任何事。他认为龙谦很多另类的想法可能与他海外经历有关,自己这方面是差多了。可有钱才能练就强军的道理自己一清二楚。当初伯父亲口讲过,北洋水师十几年发展缓慢,都在吃老本,已经被日本海军超越,盖因朝廷无力添置新船之故。一国如此,一家亦如此,没有钱粮,你还养什么兵!
最后就是龙谦个人的魅力了。宁时俊与“团体”内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是读过书的,四书五经不必讲,《纲鉴易知录》、《资治通鉴》以及前四史,他都是通读过的。这是这个时代追求功名的书生们的必读书,他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或许他对历史的理解和掌握程度还不如陈超等人。自蒙山整军,他便悄悄地将龙谦与他所了解的历代开国帝王做着比较,这是不能对人言的。聪明天授,豁达大度,知人善任,通晓天下大势这些共性的东西,那个人无一不备。而生活之简朴,律己之严,个人修养之高更是令他钦佩无已。最令宁时俊感动的是,那个人对普通士兵,普通百姓的关怀爱护发自内心,绝非作伪。起初认为不过是上位者难以避免的做戏,但日子久了,他颠覆了自己的看法,那是他的天性,绝非做戏。
有这五条,宁时俊决心死心塌地追随那个人到底也就顺理成章了。蝇附骥尾而致千里就是这个道理。他知道存了这样想法的绝非他一个人,大批的军官士兵都对他们的大头领有着发自内心的崇拜。但自己与他们不同,他们不过是一种低层次的追随,自己则是将那个人作为刘邦、刘秀、曹操、朱元璋看待的。宁时俊坚信。只要给龙谦足够的时光,他一定会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
枭雄们共性的特点就是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所以,龙谦压制部分将领的不满,采取官面上的通则去解决眼下的难题,宁时俊不仅理解,而且深为赞赏。他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办,足见他对自己的信任。济南的事情办不好在预料之中,袁世凯的态度并未超出龙谦的估计,但太原之行却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必须用朝廷分制诸将的心理达到打压袁世凯的目的。这些不能对人言的话,龙谦都对自己讲过。所以,宁时俊并未因山东巡抚衙门的冷淡而泄气,依旧信心十足地奔赴朝廷的行在——太原。
如果换了其他人是办不好这件事的。但宁时俊可以。这就是出身不同的缘故了。办成这件事的关键在两个人,一个是荣禄,另一个是李莲英。
到达太原后,宁时俊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盘算了自己行动的先后次序。他认为,应当先找荣禄,后找李莲英。一来跟荣禄的关系近一些,二来荣禄比李莲英更容易见到。最为关键的,荣禄是威胜军右翼的顶头上司,向他汇报威胜军右翼的整编情况是利理所当然的事。等见过了荣禄,视其态度,再决定如何相求于李莲英这个大太监。
宁时俊必须先摸准荣禄现在何处。但他在太原并无朋友。当初跟龙谦来太原时,几乎没有离开南郊的军营一步,随后便率军去了娘子关抵御洋兵了。思来想去,他先去大德恒票号太原分号去碰碰运气。希望能见到贾继英这个唯一的自己人。但估计龙谦相中的他这位山西老乡现在北京呢。果然,问到贾继英,票号说他已经辞职另谋高就了。说话间,后堂转出一个身穿酱色长袍的年轻人,一见宁时俊便楞了下,随即喊了一声,“喔,这不是龙将军手下的宁大人?小可曾随贾经理去过贵军。”
宁时俊大喜。依稀记得有这回事,“正是宁某,恕宁某健忘,您是?”
“敝姓秦,曾是贾先生的襄理。蒙东家赏识,接替了贾先生之职。宁将军不是随大军东进山东了吗?”
“是的,此番是奉了我家将军之命来朝廷公干……”
姓秦的掌柜将宁时俊请入后堂,一番相谈下,宁时俊获得了他需要的情报:荣禄就在太原,住在行宫旁边的一所两进小院里。那位秦掌柜关心贾继英的下落,说乔财东对于贾继英的辞职很是惋惜,隐约听到贾继英是投靠了龙谦,乔财东甚至想亲自去山东拜访龙谦将军。
宁时俊没有正面回答秦掌柜的问题,反问道,“贵东家找我家将军有何事?”
秦掌柜笑道,“敝上极为敬仰龙将军的功绩。又听说将军祖籍太原,很是叹息未能亲自拜会龙将军,为此还责备了贾先生一番。不久,他便辞去了太原分号掌柜职务,不知所终,敝上猜测他一定是去投了贵军。敝上说,龙将军前程无量,若是能高攀上龙将军这个朋友,大德恒的生意定会得到扩展……”
“甚好。如今我家将军驻军鲁南,已将鲁南巨寇清剿一空。连番与沂兖两州知府商议推行新政,发展工商的大计。贵号立足鲁南,定会受到大力的支持。”
两人相谈甚欢,秦掌柜执意请宁时俊吃酒,太原有名的小吃有一种叫头脑的,算是一种药膳,冬季里最是补养。秦掌柜当即派了伙计到著名的清和元饭庄订了位子。一餐饭吃下来,有关朝廷及北京的动向打听到不少。说到前段时间被逼自杀的赵舒翘赵军机,秦掌柜唏嘘不已。
“真是惨啊。堂堂宰相,竟然被洋人逼成这样……”
宁时俊可不关心那些朝廷大员的命运。他只要荣禄健在便好。此番来太原,他身上揣了巨额银票准备打点关节,还带了些山东的土产。东西都是在济南买的。宁时俊想,荣禄也算读书人,是不是买一件雅一些的礼物作为见面礼更合适一些?所以,他向秦掌柜打听了太原古玩店的所在,第二日留下两个随从留守客栈,自己带了一个亲随(从警卫连挑选的士兵)去街市上闲逛。作为满清的临时都城,太原市面上比起几个月前朝廷刚到繁华了许多。朝廷行在南面不远的几条街道,就是太原古城的商业中心。宁时俊打听了古玩的所在,一路步行过去,一家家浏览了一遍,最后在一家名为宜古斋的古玩店里,跟店主聊起来。
当店主知道他是要送礼给朝官时,胖乎乎像个肉球般的店主笑嘻嘻地问,客官要送的那位贵人,是什么地位?
“贵人,对,是贵人。差不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
“那,就是这一件了。价位算是中等……”店主将宁时俊带入后堂,取出一帧古画,是明代文徵明的画,《古木寒泉图》。
“喔,是真迹吗?”宁时俊不懂古画。
“其实又何必追求真迹?”胖掌柜笑道,“关键是敝号的东西有人认。”
“明白了。文徵明的画留于世间的不算多,朝廷西狩此地有段时间了,难道就没人购买这样的东西?”
“您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胖店主压低了声音,“这幅画,我已经售出三回了。”
“喔,明白了。什么价?”
店主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这就是见军机的行情。一口价。”
“那好吧。”宁时俊从怀里摸出一张一万两的大德恒的银票,拍在了茶几上,“这幅画,我要了。”
第二十五节 宁时俊(二)
在门子手心里塞了一张银票,说明了自己的身份,门子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得,我给您通报下管家吧,能不能见到中堂,就看你的造化了。”门子对宁时俊拱一拱手,转身进了大门,乘人不注意,将攥在手里的银票看了下,心里一阵高兴,那是一张一百两的票子,一般情况下,能收到二十两就算不错了。门子心里涌起对刚才那个清秀的年轻人的好感,没说的,得为他美言两句了。
“张总管,有一个自称是威胜军右翼参谋长的人请见中堂,”门子弯着腰站在张管家面前,“那人说山东有紧急军务要面奏中堂大人……”
张管家便是当初被龙谦一同救出北京的荣禄总管了,“威胜军右翼?啊,是龙将军的部队,他姓什么?”
“姓宁。很年轻。他带了什么龙谦的亲笔信……”门子见有门,心里高兴起来,吃人好处,为人办事,门子很想对的起那一百两银子。
“龙将军没有亲来吗?老爷昨儿还念叨他呢。对了,你小子嘴上干净点,什么龙谦?龙谦是你叫的吗?他可是老爷的救命恩人!快请他进来在客房歇息,我去通报老爷。”
宁时俊在客房还没坐稳,张管家便匆匆过来,“来人可是龙将军属下?老爷传见……”
宁时俊夹着那副文徵明的画,跟着张管家进了后院,这是一座两进的院落。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但没有回廊,门窗的造型也完全不同。
“卑职宁时俊,叩见中堂大人。”宁时俊进得门来,看见端坐于八仙桌上首的荣禄,马上跪倒,大礼参拜。
“唔,起来说话。你在龙谦所部,居何官职啊?”
“谢中堂。”宁时俊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回道,“卑职得龙将军赏识,现任威胜军参谋长。”
“参谋长……勤王之役你参加了?”
“是,卑职跟随龙将军参加了勤王之战的所有战斗……”
“老夫似乎没有见过你呀。”屋里的光线不好,荣禄看不大清宁时俊的面容。
“回中堂的话。卑职在西沽之战后跟随龙将军进了北京,在东便门一带与洋人激战,部队打散了,找不到龙将军,当时局势很乱,卑职带手下百十号弟兄在京师躲了一段时间,听说两宫西狩,遂一路追到太原,才与龙将军会合……”
“唔,难怪老夫没有见过你。”荣禄点点头,“听说龙谦有信给我?他为何不来呀?”
“龙将军回到山东,正赶上抱犊崮匪徒为祸峄县一带,经过几次激战,生擒其大头领陶三及手下主要匪首。基本将陶三所部消灭。龙将军本来是要亲自来的,但鲁南局势不稳,数股响马放出风来要救出被我部羁押的陶三,龙将军生怕辜负中堂的希望,亲自率领部队剿匪,委托卑职带了他的亲笔信,将威胜军右翼整编情况及剿匪情况面奏中堂,聆听中堂的训示。”说着,从怀里将信件取出来双手呈上。
荣禄打开信封,见里面夹了一张银票,也未吭气,取出信件仔细看起来,看了一半方才对张管家说,“看座给他。”
龙谦的信很长,字又很丑,荣禄耐着性子一张张的地看过去。总算是了解了这支直属于他的部队返回鲁南的情况了,一切都算好,龙谦不负重托,一举歼灭抱犊崮并占领匪巢的情况,有山东地方官的上奏,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让老佛爷很是高兴,夸奖了龙谦实心办差。但看了信,才知道仗打的很玄,龙谦回师正是时候。不过,总算是将这股巨寇剿灭了。对于威胜军右翼的整编情况,荣禄其实不是很在意。编制越大越好,因为他是慈禧任命的威胜军统领。现在关键的就是这支部队的粮饷了。
“你们可曾去济南见袁世凯吗?”
“卑职来太原时,顺道去了济南,但没有见到抚台大人。”宁时俊原原本本地将他在济南碰钉子的情况报告了荣禄,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
“唔,我晓得了。你住在哪里?”
宁时俊回答了。
“这样,你先回去等候,我会派人联系你的。”荣禄端起了茶杯,这就是送客了。
“这件古画是龙将军献给中堂的。他说中堂雅好丹青,还望中堂笑纳。”
荣禄笑了笑,“是谁的画作啊?龙谦又是从谁口中听本官雅好丹青的?”说着伸手接过古画,张管家过来,帮着解开细绳,展开了画卷。
“唔,龙谦有心了。”荣禄摆摆手,张管家将画卷卷起来。算是收下了。
宁时俊走后,荣禄一直在思忖着龙谦的问题。这次龙谦送了重礼,一张万两银票,一副价值不菲的古画,对于没有地盘没有基础的龙谦,无疑是重礼了。就荣禄的位子,不算贪。但也不是不贪。龙谦送重礼于他,更看重的是龙谦的态度。
本以为龙谦会在安顿妥当后前来行在禀报一切,没想到其借口军务繁忙只是派了人来,虽然礼数还算周全,但总是不比自身前来。袁世凯抵制威胜军右翼的态度是可以想见的,这也是当初将龙谦派回山东的本意。荣禄默默地盘算了情势,袁世凯是他的人,也不是他的人。比起龙谦,袁世凯的名望更高,更受朝廷重视。但正因如此,荣禄必须扶持龙谦,必须将威胜军建立起来……但是,核心问题是钱粮,朝廷最缺的就是钱啊。
第二天上朝,商议了成立会议政务处事宜和派醇亲王为专使赴德国谢罪事宜后,荣禄照例被慈禧留下,荣禄抓住时机向慈禧禀报了龙谦所部的情况。
“唔,总要有个章程才好。仲华之意如何?”慈禧面无表情,耷拉着眼皮,看不出她的心情如何。
“既然任命龙谦为沂、兖两州镇守使,武卫右军还是撤出两州为好。龙谦忠于朝廷是没有问题的,但其部下与袁世凯所部曾有怨恨,奴才担心处置不当会发生纠纷……”荣禄慢吞吞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成立威胜军的本意还是多几支靠得住的军队,特别是京畿武力凋零的情况下。但囚居太原的朝廷几个月来也没有组建出威胜军总部和左翼,一切都在筹划中,既缺钱,复缺人。目前只有收罗的陈宦等武卫中军数人在为威胜军总部和左翼奔走。朝廷在局势粗安后,对于组建新军的渴望淡了许多,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京师正在进行的和议上了。
“袁世凯主政山东两年了,也没剿灭一个抱犊崮……倒是人家一去就旗开得胜。龙谦的兵,还是很能打仗的。”
“太后明鉴。奴才也只是担心而已。最好是给他们划定地盘……”
“划什么疆界?龙谦不是沂州兖州镇守使吗?让袁世凯的部队撤出来就是,那么大的山东省,干嘛非要争鲁南几座山头?”慈禧抬起眼皮,看着坐在前面不远处的荣禄,“他的兵一年要多少银子?”
“按照袁世凯所部的标准,养一翼兵,每个月总要十来万两银子……他派的人倒是给奴才一份详细的编制和军费支出的明细表,奴才看过了,还算合理。”
“沂州,兖州两州之地能养得起吗?”
“鲁南贫瘠,养一翼新军是难的。但龙谦提出了兴办工商的想法,似有自谋生路之意……”
“办工商没有错。但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我看这样好了,既然龙谦说了大话,就让其自行筹措吧。仲华你拟一道旨给袁世凯。”
“嗻。不过,军饷先不说,龙谦所部目前也不满员,但器械不足,该如何补齐?”
“朝廷哪里有钱办这个?让他自己想办法好了。等北京的事了,你可去山东一趟。”
“奴才遵旨。”
“如果龙谦能自行养兵,也算为朝廷开了条新路。汉人掌军总归是个隐患,你组建新军,还要努力练一支旗兵出来才好。咱们旗人这些子弟呀……但愿经此国难,让国朝子弟能够知耻后勇。”
“太后明见万里。奴才也是想着将来的威胜军左翼,以旗丁为主。”荣禄何尝不想组建一支精锐的旗人武装,承担警卫京畿的重责,可是,那帮大爷们除了吹牛,看戏,斗蛐蛐,遛鸟,哪里还能吃得了当兵的苦?
“李鸿章在北京议和了几个月,还没扯出个章程来,也不知要赔多少银子。”慈禧的心事又转到了北京。
荣禄没有接话。北京的事,朝廷密切关注着,差不多没隔数日就有一道折子过来。洋人先是将注意力集中在惩办“祸首”身上,无奈,朝廷接连处死了一大批重臣,庄亲王载勋、军机大臣刚毅已被乱军所杀,大学士徐桐、四川总督李秉衡已死,均追夺原官,军机大臣赵舒翘、右都御史英年被勒令自尽;山西巡抚毓贤、礼部尚书启秀、刑部左侍郎徐承煜已被处斩;逃回甘肃的武卫后军提督董福祥已被革职、通缉。但洋人仍不满意,决意追究端郡王载漪、辅国公载澜的责任。事关朝廷脸面,李鸿章和庆王费尽力气,换来个发配新疆,终身监禁。总算将洋人憋着的那口气给顺了过来。但朝廷的脸面实实在在地丢尽了。
德国人还不罢休,咬定要为克林德公使报仇,先是要光绪帝亲赴德国赔罪,几番交涉,终于换成了其弟醇亲王。准备马上动身出洋了。
最后就是赔款了。洋人咬定要4.5亿两白银,李鸿章凭着龙谦捉来的西摩尔及手下数百官佐,总算将赔款压至了3亿两,以关税盐税抵押,在四十年内付清。最终数字还没有定,但慈禧已经默认了这个结果,最后就是驻军问题了。洋人提出拆毁大沽炮台、天津租界展界还好说,自山海关至北京沿线驻军的条件,李鸿章却死活不答应,和议便僵在了那里。
慈禧其实对和谈已经失去了兴趣,获得这个结果,尤其是洋人不追究她这个最大的主战派已经令她喜出望外了。赔款及驻军在慈禧看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了。而李鸿章的奏疏说赔款可以,让洋人在腹地驻军必将为后世留下莫大的祸患,坚持要洋人取消这一条款,朝廷又不好明着发旨意让李鸿章答应列强,卖国是无法避免的了,但遮羞布总要找一块,替罪羊也要有。
荣禄的基本目的已经达到,龙谦不是想要地盘吗?现在可以明确将鲁南两州给他了。至于军费,既然当初在太后面前夸下海口,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去吧。
荣禄的性格就是这样,总给人一种模糊不定的感觉。他很少坚定地支持谁,也很少明确地反对谁,很少给人留下揽权的印象,但又长期处于权力的最高峰。慈禧重用荣禄的原因绝非民间传说的俩人曾是青梅竹马的情侣,而是荣禄总能站在慈禧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对于两支新军间业已发生的矛盾,荣禄采取了一种基本中立的态度。这是他一贯的做法。他绝不会看在龙谦掏的两万两白银的份上为蒙山军出死力。要说下功夫,袁世凯比龙谦下的功夫既早也大。能够让慈禧公开表态让袁世凯所部撤出鲁南两州,已经够对龙谦荣宠了。
接下来荣禄回避了宁时俊的求见。他知道宁时俊是求结果的,等关于山东各部驻地的谕旨一下,什么都解决了。见不见都没有关系了。但等数日后太后突然召见荣禄,看到面沉如水的慈禧,荣禄不知道哪里有出了岔子。
“袁世凯真是胆大妄为!真以为他手里捏着两万新军朝廷就拿他没办法了吗?”慈禧气愤地拍着桌子大叫。
屋子里只有李莲英在,荣禄不知袁世凯闯了什么祸,惹得太后老佛爷如此的震怒。
“莲英,你告诉他。”
“嗻。”李莲英瞟一眼荣禄,开始讲述龙谦、张莲芬及吴永在沂州境内遇伏的情景。
“这,这怎么会?”荣禄也被吓住了,袁世凯的部队假扮土匪袭击三名朝廷大员,假若是真的,袁世凯这厮不是要造反了吗?“太后息怒,奴才素知龙谦与袁世凯有隙,这是龙谦的奏报吗?”
“不!是张莲芬与吴永联名的奏报!吴永还中了枪,差点被打死!难道他俩会一起欺瞒朝廷不成!而且,龙谦所部已抓获了数名伏击者,其中确有沂州兵在内!也从羁押的陶三口中获悉,抱犊崮一直与沂州驻军有着往来的关系!怪不得他们一直拿抱犊崮没办法!哼哼,真是好奴才!”
李莲英将两封奏疏递给荣禄,又自作主张搬过一个秀墩来。荣禄没敢落座,先看了龙谦的报告,又看了张莲芬和吴永的奏报,从日期上看,张吴的奏报比龙谦的报告早了一日,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的,而内容上也有所不同。张吴是在控诉沂州新军,矛头对准了袁世凯。而龙谦却仅是陈述了事实,提出为避免矛盾的激化,请求朝廷将威胜军右翼调出山东。
“荣禄,你怎么看?”慈禧盯着荣禄。
“可下旨切责袁世凯,要他明白回话。奴才以为,或许是其部下自作主张,也可能是沂州巡防营所为,总之,朝廷不可偏信一面之辞。”
“莲英,你说说。”慈禧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总管太监。
在公开场合,李莲英从来就不会发表有关朝政的意见,但今日只是最小的范围,李莲英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回老佛爷的话。奴才以为荣禄大人所言甚是。但眼下应当立即下旨安抚龙谦,勿使其部对朝廷生了怨恨之心。”
“下旨切责袁世凯。要他明白回话。另外,除沂州兖州外,山东省每年向龙谦所部拨付三十万两,不!五十万两银子,以作军费。和前日议定的旨意,一道发往山东!”
荣禄想,龙谦必定派人走了李莲英的路子了。不然这个老奸巨猾的太监不会如此公开地偏袒龙谦。可是,袁世凯这事做的真是失策之至!还有两名文官作证,难怪太后盛怒。
“嗻。我这就去办。”
“还有,要龙谦将那个陶三,以及俘获的几名凶手,一并送给袁世凯!”慈禧补充了一句。
经此一变,龙谦与袁世凯算是结了私仇了。荣禄想,这或许正是慈禧希望见到的吧。
第二十六节 风波(一)
因部队整编驻扎于白魏镇的新任排长程建国请了假回到家里,发现母亲好好地站在屋檐下喂鸡,“咕咕咕咕”,母亲朝院子里撒了一把玉米籽,一只芦花大公鸡率领着十几只母鸡去抢地上的粮食。
“可以拿粮食喂鸡了啊……”程建国心里感叹一声,喊道,“娘,你不是病了吗?好了?”
父亲带话给他,说其母生病要他回来一趟。于是朝连长请了一日假赶回了郑家庄,母亲好好的,哪里有生病的样子?怎么回事?
“你爹在屋里,你去跟他说。”母亲将箩筐里最后几粒玉米丢给了满地撒欢的鸡群,朝屋里撇下嘴。
搞什么搞?身为自治委员会副主任之一的老爹竟然欺骗队伍了?
撩起钉着无数块补丁的棉门帘,程建国进了屋里,“狗子你回来了?”正蹲在地上整理农具的程大牛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
“叫俺大号。”程建国不满地看了父亲一眼,“你咋能骗俺呢?这不是让俺犯纪律吗?”
“没有急事,老子能骗你回来?”程大牛瞪了儿子一眼,“那件事,究竟查出来没有?咋不查到底?你们抓起来的人,为啥全都放了?”
“我咋知道?抓人的命令是周标统下达的,司令回来就给作废了。营长下了命令,不准再提这件事。”程建国答道。
抓的人大都是郑家庄的村民和籍贯是郑家庄的官兵。那些人现在都回到了家和部队,江云带来的短暂的恐怖基本消失了。但这正是令程大牛深为不解的地方。因为儿子的部队执行了抓捕令,俘虏据说也是由儿子的所在的部队羁押着,所以他才不惜欺骗,将已经当上了排长的程建国骗了回来,目的就是一问究竟。
“怎么能放了呢!给官军当耳目的,肯定就在这些人当间!”程大牛又瞪起眼珠子,“司令啥都好,就是心太软了。还是江处长做的对……”被抓的名单据说就是江云亲自拟定的,并不是部队中郑家庄子弟都被抓,像自己的儿子就啥事都没有。
“你就别吵吵了。据说江处长受到司令的痛骂,连周标统都挨训了。”
“周副司令本来就不该娶郑老贼的女儿!他是活该!”
“要是就问这事,俺就回去了。俺只是个排长,上面的事俺也不知道,反正那几天够紧张的,司令回来,特别是司令下令放人后,总算是消停了。”程建国似乎心有余悸。
“你怕啥?别看江处长年纪轻,办事稳当着呢。他咋不抓你?因为他知道你绝不会泄露司令去峄县!”程大牛坐在缺了一条腿的凳子上,“不行,这事儿俺得跟司令说一说,绝不能就这么过去!狗子的们真狠,晓得司令是咱根据地,咱蒙山军的主心骨,害了司令,郑老贼就可以回来耀武扬威了!呸!他是做梦!”
“嘿,要说见司令你可比俺容易的多。据说司令就在庄子上,你咋会想到骗俺回来?”程建国奇怪起来。
“这不是见不到司令嘛。起初说司令被打死了,没把俺吓死。还是人家陈庄主见识远,说司令是贵人,是应了上天的星宿的。司令倒是回来了,俺去了两趟,都没见着……”
“算了,司令好好的,俺是亲眼见了,还跟俺聊了几句……”
“司令跟你聊啥来着?”程大牛着急地问。
“没啥呀,就是问俺当排长了,和原先有啥不一样的,鼓励俺好好干!”
“是呀是呀,你小子还算争气。一定要好好干,对得住司令才行……”
“不跟你啰嗦了,俺回部队了。对了,咱家的房子啥时候翻盖?”家里已决定翻盖正房,还要修两间西房。钱已经凑够了,主要是程建国的军饷,已经分到名下的股金可以支付的部分。另外,老程担任自治委员会副主任,每月还有三两银子的补助,这个规定是从部队返回根据地推出的,原先都是义务劳动。因为龙谦对自治委员会的工作很是赞赏,所以建议给自治委员会的成员发放津贴。因为津贴的出现,导致了另一个问题的发生,原先不热衷此事的各村有头脸的人物都积极起来了,提出要重选自治委员会的领导机构……毕竟,每月一至四两银子的补助对于贫困的乡村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可以大幅度提高生活水准了。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小子好好的在部队上用心,别给老子丢脸。二狗也十七了,俺还要将他送给部队呢……你说,司令为啥不见俺呢?”
“司令见别人了?”程建国反问。
“那倒没有。除了陈庄主和陈淑姑娘,其他人都进不了司令部……”
“那就是了。这事肯定伤到了司令的心了。另外,司令事情多,顾不上见你也是正常的。不说了,俺走了。对了,小弟决定参军了?”
“定了,没有蒙山军,就没有咱家的好日子。做人可不能忘本。谁跟龙司令过不去,就是咱家的仇人,你小子给我记住这点。”
“二狗也不一定要参军吧?”想起西沽之战的尸山血海,程建国经常感到后怕。这个感觉不能对别人讲,但想到弟弟参军,总是觉得有些不忍,“听说队伍上要成立什么技术学校,不如让二狗去学学技术,也是一样为司令效力啊。”
“什么技术学校?二狗大字不识一筐,能上学校吗?当兵,当兵去!”
“庄里不是办了识字班吗?二狗为啥不去念书?”
“他不是念书的料!这个你别管了,去吧去吧。”程大牛挥手赶走了长子。
难怪程大牛见不到龙谦。现在龙谦确实无暇接待他这个级别的人。
三天里,郑家庄被从未有过的恐怖气氛所笼罩。龙谦在沂州道上遭遇伏击的消息是江云带回来的,当时龙谦陪着受伤的吴知府返回了峄县。
江云回来后,带人对关在双鸡村的陶三动了大刑,陶三熬刑不过,招供抱犊崮与沂州巡防营有着经常的联系,具体的联系人就是郑经的大公子郑诚。这个结果让周毅恼恨异常,为洗脱自己,召集鲁山、王明远、宋晋国、江云等人秘密研究,决定立即清洗内部。江云的情报科很快根据部队花名册拟出了一份名单,由周毅、鲁山亲自逮捕可能走漏龙谦去峄县消息的官兵加以审讯查出内奸。
谁是嫌疑者?江云做了分析。之所以沂州官军联络抱犊崮漏网之徒打龙司令的主意,是有人泄露了龙司令去峄县的消息。那么,有机会获知司令去向的人,无疑就是嫌疑人。那几天龙谦基本在郑家庄司令部,活动范围完全可以查清楚,所以清除奸细的工作并不太难。所以,一面按照从严的原则抓人甄别,另一面由情报处负责严审陶三,找出更加细致明确的线索。
根据陶三在严刑下的招供,郑诚是这件事穿针引线的人。郑诚之所以图谋龙谦,原因很清楚。这样,矛头便对准了郑家庄特别是郑诚的亲朋好友上了。
于是鸡飞狗跳,先是抓了七十多名部队官兵,后来蔓延至郑家庄村民,又抓了四十余人。周毅发了狠,连王月蝉都亲自带卫兵抓了起来,因为她那几天去过白魏镇,谁知道是不是传递消息?周毅坦言,他是跟家人讲过龙谦去峄县的,不敢保证妻族的清白。除掉王月蝉,其余人,包括郑婵、温氏均未离开郑家大院一步,至少她们没有传递情报的可能。王月蝉为什么被怀疑,是因为她既知道龙谦的去向,又有外出的事实。
王月蝉被抓时气愤地责问周毅,她是请假去白魏赶集,去白魏的村民没有二百也有一百人,难道他们都是奸细?何况,平时村子间走亲访友的众多,你能抓得过来?
周毅冷冷地说,“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别说是你,便是郑婵有嫌疑,老子一样抓。我问你,你好好的,跑去白魏做什么?”
“我去买水粉,你管的着?我是向孙娟请了假的!”
“你已经参军,要胭脂水粉做什么?”
“当兵就不能用胭脂水粉了?何况是为你老婆!”王月蝉气得发抖。
好在龙谦及时返回了司令部。得知情况后,立即下令放人,全都放了。龙谦将周毅、鲁山、王明远、宋晋国和江云痛骂一通,并将江云关了禁闭。态度之严厉是从未有过的。既痛恨这几位将领处置问题的草率,又惊讶于他们调兵抓人的越权,感到自己精心构筑的管理体系存在着很大的漏洞。
这个责任,实际上要龙谦自己来负。军权是最重要的权力,其核心的表现在于对部队的调动和使用上。本来,蒙山军已经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军令体系,分为战时和平时,部队的调动和行动有着严格的规定。战时,各部队长接受命令分为战前、战中两种情况,战前传达军令是会议部署和由参谋科起草、司令官签署的书面命令,战中军令的下达则由参谋科书面或口头传达。平时则是另一套体系,军事训练、野外活动都有严格的计划,由各部队长执行。
但这次乱套了。闻知龙谦遇伏和内部存在奸细,稍微了解情况后,为洗脱自己,周毅立即提出将嫌疑人全部逮捕,宁肯错杀,绝不放过。而龙谦去峄县时,宁时俊不在家,司徒均去了胶澳,宋晋国不主军权,周毅、鲁山和王明远算是平级,没有指定一个临时负责人,倒是召开了会议,还邀请了前来打探消息的陈超列席。之所以要陈超参加,完全是因为陈超与龙谦已经建立的亲戚关系。参加会议的周、鲁、王、江、宋五人或者出于对龙谦的感情,或者出于对内部的忧虑,均赞同立即清洗内部。之所以不等龙谦返回便开始行动,是担心消息走漏后奸细逃跑或策反部队。其实,五人都认为策反部队的可能性极小。但江云描述的沂州道之战让他们感到后怕,万一龙谦出了问题,这支已经初具规模,对前途充满信心的武装集团注定会瓦解。所以,尽管王明远和宋晋国表示了一定的疑虑,但还是投了赞成票。唯一公开反对大规模抓人的,反而是不任军职的陈超。可是他又说了不算。所以,几个人决定立即集结部队,将分散于各部的“嫌疑者”抓起来再说。
现在,人虽然都放了回来,但恐怖的气氛并未消除,不仅在根据地的村民中,便是在蒙山军官兵中,龙谦沂州遇伏掀起的风波正在蔓延,其最致命的就是,队伍中藏了要致龙司令于死地的奸细。所以,各部要求严查奸细的呼声很高。对龙谦放掉所有嫌疑人不理解。各部军官纷纷反映,要求彻底清查奸细。而揭发,密告等现象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郑家庄人人自危不说,部队也出现了不稳定的苗头。
第二十七节 风波(二)
由于援兵的及时到达而逆转了山道伏击战的龙谦当然不能丢下张莲芬和吴永回郑家庄,他必须安置好负伤的吴永。而且,他需要抓住沂州道遇伏、吴永中弹负伤的带来的机遇,促成张莲芬和吴永联名上奏朝廷,控诉袁世凯所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朝廷大员的罪行。打出这张牌,对于正在太原为威胜军右翼待遇奔走的宁时俊一定是一个巨大的帮助。
而安排江云回去的主要目的是从陶三口中取得有利的口供。
不顾惊恐和疲劳参加了对俘虏突审的张莲芬惊怒异常,连称“骇人听闻”,不用龙谦提示,当即便起草了弹劾袁世凯的具名奏折,陈述了自己与吴永知府为何同龙谦将军前往沂州,如何突遇伏击赖随行官兵拼死护卫侥幸生还的事实,要求朝廷严惩凶手,为无辜死难的威胜军右翼官兵做主。这份奏折请龙谦过目并要他联名时,龙谦提出了不同意见,那就是将重点放在事实的陈述上,而不是控告袁世凯。为什么这样做?龙谦冷静地讲述了自己与袁世凯所部的恩怨,指出沂州驻军勾结漏网土匪,主要针对的是自己,而不是您和吴知府。这样的话,自己就不适合在奏疏上签字了。而且,沂州驻军勾结土匪的罪行,或许是下级军官之为,袁公未必知晓。直接弹劾袁抚台,我们手中并无证据,还是不要这样写吧。
张莲芬身在官场数十年,在山东供职的时间也不短了,对于龙谦与袁世凯的恩怨一清二楚。此番龙谦得蒙慈禧赏识,驻军鲁南,受到袁世凯排挤的现状也很清楚。原以为出了这档子事,刀把子被龙谦攥在手里,一定会大做文章,跟袁世凯恶斗一番,出一出胸中的恶气。谁知此人心胸如此开阔,竟然有为袁世凯开脱之意。不禁大为佩服,“退思,张某没想到交到你这样的好朋友,比起你来,张某真是白活这把年纪了。两军阵上有万夫不当之勇,统军征战直令洋人束手,治理地方自有锦绣文章……便是这心胸气度,张某是万万不及。”张莲芬叹道。
若是能一举扳倒袁世凯,龙谦当然不会客气。以袁世凯的人望,朝廷断然不会因为这件事干掉袁世凯。既然如此,还不如将目标缩小一些。于是,在龙谦的暗示下,张莲芬与吴永的奏疏变了调子,将火力对准了袁世凯手下的沂州诸将,给他们结结实实地安上了勾结土匪戕害朝廷命官的罪行。提醒朝廷,此事已激怒了威胜军右翼所部官兵,若不能妥善解决威胜军右翼与沂州驻军间的矛盾,后果难以预料。
吴永的伤势不算严重,初步判断没伤着骨头,安顿好其在峄县养伤,龙谦急急赶回了郑家庄,去处理内部的问题。他万万没有想到,没想到直接折返郑家庄的江云已掀起了一场风暴。
严厉批评了周毅、鲁山等人并将始作俑者江云关了禁闭,断然释放了所有的“疑犯”后。龙谦将自己关在了屋里,让从警卫连临时调来的通信兵小薛烧了一桶热水,美美地洗了个澡。
龙谦相信,向郑诚提供自己行踪的,十有八九就在被释放的人中间。江云的侦察方向没有错,但方式错了。存在隐患和导致部队不稳两种后果摆在那里,龙谦当然会做出稳定部队的选择。
郑诚和郑笃这两个家伙绝对不会咽下那口气。侵夺其家财带来的仇恨高于杀父之仇,尽管郑经并不是直接死于自己之手。龙谦相信,只要郑氏兄弟不死,这个仇恨就不会泯灭。但是现在顾不上去处理郑诚了,遗憾那天程二虎带来的骑兵没有捉到郑诚,不然情况会更加有利。
龙谦尝试着去做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尝试着用政治的眼光去看待和处理一切问题。自己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闯入了当今中国最高当权者的视野,拥有了一支对自己忠心的军队,不过用了三年多的时光。龙谦独自盘算冥想时,对自己的成绩暗暗地骄傲。龙谦断定,由于有自己的到来,历史正在被改写。未来会怎样,令人期待也令人焦虑。当前最主要的是真正掌控两州,建立更大范围的,真正意义上的根据地。做不到这一步,其余的都免谈。
沂州道遇伏是一个意外,更是一个机会。以张莲芬和吴永出面向朝廷控诉,肯定比自己派宁时俊斡旋的效果好。龙谦判断,宁时俊不会在袁世凯那里拿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并不是之前蒙山军与武卫新军数次对垒的宿怨,而是威胜军的成立和自己被派回鲁南,彻底断绝了与这位晚清枭雄和解的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将越来越成为袁世凯心中的大敌。既然注定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抓住一切机会找对手的麻烦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张莲芬与吴永的联名上奏会不会促使朝廷下令让袁世凯的军事势力退出鲁南,龙谦并无保证。但这方面的努力应当不遗余力地去做。
江云莽撞地启动了公开整肃内部的动作之所以不妥当,是因为带来的后遗症远大于查出一两个奸细,特别是在部队吸纳了近千名陶三旧部的情况下。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龙谦自执掌蒙山军帅印后,就暗暗发誓不走曾经的历史上有过的错路,比如大规模的肃反,自相残杀。满清政权实际上在洪杨之乱后就四分五裂了,中枢对地方,特别是偏远地区的控制力逐渐失去,表现在表面的,就是督抚威权日重。而去年发生的祸乱,更是加重了这一趋势。如果蒙山军要走向统一,那就必须面对利益各异的形形色色的实力派,用武力消灭对手的办法在龙谦看来并非上策,那样对国家实力的损耗太大,即使统一全国,也无法应对扑面而来的世界局势的巨变。
对于历史,龙谦其实是一知半解。可资利用的东西并不多。但他有限的历史知识告诉他,就文化的繁荣,思想的活跃,春秋时期恰恰是最高峰。现在我们在文化上引以为傲的东西,大多诞生于春秋战国的混乱年代。随着中央集权的出现和董仲舒的歪理盛行,儒家学说成为了统治者的工具,彻底失去了独立性。随着学术的沦丧,中国人慢慢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慢慢地失去了创新的能力。所谓治乱循环,在龙谦看来,恰恰是禁锢思想的后果。但实际情况是,统治者总将更加严厉地加强中央集权,特别是思想上文化上的统治作为治理动乱达到长治久安的路径。
能不能走出一条新路?能不能真正建立一种包容各方,兼容并蓄的文化氛围,允许各种流派的思想在一部宪法的框架内共存?这是龙谦最近不断考虑的问题。这是一条完全没有人走过的新路,国外没有研究,中国的历史肯定没有,非此即彼是我们最主要的文化特征。但这却是龙谦深为鄙视的。所以,自他执掌蒙山军,从来没有整顿统一过思想,有的只是统一的纪律。只要不违反军纪,你想说什么,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实现自己有点幻想的理想,蒙山军无疑是唯一的载体。所以,这种文化的建立,必须自蒙山军始。但军队又是要求绝对服从绝对统一的武装集团,军队当然越“纯”越好,有思想的武器是危险的。这一对矛盾是困扰龙谦很久却找不到解决方法的难题,而且,他目前尚无任何一个人可以敞开心扉去探讨这些问题。
至于部队的稳定,龙谦相信除掉陶三旧部外,原先的基本部队不会因为此次大规模的逮捕审讯而出现问题。陶三旧部分散在各部队中,并未集中,这就问题不大。
现在,他必须处理好这件事了。先从哪里下手呢?
洗完澡后,龙谦换了一身军服,独自去了周毅一家所住的院子,劈头便遇见了王月蝉。
“对不住了,我向你道歉。”龙谦不太会称呼王月蝉,叫郑太太似乎不合适,叫名字呢,说起来她还是周毅的长辈,这该死的封建多妻制。
“龙司令,”王月蝉没想到龙谦竟然给她道歉,眼圈立即红了。
“是他们莽撞了。周兄当时的心情我理解,你也该理解。若是心里有憋屈,责备我龙谦便是。我知道你绝不会当内奸。”
最后一句话将王月蝉弄哭了,开始是抽泣,后来干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抱着女儿的郑婵,一看院子里是龙谦,立即呆住了。
郑婵以及温氏都在这次事件中被架在了火上。因为周毅在军中的地位,她们的人身尚未受到侵犯,但切切实实感到了巨大的危险。因为王月蝉的被捕,郑婵确信,即便是她处于王月蝉的地步,一样会被抓起来。
好在龙谦回来了,好在龙谦制止了恐怖的蔓延。
“龙司令,您过来了,他不在家……”
“周夫人,我不是找周毅的。是来看看你,也看看她。她受了委屈,我已表示了歉意。”龙谦面无表情地看着蹲着地上哭泣的王月蝉,转脸对郑婵说,“你和你母亲想必也受到了惊吓。现在没事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几句,”龙谦斟酌着词语,“周毅是你的丈夫,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这次他做错了事,错的是做事的方法,不是肃奸本身。令兄策划对我的袭击是铁一般的事实,不是我龙某人的虚构,更没有冤枉令兄。那一仗如果不是上天垂怜,我就会和那几个阵亡的兄弟一样死在沂州道上了。如果发生那样的事,对于你会是什么结果,你可以想一想。所以,我劝你彻底与郑诚断绝关系,不要幻想着保存什么亲情了。郑诚已是我的敌人,也就是蒙山军,包括周毅的敌人。周夫人,你做到我要求的这一点,你就是我蒙山军的家眷,是我龙谦的嫂子。希望你想清楚。”
郑婵脸色雪白,“龙司令,俺是个妇道人家,嫁鸡随鸡,怎么能害您?那不是害我夫君吗?”
“就是这个道理。话虽说的重了些,但郑诚毕竟是你的兄长,我只是希望将来如果,我说是如果,你们要站稳立场,晓得谁才能给你们幸福。”龙谦见王月蝉站起身,“王月蝉,你是蒙山军的兵,我就多说了,这件事与你无关。但我还是要找出奸细来。我给你一个任务,你好好想一想,究竟问题出在哪里?不要跟别人说,直接向我报告。”
“我?”
“对,就是你。这是我给你的命令。”
第二十八节 阶级
从周毅的院子里出来,隔着道垂花门就是当初郑家的主院,现在仍是蒙山军司令部所在。正屋五间,三间做了参谋处的作战室,布置了沙盘和地图。西厢住着参谋处的人,东厢是厨房和餐厅,南屋住着警卫,隔出一间设了禁闭室。
禁闭室现在关着江云。龙谦朝南房望了一眼,一名背着枪的卫兵在禁闭室门口踱着步,看见龙谦,立即打了个立正。龙谦收回了去跟跟江云谈谈的欲望,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兼书房。
回到屋里没五分钟,小薛跑来报告说陈庄主求见,龙谦“哦”了一声,“请他来吧。”他以为陈超一定是跟他说肃奸的事。自与陈淑定亲,与陈超见面的次数反而少了。
“陈先生,”站在正屋台阶上的龙谦看见陈超由丁小富陪着从东面那道门进来,轻轻地叫了一声。
“你回来了……淑儿要来,我没让。听说了那档子事,她担心的很。”陈超进得屋来,一屁股坐在龙谦的书桌背后,“退思,你太大意了。”
龙谦为陈超沏了茶,“我命大。没事。咱不谈这个了。对过去了。好久没下棋了,咱俩来一盘?”说着蹲下从书桌下拎出一个树墩刻的棋盘,又拉开抽屉里摸出一副贝壳做的棋子。
“棋具的主人是抱犊崮的一个首脑,被我枪毙了,就是一次十六人的那次。质量还不错,连打仗都带着,估计是个棋迷。有时想,要是留他一条命,或许我在棋盘上赢不了他……”
陈超凝视着棋盘,纵横十九道线条已经磨损的有些看不清了,说明这幅棋盘已经用了很久,或许被枪毙的那个土匪头目也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此物。
器物的寿命其实超过了人……最脆弱的,就是万物之长的人类。
龙谦将黑子推给了陈超。执黑先行是下手的棋份,陈超如今已是龙谦的长辈,这样就有些无礼了。但陈超的棋力至少差他一先甚至更多,执白根本没有获胜的希望。
“退思,你不准备追查下去了?”陈超并未在意龙谦的举动,捻起一颗黑子,不假思索地拍在右上角星位上。
“不,一定要查出来。后脑勺被人顶了一把枪的感觉太不好了。”龙谦应了左下角小目,“但我怀疑,泄密者根本就不是我部队上的人。知道我去峄县的人多了,就连你陈家崖的村民也知道。那天我出发时,还在寨门口遇到狗剩老兄,他还问我去哪里……”
“这个我可不知道。”陈超呆了下,捏着棋子的手便悬在了空中,完全想象不出陈狗剩会告密。
“当然不是他。越之先生,”自与陈淑确定关系,龙谦并未改变称呼,也不好改变,“你觉得社会上存在阶级或者阶层吗?”
陈超将棋子落下,思忖了片刻,“当然。”
“那,您属于哪个阶级?”
“这,这如何知道?”
“几十年前,有两个德国人搞出一套学说,简单地说,就是将人分成了无产者和有产者。陈狗剩肯定是无产者,你呢,就是有产者。将这套学说引深一步到中国,大概可以分为官僚、大地主或大资本家、小地主或小商人,自耕农、雇农或雇用工人。”
“这么分啊……有点意思……”陈超摸着下巴,“那我就算是小地主阶级了吧?”
“差不多。郑经肯定是大地主阶级。既然存在阶级,那么阶级间就存在斗争,这就是引发社会各类矛盾的根本。要想我们古人所说的那种大同,就必须消灭阶级。”
大同?陈超禁不住吟哦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为大同。’消灭阶级就能实现大同?那要杀多少人?”
儒家经典描述的大同之世几乎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但陈超却是第一次听说用这种方法实现大同的。
“你理解错了。消灭阶级不等于消灭那个阶级的人。阶级是因为经济基础产生的。就像你有地,就是地主。郑经的土地被没收了,他自然就不是地主了。”
“那最后就剩一个阶级,不,也不叫阶级了?”
“是的。人人平等,按需分配。”
“按需分配?”
“就是你需要什么,社会就给你什么。”
“做不到!这不是胡扯吗?财富从哪儿来?我就需要不劳而获,能满足?再说,怎么会人人平等?你就是重建一个王朝,难道不需要官吏?你说的阶级,照样存在!那不过是石头记上所说,‘乱哄哄你方唱罢他登场’!”
龙谦微微一笑,这位洁身自好,急公好义的读书人倒是思维敏锐,“先不说人是不是会平等。先说按需分配吧,那个德国人认为,当人们将劳动视为生存的第一需要,或许就可以实现了。”
“劳作怎么会是生存的第一需要?这不满口胡话吗?吾只闻有好吃懒做之人,未闻有将劳作视为乐趣之人。”陈超愕然,“这些歪理,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不是歪理,需要检验。其实,在泰西诸国,确有人做过类似的实验,他们叫做乌托邦。在那个邦域里,便是人人公平劳动,财富共有。”
“真有这种地方?”陈超不禁大为好奇,甚至觉着龙谦在编一个故事了。
“有,还不是一个呢。”
“结果呢?”陈超来了兴趣。
“失败了。办不下去了。”
“就是嘛。这还要试?三岁的娃娃也晓得办不成。就算人人劳作,不遗余力。也总有高下之分吧?若让我去种田,三个也比不上陈三一人!若是公平分配收成,岂不是不公?”
“说的好。所以那个德国人说,路要一步步走,先做的就是将有产者消灭,他叫做‘剥夺剥夺者’,然后实行人尽其力,按劳分配。”
“什么叫剥夺剥夺者?”
“就像你,就是剥夺者。因为你不劳动,却要凭空收取地租,这就是剥夺别人的劳动。所以要将剥夺者剥夺劳动者的财富从剥夺者手中剥夺回来,这就是剥夺剥夺者。换句话说,就是消灭有产阶级。”龙谦绕口令般地解释了一番。
“这简直是胡说。地是俺的,他耕种俺的田,交租子不是天经地义?”陈超气愤起来。
“你先不要激动。但阶级之说,确有磅礴的力量,足以荡涤一个旧世界。你也看到了,我将郑经的土地没收,分了一半给郑家庄无地的农民,换来的是怎样的情景。”
“这些做法,你早就预谋过?”陈超对龙谦在郑家庄的“土改”并不是彻底拥护,好在他随后就终止了。在白魏,张前等村庄,采取的是相对温和的减租减息之法。乡绅们虽然不满,但尚可接受。
“是的。郑诚所以要干掉我,是因为我剥夺了他认为合法合理的财产。我一天不将郑家的财产还给他,他就不会咽下这口气。根据地之所以有人向郑经通风报信,原因不外如此。这就是我说陈狗剩不会报信的缘故。”
“你是说,谋害你的人,是郑经身边的人?”
“你认为呢?”
“那,江云抓的没错啊?你为何放了?是担心军心不稳吗?”
“笑话!你认为部队会造反?”龙谦摇摇头,自己回答道,“不。绝不会!我所顾虑的,是不想走那条路而已。”
不知不觉间,棋盘上已零零落落地布了十几枚棋子,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棋上,陈超的本意是来看望死里逃生的龙谦,却聊了一气遥远而玄奥的东西,不想走那条路也要等你有资格选择再说吧?
“退思,这次会不会引发与官府的矛盾?”陈超转了话题。
“呵呵,好像我已经是朝廷一方大员了呢。跟你说吧,盐运使张莲芬和吴知府联名上了折子,告沂州兵的状。宁时俊现在太原,或许对他有些帮助。至于冲突倒不会……”
“假如如你所愿,逼走沂州兖州官军,你的兵接管两州,你准备做什么?”宁时俊去朝廷斡旋,并未瞒着陈超。
“扩军练兵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发展工商。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嘛。我去峄县就是找人商量修铁路的事。那位张莲芬张大人是个实心办事的人,早就筹划着将枣庄至运河边的台儿庄小铁道修起来,将煤运出去。朝廷已经批准,跟德国人的交涉也差不多了,所差的只是钱。我正好手里有点闲钱,准备投进去,组建一个新的公司。我出面是不合适的,想来想去,也只有您可以代表我了。去做个董事,监管新公司的运行。依托煤矿,可以办好多实业。”
“朝廷不给你发饷,你哪里来的钱?张莲芬没有生疑吗?再说,俺也不懂呀。”
“我当然说是当地士绅筹集了。至于说不懂办实业,不懂就学嘛,想把鲁南搞好,非走这条路不可。实际上你可以联系下朋友们,像萧观鱼、申无病这些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些闲钱,不妨集中起来办厂子。我让大卫回国也是办同样的事,等大卫回来,我们会兴办一批实业,比如发电厂,炼铁厂、纺织厂、火柴厂、药厂等等。没有实业,无法养兵,百姓也不会富起来……”
“谈何容易……”
“只有将农村富余的劳动力转移出去,转移至工商业,百姓才会致富。光靠种地,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另外,我还想搞一个大范围的,详细的社会经济调查。”
“调查什么?”
“内容多了。人口,土地,商业,工业,矿产,交通,水利,都想调查一番。只有摸清了情况,办实业才不会赔本。就是农业,也应当搞清楚咱们这儿适合种什么吧?比如本来适合种棉花,却闷着头总是种粮食,这就不划算。棉花用来深加工,比如防线织布做成衣,利润肯定比种地强。再比如种油菜,榨油去卖,也比种地强。”
陈超凝视着龙谦,“道理是不错。先不说棉线布匹和油能不能卖出去,不种地了,吃什么?”
“买粮食来呀。多简单的事。适合种粮食的就种粮食,适合种经济作物的,就种经济作物。咱们将厂子办起来,将农民变为工人,每月发给工钱,他们手里不就有钱了?就说种地,也是有学问的,品种那么多,适合种什么,怎么种,都是大学问。别看有的人种了一辈子地,光是知道浇水施肥,却不一定懂得他的地更适合种什么。是不是?”
“退思你的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呀……”
俩人正聊着,小薛再次进来,“司令,曲致庸回来了。”
“曲致庸?”龙谦一时间没想起是谁。
“去年咱们在北京打仗。他和郑小毛陪着罗秀才去了西面,是你下的命令呀?”
龙谦一拍脑门,“嘿!六队的小曲嘛。那罗秀才呢?也回来了?”
“没,就是他一个人回来了。”丁小富道。
“人在哪儿?快带他来。”
曲致庸是蒙山老兵,春季在赵家楼打阻击负了伤,没有跟蒙山军主力走,留在了根据地。陈超根据龙谦的信安排罗同秀去敦煌,封国柱挑选了曲致庸和郑小毛护送罗秀才万里西行,这一去就是小一年了。
“司令,总算又见着你了。”风尘仆仆的曲致庸进得屋来,利索地给龙谦敬了个军礼。
“好兄弟,幸苦了。”龙谦上前狠狠地抱了曲致庸一下,“情况怎么样?快说说。”
“嗯,这是罗秀才的信。俺也不知道咱大队早已回来了……”曲致庸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看过曲致庸带回来的信,听了曲致庸的讲述,龙谦和陈超总算知道了失去联系近一年的三个人的行踪和遭遇。敦煌的事情办的比较顺利,他们一路顺利地找到了三危山,那个看守石窟的王道士确有其人,藏经洞早被王道士发现了,并且报告了当地县衙,但无人理会。罗同秀顺利地与王道士建立了友谊,罗不同于目不识丁的王道士,看过那些卷子,意识到其中的价值。给了王道士一千两纹银,算是从王道士手里接管了石窟的“管理权”,现在王道士已经离开了敦煌,据说是回湖北老家去了。王道士走了后,罗秀才与曲致庸和郑小毛商议,花钱雇人修理破败的庙宇和洞窟,每天都钻在洞窟里欣赏研究那些卷子,乐此不疲。搞了一个月,怕家里担心,派了曲致庸回来,还带了几卷罗秀才挑出的卷子。
“我不是让他都封起来吗?”龙谦着急地问。
“封了大部分,也整理出一部分。司令你不知道,那里都快塌了,破败的不像样子……”
曲致庸从包袱里取出一捆用黑布包着的东西,陈超急忙接过来。
“那些都是极为宝贵的文物!你们当然不懂。就是罗秀才,也未必知道其中的价值。嘿,嘿,”龙谦转身给曲致庸倒了水,“当地官府和百姓对于你们接管石窟,有什么反应?”
“有屁的反应!”曲致庸接过杯子大口地喝水,“连个鬼都见不着。罗秀才倒是去县城去了,是小毛陪他去的。狗官收了礼,什么都不管了。”
“啊,退思,你看,都是古诗,我从来没见过……”看到卷子,陈超就放不下了。他毕竟是在科举制度下严格训练出来的举人,文字功夫不算一流也颇有功底,立即意识到其中的价值,“真是无价之宝啊。”
“致庸兄弟,你立大功了。我要给你记功!还要派人去,切实保护好石窟……”龙谦接过卷子看了几眼,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
“对咱蒙山军,有啥帮助?这些书卷,很值钱?”曲致庸凑过来看。
“值钱!太值钱了!不过不是为咱蒙山军,而是我咱国家,为咱后代!对了,老罗有家信吧?这样,你陪陈先生去趟罗秀才家,赶紧给咱秀才娘子报个平安。对了,小毛就是郑家庄人,也告他家里一声。”龙谦笑着对陈超说。
这是自然,作为罗同秀的好友,将此喜讯报告给其家人是自然不过的事,陈超应了一声,“好事,吾这就去。不过,退思,你应该……”陈超努力将半截话咽到了肚里,跟着曲致庸出去了。
第二十九节 周毅的心思
周毅亲自下场训练越野科目,崴了脚,拗不过参谋长邓清华,被送回了家。郑婵看见担架将丈夫抬进来,吓了一跳。问清楚只是崴脚才放了心。但脱去臭烘烘的高筒布袜,看见丈夫左脚腕已经肿得乌青,又心疼起来,生怕伤了骨头留下残疾。等士兵离开,小声埋怨道,“你已经是标统了,手下上千号人,干嘛还要自己玩命呢?”
“你不懂……”周毅看妻子绞了热毛巾,“不,不能用热水,要用冰水,现在也没冰水了,没事,歇两天就好。”
“为啥不用热水?这也是医护所的规矩?”
“是,训练难免崴脚,都是用冰水擦,止疼,也好的快。没事,俺清楚没伤骨头。”
“刚才龙司令来了……”
“有事?找我?”
“俺觉着是让俺们宽心。他对俺们说,不会是你们……”
“你们?”
“月蝉刚才在……”不知从何时起,郑婵便不再呼王月蝉姨娘了,但叫月蝉姐也不合适,便直呼其名。这也是王月蝉原意的。她更想彻底忘掉自己不愿意拥有的身份。
“当然不是你们,这俺很清楚!”周毅冷哼了一声。
“那你还抓她?!”
“傻瓜!你真是傻瓜!”周毅看着惊愕的郑婵,感觉到她生育女儿后变得更加娇艳了,如果原先是含苞待放的花蕾,现在则是怒放的花朵了。无论皮肤还是身材,郑婵都比未生育前漂亮了许多。
“婵儿,”周毅压低了声音,“以后再不能与他们联系了,懂吗?出了这档子事,就连你二哥也不能联系了。”
两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对于郑婵并不是十分重要,但周毅的话还是让她感到难受。
“不是龙谦不容,是其他人不容。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啊。等我们到了新的驻地就好了……”周毅微微闭上了眼睛,忍受着脚踝处传来的痛苦。
“其他人不容?”郑婵是懂非懂地咀嚼着丈夫的话。
自整编出任第二标标统后,周毅就搬出了家与部队同住。第二标的部队基本驻扎郑家庄周围,但周毅最多五六天才回来一次。扑下身子抓部队的训练与整顿,决心与鲁山一较高下。
龙谦将第一标的番号给了鲁山,毫不掩饰对鲁山的器重。自离开蒙山,论战功,周毅真比不上鲁山。且不说鲁山跟着龙谦打了勤王之役,便是在夺取和巩固根据地的一系列战斗中,鲁山比周毅出彩的多。周毅将这一切归咎于龙谦对他的冷藏,说是担任副司令,但实际独立指挥作战的机会很少,哪里来战功可言?
周毅将竞争对手选定了鲁山而不是曾与他平级但实际地位低于他的龙谦,是因为他早已打消了与龙谦争雄的念头。如果搁在两年前,他刚率三队残部回返蒙山,尚可与龙谦一较高下,那么自蒙山整军后,那个可能就彻底消失了。曾经的老部下,包括叔父的老部下,比如叶延冰和冯仑,已彻底遗忘了之前的隶属关系,重新在蒙山军中为自己定了位,成为了龙谦最得力和信赖的将领。而平邑寨俘虏的那批官军,如石大寿、张玉林等,对龙谦的忠诚度不次于叶延冰和冯仑。更不要说是龙谦老八队出身的宁时俊、王明远、鲁山、封国柱、宋晋国、江云等人了。这就是江湖,这就是现实,你没有实力,就必须曲着,就必须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周毅也对比过自己与龙谦的差别。他承认自己不如龙谦。如果当初执掌蒙山寨的是自己,会有几个不同。第一,他不会接受官军的俘虏;第二,他没有龙谦那些练兵的方法,比如用队列训练建立纪律,用充满趣味的训练场来演戏小分队的攻守,用单杠等器械来练习士兵的力量和灵活性;第三,他不会建立那么多的军规条例;第四,他不会舍弃蒙山,跑到费县的一个山村去建立什么根据地。第五,也是最为关键的,是他不会寻求招安。
做不到这五点,也就没有现在的蒙山军。周毅承认,自蒙山整军后,原来那支蒙山寨就不存在了。人是原先的人,但组织起来的队伍已经发生了变化。龙谦成功地改变了孙德旺的规矩,重新定义了头领和喽喽的关系,现在叫军官和士兵了,军官是什么?就是平时带头训练,战时率先冲锋的人。说起来真是没意思,但偏偏就将原先的一帮小队长、什长哄的嗷嗷的。不过,人家自己也做的过硬,无论是练兵打仗还是遵守那些规矩,周毅真的挑不出什么来。
那么好吧,蒙山军是你的了。周毅在部队扎根郑家庄后,一度时间变得消沉,寻求从未没有过的家庭温情,特别在有了妻子和女儿后。龙谦控制队伍的方法很高明,但还算宽让。虚位也给了个虚位,而且,一贯地,龙谦表现出对周毅与他人不同的尊重,似乎在提醒别人,周毅的地位是与你们不同的,请大家记住这一点。
跟随叔父提着脑袋走南闯北,周毅真的没有想过踏踏实实地娶个媳妇,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是说他没有女人,而是他没想过像普通人一样拥有一个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固定女人。直到他看到郑婵,一下子就认定这个羞怯、惊恐交织的女孩子就是自己的老婆。十六岁的郑婵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周毅可不像龙谦那样装正经,什么女孩子结婚太早对身体不好,简直是胡扯。很多女孩十三四岁就嫁人了,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
好在龙谦并未反对他娶郑婵。倒是冯仑等人提出过异议,说咱们这边打劫人家家产,你这边又正儿八经地娶人家闺女,是不是有点问题?
有什么问题?当时周毅根本没有往深处想。龙谦治军严,随营婊子们都取消了,大家伙儿整月见不到女人,若不是练兵练的精疲力竭,到哪儿去发泄精力?既然娶老婆可以,那就娶吧。何况郑家的小娘子又如此的水灵?直到后来,周毅才意识到自己娶了郑婵有些麻烦了。比如去年春应对官府三路围攻,宁时俊点名要将郑婵与其母送走,看上去是关心自己的家眷,但周毅却品出了其中的不同滋味来了。而部队被招安后立即北上勤王,周毅已经做好了出征的准备,甚至破例与哭哭啼啼的温氏聊了很长时间,宽慰这个尽量不要见面的丈母娘自己不得不去并且不会有事。当时郑婵已有身孕了,温氏的担心可以理解。但自己这辈子除了带兵打仗还会什么呢?而且,就算可以,他也不打算改变职业了。
但龙谦临到最后关头却改了主意,竟然让自己留下了。摆出的理由是对根据地不放心,将根据地交给封国柱、老宋、邓清华诸人不放心!周毅出于对妻子的关心和自己即将当父亲的渴望,立即答应留下主持根据地事务。虽然那是一段很舒心惬意的日子,军事有封国柱,邓清华,钱财上有宋晋国,民事上还有龙谦事实上的岳父陈超再管,自己的主要精力就是陪老婆了。窝在家里的周毅细想,龙谦留下自己或许是有深意的。他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像他外表那样粗豪,做什么事都深谋远虑,叔父在世的时候不止一次让自己向龙谦学习,特别是人家谋定后动的那份沉着。龙谦为什么留下自己?根据地军事民政真的要自己主持吗?真的离了自己不行吗?周毅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龙谦在看自己,在考验自己!考验什么?难道自己会背叛蒙山军?投靠官府?队伍不已经被龙谦带着投靠了官府吗?自己会带着封国柱的留守营再反上蒙山?别说自己没那个心思,现在的日子多好?比在蒙山寨上舒服了不知多少倍,回蒙山干什么?就算有那个心思,能拉得动队伍?经过蒙山整军,特别是创建根据地以来的一系列胜利,龙谦的威望已经超越众人独具其上了。
蒙山军已经被他捏成了一个整体,山头派别已经不那么明显了。郑婵比自己识字多,看了不少花花草草的书,在一起的时候,郑婵跟他念了不少卿卿我我的诗词,大都记不得了,也不太懂。但有一首老婆给夫君的诗他倒是记得几句:什么和一团泥,捏一个你,捏一个我……她说是老婆嫌丈夫纳妾,提醒丈夫别忘了结发夫妻的恩情的。周毅没想着纳妾,周围的女人,比得上郑婵美貌的还没发现呢。但那几句酸溜溜的诗倒是让周毅想到了蒙山军,当初的各队,都被龙谦重新打碎捏合在一起了。这一点就比孙德旺做的高明,刘二当家和叔父带上山寨的人马,一直处于独立状态,就像当初自己带的三队和老六队,肯定更愿意听刘二当家和叔父的招呼。现在的蒙山军,不管是三队的,六队的,还是其他队的,都被龙谦整合到他的八队中了。当初的小队长们,现在都是营长连长了,当初的什长们,也当上看排长和连长,他们的感情无疑更向着龙谦,就算营长想反,连排长们也不答应。
等那次郑笃回来,周毅彻底明白了麻烦在何处了。那就是郑家与自己根本不属于一个阵营!别看蒙山军已经受了招安,在郑氏兄弟眼里还是一支响马,不过是改头换面的响马而已!郑笃闪烁其词的背后,是希望自己真正掌控一支部队。他不傻,不会受郑笃的挑唆和暗示,他的根就在蒙山军,所以那次他没给郑笃任何希望,自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二舅哥任何希望。他也没想着龙谦带兵去勤王,会落个兵败身亡的结局,龙谦多精呀,论个人的本领,论指挥打仗的本事,论对朝局乃至天下大势的了解,哪样也比不了。就算队伍打残了,他也一定会回来,家里这点家当,还是人家的。
果然,龙谦得胜班师了。虽然损失了一批精锐,但人家当上了朝廷的副将,蒙山军还有了独立的编制,更重要的是龙谦竟然当上了沂州兖州镇守使的正式职务!位置一下子追上了曹锟,超越了李纯!还脱离了袁世凯的控制!
大概龙谦知道了自己对郑笃的态度,感觉上对自己更热情了许多,几次到家里来与自己聊整编,对郑婵和女儿也很是热情。周毅觉着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无比正确。
果然,“二一”整编,周毅接手一个步标。实现了王月蝉曾经的愿望。这个结果,让周毅深为满意。联想到以往,周毅觉得龙谦在人事上是公平大度的,既尊重资历,也看重能力和战功。第二标在人选配置上也说不出受到了歧视,除掉番号靠后,在人员选配,武器装备上不次于鲁山的一标。所以周毅发誓要将二标练好,都说鲁山练兵有一套,但周毅不以为然,老子当队官独当一面时,他鲁山还在龙谦手下跑龙套呢。
谁知道突然出现一个龙谦遇伏的严重事件。部队群情汹涌,叫嚷着要抓出奸细为司令报仇,叫嚷着要打沂州活捉李纯和郑诚。如果这中间没有郑诚,周毅也没忘心里去。但偏偏郑诚这个王八蛋参乎其中!让周毅怎么办?所以周毅主导了清除奸细的运动。因为郑诚的参与,因为数名士兵的阵亡和负伤,更因为龙谦的遇险,将周毅逼到了死角。整肃内奸,抓了包括王月蝉在内的大批嫌疑犯,都是周毅无奈之下的一种态度。
这件事竟然受到了龙谦的严厉斥责。周毅越发看不懂龙谦了。他担心什么?怕陶三的人叛逃?还是郑家庄子弟造反?
龙谦讲与陈超的阶级观念,周毅有些无师自通了。因为娶了郑婵,周毅处于了与蒙山军的对立面!真是他妈的!郑家兄弟当然仇视龙谦,周毅完全理解。便是温氏,偶尔的谈话中总是念念不忘郑家的财产。提醒周毅那些土地金银,本来都是郑家的。而蒙山军这支已经是朝廷的新式军队,却从根子上秉承了蒙山寨的追求,那就是与富人为敌。龙谦越来越模糊了这种倾向,但下面的人却记得很清楚。
“婵儿,你跟你娘说,以后再不要惦记那些土地钱财了。我名下分了不少了银两,足够养活你们了。另外,只要手里有兵,哪里会却钱花?你懂俺的意思吧?”
郑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要那件事不连累你就是。刚才听人说,跟着罗秀才去了西面什么地方的那两个兵回来了。”
“是吗?”周毅对此并不太上心。他倒是关心宁时俊的下落,“那无所谓。倒是宁参谋长走了快一个月了。不知道朝廷是什么态度。咱几千人曲在这山沟里,真不是个办法。”
夫妻俩正聊着,垂花门外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周标统,您在那?”
“去,看看是谁?”周毅对郑婵说。
“周夫人,司令听说周标统受了伤,问要不要紧,司徒副参谋长回来了,司令想请周标统过去议事。”说话的是龙谦临时通信兵小薛。
郑婵当然认识,但不太喜欢这个说话有些娘娘腔的士兵,“他的脚肿的厉害……”
“哈哈,周兄他不要紧吧?我来看看。”龙谦高大的身影转出垂花门,“老周,怎么搞的,听说把脚崴了?”龙谦朝郑婵点头示意,撩起门帘进了屋,“老周,让我瞧瞧,别伤着骨头吧。”
“没事,应该没事。”周毅坐起来,将晾着的伤脚往被子里塞。
“别动啊,论跌打损伤,我的经验可不逊于你。”龙谦撩开被子,查看了周毅的伤情,“试试能不能下地走几步?”
“试过了,够呛。”
“那就有问题。暂时不要动了。是这样老周,司徒均回来了,想叫你过去一起听听他的汇报。我看你将就下,我把你背过去吧。来这边不合适,几杆大烟袋非把这屋子熏的进不去人。哈哈。”说着蹲下身子,“来吧老周,注意别碰你的伤脚。”
“司令你先过去,”周毅不肯上龙谦的背,“就几步路,我过去就是。”
“啰嗦啥,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兄弟,跟我还客气?”龙谦不由分说背起了周毅。
第三十节 军火采购
算起来司徒均走了一个月了。
周毅被龙谦背过来的时候,身穿便装的司徒均正跟宋晋国聊着天。另两张椅子上,坐着曹敏忠和叶延冰。
“啊,周副司令你不要紧吧?”曹敏忠站起身。
“不要紧不要紧,就是崴了下脚。司令将我当小孩儿了……”被龙谦背过来,周毅很有些不好意思。
龙谦将周毅放在床上,“靠着我的被子坐着别动。鲁山在石峁,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等下明远吧。”
司徒均对周毅认真地敬了个礼,周毅一直不那么接受龙谦极为器重的司徒均,对于司徒均严肃的敬礼,周毅的回礼有些敷衍了事,“司徒,差事办的怎样?”
司徒均望了眼龙谦。周毅断定,司徒均已经单独向龙谦做过汇报了。
“司徒这趟胶澳之行收获巨大,但还有些吃不准的东西,叫大家一起合计合计。”龙谦扭头去看门外,果然,王明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好了,明远来了。司徒,你检重点说。”龙谦示意王明远落座,读司徒均点点头。
“我奉司令之命到胶澳联系购买德制武器,总算不辱使命……”司徒均斟酌了下词语,开始汇报结果,有关的过程,他刚才已经跟龙谦详细汇报了,龙谦指示说这条线不需要细讲,只将结果报告他们几位就是,于是司徒均的汇报便简洁了许多,“……因为遇到了我柏林军校的同学,事情有了转机,在他的引荐下,我见到了德国驻胶澳总督托尔帕尔,他对我们蒙山军回到鲁南极为关注,对我们购置德械表示支持,帮我们联系了一家德国商行,这家莱茵商行有军方背景。步枪和子弹都没有问题,但不会给我们最先进的步枪,只提供委员会1888式,马克沁也可以卖。至于大炮,德国人不卖我们他们最新式的75mm管退式速射野炮,但答应出售架退式山炮,口径倒是比较全,从37mm到75mm的都有……”
“价格呢?”宋晋国最关心的就是价格了。
“先不谈价格。”龙谦摆摆手,“之所以叫你们几个来,是初步商议下部队的装备大事。司徒有个建议,我认为很值得研究,你们一便听听。”
“是这样的。”司徒均喝了口茶水,“目前,朝廷的外购武器主要来源于德、日两国,德械占了主要的份额。另外,俄制、英制武器也不少。我军此次大规模购置洋械,必须考虑好后续的一系列问题……因为我们目前没有任何的军事工业,连最简单的机械维修也做不到,所以,我认为此次采购,应当将后勤保障一起考虑在内。”
购买武器后续的问题,在座的将领真的没有认真考虑。自蒙山建军,部队的武器全部来自缴获,导致武器五花八门,弹药的配给十分不便。“二一”整编时,龙谦下令彻底统计了部队的装备,并且在内部做了调整,以营为单位,将步枪统一起来,要配德制的都配德制,要配俄制的都配俄制。但依旧做不到彻底统一。现在蒙山军的武器除掉两门57mm过山炮外,连一挺机关枪都没有。步枪经调配后,鲁山第一标冯仑营全部装备了德制委员会1888式步枪,周毅第二标封国柱营全部装备了俄制莫辛纳甘步枪,其余各营,包括仍驻扎峄县的程二虎营(老兵最多)武器都不统一,更因为抽调步枪充实冯仑营和封国柱营,导致其余各营的武器缺额极大,四成的兵成为了徒手兵,给训练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营连长们怨声载道。
司徒均继续讲,“我的建议是,考虑到国内其他军队的装备情况和采购渠道,还是以德械为主。这样有利于战场缴获的转化使用问题。这样,部队的弹药口径可能就要确定为7.92mm了。以后建设我们自己的兵工厂,也要以这个为准。至于炮兵,目前不宜大规模地采购火炮,而是先将架子搭起来,组建炮兵教导队,培训炮兵。所以,炮营各个口径的火炮,只能先采购一个连。”
建设蒙山军自己的炮兵部队已是共识。即使是未参加勤王之战的周毅,也领教过西洋大炮令人恐怖的威力,那绝不是步枪齐射,而是一种天崩地裂的破坏,一发七生半开花炮弹,足以报销一个班!但如何建设炮兵,大家却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不必要费力去采购最先进的大炮,因为我们的人根本不懂炮兵战术,手里的两门过山炮当作宝贝地藏着,有数的几发炮弹根本就舍不得使用。与其这样,不如先买几门用于训练的火炮,多买些炮弹。德国人不愿意卖他们最先进的武器,那些火炮刚研制出来,连德军都没有全部装备,价格昂贵的要命,咱们目前没有大规模的战事,干嘛要装备?他们费力推销正在淘汰的旧式火炮,对于我们恰恰是需要的。我建议可以先买一个连的75山炮,一个连的57野炮,还有两个连的37速射炮。”司徒均继续讲他的意见。
“等等,山炮野炮的,我都听晕了,有什么区别?”王明远举手问。
“是这样。山炮和野炮是中国的说法,对应榴弹炮和加农炮。前者弹道弯曲,射程短,炮管也短,大约是口径的20-30倍,全炮重量轻一些,容易拆卸,适合在山地作战。后者射程远,弹道平直,管径比在40以上,分量重,用于打击远处的目标。”司徒均解释道。
“那,速射炮是什么意思?”王明远追问。
“就像咱们手里的两门火炮,发射药是药包式的,用的是栗色火药,每次发射,都要用湿刷子给炮膛降温,而且必须清理炮膛的残留物。这样发射速度就慢多了。就像原先用过的奥地利37炮,药筒和弹丸已经连接在一起,直接推入炮膛即可发射,那就是速射炮。”
“哦,原来是这样。俺觉着还是要买速射炮。”王明远若有所思。
“炮兵的事俺不懂,步枪呢?俺最关心步枪。现在二标至少有六百人没有枪。”周毅插话道。
“步枪要买,就买委员会步枪吧。德国人正在换装,大批的步枪淘汰下来,子弹也充足。我的意见是买三千五百支步枪,另外再买八挺马克沁重机枪,每标配四挺,组建一个重机枪连。子弹按照每支步枪1000发子弹配。”
“我的妈呀,这要多少钱啊?”宋晋国惊叹道。
“先不说钱的事。大家认为司徒的意见如何?”龙谦问。
“司令,俺有个问题。大炮都不会用,买来了,谁教?大炮的瞄准可不是步枪,复杂着呢。”
“延冰的问题提得好。司徒,你来说说?”
“司令已经考虑到了。我已经想托尔帕尔总督提出了派遣炮兵教官的问题。他表示可以考虑招募一批德国退役炮兵军官来华。”
“德国人会教我们?”周毅不太相信。
“这就是司令的魅力了。托尔帕尔总督听说了蒙山军西沽之战的威名,更听说了司令在北京瓦德西元帅的司令部教训莱布少尉的故事,对蒙山军很有兴趣。他们愿意支持我们……”
以周毅等人的见识,当然不会理解列强对中国的态度。这个时代,西方列强全面渗入中国的政治、军事、经济已经是既定国策,为瓜分东方这个大国的市场,英、法、德、日展开了激烈的竞争,主要手段就是培育代言人。德国如果出售德械给威胜军,并且派遣教官传授技术,就等于控制这支新式军队,其间的利益绝不仅是出售武器的利润。因为蒙山军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军火工业,德国人更加放心,每打出一发子弹和炮弹,都必须向德国人寻求补充。
“这个比较复杂。”龙谦摆摆手,“德国人没那么好心。他们是看中了我们部队的战斗力而已,而且我们没有自己的军事工业。我看这样,关于购置武器的事,就全权委托司徒办。老宋你联系贾继英,所有款项就从晋源票号支付,结算就在北京完成。但交货的地点应由我们定,他们负责运输问题。德国制的自来得手枪一直打不开其军队的市场,我们也可以买一批作为下级军官的佩枪。另外,德国的工程机械,比如单兵用的筑工机械,一并考虑进去。”龙谦最终拍了板。
晋源票号已经开业,并且在天津设了第一家分号。隐藏在北京的金银正在田书榜的运作下逐步转入票号。至于运输问题,无论是从胶澳到鲁南,还是从天津到鲁南,都要过袁世凯的防区,由德国人负责运输会好的多。
莱茵商行的人很快要过来,具体的数量和价格司徒均并未决定,要等德国商行的人到了后商定。龙谦将采购的明细最终交给司徒均,再次表示了对司徒均的信任。目前世界军火市场的价格龙谦一无所知,这方面司徒均比自己优势的多。
“军火采购大致就这样定下来。等这批武器到了后,两个步标的单兵武器就统一了,全部换装德制步枪。退下来的步枪除了给直属队一部分外,全部给明远的预备役部队。今年冬天,就安排第一批老兵退役。”龙谦望着王明远道。
这又是周毅等人不理解的了,以他的理解,当兵入伙就要干到老,哪有什么退役可言!何况部队人数不足,就算是满员了,哪有嫌兵多的?又不是养不起。
“司徒,看来你这位随营学校的副校长兼教育长要推迟上任了。咱们要先将炮兵,工兵和辎重兵组建起来,特别是炮兵。咱们队伍上懂炮兵的人很少,贡开辰也是半吊子。炮兵营的编制,兵种设置,人员选调就由司徒你完全负责。不妨先办起来学习班,培训一下计算测绘方面的人才。具体的事,你先筹划起来。”龙谦将目光转到了司徒均身上。
“是。”司徒均立正敬礼,接受了命令。
“今天陈先生请我吃饭商议事情,明远司徒延冰跟我一起去吧。本来想叫周兄你一起去,脚伤了,就算了。敏忠老宋一大摊子事,你俩先送周标统回去,然后忙你们的去!”
“哈哈,陈庄主一定是催你早日娶陈姑娘呢,俺们就不去了吧?”王明远笑着说。
“未必。现在我还寄人篱下呢。总要等我有个窝吧。走,一起走。还有事跟你们聊呢。”龙谦笑着站起身。
第三十一节 展望
出了沂州道的那档子事,警卫连对龙谦的警卫措施自然加强了。便是从郑家庄到陈家崖,丁小富还亲自带了四个警卫护送着四人去陈超家。
龙谦诧异道,“这是在咱们家里,兴师动众地干什么?”
“司令,周标统、鲁标统,还有王司令他们商议了一条规矩,司令出门,必须做好警卫。”丁小富牵来龙谦的马。
“不骑马了。沂州道不过是个偶发事件,完全不必如此。我们几个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别说在根据地,便是如沂州道,想要拿下我们也不是件容易事。今天连小薛也不必去,你们都回去吧。”
“不,司令,这件事你得让一步。根据地里还有近千名抱犊崮的俘虏呢。小心无大错。”王明远拦住龙谦,“不就是几步路吗?累不着他们。”
说着抱犊崮的人,马上就遇到了这些已经编入部队的“新兵”。走出郑家庄的寨门,迎面遇上一队扛着农具回来的队伍,带队的是二标二营七连的郑双庆,看见龙谦等人,郑双庆立即跑了几步,立正敬礼,“报告司令,二营七连帮助军属翻地,已完成今日的定额,返回驻地,请司令指示。”
队伍跟着停了下来。
“哦,帮助老乡们下田了,好。双庆,我看你的连队有不少新面孔呀。”
“是,连队补充了三十三名新兵。”
“都是抱犊崮的兄弟吗?”龙谦的目光从那些陌生的面孔上扫过,落在一个大胡子脸上,那张脸孔看上去很老。
“这位兄弟,对,就是你,叫什么名字?”龙谦一指那个老兵。
“俺?你问俺?”大胡子指着自己的鼻子。
“劳占魁!这是咱们司令,龙司令。”郑双庆喝道。
“劳占魁?好,这个名字好。劳动才能占得魁首嘛。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劳占魁大声答道。
“哈哈,占魁兄弟,你的一把大胡子误导我了。”龙谦摸了下自己刮得光光的下巴,“咱俩倒是一对儿,都是属于胡子重的那类。不过军中要注意军容,胡子重不要紧,勤刮脸就是。违反条例是小事,让人家错算年纪,讨不到老婆就是大事了。”
队伍发出笑声。
“好了,开个玩笑。大家劳作一天也累了,想必你们连长给你们讲过为什么帮助百姓翻地播种的意义。咱们当兵的,吃穿都是靠百姓养着,帮他们干点活完全应该。好了,带大家回去洗漱吃饭吧。”龙谦挥挥手。郑双庆一声令下,队伍又前进了。
龙谦目送着七连消失在庄子深处。一个连补入了三十余名俘虏,改造的难度可想而知,加上自己对陶三部首脑们的处决和江云等人搞出的大抓捕,问题就更大了。用什么办法将这些人彻底改造过来呢?鲁山提出帮助百姓春耕的建议获得了龙谦的赞赏,于是以连为单位,朝自治委员会领受了任务,帮助军属、烈属翻地、播种。
王明远似乎看出了龙谦的心思,“司令,除了这个,鲁山的一标最近在做讨论,让俘虏们比较咱们蒙山军跟抱犊崮的不同,效果不赖。”
“诉苦?”龙谦脱口而出,“嘿,谁想出的主意?”
“好像是蓝心治。”
“嘿,得去看看。搞的好的话在全军推广。”
王明远乘机说,“江云是不是该放出来了?那件事其实俺们几个都赞成,不能怪他一人。”
“让他好好想一想没坏处。走吧。”
……
“大妹子,是不是不欢迎俺们呀?”叶延冰看到陈淑有些发楞的神情,开玩笑道,“是不是以为就是司令来,想说说悄悄话?”
“去你的,别嫌俺家的菜味道不好就行。”陈淑脸上有些发烧,将辫子一甩,转身进了厨房。在出了沂州道故事后,她还是第一次见龙谦,所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龙谦一眼。
站在屋檐下的陈娴白了叶延冰一眼,“敢看俺姐的玩笑,不怕龙司令收拾你?”
“司令已经收拾的俺够惨了,”叶延冰跟陈娴也算惯熟,本来像陈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不见生人的,但蒙山军的到来在一定程度上带来了开放的空气,特别是他们公开招收女兵的做法和森严的军纪,让根据地核心的几个村子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不再躲避这帮当兵的。
“俺觉着司令还得好好收拾你!”陈娴忍不住多看了叶延冰几眼。在蒙山军的高级军官中,叶延冰无疑是最英俊的,卖相好,人也精神,普通的军装穿在身上,硬是穿出与别人不同的味道。
“可别,你可得帮俺跟你姐夫求求情,让俺早些回部队带兵才好。”叶延冰对陈娴做了个鬼脸。
“退思……”陈超迎出门来,看见王明远等人,“喔,王营长叶营长也来了,还有司徒参谋长,不胜荣幸。快请进屋。”
“陈庄主是找司令商议大姑娘的婚事吗?不如找我好了。反正俺现在闲的很,保证将婚事办的风风光光,让俺妹子满意。哈哈。”叶延冰曾率部驻扎过陈家崖,跟陈超陈淑都熟,他比王明远爱开玩笑,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哪里,俺是想跟他聊聊敦煌的事。”陈超确实不是找龙谦谈陈淑的婚事,尽管他希望早些办了。他是惊讶于敦煌之事的神奇。反复研读曲致庸带回来的几册卷子,有佛经,有诗集,还有唐代的账册。陈超不禁对那座遥远的石窟神往了,据曲致庸说,石窟里的经卷无数,很难统计出准确的数据,而且,石窟里的经卷都是藏于夹层中,即窟中有窟。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时代将这些宝贝藏于洞窟中?而远在海外的龙谦又是如何知道遥远的西域竟然有如此的文化宝藏?假如是洋人知道,那么他们为何不去探寻这个宝藏?诸多的疑问折磨着陈超。思来想去,竟然萌生出亲自去西域探访的念头。这个念头一生,竟是那么的强烈,有些不能自抑了!陈超知道龙谦还会派人去敦煌,何不自己跟着去一趟?所以,他设宴找龙谦来,想得到龙谦的同意。他手里有不少的事,特别是哪天龙谦提出了对鲁南经济做全方位的调查,也颇具吸引力。根据曲致庸的报告,敦煌尚在兰州以西千五百里,去一趟再加上考察的时间,没有一年是无论如何不行的。所以他打算跟龙谦谈谈,征求下龙谦的意见。却被叶延冰等人误会是为了陈淑的婚事了。
“你小子还是光棍一条呢,懂什么呀?尽吹牛。”王明远瞪了叶延冰一眼,“司令不想亏待陈姑娘,总要筹备好了再办嘛。”
“嘿嘿,延冰是在埋怨我不给他差事做呢。好吧,你说,关于组建随营军校的事,你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龙谦虎下脸,盯着叶延冰。
“司令,俺打仗不怂,这办军校嘛,可是赶鸭子上架,怕是做不来呢。”叶延冰嬉皮笑脸。虽然在“二一”整编后龙谦专门跟他谈过心,但叶延冰的心结总是没有完全解开,瞧着战友们都在忙着整顿部队,加紧练兵,自己却整日间无所事事,心里便毛的很。
“那就是说没有考虑?我问你,办军校做教官,不是我给你的任务吗?要知道我可是军校的校长呢。”
叶延冰摸摸自己的头发,“这件事,俺真的不知道如何措手嘛。”
“那是因为你不去想。办事情不外人、地、财、法几个要素,一个个落实不就完了?不知道方法,总可以考虑在哪儿办吧?”龙谦不满意,“司徒最近忙购买武器的事,没时间。你去找瞿鸿翔,跟他商量去!瞿鸿翔是天津武备学堂的前教官,肯定有办法。给你们三天时间,拿出一个章程来我看。”
“退思,此番叫你来,是想解我心中的几个疑惑。”陈超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卷敦煌卷子,“你是如何知道敦煌藏着如此的宝贝?”
“这个……不瞒你说,我在美国就听说过。心里也是疑惑着,不知真假。刚回国是在上海遇到一个英国探险家,正在准备去敦煌寻宝。后来遭遇离奇,事情就搁下了。直到腾出手才办,没想到果然是真的。”
“千万不可落入洋人之手!”陈超惊叫道,“曲致庸说洞窟除却文书卷子,尚有无数的文物器皿,都是前朝遗物,万万不可流失海外!退思,吾有意亲自去一趟敦煌,你看如何?”
“什么?!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不等龙谦反应,拎了开水进屋的尤氏惊叫道。
“看看,夫人不许吧?”龙谦笑道,“敦煌已掌握在我们手中,洋人不会再拿走一件文物了。现在要做的是封闭洞窟,加以保护,以待将来专家们的研究。您还是帮我做做社会经济调查吧。”
“俺可当不起夫人之称。若是他早些去做官,或许可以,现在嘛,晚了。”尤氏听到龙谦明确反对丈夫出门,心情大好。夫人当然不是随便称呼的,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每一个称呼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洋人不会再拿走一件文物?什么意思?难道已经取走了吗?”陈超品味着龙谦的话。
“口误,口误。咱们应当是早动手一步了,洋人即使跑到敦煌,也只好望窟兴叹了。我马上会派曲致庸再带几个兄弟过去,将敦煌石窟保护起来。该修缮的修缮,但对于文物,还是先不要动为好。”
“为什么?”陈超不解地问。
“之所以是文物,应当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几百年,或者上千年。一旦改换环境,说不定会遭到破坏,那就是不可挽回的损失了。其次呢,非是我小瞧人,我们都是普通人,最多算是文物的爱好者,不是专家。如何保存,鉴别,整理,那是专家的事。如今国家昏暗,朝廷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去管这些事?但总要稳定下来,到时候组织专家进行开发保护,岂不更美?”
“啊,退思说的有理。到时候我一定要参加这件事的,你可不能拦我。”陈超连连颔首。
“若是有那天,国家自有更重要的差事要先生操劳,怕是顾不上做这等整理国故的事情吧。”
司徒均心里一动,去看叶延冰和王明远,俩人脸上也隐藏不住的激动。自蒙山军勤王之役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个前途一直蒙着一张纸,没想到无意间让陈超所捅开了。自接触蒙山军,司徒均就感到这是一支完全不一样的军队,不仅是战术好,战力强,而且其中有一种让他激动的东西。从他加入蒙山军,冷静观察龙谦的所作所为,绝对与朝廷军官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关注天下大势,留意经济民生,整军经武培育实力,包括建立随营军校和预备役,哪里是一个中级武官要做的事?却从来没有丝毫的对朝廷的忠诚,如果说在北京打劫王府是为了敛财,但敛财的目的却十分可畏,不是用于自己挥霍,而是为了建立一份基业!
将来……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司徒均凝神想着,不觉痴了。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先要凑一笔银子给张莲芬大人送去,以表示我的诚意。不能说话不算数啊。难不成沂州道遭遇一次伏击,将说好的事都荒了?所以一半天我还要去趟峄县,这次陈先生便幸苦下,跟我一起去吧。”
“真要修铁路?”
“当然。这是必须的。等局面展开,咱根据地的大批农民就可以离开土地进入工厂了。你看着吧,会是一个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那也要蒙山军真正接管两州才行。”陈超沉吟道。
“是啊,”龙谦微笑着去看王明远等三人,“陈先生出个题目,如果袁世凯的兵硬要占着两州要津不让,该怎么办?”
这是蒙山军高级军官们反复考虑的问题,龙谦事实上已经否决了任何动武的建议了,便是发生了沂州道的事,龙谦也没想过跟对手开战。
“司徒,你说。”
“让不让其实不由他。李纯、曹锟不过是占据几个县城州府而已。咱们只要稳步做过去,他想守也不一定守得住。”
“说的好。明远,延冰,你俩听明白了?”
“司徒的意思是,只要咱们实力强,就可以赶走他们?”叶延冰问,“那不是还要打吗?”
“也不是吧?打仗是没办法的办法。假如咱们将两州的百姓都凝聚在蒙山军的大旗下,就像根据地一样,李纯在沂州也呆不住。”王明远道。
“是啊,就是这个道理。不过,在现阶段,没有军事上的威慑,人家是不会把我们当回事的。这就是我要建立预备役,建设军校的目的。千万不要以为这两件事无足轻重,只有办好这两件事,才能让蒙山军的军力上一个大台阶。你俩懂了吧?”
第三十二节 惊变
谈的高兴,龙谦自告奋勇亲自主厨。这不仅让陈超惊讶,也让王、叶及司徒颇感兴趣,“司令你还会做菜哪?不会是糊弄我们吧?”叶延冰疑惑道。
“嘿,我会的手艺多了,是不是糊弄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君子远庖厨是这个时代通行的规则,厨师被视为贱业。龙谦跑到厨房,让正准备炒菜的陈三娘子吃了一惊,“龙司令到这儿干啥,这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陈家婶子,今儿我跟他们吹了牛,准备露一手给他们瞧瞧,您歇着,让我来。”龙谦脱了大棉袄,卷起袖子。
陈淑和陈娴拿着褪掉毛的鸡进了厨房,恰好看到这一幕,“咦?你来这儿干啥?”陈淑劈头便问。
陈三娘子捂着嘴笑着离开了。陈娴也觉着好奇,难道他要做菜吗?
“小娴,去给我打盆水来。”龙谦吩咐道。
“干啥?”
“洗手呀,今儿的菜我包了。你俩愿意的话就给我打个下手。”
“喔,你真要做菜呀?你会吗?”
“小瞧人了不是?快去!”
陈娴“扑哧”一笑,转身出去了。
“你真的没受伤?”陈淑小声问。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陈娴端了水进来,放在地上。龙谦蹲下,用心细致地洗了手。没有肥皂,用的是猪油熬的土胰子,滑溜溜的用的很不舒服。
“看什么?”龙谦看见陈淑姐妹专注地看着他,“下厨嘛,总要洗干净手才好动手。”说完,龙谦转身去案台上检查食材,看过后不仅大失所望。
“啊,主要是肉,菜太少了……这就显不出我的手艺了。”龙谦自言自语。
案台上摆了不少的肉,切好一半的猪肉和羊肉,还有半只劈开了野味,看不出是什么动物,“这是什么玩意?”
“獐子……猎户老黄叔送来的。”陈淑低声道,“菜不都在那儿吗?”她听见了龙谦的嘟囔。
“只有白菜、土豆啊……”龙谦翻检着几个洗好的土豆。
“还有豆腐……肥正月,瘦二月,苦不尽的三四月,现在哪有菜蔬呢?”陈淑低声道。她很想看看龙谦是不是真的会做菜。
“冬天就不能有新鲜蔬菜吗?错!等过上几年,我一定让你们在冬天吃到绿油油的青菜、黄瓜……”
“吹牛!冬天地里怎么能长出青菜来?”陈娴含笑道。
龙谦惊讶地去看倚门而立的陈娴,原先觉着这个小妮子很内向的性子,最近好像变了很多。
“谁说冬天不能长出青菜的?条件具备了。所有的蔬菜都可以在冬天吃到……”龙谦盘算着菜肴,“有辣椒吧?多找些来。还有葱蒜姜,多剥些……”
陈淑不吭气,按照龙谦的吩咐为他准备佐料,但陈娴却追住不放,“那,你说啥时候可以在冬天吃到青菜?”
“最多后年。”龙谦开始忙乎他的菜了。
“你说话算数?真的不是吹牛?”陈娴还是不信。
“算数。骗你是小狗。”龙谦蹲下身子去捅砌在墙角的砖炉子,陈淑忍不住上前,“你离开……”
握了下铁钎子,手上已沾了煤灰,龙谦只好再次洗手。落后是全方位的,因为陈超还算富裕,炉子里烧的是炭,更多的庄户人家烧的都是柴禾,每到开饭季节(一天两顿而不是三顿),村子里烟雾缭绕,但没有工业化的时代,即便如此,天空依旧晴朗。
“等我画个图纸,让老伍给你家做一个蜂窝煤炉子,保管比这个好用……”等了半晌,油才热起来,龙谦开始做第一个菜……
“什么是蜂窝煤?”陈淑终于忍不住。
“很快你就知道了……”
尤氏和陈超来到厨房时,看到龙谦像模像样地正在炒肉,厨房里飘着辣椒的味道,尤氏是不吃辣的,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喔,你还真会做菜呀……这可不是你干的事。”
“好香!什么菜?”陈超使劲嗅了嗅鼻子。
“你们回去吧,马上就见分晓。假如吃不惯,批评不可过于激烈,好歹给我留点面子。”龙谦头也不回道。
回锅肉已经装进了盘子,陈娴端了往出走,对陈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这顿饭让陈超一家和王明远等人赞不绝口,特别是回锅肉和麻婆豆腐,博得了一致的称赞,肉羊火锅的味道也极为鲜美,平时一般不沾辣的尤氏都开了戒,更不要说是陈淑姐弟了,她们几个是在另一桌食用的,陈娴忍不住,“姐,你是有福气的,等他娶了你过门,俺天天过去混饭吃!”
尤氏扑哧笑了,“他哪里有工夫做饭呀,何况这也不是男人家干的事!淑儿倒是应当将他这本事学到手。也不知他啥时候学的,真是难为他了,堂堂镇守使,亲自下厨给咱们做饭。”
“俺才不学呢。就让他去做。”陈淑吃的满头是汗,胃口大开。
几个男人是在堂屋用餐,喝温热的黄酒,正在高兴之际,丁小富跑了来,“司令,参谋长回来了。”
“喔,时俊回来了?啥时候?”龙谦放下酒杯,腾地站起身来。
“就是刚才。”
“快请他来。骑马来。真是好事连连呢。司徒刚回来,时俊也回来了。这就算是给他接风吧。哈哈,借花献佛。”
“嘿,我再让她们炒个鸡蛋来。”陈超起身出去了。
宁时俊过来时,龙谦等人已经迎候在大门外了,“幸苦了,一直惦记着你呢。”龙谦上前狠狠拥抱了下他的参谋长。
“司令……”
“别急着说公务,先喝杯酒暖和暖和。”龙谦拉着宁时俊的手回到屋里,将其按在椅子上,倒了半碗黄酒,“借陈先生的花,献你这尊神。”
“总算不辱使命。”宁时俊接过酒碗,“司令,我去了趟北京。”
“先吃饭,吃完再聊。今天的菜是我亲自整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算你有口福。再晚些回来,我们几个就包圆了……”司徒均笑着说。
“司徒你啥时候回来的?喔,司令还有着本事。嗯,这都是川味嘛……”宁时俊接过王明远递过的筷子,夹了一筷子回锅肉,“啊,好香……”
大家不约而同加快了速度,等宁时俊吃饱,陈超喊尤氏过来撤下吃了精光的杯盘,陈超亲自沏了茶,宁时俊看龙谦并不避在座的各位,开始一五一十地汇报此行的结果。
他从济南遭遇冷遇讲起,一直讲到去太原,先后见过了荣禄和李莲英,讲了他焦心的等待和朝廷决定让袁世凯所部退出沂、兖州以及山东省每年支付威胜军右翼五十万两白银的结果。但他略过了如何贿赂荣禄和李莲英的细节。
一波三折,听的大伙儿心醉神驰。
“这么说,朝廷已经下令袁世凯退出两州了?”陈超兴奋地搓着手。他对银两的概念很淡,也不晓得养一翼新式陆军要多少钱,只晓得如果袁抚台的部队退出两州,这鲁南可就真成了龙谦的地盘了。
“是,旨意已经下了。”
“这可太好了。”王明远和叶延冰都兴奋不已。
“别急,袁世凯不会那么听话的。”龙谦冷静地说,“时俊你为何去了北京?”
“是这样。临离开太原时,我去荣禄府上辞行,听说到北京那边出了事,李鸿章病倒了,但和议有了结果。皇太后已经照准了和议的所有条款,派荣禄前往北京接替李鸿章。我便提出跟他一起去,荣禄同意了。于是便走了一趟北京。”
“你说什么?和议已经签了?什么结果?”龙谦大吃一惊,现在阴历刚进三月,怎么就签订辛丑条约了呢?这不对呀!
“有关惩处主战官员的情况比较复杂,一大批朝廷大员掉了脑袋。连死去的庄亲王和军机大臣刚毅都没有放过。端郡王被发配去了新疆……”
“这些我都知道。赔款呢?是不是还有允诺列强驻兵要地的条款?”
“赔款一共三亿两白银。分三十九年支付。总计约六亿两!用关税和盐税抵押。另外,使馆由各国自行保卫,天津不准我国驻兵,自山海关至天津,划出黄村、廊坊、杨村、军粮城、塘沽、芦台、唐山、滦州、昌黎、秦王岛、山海关等地,允许列强驻兵!”
“卖国!李鸿章卖国!”陈超一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这样丧权辱国的条款,怎么能签订?李鸿章必将成为人人唾骂的卖国贼!”
“内地通往关外的要地几乎全被人家占了!东北危矣!日本和俄国必然有后手,我的上帝!陈先生说的没错,赔款还在其次,怎么能容许列强驻兵于京畿要害呢?”司徒均大惊失色。虽然想到了去岁的战争失败,国家必然蒙受损失,但没想到竟是如此结果,“英法美德的势力不在北方,东北不是落入日本,便是落入俄国!我蒙山军将士的鲜血算是白流了。”
王明远和叶延冰比起司徒均来,对于地理上的认知就差了很多,宁时俊一口气说出的那些地名,他们还没有清晰的感念,但总数高达六亿两白银的巨额赔款着实吓住了他俩。
“天啊,六亿两!朝廷如何能答应这样的条件?卖国,他妈的太可气了!”
“司徒说的没错,那么多兄弟的血算是白流了!”
“不要激动。焉知不是因为我蒙山军血战,才将本来高的多的赔款降至这个数字?”龙谦冷静的多,“至于李鸿章,我看也怪不着他,就算他不去签这个卖国条约,自有别人去签。满清朝廷只想着顺利让洋人撤出京城,早一天回皇宫继续当他们的皇帝太后,反正银两又不要他们来出。倒霉的总是百姓。”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包括陈超在内,朝廷下令将沂州兖州交给蒙山军的喜悦被辛丑条约苛刻无比的条款冲淡了。
“司令说的是。我在北京见到了李鸿章,是荣禄大人带我去了。李鸿章李大人已经病的起不了床了,但那天还是有俄国人上门逼他签什么字!李大人听说我是司令的部下,还跟我说了几句话,说多亏勤王军打出西沽大捷,捉了西摩尔,才让他有了些谈判的资本。他还让我捎话给司令,他不行了,要咱们好好干,为朝廷争口气……”宁时俊面沉如水,“那天他给了荣禄大人他的遗书,还有一首诗,荣禄给我看了……”
“还记得吗?”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请君莫作等闲看。”略一思索,宁时俊念出了李鸿章的绝命诗。
“海外尘氛犹未息……”龙谦轻声吟哦,“岂是犹未息啊,不过是个开始。弟兄们,看到了吧?落后就要挨打。咱们蒙山军真正的敌人,不是袁世凯,也不是朝廷,而是将我中华任意宰割的列强!”
“司令,我……”宁时俊还要汇报,龙谦打断了他,“票号的事不急,李鸿章行将就木,你可打听到谁接任直隶总督?”
“据说是荣禄。他当过这个官。”宁时俊道。
“是荣禄对你说的?”
“不是。是荣禄的管家说的。荣禄忙的很,打发我回来,要我转告司令,切莫辜负了太后的厚望。”
“我不会辜负太后的厚望的。”龙谦语气中殊无一点尊敬之意,“你离开北京时,李鸿章还没咽气吧?”
“没有。荣禄既然发了话,我也不好再留。看过晋源票号后,便启程返回了。路过济南时,我又去了巡抚衙门,这次见者袁世凯了。”
“做的非常好!袁世凯怎么说?”
“他详细问了咱们的情况,特别是你的情况。对剿灭抱犊崮多有赞扬。但责备你不去济南见他。当时徐世昌、王士珍都在。”
“接着说。”
“徐世昌说,沂州道的事情,绝不是李纯所为,不过是沂州巡防营个别败类自作主张。司令,沂州道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跟你说吗?”
“我问来着,他没说。但表示李纯及曹锟所部克日将撤出两州,要我们与李、曹联系,不要发生误会。”
“那,朝廷旨意里的军费呢?”
“袁世凯讲了,今年不会有了。山东财政极为紧张,朝廷责令山东支付威胜军的军费,最早要等明年了。”
“这个滑头的家伙。他早就知道他不会再留在山东了。给不给是后任的事了。不过无所谓了。”
“袁世凯不在山东了?他去哪里?”众人惊问,包括宁时俊。
“直隶!荣禄身体也不好,不会接手这个烫手的山芋。直隶总督的宝座,八成要袁世凯来坐了。”龙谦转而下令,“时俊,你还得辛苦下,明日带着我的手书去沂州,明远陪你去。我亲自去兖州。咱们将两州先接收过来再说!”
第三十三节 沂州(一)
菜肴别有风味,宁时俊带回的消息更是令人高兴,酒喝起来的味道便更好了。一顿饭吃到子时时分,尽兴而归。
龙谦和宁时俊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准备再谈一谈接收两州的事宜。小薛依旧等候着他,见他回来。打了个招呼去烧洗脚水。龙谦说不要管我了,你去休息吧,掉头去了南房把头的禁闭室,几丝光亮从小窗户里透出来,这间屋子本是柴房,窗子既小且高,站在外面,饶是龙谦的个子也看不清屋里的情景。
“关着谁?”宁时俊小声问。
“把门打开吧。”龙谦对警卫说。
门是从外面锁着的,这是禁闭室的规矩。警卫掏出钥匙,将锁开了。龙谦对警卫说,“他的禁闭结束了,你的岗位也撤销了,回去休息吧。”
警卫向龙谦和宁时俊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龙谦推开了房门,见江云站在桌子前,“这么晚了,不睡觉在干什么?”
看见是龙谦,江云打了个立正,“报告司令,我在编密码呢。”跟着看见龙谦身后的宁时俊,“呀,参谋长回来了?”
宁时俊没想到关禁闭的竟是江云,没吭气,朝江云笑笑。
龙谦没有吭气,走到木板支成的床铺坐下,“关了你这几天,想通了没有?”
“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抓内鬼不能大张旗鼓,我的方法不好。”
“就这些?”
“还有就是对俘虏的转化不利……”
“还有呢?”
“没了。”
“看来还是少管你两天啊。江云,你已经是我最高的情报主管了,看问题想事情要多问几个合适不合适。之所以惹我不高兴,是因为你们的做法会在部队高级军官间播种不信任的种子。部队正在发展,必须有个健康的环境,搞得人人自危,其损害比内部潜伏的一两个内鬼更糟糕。”
“我明白了。”
“搞情报的,怀疑一切不是错误,但要沉住气。透露我行踪的,未必是部队上的人。懂吗?”
其实江云早已想到了这点,否则就不会去围绕着郑家庄动手。
“好了,你的禁闭结束了。岗哨已经撤离,你可以回你的房间休息了。”龙谦打量着禁闭室,一张木板支就的床铺,一张瘸腿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副碗筷,还有就是一盏油灯,“刚才你说在编密码,拿来我看?”
江云将几张草纸拿过来。
“这就是你的密码?”
“没有底书,有些我记不得了。”
龙谦曾教授过江云简易的密码制作方法:取一本书,以书上的页码和行数、字数为基础,编出四个一组的数字,顺着数字就可以找到所代表的字。当然,还有编一个密钥,预先设计倍数,三倍或者四倍,为密码在加一层保险。
“你准备用什么书为底书?”
“《唐诗三百首》和《古文观止》”
“你自己想的?”
“嗯,我看一般的读书人都有这两部书。”
“书选的不错。但你想过没有,万一你的密码落在敌人手里,他倒是解不开,但一眼就看出这是密码。非动刑撬开你的情报员的嘴巴不可。我不太相信你的情报员在酷刑下可以坚守秘密,至少他会招出是谁在向谁传递情报。用死信箱也不行,人家守在那里钓鱼,你的人就会落网。你经营的这条线也就暴露了。”
江云费神思索着。
“这种密码,一般是用于无线传输的。现在我们的技术条件达不到。所以还要学会用编家信一类的方法将所要传递的信息编进去。这就需要你找几个文化高的人来干。这是现阶段最主要的密信传递方式。学会了这个,就可以实现对送信人的保密了。所以,你小子必须好好念几本书,有空多向参谋长学学写文章的法子。”
“是。”
宁时俊对于龙谦与江云的对话半懂不懂,可以肯定的是,这是蒙山军最高的机密之一,龙谦并不打算对自己隐瞒。
“你情报处的编制方案想好了?”
江云从当作褥子的草垫子下摸出一张纸。龙谦接过来揣在怀里,“参谋长很快要去沂州,我本来想让王明远跟他去。后来想想还是你去为好。所以提前结束了你的禁闭。现在跟我来吧,咱们一起合计下沂州之行的问题。”
三天后,宁时俊带着龙谦的手书站在了李纯的司令部,除掉李纯,还有沂州知府唐绍仪在。
李纯可不想就这么轻易将沂州交给蒙山军。看过宁时俊带来的龙谦手书,李纯冷冷道,“朝廷命我部撤出沂州,却没有说何时撤出沂州。等我方准备停当,自然就会撤走。至于龙谦索要的郑诚,对不住,我方查无此人。”
宁时俊没想到李纯竟如此的耍赖。
“这么说,李将军是不听朝廷号令了。”宁时俊平静地问。
“谁说我不尊旨意?”李纯斜着眼看着宁时俊。他一张国字脸配上一道精心修剪的一字胡,也算得上相貌堂堂,但斜眼看人时便破坏了美感,带了流气和匪气了,“朝廷并未给我撤军的旨意,我奉的是袁大帅的军令。袁大帅可没有说哪天撤出沂州。龙谦急着进沂州,好啊,要他等着吧。等我收拾停当后,自然给他让出这沂州城!”
袁世凯给李纯的军令上确实没有规定具体的撤军时间,李纯正是抓住了这点。他料到龙谦绝不会因此动武。要动武早就动了,龙谦是什么时候返回鲁南的?既然能忍两个月,他就能继续忍下去。
李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如果算资格,李纯在袁世凯手下一众将领中,也就仅次于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三人而已。他当然不能与徐世昌比,但徐不能算武将。但李纯进驻沂州后却极为不顺,几乎成为小站新军的笑柄。两年前还讥笑曹三傻子败于一帮草寇呢,没想到轮到自己竟然更惨。不是一次,而是一败再败,折损了蔡成勋、田中玉这等颇受袁大帅器重的管带,打倒最后,连卢永祥也阵亡了,王士珍竟然做了人家的俘虏。
李纯因此在仕途上栽了一次大跟头。庚子年二月间的进剿惨败后,李纯被一撸到底,调回济南面壁思过了几个月。沂州防御交给了段祺瑞代管了一段时间。随着蒙山军这个让李纯灰头土脸的大敌接受了招安,沂州的局势缓和了下来,主持兖州军事的冯国璋和主持沂州军事的段祺瑞先后被袁世凯调回了身边,冯国璋去抓武卫右军先锋队的事情,段祺瑞则主练炮兵。袁世凯再次将沂州交给了赋闲数月的李纯。临行前袁世凯语重心长地教诲了李纯足足一个时辰,要他知耻后勇,卧薪尝胆,以图雪耻。
李纯不明白袁世凯为何不准他乘蒙山军主力远征之际捣毁蒙山军老窝。但袁世凯的军令是不能违抗的。李纯曹锟这批将领在政治上的见识还需要磨练。虽然和平相处了几个月,但李纯深藏心底的仇恨和屈辱却并未因蒙山军身份转换而消失,相反更加强烈。
“你这是狡辩。龙谦将军是朝廷任命的沂州镇守使!威胜军右翼占据沂州是天经地义的事。龙将军以朝廷大局为重,忍了两个多月,所部官兵不出费县一步!足见诚意。便是出了沂州道伏击的事件,导致龙将军及张、吴两位大人遇险,龙将军仍压下了部将的愤怒,不予追究……没想到李将军竟如此不识大体……”
李纯勃然大怒,“一帮为祸地方的草寇!竟然敢指责本官不识大体!我便不识大体了,你等又能如何?”
“我家将军自有对策,那便走着瞧好了!”
“送客!”李纯吼道。他本想就此将来人扣下来,但旁边的唐绍仪踩了下他的脚,提醒他冷静,所以李纯将宁时俊轰了出来。不仅如此,李纯的手下干脆将宁时俊和他所带的两名警卫的武器也下了,蒙上眼睛撵出了沂州城。
“秀山,这样是不是莽撞了些?”看卫兵将宁时俊带出去,唐绍仪皱眉道。
“我倒要看看,他龙谦能拿我怎么样?”
“秀山!大小相制是朝廷的祖制,成立威胜军右翼便是针对我们武卫右军的!如今李中堂已薨,京师局面微妙,大帅正在图谋大事,值此关键时刻,我们不能在鲁南滋生事端,给大帅增添变数!”唐绍仪跺脚道。
袁世凯图谋直隶总督的事情李纯是知道的,放弃鲁南两州,换来对山东腹地的控制是袁世凯的既定策略。来山东两年余,袁世凯在济南、青州一带颇为布局,本准备好好经略一番山东,谁知局势急转直下,朝廷透露太后有意让袁世凯出任直隶总督。这当然正中袁世凯下怀,直隶总督的含金量可比山东巡抚高多了。这段时间,袁世凯一面谋划直隶总督的宝座,一面费心琢磨选择接替自己的人选。他可不想让自己苦心经营的地盘落在他人手中。此刻挑起与蒙山军的冲突,肯定不是袁世凯希望的局面。
所以唐绍仪责备李纯莽撞了。说完,唐绍仪拔脚去追宁时俊,希望缓和局面。
“少川留步!何必示弱于敌?既然威胜军是朝廷插进大帅心口的一根刺,那就要让他们知道,山东谁才是真正的主人!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帅!”李纯猜出唐绍仪的目的,一把拉住了唐绍仪,“龙谦这厮所谋甚大,山东地理重要,大帅就算高就直隶,山东是绝不会放弃的!沂州虽然贫瘠,但控扼苏鲁,为南北交通咽喉,我军放弃沂州实为失策呀。”
“但我们不可能占着沂州了。这点你清楚。万一给朝廷留下大帅跋扈难制的印象,就因小失大了。当初龙谦若是因沂州道事件因怒兴兵,我等还可以用此好好作一篇文章。但龙谦这厮竟然隐忍不发,让张莲芬和吴永出面控告大帅,我们就被动了,你此刻再无故刁难,难免惹朝廷不快呀。”
“便是撤兵沂州,也不能坠了自己威风!沂州数败于龙谦所部,士气难提,必须借此振一振军心。否则将来未战先怯,大事去矣!无妨,咱们晾一晾他再说。谅他龙谦也不敢动武,如果他兴兵夺城,倒是一件好事。”
唐绍仪一愣,觉得李纯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沂州道之事确实不是李纯所为,这点唐绍仪是清楚的。事情发生后,一度时间特别担心蒙山军就此发难。而沂州部队的士气也暴露无遗,确实存在李纯所说的畏惧蒙山军的情形,所以李纯所说的提振军心士气的出发点倒不是胡来……
“那好。秀山你掌握个分寸吧。见好就收。”
“这个我理会的。”
李纯所部还没有开始做撤出沂州的准备,宁时俊被赶出沂州的第三天,费县传来消息,蒙山军主力大举东进,将沂州至济南的所有道路全部遮断,所有商旅行人皆不得通行。而蒙山军另一部会合从峄县出发的部队,从西向东沿着沂州至峄县的官道压迫过来。
第三十四节 沂州(二)
费县没有李纯的部队。自去年春季三路进剿蒙山军惨败后,费县被蒙山军短暂占领了一段时间。蒙山军撤走后,接替李纯的段祺瑞只将赵县令派了回来,并未派一兵一卒进驻这个面对蒙山军匪巢的前哨县城。段祺瑞的理由是,费县太小,兵多了驻扎不下。费县距“匪区”太近,兵少了简直就是给对手送礼,特别是敌人已经装备了火炮的情况下。所以,干脆不派一兵一卒。
直到蒙山军接受招安主力北上,直到龙谦率兵回返鲁南,费县都没有官军驻扎,维持治安的只是衙役。成为鲁南非常特别的县城。
费县距沂州一百里,官道沿着浚河河谷而建,在大山中蜿蜒而行。当蒙山军前锋部队截断沂州至费县官道,不出半日,沂州和费县两方面都得到了消息。
费县县令还是赵慕英。因为有蒙山军的存在,费县县令成为了官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尽管赵慕英犯有临阵脱逃的严重错误,但上级领导还是原谅了他,将其官复原职,派回了原岗位。不仅如此,连费县本当上缴的钱粮也免了。反正上级也知道,费县县城以西的大片区域根本就不在控制之下,赋税想收也收不上来。
这个官场弃儿提心吊胆地在费县熬日子。好在这段时间局势异常平静,除了商旅,县城里少见穿军装的兵丁,“匪军”龟缩于郑家庄不出,偶尔出现的军人,都是李纯派往济南的信使和济南派过来运送给养的车队。
手下报告赵县尊说城西出现大股的骑兵,赫得赵慕英慌忙吩咐紧闭城门,自己一溜烟地跑上西城去瞭望。去年西门中了炮弹,城门倒是修好了,但破损的城墙依旧。看到烟尘滚滚,隐约有骑兵出现在视野里,赵慕英晓得一定是蒙山军了。直到看清为首高擎的军旗上的威胜军右翼的字样,赵慕英心中叫苦不迭,马上下令吩咐大开城门。手下不解,赵慕英训斥道,没有兵,拿什么守城?而且,如今的蒙山军也算是朝廷的军队了,有什么理由将其拒之门外?
眼见骑兵逼近城门,赵县令急忙下城,迎面遇见打头的骑兵小队,大约有二十来人,彼此讲明身份,骑兵排长对赵慕英说,我军获知有响马出现左近,应当是抱犊崮残留的余党,奉威胜军右翼统帅龙谦将军之将令,在此拉网剿匪,请赵县尊发出安民告示,务使百姓商旅不要前往沂州,以免发生误伤。
半个时辰后,蒙山军大队骑兵进驻费县。当晚,更多的步兵以急行军姿态进入费县,扎下了营盘,费县立即成了兵的世界。率军的是标统鲁山,简单拜会了赵县令,请他出面维持,务使百姓不要惊慌,威胜军此行不过是剿匪而已。
赵慕英立即写了一封信,连夜派了亲信化装出城,分别向沂州和济南告急。
第二日一早,鲁山的部队出了费县,朝沂州方向进兵。更多的后续部队陆续抵达,其情景令赵慕英心惊肉跳,这哪里是剿匪,分明是要与李纯大人开战了!
沂州。
李纯万万没想到龙谦竟然敢封锁沂州!情报陆续汇总上来,在沂州以北以东,大约有威胜军四个营的步兵,他们截断官道,构筑工事,不准沂州一人一马越过。而沂州以西,已经出现了大股的威胜军步兵和少量的骑兵,往西的道路无疑也断了,只有沂州往南通往江苏的道路还畅通着。
沂州驻军只有不满员的三个营,因去年的大败,武器的补充一直不到位,实力远低于去年开战前。所以,当李纯暴跳如雷地要与龙谦开战时,唐绍仪挥退了众人,全李纯冷静。
“以我部兵力,守城都勉强,出城野战就不要想了。再说,龙谦所部骁勇异常,西沽之战我就在场,非是我小瞧秀山兄,像那样的仗,我军是万万打不来的!现在龙谦兵力早已超过去年,又吸收了陶三所部千余人马,匡算兵力对比,他们最少是我军的三倍以上。唐某虽不懂军事,但也读过孙子十三篇,知道庙算的道理。何况,袁大人正在全力运作京师,万一逼反了龙谦,导致山东糜烂,如何对的起大帅?不如这样,我去见龙谦罢。他不过是心怀怨愤,朝咱们示威罢了!”
道理一点不错。但李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原打算挫一挫龙谦的威风,现在被人家逼住,反而折了自己的威风。李纯心里明白,如果开战,且不说打得赢打不赢,第一个拿他示问的,必是袁世凯!
“少川,你认为他们敢对我军开枪吗?我已经派出一个步队前往费县了。我不信他龙谦真的敢造反!”
唐绍仪一听就急了,“这如何是试探之事?就算龙谦不会真的与朝廷翻脸,但他手下可都是响马出身!万一发生冲突,我等如何向袁大人交代?罢了罢了,我这便追上去吧!”
唐绍仪尚未出城,城北已发生了冲突,李纯先期派出的一队步队遭到蒙山军的拦阻,这队官军本就是李纯派出试探对手的,李纯希望龙谦不过是虚张声势,未必敢真的动武。所以李纯给队官的命令是,只要对方不开枪,你们也不准开枪,照着大路给我趟过去!
队官忠实地执行了李纯的军令,对于占据山道两旁高地的蒙山军的警告性喊话,沂州出来的这个步队根本置之不理,闷头进发。蒙山军于是鸣枪警告,处于高度戒备下的沂州兵听得枪响,立即慌了声,也无暇鉴别刚才的排枪不过是朝天而放的警告性射击,不等队官发令,几个士兵立即朝山坡开了枪!
冲突就此发生,占据了地利的蒙山军一排子弹射过来,立即造成了前卫排两死三伤!沂州兵连滚带爬逃出了火力网,正好唐绍仪带人骑马追上来,“不要打!某是沂州知府唐绍仪!”
唐绍仪是个有胆色的,敢冲到第一线大喊大叫,亮明身份,制止了蒙山军发起的追击,“我要见龙谦!你们竟敢对官军开枪,是要造反吗!”骑在马上一身文官打扮的唐绍仪声色俱厉地呵斥为首的军官。
那名军官正是二标七连连长郑双庆,他参加了勤王之役,是认识唐知府的,“这叫什么话?合着你们的人可以袭击俺们司令,可以向我军开枪挑衅,我们就只能老实挨打?”
“管住你的兵!”唐绍仪叫不上对面军官的名字,但有些面熟,“你不要给龙将军闯祸!快带我去见你们司令。”
“我们司令不在!”
“谁是最高指挥官?”
“鲁山标统。”
“带我见他!”唐绍仪已经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死者,心中叫苦不迭。
鲁山听的枪响,飞马过来,劈头遇见了唐绍仪。
“鲁山!你要坏你家大人的大事吗!”唐绍仪勒住马头,声色俱厉。
“嗬,原来是唐知府。发生了什么事?”
“你干的好事!”唐绍仪一指地上的尸体。伤号已被蒙山军救了起来,唐绍仪并未看到。
“我军执行军务,正在剿匪,一定是你们的人先开枪挑衅……”鲁山见死了人,心里也是一惊。龙谦的命令是封锁沂州,尽量不要与沂州兵发生冲突,谁知第二天就出了这样的事……
“一派胡言!鲁游击,你闯大祸了!”
“少来!你当俺鲁山是吓大的吗?”
“沂州城下,哪里来的土匪?分明是你们故意挑衅!”解决此事之前,唐绍仪必须镇住对方。
“谁说没有土匪?没有土匪,谁袭击了俺们司令?是李纯的兵吗?”鲁山寸步不让。
“谁让你带兵到沂州撒野的!真的不将朝廷的法度放在眼里吗?”
“俺家司令是朝廷委任的沂州镇守使,威胜军右翼驻扎沂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尊朝廷号令的,是你们!”鲁山镇静下来,“唐知府,看在咱们曾在西沽并肩抗敌的份上,我不为难你。回去告诉李纯,让他识时务些,别惹得俺家司令动了真火!”
鲁山咬住龙谦的职务和威胜军驻地沂州,唐绍仪还真难反驳,不过,唐绍仪可不是下面那些笨嘴拙舌只知舞刀弄枪的丘八,“就算你威胜军可以横行沂州,但沂州是不是山东治下?服不服袁大人军令?沂州兵是不是官军?你们枪杀友军,告到朝廷那里,也难逃一个公道!”
“出了这样的事,俺也不愿意看到。谁先开枪,你我都说不清楚。死的是军人,不是百姓,他们手里拿着的可不是锄头!”鲁山转身吩咐,“将尸体收敛起来,转交唐知府。有没有受伤的?”
郑双庆跑过来敬了个礼,“有两个伤兵,已经包扎了。并无危险。”
“刚才是你的连队开枪的吧?怎么回事?当着唐知府讲。”
郑双庆将过程描述一遍。
“你看,不能怪我的人嘛。”鲁山双手一摊。
“那是你的一面之辞!若要此事善了,立即交出凶手,撤兵回郑家庄!我会在袁抚台面前替龙谦转圜一二。”
“唐先生,你虽是文官,也是见过战阵的。总该知道军令如山吧。我奉命剿匪,让你一句话就吓回去,以后还有脸在蒙山军混?撤军要有俺家司令的军令!至于凶手,倒是准备朝你和李纯讨要的。那郑诚本是李纯手下,勾结土匪谋害俺家司令,你们将他交出来吧,免得真伤了两家的和气。”
还有屁的和气!唐绍仪知道,龙谦肯定会拿郑诚要说法,“郑诚那厮早就不在沂州军了。去了哪里,我也不晓得。我问你,龙谦在何处?”
“你要见司令?好吧,来人,带唐知府去费县见司令。不过,为了安全,你带的人要跟去,必须将武器叫出来。”鲁山一挥手,郑双庆的兵冲上去将唐绍仪带的四名随从的枪都给下了。
“鲁山!你!”唐绍仪大怒。
“要去就走,不去你就回去。”鲁山摆摆手,拨马朝北而走。
唐绍仪无奈,想了一想,此事必须见过龙谦方可解决,于是一夹马肚,朝鲁山追了上去。
“真是痛快!”大胡子劳占魁笑嘻嘻地对排长说,“痛快!”
“这有啥痛快的!沂州兵再敢出来挑衅,照样打回去!做好战斗准备,再将掩体挖深一些!”
“司令既然不怕官府,何不直接打下沂州?”劳占魁骨子里对官军极为仇视。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咱蒙山军最重视的就是纪律,让你打,你就狠命地打。不让你打,你就给我老实呆着。”
“是,是。”劳占魁加入蒙山军已有两个多月了,对排长挺服气,蒙山军确实厉害,最让他服气的就是军官身先士卒,要求士兵做到的,军官肯定做到。比如训练,包括连长在内,一样跟他们摸爬滚打,绝不是只动嘴的吃货。
“劳大哥,真敢朝官军开枪呀。”劳占魁原先的一个小弟悄声道。
“你不知道吗?他们原来跟咱一样,都是绿林道一脉嘛。”
第三十五节 沂州(三)
沂州被围,鲁南战事一触即发的消息立即传遍山东,沂州各县不知所措,德国人和英国人饶有兴趣地关注着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事。从胶澳出发前往郑家庄与龙谦就武器购置进行谈判的莱茵洋行经理汉斯一行没有在济南停留,急着跑到了费县,就近观察这场冲突,以完成总督托尔帕尔交代的命令。托尔帕尔总督交代汉斯,要利用这次机会就近观察威胜军右翼——这支突然冒出来的满清新军,他们的兵力,战斗力以及政治态度,从而得出是否有希望扶植一支亲德的军事武装。现在德国手里的砝码就是武器,威胜军不是派了一个与德国有着深厚渊源的年轻人来寻求购买武器吗?
而英国人却与德国人的态度不同。大英帝国还是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国家,米字旗飘扬全球,从大西洋到印度洋再到太平洋,答应帝国的海军纵横七海,大英帝国的殖民地遍布全球。虽然在亚洲,印度是英国的核心利益所在,但在东亚,大英帝国在中国拥有越来越重要的利益。山东连接南北,位置如此重要,又面临德国在山东飞速的扩张,大英帝国绝不允许任何一个国家独占山东。所以,对山东的局势,大英帝国有着最深切的关注。为此,英国领事从威海跑到济南,了解山东巡抚衙门对鲁南局势的态度,要求山东省政府尽快平息局势,确保南北交通,绝不能危害大英帝国的任何利益。
其实,列强从来都欢迎中国出现任何形式的内战——只要不危及其在华利益就行。
府城沂州终被围的水泄不通。在唐绍仪离开沂州寻找和平解决道路的第二天,周毅与从峄县出发的程二虎部合兵一处,从西、南两面合围了沂州。
包围并不是将士兵手拉手排成铁桶阵,只要控制出城的大小道路,就完成了对城市的包围。一个或数个人可以越原野,翻山岭突出重围,一支携带武器弹药给养物资的军队绝不能那样做。
李纯没想到龙谦竟然不顾自己的老窝倾全力图谋沂州城。手下的管带队官多有因士兵伤亡难抑愤怒要求突围死战的,李纯都喝止住了。李纯知道,他绝不能打这一仗。不光是军力对比不等,更主要的是政治形势不允许。当李纯得知蒙山军在城北试炮时,他真的后悔了。龙谦本就是反贼,仗一打起来,最多的结果就是重举叛旗。但自己就不行了,手里的牌太少,也太小。仗打起来,就算自己不死于两军阵上,前程也彻底完了。
早知如此,就该听唐少川的劝,率军撤离沂州了。
军队可以下命令,但城中的商户却不稳了。沂州地处南北交通的咽喉,商户不少,城池被围,交通断绝,商户的生意大受影响。连日里越来越多的商户跑到知府衙门和镇守使衙门请愿,要求早日解除对沂州的封锁。唐绍仪跑出了城,这些商户都跑来求见李纯,搞得李纯不胜其烦。后来意识到这些商人一定受了人指使或鼓动,竟然在言谈之间有责备沂州军的意思。李纯大怒,当即下令扣了几名言辞激烈的商人,后经幕僚李孝麟的解劝,第二天李纯又释放了那几名商人。顺便找了个茬子将李孝麟大骂了一通。李纯知道李孝麟与郑诚的关系匪浅,郑诚勾结抱犊崮漏网匪徒图谋龙谦,李孝麟一定参与其中了。尽管事后李孝麟矢口否认。
打既不能打,守又担心守不住。万一龙谦这厮来一个长困久围,沂州存粮不多,导致民乱,李纯也一定完蛋。所以,在唐绍仪返回沂州前的那几天,李纯焦头烂额,逮谁骂谁,两只眼红红的像只兔子。
唐绍仪在四天后回到了沂州,向李纯通报了与龙谦会谈之事。一向谈吐文雅的唐绍仪也忍不住大骂龙谦不止。与鲁山赤裸裸的解释不同,龙谦咬定威胜军右翼此次的行动目的并不是针对沂州,而是剿匪和演习。何时结束这场荒唐的、导致沂州军两死三伤的“演习”,龙谦并无时间表。对唐绍仪说,新兵太多,战力堪忧。深恐辜负太后的厚望,不得不借剿匪拉出来让他们吃点苦,受点累。反正目前大地回春,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暖和了,蹲在山头露宿也冻不死人。
唐绍仪没想到龙谦竟如此“耍赖”。剿匪?有包围一座城池的、不准内外交通的剿匪吗?唐绍仪知道龙谦记恨沂州道事件。这也难怪。如果不是命大,早就死在土匪手里了。不记恨是不可能的。于是耐心解释沂州道事件绝不涉及李纯。郑诚或许涉嫌其中,但此人绝不是李纯的部下。而自自己接手沂州知府,就没有见过此人。为此做过详细的调查,说此人早已在春节后便不辞而别了。巡防营是什么玩意,你龙退思一清二楚嘛。缺员严重,没有训练,哪有什么军纪呢?我这边向你保证,如果捕获此人,一定解送你处,任你处置。
龙谦讶然,说何时我说过那件事牵连李纯了?没有吧?要是我认为李纯干的,早就上沂州要说法了。吴永知府挨了一枪,张莲芬大人差点遇难。两位大人亲自参与了对俘虏的审讯,是俘虏招认他们是沂州巡防营的兵嘛。饶是如此,我都不愿相信沂州正规军参与此事,对张、吴两位大人多有解劝。不信?你可以去找张大人问嘛。
龙谦不承认是报复,反而堵得唐绍仪无话可说。至于沂州城北刚发生的那场小冲突,龙谦表示遗憾。是非曲直,也不能尽听你唐少川一人,可以调查。如果我的士兵有错,我一定严惩。对于唐绍仪提出的追究责任,严惩凶手并支付抚恤的要求,龙谦轻轻一招就挡过了。
“秀山兄,”唐绍仪建议道,“为今之计,还要着落在撤军上。干脆你带兵撤出沂州吧。定了日期,通报其路线,谅他龙谦不敢乱来。”
“说的轻巧!万一呢?我必须我手下的弟兄负责。”李纯不敢在蒙山军的包围圈里撤走。于是事情就僵在那里了。
沂州告急的消息送到济南时,袁世凯已经北上京师迎驾了。临时主事的徐世昌召集袁世凯手下的几员大将合计,一致认为李纯和龙谦的是非曲直先不谈,此时绝不能糜烂鲁南乃至全省。为了平息局势,必须严令李纯所部尽快撤出沂州。
为此,徐世昌动身亲赴费县与龙谦商谈解围撤军之事。徐世昌自恃身份贵重,又与龙谦有一面之交,当初张前村谈判收编蒙山军为武卫右军勤王支队,自己也算出了大力。此番前来“调解”,龙谦一定会给自己一个面子。没想到他到了费县,竟然见不到蒙山军的高级首脑,接待他的只是参谋处一个新调入的参谋,说司令到前方视察未归。问何时回来,那名参谋说不知道。徐世昌再问宁时俊何在,参谋说宁参谋长正在接待德国洋行的客人,没有时间见他。
徐世昌大怒。心知这完全是龙谦对袁世凯当初慢待宁时俊的报复。但袁世凯以巡抚之尊,不见你一个副将手下的幕僚长也不算失礼,可我徐某人职务不在龙谦之下,此番屈尊前来,连个管事的军官都不露面,这岂不太过分?龙谦这厮真是得志便猖狂,难怪袁慰亭说此人绝不可信,迟早是朝廷大患呢。真是看得准。
住在驿站的当晚,费县县令赵慕英设宴为徐世昌接风。赵县令倒是了解一些情况,说龙谦确实不在县城,他亲眼见龙谦带人出城了。而费县确实来了两名洋人,还带着几名中国随员,就住在龙谦临时设立的司令部。
徐世昌不好在一个县令面前发脾气,便问德国人跑来干什么?难道和英国人一样,也是担心鲁南交通断绝吗?郁闷中半睡半醒捱了一夜。
次日凌晨,他尚未起床,房门便被拍响了,“徐大人,徐大人!我赶回来了,特来陪你用早餐。”
徐世昌听得是龙谦的声音,急忙穿衣起床,“龙将军,好大的官威呀。”
“徐大人是怪我扰你清梦吗?我一接到消息,连夜打马数十里返回聆听训示,哪里有什么官威可言!怕是徐大人从来就没有将威胜军右翼当作朝廷的军队吧。”
徐世昌不愿意再跟龙谦斗嘴,自己都觉得掉身份,“好吧,既然龙将军你回来了,我便问你,你部无故将沂州围了,是何道理?”
“无故?龙某陛辞之时,皇太后她老人家亲自指示,要龙某彻底肃清鲁南匪患,还鲁南百姓一个清平世界。龙某得蒙太后厚恩,简拔于草莽之间,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报太后。所以才发兵剿匪,一举歼灭陶三主力,但余部尚未全部殄灭,必须继续努力。徐大人怎么能说我部是无故滋事?”
就在双方随从的注视下,在驿站的院子里,龙谦与徐世昌斗上了嘴。
威胜军右翼不属于山东巡抚衙门管辖,龙谦出兵剿匪,当然不需要请示济南。徐世昌不愿意失了身份,“龙将军,是不是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谈谈?”
“好呀,龙某有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甚是高兴。请徐大人随我来吧。”
将徐世昌接入自己临时征用的大宅里,早餐已经备好,宁时俊、司徒均均在场,龙谦请徐世昌上座,陪他用了饭。终于转入了正题。
“退思!徐某滋长你十几岁,就托大称呼你表字了。你这般胡来,就不怕在朝廷那里落个拥兵自重、飞扬跋扈的名声?”
“徐大人。这八个字的评语,还望收回。拥兵自重、飞扬跋扈的另有其人,绝不是龙某。说句实在话,当初袁世凯招安我部,安的是什么心,龙某又不是三岁孩童,岂能不知?但国难当头,龙某义无反顾。而徐大人和唐大人亲来郑家庄洽谈招安,却是实心实意,龙某没忘徐大人的恩情。当初以勤王支队北上京畿,不顾惨重的伤亡,打出了西沽大捷,为朝廷争了脸,更为袁世凯的小站新军争了荣誉。也算是报答过徐大人了。设想一下,若是龙谦保存实力避战洋人,他袁世凯今日能荣登直隶总督吗?至于后来,威胜军右翼是太后亲建的新军,回返鲁南是朝廷的旨意,袁世凯怎么做的?龙谦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以朝廷大局为重,处处忍让,李纯、曹锟所部不退兵,龙谦一等再等,约束部下,不出郑家庄一步!但换来的是什么?沂州道差点要了龙某的命!此事有张莲芬、吴永两位大人作证,龙某岂敢虚言!饶是如此,龙某依旧不愿与李纯翻脸。不给补充军械,龙谦忍了,朝廷明令由山东支付我军的军费不发,龙谦也忍了!但进剿沂蒙山之土匪,我部不占据沂州,如何完成太后之命?龙谦身受太后厚恩,如何敢玩忽职守,将置太后于何处?为此龙某派宁时俊参谋长亲往沂州面见李纯,希望他识时务,顾大局,早日将沂州交给我部。但结果如何?今日徐大人前来责备龙谦胡来,龙谦断不敢受!胡来的是袁世凯,不是龙谦。这个官司,便是打到太后驾前,龙谦也不怕。”
龙谦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脸上犹自忿忿不平。
徐世昌反而被龙谦训了一气。他知道,龙谦这番话大体是事实。他咬住太后旨意,便是占据了道义的高度,这个理,还真是不好讲。
“退思,你既是朝廷任命的两州镇守使,沂州、兖州都是要给你的。袁抚台早有命令,命沂州兖州各部驻军陆续撤出原地。但大军开拔,并非易事,总要有个时间。你是带兵之人,这个应当理解。至于你说的军械,山东确实没有多余的武器,不能怪抚台大人。军费嘛,会给你的。”
徐世昌此行主要是促使龙谦解围退兵,不是找龙谦斗气,想到这里,徐世昌继续说道,“袁大人已进京,朝廷刚蒙受大难,山东是千万不能乱的。太后寄厚望与你,我们做臣子的,不能不体谅朝廷的难处。你看是不是就此罢手?”话题已经挑明,什么剿匪,就不要提了吧,“退思你看如何?”
“徐大人,你这话太没诚意了吧?就算龙谦愿意,总要给部下数千官兵一个交代吧?”
“你先解围。李纯所部,五日内撤离沂州!”徐世昌终于做出了实质性的保证。
“那兖州呢?”
“曹锟所部在半个月内离开兖州各地。”徐世昌慨然允诺。
袁世凯接任直隶总督已成定局,按照预定的方案,驻扎山东的武卫右军主力将北上直隶,反正要收缩兵力,曹锟和李纯是不能再留在鲁南的,便给龙谦一个满意的答复也无妨。
“如此甚好。但山东支付本部的军费,徐大人是不是因为袁抚台高就疆臣之首,也一并搁置,不再理会了?”龙谦步步紧逼。
“徐某是右军参议,不在巡抚衙门,这件事,徐某无法承诺。”徐世昌摸了摸上唇修剪的整齐胡须,“退思你可继续与山东巡抚衙门交涉嘛。”
袁世凯此去北京,主要的任务就是谋求山东巡抚的人选。这是关系到山东是否能牢牢掌控的关键。徐世昌当然是最好的人选,但资历上还是有所欠缺,所以,袁世凯的另一方案是推荐杨士骧接任山东巡抚。但究竟能不能成,尚在未知。徐世昌想,就算是杨士骧接任山东,怕是你龙谦也不会从山东藩司拿到一两银子!鲁南贫瘠,看你如何养活一翼陆军!
“看来武器也是不了了之了。既然如此,龙谦只好自己想办法完成朝廷使命了。好吧,看在徐大人金面,龙谦这就下令,放开沂州北面大道。”
“退思!你的部队不走,李秀山如何安心撤军?”
“无妨,请徐大人坐镇沂州,督促李纯撤军好了。龙谦既是朝廷命官,岂能像李纯一样不识大体?”
也没有签订任何文字上的协议。徐世昌甚至忘了追问德国人来费县的图谋,当日便由宁时俊陪着去了沂州。而蒙山军在沂州城北的部队奉命撤离,让开了沂州至费县的大道。周毅所部也顺着峄县至沂州的官道退回了根据地。鲁南一场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
从徐世昌进沂州的第三日,李纯所部陆续撤出沂州,鲁山所部立即接管了城池。随着沂州驻军的撤离,兖州驻军也离开了兖州各要地,周毅第二标于农历四月初九进驻了兖州。
蒙山军终于完成了战略展开。
目睹了沂州风波的汉斯等人就此作出判断,认为威胜军右翼是不受袁世凯控制的另一股武装。出身军人的汉斯在与龙谦商谈武器买卖期间,由龙谦陪着参观了蒙山军精心准备的一场军事演习。那场演习中,龙谦调集了第一标最精锐的封国柱营,有分列式、野战筑工和小分队攻防等科目,为海斯展现了蒙山军的军事实力。
汉斯给托尔帕尔总督的书面报告中详细讲述了他的所见所闻,认为威胜军右翼有着不次于武卫右军的良好军事训练。该部主官龙谦将军原是美籍华人,视野开阔,对德国有着友好的感情。希望全军装备德制军械并聘用德国退役军官对其进行军事上的训练。投资这支军队,完全符合德国的在华利益。
在海斯与蒙山军谈妥军械购置的品种、数量、付款方式、交货时间等问题后,海斯还与龙谦就其他方面的合作进行了愉快的交流。四月十三,汉斯带着双方初步商订的协议与司徒均一起回到了胶澳(青岛。为行文方便,后文一律以青岛称呼),向托尔帕尔总督进行了汇报,得到了总督的批准。第一批军械(步枪1200支,子弹145万发及四门57mm野炮)正式启运鲁南,这些军械都是从青岛德军从抽调的。后续的军械将由德国海运青岛,陆续交付。
托尔帕尔总督给德皇关于全面扶持蒙山军为代言人之一的电报得到了德皇的赞同。袁世凯亲英的立场是难以改变的,德国需要在中国寻求有实力的合作者。在德皇回电后,司徒均提出的招募德国退役炮兵、工兵军官充当蒙山军军事教官的事情自然也谈定了,德国总参谋部将遴选优秀的退役军官前来中国为蒙山军服务。托尔帕尔甚至表示,只要蒙山军以德制武器为唯一补充渠道,下一批的军械价格可以在本次采购的基础价格上下调20%。
第三十六节 銮驾回京
蒙山军进驻沂州、兖州对于鲁南是天翻地覆的大变局。为此感到高兴的,忧心的,观望的,不一而足。广大的贫苦农民感到高兴,尤其是根据地周边的地区尤为如此。蒙山军在根据地内进行了土地政策的变革早已传遍,就算不没收地主的土地,至少会有减租减息方面的举措吧。哪怕是减上半分租子,也可以让生活在温饱线以下的贫苦佃农宽上一口气。而地主们感到担心,道理是一样的。一些担心遭到郑经命运的家财巨富的财主们开始“移民”,忍痛出售土地,换取金银等硬通货,往北跑到济南,往南跑到江苏,或者做寓公,或者该做经商,导致鲁南两州的土地交易价格开始缓慢却稳定地下降。更多的地主和商人在观望,鲁南算是变天了,知府换了,镇守使也换了,朝廷又在推行新政,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鲁南的变局最多也就影响了山东以及苏北,对于自以为可以操纵这个老大帝国的人们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甚至对于与其有着直接关系的前山东巡抚袁世凯也是如此。最近朝廷发生的大事实在是太多了,令人目不暇接,大员们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了京师。
第一件就是辛丑条约的签订。三亿两白银,分三十九年支付,总计近六亿两的战争赔款和核心地带军事驻兵权的出让,终于结束了外国联军对北京的占领。从公历1901年四月,联军部队开始撤出北京,退往了天津。一部分将驻扎天津至山海关的诸要点,更多的将返回他们的国家,官兵们的腰包都塞满了抢劫而来金银玉器古玩,带着对占领北京的愉快回忆走了,将无限的屈辱留给了北京,留给了中国。
第二件大事就是满清重臣李鸿章终于灯尽油枯,在贤良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据说李鸿章死的很难受,最口一口气就是咽不下去,让从保定赶来的直隶藩司周馥心痛异常。六十四岁的周馥跟李鸿章办了三十年的洋务,深得李鸿章器重。李鸿章临危受命,从广州跑来为大清朝再次擦屁股善后,从四川布政使任上调来老部下周馥担任直隶藩司,负责办理对在庚子国乱中直隶境内遇害洋人的赔偿事宜,从头到尾参与了与联军的谈判工作。周馥看弥留之际的李鸿章满腹心事,含泪大声道,“老夫子,有何心事放不下?不忍去耶?公所经手未了事,我辈可以办了。请放心去吧。”李鸿章盯着周馥,似有最后的交代,但已经说不出话了,听了周馥的话,终于咽了气,走完他波澜壮阔又充满屈辱的传奇一生。
李鸿章活着时并未登上权力的最高峰,民间多称呼其李中堂,其实李鸿章终身未入军机处。大家都知道,自雍正朝起,进入军机处才是真宰相。不是李鸿章才具不足,也不是李鸿章资望不够。说起来令人啼笑皆非又心酸不已,他不能进入军纪的理由竟是慈禧认为他的合肥话听不懂!这就是晚清政治的缩影,统治者对于人才的理解是多么的可鄙。如王文韶那样的好好先生可以久在军机,哪怕他数年不献旷世救国的一策也没有关系,但如李鸿章这样军政两方面都是干才的资深大臣就不行了。只有在国家危难之际才将其拽出来表演一番。甲午是如此,庚子亦如此。
李鸿章死了的第二天,满清朝廷的官样文章倒是做的蛮像样。以光绪这个傀儡皇帝的名义颁布诏书,对李鸿章大加褒奖。之前李鸿章的爵位是一等伯,那是他平定发、捻的战功所获,这次升了一级,追赐一等侯,谥文忠。诏书里对李鸿章处理庚子国难的善后之功全面给予了肯定。李鸿章泉下有知,也算是个交代了。
肯定是必然的。慈禧并不在意赔了多少款,也不在意列强驻军于沿海要道。反正自道光朝起,中国的沿海就成了列强的乐园,现在不过是数量的变化,她大概不认为洋人会出兵推翻自己。李鸿章斡旋列强,没有让列强追究她这个导致庚子国难的罪魁祸首的责任,慈禧已经很满意了。所以,据她身边人说,在返回京师的路上闻听李鸿章病逝,慈禧竟然哽咽失声。
第三件大事就是躲在太原大半年的流亡朝廷终于可以回返京师了。慈禧不愿意走北路,大概那条她去年走过的路会勾起她的辛酸回忆,所以不顾重臣的反对,坚持走南线,自娘子关入直隶。
迎迓太后与皇帝回宫,是当前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了。有资格迎接朝廷的臣子们都聚集在了保定这个直隶总督新驻地的必经之地,等候着慈禧銮驾的到来。
现在,袁世凯这位身材矮胖的新任总督正肃立于保定火车站前,等着迎候自太原返京的两宫。
荣禄只署理了一个月的直隶总督,正如直隶布政使杨士骧之弟杨士琦所判断的那样,荣禄以“不胜劳烦”为名辞掉了这顶本来人人仰望但如今却充满陷阱和危机的疆臣之首的宝座,推荐年富力强的袁世凯接任,而且是实授。
这个结果,令袁世凯大喜过望。大笔的银子花出去,总算收获了硕果。这标志着他终于进入了权力中枢。但事情并不圆满,山东巡抚一职最终未落在他极力推荐的杨士骧头上,更不要说是预备人选徐世昌了。
朝廷将山东给了在处置庚子国难立下大功的周馥。这让袁世凯感到失望,周馥这位老臣的资历不浅,其主政山东,他在山东的布局就不算数了。很难想象周馥会做自己的傀儡。手下一帮野心勃勃的文武,怕是要重新安置了。
这些,袁世凯目前还来不及考虑。徐世昌从济南打来的电报报告了鲁南之变,李纯、曹锟的部队都收缩回来了,下一步,袁世凯将会把武卫右军的主力带回直隶。鲁南肯定是要放弃的,但龙谦搞出的兵围沂州一幕,再次证明了这个太后宠臣根本就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打压是必须的,但不是现在。徐世昌处理的很好,眼下在山东出现任何的动静对自己都是弊大于利。
慈禧的銮驾终于抵达了京师的西大门保定府。
这里也是直隶总督的驻跸之处,新任直隶总督袁世凯为了迎接慈禧的回京,做了最精心的准备:站台上挤满了身穿簇新官服的官员们,他们都带着精心挑选的准备献给老佛爷的礼物。一贯别出心裁的袁世凯给慈禧的礼物是一对会说话的鹦鹉:一只叫老佛爷吉祥如意,另一只会说老佛爷平安。
这对鹦鹉立即博得老佛爷的喜欢,“嘿,小东西倒是讨人喜爱啊。”
急于回京的慈禧不打算在保定这个土哄哄的小城市停留。吃了一顿饭就要启程了。回去就不再坐轿子了,袁世凯已为慈禧准备了一列“龙车”——一列装饰豪华的火车车厢。据说这是慈禧第一次坐火车,登上龙车的慈禧十分好奇,不停地四处打望。而站台上奏响的乐曲也一反平常的格调,竟然是用全套的西洋乐器奏响的。
乐曲高昂嘹亮,没人知道曲子的名字。其实,这首曲子是法国国歌,名字叫做马赛曲。
这一切都让慈禧深为满意,袁世凯在她的心目中的印象进一步加深了。觉得荣禄推荐的这个人还真不错。慈禧是喜欢新奇玩意的,不过很少有人能摸准她的心理。
袁世凯不能再送慈禧进京了,在辞别慈禧时,没想到慈禧问起了龙谦。
“袁世凯,龙谦返回鲁南,见过你吗?”
“回太后,微臣并未见过龙谦。”袁世凯本想就此奏一本,但想到了一些传言,没有说。
“他一回去就平掉了抱犊崮,也算实心任事吧。若非去年一路护送本宫,焉有今日?李鸿章和庆王苦心维持,功劳阙伟,但若非龙谦擒获西摩尔,洋人还不知索要多少钱呢。可见草莽之中也是有人才的,招安龙谦,你做的好。”慈禧感慨道,“应当传龙谦来一趟保定的。”
跟在慈禧后面的李莲英低声道,“那还不容易?下一道旨意即可。”
“罢了。让他在山东好好练兵吧。”慈禧将目光转回到袁世凯身上,“将直隶交给你了,好好做,勿使本宫失望!”
袁世凯立即在车厢过道跪倒,“微臣定将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好吧,你回去吧。”慈禧摆摆手,由李莲英扶着走向她的座位。
袁世凯送走慈禧的袁世凯在得意之余,心头却横了一根刺。
在山东搞的他灰头土脸的龙谦凭着天津之战扬名天下,成为庚子巨变中唯一的一抹亮色。由于龙谦的战绩和手中的联军战俘,使得李鸿章与联军的谈判中多了一件筹码,使得洋人在赔款问题上无奈做出了让步。袁世凯本想择机将沂州之变奏报慈禧,但看起来慈禧很是宠信其人,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袁世凯将准备好的话全都咽下了。自己这个总督刚当上,还是不要在这个令太后愉快的场合谈不愉快的事了。彼不过是个困守贫瘠山区的镇守使,只要将其栓在那里,不出两年,慈禧一定会忘记龙谦是何人了。
离开保定,慈禧一行乘坐舒适的龙车抵达马家堡,车站早已备好金漆宝座和祭坛用品,以备皇太后和皇上之用。紫禁城里的皇家仪仗全部出动了,所有的京官全部到车站跪接。首先下车的是李莲英,他的任务是监视将全部东西安全运回紫禁城或者颐和园,这些东西都是官员们孝敬太后的礼品,身份仍是囚徒的皇上是无福享用的。东西大包小包,堆积如山,使得李莲英格外紧张劳累。
光绪跟在李莲英后面下了龙车,匆匆扫了眼接驾的官员,不发一言便上了属于他的轿子。最后下车的慈禧准备跟官员们说几句话,但看到站台上为数不少的洋人,立即改变了主意。
洋人们带着他们奇装异服的眷属来迎接大清帝国的皇帝和皇太后,向他们脱帽致敬。
慈禧听到了内务府的属官小声地提醒着洋人们:脱帽,脱帽。慈禧面无表情地站在跪着的官员和站立的洋人面前,久久无语。让洋人以中华礼仪跪接皇室是想也不要想了,如果在大清的土地上还有不怕她的人,无疑就是面前这些金发碧眼的异种了。
慈禧久久站着,她需要在臣子和洋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存在,她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我回来了!大清的天下,依旧在我的掌握中!”
第三十七节 起步
接管鲁南军事的龙谦忙得脚不沾地。
在确认武卫右军全部撤出沂州、兖州后,根据预先的决定,鲁山第一标进驻沂州,周毅第二标接管兖州。因围困沂州而集结起来的部队甚至没有来得及回根据地,便直接开赴新驻地去了。龙谦先进沂州,然后又快马赶赴兖州,本想与曹锟见上一面,但曹锟已经返回了济南。相比李纯,龙谦对曹锟的印象要好的多,至少没有在蒙山军尽起主力围困沂州时抄自己的后路。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建立在情报处在兖州的情报力量比沂州强大且曹锟所部在蒙山军折返鲁南后表现出对蒙山军的友好态度的基础上。
龙谦还是写了一封信给曹锟,对其表示感谢并希望加强双方的友好合作。托兖州最大的商号兴元号老板李梦元带至济南面交曹锟。兴元号主营布匹,生意遍及苏鲁两省。据情报处曹州站张蒙提供的资料,李梦元有着比较深厚的官场背景,他有亲戚在苏北为官,所以他的生意往南走而不是北上。
李梦元对于龙谦的亲自托付当然满口应承,表示一定亲自送到曹大人手中。龙谦在信封里夹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但没有告诉李梦元。
兖州西边还有一个曹州,仍是曹锟的辖地。从地理上讲,要雄霸鲁南,曹州是必据之地,但眼下还没有夺取曹州的实力,所以龙谦只能谋求与曹锟的友谊。
龙谦之所以急着视察两州,是实地看一看部队驻扎之地。沂州兖州两座府城都有现成的军营和校场,兖州的比较完整,但沂州的就破损不堪了,很多有刚刚破坏的痕迹。从这点讲,也可以看出曹锟并无与蒙山军为敌的意图。
一支响马出身久居山村的部队进入城市是一件大事,尽管沂州和兖州两座府城在龙谦眼里既土且破。但在广大的蒙山军将士眼中,这就是大都市了:酒肆商号,青楼楚馆,绝不是郑家庄一带可比。如果不提前预防,注定会有人因为违纪而受军纪的制裁甚至掉脑袋。
4月24日,龙谦在郑家庄召集营以上军官会议,将全军营级以上军官全部召回郑家庄司令部,下发了入城五不准的书面命令,全是强调部队在进入城市必须遵守的纪律的。
1、不准胁迫干涉政府;
2、不准接受政府和商人的宴请;
3、不准进入烟馆、妓院、赌场;
4、未经批准不得进入酒楼饭店用餐;
5、未经批准不得离开军营;
龙谦详细解释了五条禁令的含义。对于胁迫干涉政府,龙谦尤为强调了一番。作为驻军,主要的任务就是保卫驻地的安全,加强自身的军事训练。管理城市是政府的事,军队不准介入。这里面有个身份界定的问题,龙谦强调了两种倾向,一是认为我们还是响马,尽管我们成为朝廷的正规军快一年了,但很多高级军官骨子里还是认为我们是造反者,这不行,必须转变。第二就是兖州沂州是我们争取过来的,为此我们流了血,流了汗,所以城市理所应当归我们管。这不对!州有知府,县有县令,管理城市,收取税收,处理民间纠纷,都是政府官员的事。出现与政府的矛盾,或者有求于政府,那是司令部和授权各标统的事,未经批准,各级各部军官不准擅自上门骚扰政府。
对于后四条,都是约束驻军行为的。龙谦特别强调了进入城市后的军容军纪,强调了蒙山军的荣誉问题。指出后四条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规定于蒙山军的蒙山军军律中的常规事项,不赌、不吸、不嫖是蒙山军区别与其他军队最显著的特征,绝不能违反。军官们必须带头执行,将丑话说在头里,谁敢违反,我就先摘了谁的帽子!
最后就是加强军事训练的问题。龙谦告诉大家,从德国人手里买的军械已经启运,部队面临换装,需要做大量的适应性训练。这次到的武器不全,数量也不足,已经与参谋长和副参谋长商议,以营为单位换装,哪个营遵守纪律好,军事训练达标,就优先换装,否则就靠边站。
宁时俊做了补充说明,主要讲了部队的粮草补充问题。部队进入城市后,需要建立新的后勤供应体系,后勤处在司令的指示下已经制定了新的条例和规定,包括军装鞋袜被褥、粮食副食、各种工具用品都有新的规定。这次比较细,伙食定了标准,区分了战时和平时两个大的体系。各标要建立完善自己的后勤科,负责采购一般性物资。对于采购,司令指示必须采取新的办法,杜绝一切贪污行为,保证让官兵穿的好,吃的好,住的好。最后宁时俊开玩笑说,我们已经在鲁南扎根了,大家伙就该成家立业了,司令部已经制定了军官成亲和家属随军的条例,不日将正式下发。什么是随军呢?就是部队会管你的家眷,住房,生活补贴,甚至给媳妇安排正式的工作,包括参军。所以,司令再次强调不准嫖、赌、吸大烟,完全是为了大伙儿好。树立我们蒙山军独有的军容风纪,树立蒙山军军官的荣誉观和道德观,是司令高瞻远瞩的决策。土匪吃喝嫖赌,很多官军也是这样,搞得乌烟瘴气,部队没有战斗力,士兵们瞧不起军官,咱们绝不能走那条路。至于不准到酒楼饭馆吃喝,第一是怕喝酒误事,第二是培养大家勤俭朴素的作风。司令体谅到大家的正常需求,凡是没有违反纪律的连队,经军法监督处考核签字,每半个月可以聚餐一次,聚餐时可以上酒,但要限量,而且必须在部队的营地聚餐。在座的都是我军的高级军官,是蒙山军真正的骨干,我们这些人能不能带头执行部队的要求,是部队顺利完成由根据地向城市进展的关键。这方面,司令为咱们树立了最好的榜样。大家可以看一看司令是怎么做的,说句不尊敬的话,司令已经定亲了,大家都晓得,但司令忙得连看媳妇一面都没空。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团体?所以,今天下发的纪律条例,包括一会儿司徒副参谋长讲的军事训练方面的要求,各部必须严格执行!司令部已责成曹处长的军法监督处严格督查,若有违反,严惩不贷。
司徒均最后讲了关于军事训练的问题。说蒙山军已经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训练方法。这些方法经过了与不同对手作战的检验,证明是先进的。但不足之处是没有形成文字规范,也没有完整的考核评价的机制。根据司令的建议,参谋处已编写了不同兵种的训练大纲,七天内将下发各营各连,大纲罗列了各项训练的基础要求,以连队为单位依照大纲展开训练,时间为三个月,到期参谋处组织逐一验收,不达标的连队,连长免职。各营有一半连队不达标,营长免职。请大家抓紧学习,认真组织开展军事训练。
各营各科主管们因为顺利占据城市带来的喜悦被一系列的要求冲淡了,感到了压力。
最后,龙谦就各部驻地进一步做了大致的规定,两个步标的司令部各自设在府城,这没有问题,但不是所有部队都进府城。比如程二虎的营还是要驻扎峄县。重要的县城都要实现军事占领。而且,鲁南两州仍存在匪患,其中一些比较大的土匪还需要认真清剿,所以,剿匪依然是主要任务之一,请各部提高警惕,不能像曹锟和李纯一样无所作为。司令部的要求是,用半年时光,彻底扫平鲁南匪患,打造一个太平祥和的鲁南。
总部暂时设在沂州,但郑家庄并不放弃,留给王明远的预备役司令部,预备役部队的规模暂定两个营,要逐步充实起来,建立相关的指挥后勤机构,作为对主力部队的有力补充。
会议结束后,各部主官立即返回驻地。郑家庄陈家崖张前秋村赵家楼双鸡等村庄进入新一轮的“动荡”,安家于这些村庄的蒙山军部队离开了,按照司令部的要求,部队在开拔之前都将驻地彻底清扫,归还房屋用具,赔偿损坏的物品,将不用的和不携带的物资转交各村的村民自治委员会。这件事由后勤处统一检查验收。
根据地村民们怀着不舍的心情送别了子弟兵。没错,确实是子弟兵。全军约三分之一强的兵员来自根据地,这些本来注定在山村平凡一生的农家子弟从此走出了大山深处,走向了更为繁华的县城府城。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还将高擎着军旗,唱着嘹亮的军歌走向全国乃至世界,迎接扑面而来的大变革,乃至打造一个崭新的中国!他们中的很多人将埋骨异乡,甚至再也没有回到生育他的故土。而郑家庄等村庄作为蒙山军的第一个真正的根据地,成为了名扬全国的地方,成为了真正的“老丈人”村——村民的收入更多地来自于子弟女婿的汇款。
“4-24”会议的第二天,龙谦亲自带警卫连押送八万两白银去了峄县,这笔钱将作为中兴公司的第一笔启动资金,交给张莲芬为总办的新公司。这是龙谦目前可以调集的最大资金了。这还是田书榜最近送回来十二万两银子的情况下。部队换防换装(包括夏季服装的费用)需要大笔的开支,只有资金充分保证,部队的纪律才会得到保证。
承诺给中兴公司投资的后续款子将由晋源票号峄县分号支付。龙谦已经写信给贾继英,要求他迅速在沂州和峄县建立分号。
朝廷的新政措施很快就会颁布,龙谦必须抓住这个时机在鲁南铺开他的商业布局。目前的核心有两个,一是峄县中兴公司(煤矿和铁路),二是沂州的铁矿开采。都将投入大笔的银子。另外,龙谦计算着大卫的行程,迫切希望得到美国的消息。跟德国人合作将主要局限在军事领域,但打造鲁南工业中心,建立一批关系民生的企业是龙谦预定的步骤,在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下直接谋划建立军事工业,且不说朝廷方面的反应,自身的条件根本就不具备。
但具体的规划仍留在龙谦的脑子里,而且没有成型。很多厂子需要建立,但必须考虑其建立后的效益问题。最大的困扰是龙谦目前没有商业方面的助手。张莲芬是合作者却不是依靠者。那种老派官僚有其可爱的一面——对发展洋务运动建立现代化工业的孜孜追求,但对朝廷的忠诚就注定不能成为龙谦商业上的依靠。
最大的困难还是缺人。
第三十八节 山东提督
光绪二十七年四月十九,回到北京的慈禧迫不及待地成立了新政督办处,以荣禄,昆冈,王文韶,鹿传霖为督办大臣。以刘坤一,张之洞,袁世凯为参予政务处大臣。督办政务处将各国政治情况汇编成“政典”,供慈禧参阅。
以上名单,差不多将晚清的政坛精英一网打尽了,这些人都是慈禧依赖的对象。在酝酿这份名单时,慈禧想过那个在西狩路上及太原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年轻人,他的关于革新的观点很对自己的胃口。但这点她对谁都没有说,深藏心底。大概只有荣禄那只修炼到家的老猴子瞧出了端倪,在一次关于山东军政事务的单独奏对中,荣禄有意无意地提起了龙谦,说当初那小子可是吹过牛皮的,给他一个州就可以搞出名堂来。现在等于将鲁南两个州都交给他了:唐绍仪有留美的历史,又与他并肩抗敌,想必不会出现文武掣肘之事。而吴永与龙谦的关系更近,如果他想在鲁南实施新政,条件是给他了的。
荣禄隐约猜测到慈禧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年轻的武将。组建政务处需要大量的中下级官员,慈禧是不是有意将龙谦调入中枢充任军机处行走一类的要职,他吃不准。
荣禄几乎每天都见慈禧,老佛爷回到北京后心情总体上不好,庚子国难的后遗症正在显现,到处需要钱,宫殿荒芜破败急需整修,太和殿广场的野草都有半人高了。靠近宫城的几道城门和城墙都需要整补,还有太庙、西苑三海和颐和园的整修花费,不用想都是一大笔银子。对于这个走风漏气的帝国,这些似乎不是最当紧的,但偏偏帝国的最高执政者最是在意这些东西!在太原那座狭小阴暗潮湿的巡抚衙门里憋屈了近一年,慈禧早就想回北京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了。何况,最为大清帝国最后的脸面,紫禁城也确实需要整修一番了。
朝廷岁入不过八千余万,本来就捉襟见肘,现在凭空又多了一千万的战争赔偿,加上马关条约的沉重负担,每年有四分之一的收入交给了外国人,很多正项开支,比如水利上的投入就到不了位。黄河前年就在山东决了口子,死了不少的人,户部只是给了30万两意思一下,那些银子究竟能有多少用在河工上,永远也没人能说清楚。永定河的水患也越来越多了,工部报上来的修河费用竟高达一千一百万两,还不是彻底整修。朝廷那里还能拿得出钱来?也是拨付几十万应付了事。靠近京畿的还是如此,偏远地方就更管不过来了。实际上自道光朝开始,朝廷的财政就每况愈下,海关这些年是多了进项,但关税的标准和收入又被洋人所把持,都顶了赔款了,朝廷连税银的面也见不着。而洋货的大量涌入,将本来就不成气候的一点出口顶的喘不过起来,生丝本来是传统的出口强项,现在已完败日本。江浙一带本来是朝廷的税源和银库,现在景况凄惨至极。
庚子国难不仅对于慈禧是绝大的刺激,便是对于一向保守的满洲权贵们也是如此。在太原的时候,荣禄没少听王公们议论,都认为不变是不行了。所以,老佛爷发出征求办新政意见的上谕,得到了各地督抚的热烈响应。回京筹建政务处筹划新政,也是顺应民心之举。这点,荣禄看的很清楚。
于是,在慈禧的亲自主持下,一项项的新政陆续推出了。谁也说不清慈禧究竟想过没有三年前被她扼杀的戊戌新政,反正自新政推行后,不久人们就发现,主持朝政的老太后这一回比当初的光绪帝可走的远多啦。
刚入夏,朝廷便颁发谕旨,将负责外交事务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改为外务部,除签订条约,划定疆界,派遣使节外,一切有关通商、海防、路矿、关税、邮电、华工、传教、游历等事务均在外务部的管辖范围。
处理完外务部的事,慈禧又将目光转向了军事。这就是荣禄的本分了。在推荐袁世凯接任自己临时充任的直隶总督后,荣禄回到了他去年在庚子国难前的职务上——军机大臣兼兵部尚书,统筹考虑军事问题是他必须做的功课。
庚子国难后,军事问题更为严重地摆在了朝廷面前。整个北方,除掉袁世凯手里那支军队,竟然没有一支成建制的军队了!连装点门面的武力都没有了,这让朝廷情何以堪?所以,朝廷立即同意了袁世凯将武卫右军调入京畿的建议,但仅靠袁世凯手里的万余精兵是撑不起京畿防御的,荣禄很清楚,必须重组京畿防御体系。核心就是编练新军。
荣禄虽然做过西安将军,当过兵部尚书,统管过武卫军,但对于新式陆军的编练却自认不及袁世凯。所以,荣禄责成袁世凯拿一个意见出来。好在这个河南的矮胖子正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只用了十天功夫,袁世凯便上了一道关于编练新军的折子。
按照袁世凯上报的折子,建议成立中央练兵处,并在直隶总督府现在的保定府建立一座比武备学堂更为先进的陆军学堂,用三年左右的时间编练四到六个镇的新式陆军,编制仿造德国陆军师的编制,一镇辖两协,一协辖两标,一标辖三营,一营辖四队,一队辖三排,一排辖三棚(班)。加上镇台直辖的炮、工、骑、辎等特种部队,全镇总兵力约为12500人。袁世凯大胆预测,认为朝廷有六个精锐的陆军镇,足以拱卫京畿,以防不测了。
这份方案也打动了慈禧。但马上就被钱所困扰住了。且不说编组建立这几个陆军镇的费用,便是以后正常维持,将朝廷全部岁入拿出来都不一定够。平心而论,成立六个镇真不多,东边那个给中国带来深重灾难的恶邻,在明治维新后第一批就成立了六个镇台!日本才多大点国土?面积不足中国的三十分之一!可是,钱呢?钱从哪儿来?
所以,在谈及政务处及山东军政事务后,荣禄提起龙谦当初的豪言,是提醒慈禧尝试一条新路。如果龙谦依靠沂州兖州两个不富裕的州便能编练一翼陆军,事情就好办多了。
龙谦的资历过浅,不可能进入政务处的大名单中。慈禧没有跟人谈过龙谦,但她还是希望龙谦能在新政中做点事。那个人谈吐不凡,想必在美国受过高深的教育,慈禧甚至想让龙谦取代周馥主政山东,但又不能不顾及袁世凯的反应,龙谦与袁世凯的龌龊慈禧是知道的,尽管鲁南风波至今没有传到她耳中。她内心乐于看到朝臣们特别是武将间的不和,下面狗咬狗是上面最乐于看到的事。
汉人靠不住,这是满洲权贵们根深蒂固的看法。慈禧早就跟他最信任的大臣荣禄谈过不止一次关于组建旗营的事了,八旗祖制早就证明不成了,但满人的朝廷却没有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满人武装又不行!所以在组建威胜军时,荣禄就提出了将威胜军打造成一支“纯净”的旗人武装,承担京师的警卫任务,取代实际上已名存实亡的前锋营、护军营等编制。但去年急于安慰护驾立下大功的龙谦所部,所以仓促之下给了龙谦所部威胜军右翼的编制,留下的左翼就是要组建旗营的。从序号上也可以看出,左翼的地位当然高于右翼。但现在袁世凯抛出了成立中央练兵处并着手编练4-6个镇的新式陆军,实际上并未真正组建的威胜军就比较尴尬了。荣禄认为如果太后批准袁世凯的编练计划,那么第一镇无疑应当留给旗营。也就是说,旗人为主的部队至少要编练一个镇的规模,否则就难以充当朝廷禁卫军的职责。但这又将龙谦所部搁置起来了,不过这是将来的事,现在还用不着犯愁。
慈禧是很聪明的,立即听懂了荣禄的潜台词,“是呀,当初小龙子是讲过大话的。本来我想让他来政务处跑跑腿,历练几年,或许能大用,现在看来就让他在山东当差吧。可以给周馥和龙谦一道旨意,鲁南两州的税收全部用来养兵,不必上缴一分银子,山东再每年拨付50万两银子,龙谦想办实业也由他,给他两年时间,给我练出一支强军来!”
“遵旨!不过,袁世凯将武卫右军带入直隶,山东怎么办?是留一部分武卫右军还是让周馥重新编练新军?周馥理财的本事不错,但兵事并不擅长。山东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为连接南北的冲要所在,又要跟德国人打交道,必须派一个可靠的人去帮助周馥将军事抓起来。”荣禄说出了他的担心。
“那你有何主意?”慈禧问荣禄。
“一是留冯国璋或者段祺瑞充任山东提督。统管山东军事。第二嘛,就是让那王屈尊去山东去。”
那王就是蒙古人那彦图。这是慈禧信任的人,“那王不可能去山东当提督!就按你说的第一条吧,那两个人,谁更合适?”
“奴才更看好冯国璋,此人办事圆润。因为龙谦袁世凯有过节,冯国璋就更合适一些了。”
“就这么办。”慈禧很快就做了决定。她不是没想过让龙谦出任山东提督,资历问题再次摆在了面前,骤进是官场大忌,“传冯国璋进宫,本宫有话问他。仲华,你似乎有话要讲?”
“太后明鉴。袁世凯对于组建中央练兵处和筹办保定军官学校有着极大的热情,他计划要冯国璋来主持军校事宜的。”荣禄有些迟疑。
“不,军校不能交给袁世凯。另选人吧。”慈禧决然道。
第三十九节 周馥(一)
新任山东巡抚周馥抵达济南的同时,朝廷关于冯国璋的任命和对沂、兖两州特别政策的旨意同时抵达了济南。看过旨意,周馥推掉了手边的急务,命随去找不知离开济南没有的两州镇守使龙谦来巡抚衙门议事。
周馥赴任山东,首府济南不必说,青州、武定、泰安、莱州、登州、东昌、曹州、沂州八州知府和本省唯一的一位身兼鲁南两州镇守使的龙谦亲赴济南迎接山东的新任巡抚大人,以示对抚台之尊重。
但昨天在由济南府主办的迎接新抚台的接风宴会上,周馥第一次见到了龙谦却当众表示出对这位武将的鄙视。他注意到了这个因庚子国难而声名鹊起的青年将军,因为其穿了一身新军的制服,在众多的武将中显得很醒目,一眼就判断出此人便是敢于与袁世凯掰手腕的龙谦。但周馥不仅没有与其交谈,便是在宴席上面对龙谦的敬酒,周馥一反对诸位知府的态度,竟然没有端杯子。让本来融洽的气氛有些尴尬。倒是龙谦自找台阶,说了句,既然抚台大人不愿饮酒,那我就先干为敬了。喝完酒,龙谦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座位上。
酒席散了后,周馥由山东藩司、学政等几位“省级领导”和济南知府丁谓济陪着回到巡抚衙门闲谈,门客通报说龙谦镇守使求见,但周馥推说身子乏了,不见。
态度是很明确了,丁谓济立即判断出,周馥一定听说了沂州围城逼迫之事,要给这个搅动山东不安的响马将军一个下马威。
果然,等随从出去,周馥对诸位高官说,“老夫最见不得武将拥兵自重。自恃有太后的恩宠便无法无天,在老夫这里是走不通的!”
丁谓济等人唯唯而已,但心里亦觉畅快。
第二天周馥正式开始打理巡抚公务,没想到自己刚到签押房,朝廷竟然追过来一道关于鲁南两州的特别旨意,这使得他临时决定召见那位在周馥看来非常之飞扬跋扈的年轻人。
周馥对于朝廷的任命是满意的。辗转官场三十余年,终于修成正果,成为了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虚岁已经六十五岁的周馥自认这是他试图的最后一站了,又值朝廷痛定思痛,大办新政的决定颇令周馥兴奋,决心一展胸中抱负,好好干他一场。更因为袁世凯申请兴办的山东大学堂已经定址于泺源书院,并且确定由自己最为欣赏的儿子周学熙出任山东大学堂总办。一家人可以团聚于济南了。
任命武备学堂出身的新军将领冯国璋充任山东提督并不令周馥意外,但朝廷特意下令在鲁南搞出这一出却令他不快。这不是一省两制吗?
关于龙谦,周馥心情极为复杂。此人的名头,周馥早就听说了,西沽大捷是去岁战争中的唯一亮点,龙谦护卫两宫西狩太原蒙获太后青睐也成为了一段官场传奇。而李鸿章在北京的最后日子里,不止一次跟周馥谈起了那个因痛殴德国军官被他“赶走”的年轻将军。李鸿章将列强提出的赔款从洋人开始提出的九亿两一路降到四亿五千万最终到三亿两,最大的本钱就是手里的数百洋兵俘虏,特别是那位英国海军中将西摩尔。如果没有西沽大捷,谈判结果会有很大的不同。
周馥对于龙谦的反感来自其最欣赏的儿子周学熙。周学熙算是袁世凯的人,去年从开平矿务局总办任上调山东候补的周学熙入了袁世凯幕府,深得袁世凯赏识。春节时周学熙去北京陪周馥过年,说起了龙谦与袁世凯的恩怨是非,引起了周馥的兴趣。那时周馥还谈不上对龙谦反感。导致周馥情绪变化的在于今春龙谦折返山东后的所作所为,周学熙在给他的信中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就算你是朝廷直辖的将领,毕竟你在山东的地面上,不仅不去济南拜见抚台,而且竟敢兵围沂州,逼迫友军,说的轻点是飞扬跋扈,说重了就是反骨未除!当时周学熙正在忙着筹建山东大学堂,雄才大略的袁世凯在朝廷新政信号刚发出,便上书朝廷兴办山东大学堂,推荐周学熙出任山东大学堂总办。周学熙的信中,自然站在袁世凯的立场上对龙谦痛加鞭笞。而朝廷对周馥的任命下来后,周学熙马上来信,介绍了山东政局,特别指明了如果降伏不住龙谦,父亲大人治理山东的雄心就是画饼。
最关键的,是袁世凯对周馥讲了龙谦的情况。当时是在保定,袁世凯热情地介绍了山东的政情民情,以及他已经展开的一些举措。讲到鲁南时,袁世凯很是叹气了一番,“非是袁某不容于他,实在是仗着太后的恩宠骄横跋扈,老大人此番主政山东,一定要提防此人。”
袁世凯是周馥认为在李鸿章张之洞之后晚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人才,治军理政都令周馥佩服。当然,周馥并未与袁世凯共过事,印象更多地来自于李鸿章与他的谈话以及儿子周学熙信件中的观点。这个儿子是个有才的,他很清楚,周家能否将官运延续到下一代,全看这个儿子了。学熙既然如此推崇袁慰亭,不能不打动周馥。
本来周馥到山东是应当陛辞太后与皇上的,但这次极为特殊,荣禄匆匆卸任直隶总督,袁世凯火急接任,朝廷火速公布了对他的任命,竟然来不及陛辞便匆匆来山东接印了。竟然没有机会当面向太后讲述自己对鲁南军事政局的看法。本来他想当面对太后说,既然朝廷让我主政山东,山东驻军必须服从巡抚衙门的辖制,绝不能出现割据一方的“响马”!但这个话竟然没有机会当面对太后讲出来……
所以,便由了周馥初到济南对龙谦的冷遇。
没想到这厮神通广大,竟然得到了朝廷如此青睐,以至于专旨指明鲁南两州的赋税不必上缴,全部用来养兵。而且,还要省里每年支付其五十万两白银的军费!不仅如此,旨意中还讲明了,沂州兖州推行新政大办工商可以先行一步,省里应予支持。
周馥不得不面对龙谦了。他需要当面跟龙谦谈一谈。
在等龙谦消息的时候,周馥闭目沉思着朝廷这道旨意的含义。无疑,太后是信任龙谦的,对他手下曾击败洋人的军队寄予了无限的希望。
以沂州兖州两州之力养七千新军,周馥认为很难。在直隶当藩司时,周馥对新军军费做过研究,认为举直隶全省之力,最多也就养三协兵,这已是极限了。仅靠山东最为贫瘠的两州去养一协新军,简直就是儿戏。就算省里每年拨付五十万两银子怕是也做不到。至于大力兴办工商,周馥更加不看好鲁南。办企业兴洋务岂是那么容易的?以李文忠公如此大才尚且如此结果,朝廷依靠龙谦在鲁南就能搞出名堂?
周馥将思绪转到了唐绍仪和吴永身上,吴永因为腿上有伤未曾来济南,但周馥是认识吴永的,才具一般,但是自己人,都是李鸿章淮系的人马,凭着救驾之功从知县直升知府。据说与龙谦私交不错。而唐绍仪则算是袁世凯的人,昨天在酒席上与自己同桌,谈吐不俗。当初招安龙谦所部并充当了龙谦勤王的监军,据说两人的关系也不错。
牵制龙谦还需着落于唐、吴两人之上。周馥想,龙谦在鲁南练兵可以,但绝不能令其参与政事!何况一介武夫,懂什么治理地方?
龙谦此刻正在曲水亭街一家客栈里与江云谈话。屋子里还有一个张蒙,此人是江云遴选的济南站站长,在郑家庄接受了一个月的培训后,张蒙提前来到了济南。在曲水亭街买了一处院子作为情报站的落脚处。张蒙就是当初误闯蒙山差点被范德平枪毙的那个小商人,后来帮蒙山军以经商为名在曹州建立了第一个驻外情报站,再后来与其子张小柱一同加入了蒙山军,成为了情报处的正式成员。曹州站两年来运作很好,这次江云调其来济南组建济南站,足见其对张蒙的信任。而曹州站则交给了他的儿子主持。
这次来济南他只带了江云和十二个精锐的卫兵,包下了客栈的一个小院。客栈也是张蒙选的。
“你办你的事吧,不要急,充分调研后再做决定。但以后不要再来这个院子了。”龙谦交代了张蒙建立济南站的注意事项,当然还是以经商为名。
“是,司令你多保重。”张蒙没有行军礼,却对龙谦鞠躬退出。
“司令,看样子老东西对咱们很不友好啊。”江云听了龙谦昨日的遭遇,犹自愤愤不平。
“这是肯定的。第一他们永远不会将我当作自己人。第二还是我们的力量太弱,不过没有关系。我来了,该表示的都表示了,就可以了。”龙谦目光闪烁,似乎在想着什么。
“一帮混蛋!将来看我怎么一个个捏死他们!”
“心态放平些!比起咱们原先的境地,现在不知好了多少倍!以后还会遇到无数敌视咱们的官僚,光生气有什么用?特别是你,一定要学会满清官吏们的思维方法和习惯才行。”
“是。原来怎么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周馥呢?”
“我也没有呀。那么多的官员,怎么能记得住?没关系,反正咱们已经占了两州,要办的事情多如牛毛。最多这个周巡抚不支持咱们就是,也没啥了不起的。”
俩人正说着话,一名卫士进来报告,“唐知府找来了,见不见?”
“快请。江云你去吧,回去就不要跟我一起走了。我还想见一见冯国璋再回。”龙谦挥退江云,急忙迎出屋子,见唐绍仪领着一个高视阔步的中年人进了院子。
“退思,你让我好找!不过这儿真不错,很雅静。”唐绍仪拱手行礼,“这位是抚台大人身边的白先生……”
“抚台大人有请,这就跟我去吧。”姓白的中年人随意拱拱手,殊无敬意。
“哦,幸会。原来是白先生。”龙谦还了一礼,“不知周抚台召龙某有何事?”
姓白的绷着脸,“这就不是白某所知了。请吧,抚台大人等着呢。”刚才实在不知龙谦住到了哪里,情急之下找到了住在丁谓济知府衙门的唐绍仪,才算找到了龙谦。
“好吧,稍等,容龙某换身衣服。”龙谦回去,换了一身便装,再次出来时,找了个机会,将一张银票塞到了姓白的手中,顿时态度就转变了,“便委屈龙将军坐白某的车吧,不远,马上就到。”姓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意。
第四十节 周馥(二)
“龙谦见过抚台大人。”再次见到周馥,龙谦一咬牙大礼参拜。
“不敢,将军请起。”迟疑了一下,周馥双手虚扶了下。
“谢抚台大人。”龙谦站起来,肃立于几案前。
“龙将军,可知老夫派人请尔来,所为何事啊?”坐在几案后的周馥打着官腔。
因为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姓白的家伙在进入巡抚衙门时有意无意间说了一句,“抚台今晨接到了一份上谕。”龙谦闻弦歌而知雅意,这就是提示自己了。一定是接到了一份关于自己的上谕!朝廷为何为自己而发上谕给周馥呢?龙谦的脑子里一直在转着圈,难道是因为沂州之围不满而让周馥训诫自己吗?
“回大人话,卑职不知。”龙谦沉声道。
周馥没吭声,仔细打量着双手下垂、目视地面的龙谦,怎么看也不像是跋扈的样子,“龙将军,所部兵力几何啊?”
“大人,朝廷给本部的编制为一翼新式陆军,当有兵力七千有余,目前缺编两千人。”他虚报了一千人,蒙山军目前实有兵力也就四千出头。
“每月军饷几何呀?”周馥一路问下来。
龙谦一一回答,问的快,答得也快。
“朝廷为你部发了上谕,令沂州兖州两州供养你部,你认为可以做到吗?”终于转入了正题。
原来如此。
“大人,这就要看两州如何做了。”略一思索,龙谦沉声答道。
“什么叫如何做?”
“以两州目前的情况,若是不顾两州百姓的死活,即使兵员再多一倍,也是养得起的。”
“哦?愿闻其详。”周馥双眉一挑,显然他注意到了龙谦那个前提。
“大人,沂州兖州地处山区,地瘠民贫,财政困难,若是不加以变革,实难养七千新军。日常的军饷军费尚是小头,军械补充才是大头。所以,卑职以为,必须因地制宜,大力发展工商,厚培民生,方能实现朝廷的意愿。”
“说的是。不过在老夫看来,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如何因地制宜啊?”
“卑职已与唐、吴两位知府交换过意见,相关的社会调查已经展开,待调查结果出来,便对两州民意经济有了一个相对全面的了解,在此基础上便可制定相关的措施了。目前卑职做的,是根据太后的叮嘱,彻底剿灭盘踞沂蒙山区的大小不等的土匪,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至于发展经济,增加政府的收入,卑职以为只盯着农税是不行的。鲁南矿产丰富,沂州有铁,兖州有煤,可以做几篇文章出来。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兴办工商是根本的出路……”
周馥不觉前倾,“说的轻巧!兴办工商哪是那么容易的?先说你的军费吧,仅靠沂州、兖州可以支撑吗?”
“若是大人授权于我,可以在不增加赋税的情况下替朝廷练一翼精兵出来。”
“此话当真?”周馥注意到龙谦所说的“不增赋税”四个字。
“卑职曾对太后她老人家保证过。”
“甚好。朝廷明谕,省里每年只付你五十万两军费,算作对你部的补充。就算省里再困难,这五十万两也会挤出来给你。一年分两次拨付,这次你便可以带一半回去。不过……”
“多谢大人!如有训示,还请大人明言,卑职定当遵从。”龙谦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喜悦。
周馥对龙谦的观感不自觉地有了改变,“龙谦,银子可以给,沂、兖两州的税收也可以留下养尔的兵,只是要确定一个数额,不能将地方挤兑得活不下去!此其一。其二,你部驻扎鲁南,要严明军纪,不得骚扰地方!并且要限期剿灭土匪,我给你一年的时间吧。若是本官收到地方对尔的控诉或者一年后还土匪未曾剿灭,本官定当严参于尔!尔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沂、兖两州财政紧张,本军只要两州每年各出八十万两,其余的,由我自行想办法。”
“什么?你只要二百一十万两军费?这包括购置军械的费用吗?”
“自然包括。”龙谦顿了一下,“两年为期,卑职一定练出一翼装备齐整的新军出来,请大人届时点验。”
“军中无戏言哪。”周馥站起身来。
“是。不仅如此,两年后,卑职不再需要省里拨付的五十万。”
“这……”周馥死死地盯住龙谦,“龙将军,你对本抚有何要求?来呀,为龙将军看座。”
“谢大人。卑职确实需要大人的支持。为朝廷练兵是必须完成的差事,关键是钱。办法不外开源节流两策,说出来其实不值一提。让大人见笑了。”说到这儿,龙谦停了下来,望着周馥。
“老生常谈常为至理,尔讲。”
“先说开源。卑职决定在两年内大力压缩军费开支,先让军队过一段苦日子,除掉购置军械和展开训练的费用外,其余费用均压缩至最低限度,将有限的资金用在武器的购置上。开源方面,总的计划是联系中外商家投资两州,大力兴办工商,两年后应当初见成效了……”
确实是老生常谈,周馥不免失望。不过,作为将领,能主动说让军队过苦日子,也算不易了……
“龙将军,”周馥的语气客气了许多。
“大人面前,当不起将军之称……”
“可有表字?”
“退思。”
“好。本抚就称尔退思了,”周馥换了个姿势,“尔所说联络中外商家投资两州,可有成算?”
“目前已有山西人所开票号一家,投资三十万两,与峄县中兴煤矿合资重组,成立新的矿业公司,修一条峄县至运河边台儿庄的小铁路,总长约百里,预算投资不足二十万两。此铁路已经张莲芬张大人前期勘探,报朝廷批准,诸事具备,克日即当开工……”
“张毓蕖啊,此事本抚是知道的……”周馥眼睛一亮,铁路的意义对于一位浸淫洋务数十年的官员,不需要多讲,何况,其子周学熙曾主持过开平煤矿的事务,“这是好事!”
“大人明鉴。卑职以为,仅靠挖煤是不行的,要深加工才好……”
“哦?细细讲来。”周馥第一次听到“深加工”的概念。
“卑职计划在峄县一带建设一座火力发电厂,这是办工厂的基础。之后,将有计划地兴办一批关乎民生的厂子,如炼焦厂,洗煤厂,西药厂,服装厂,火柴厂……”龙谦一股脑将自己的设想抛了出来,包括扩宽沂州至峄县的官道,在沂州建设钢铁基地等。
周馥死死地盯住了龙谦。此人不简单!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武夫!这是周馥得出的结论。对此人提出的先易后难,以轻工业的积累带动重工业(军事工业)的建设思路深表赞同。织布、火柴、肥皂、西药等东西都是民间急需的。他想了半晌才说,“这些要多少钱,尔可曾算过?尔所说的西药厂,谈何容易?”周馥立即被龙谦宏大的计划所打动,办电厂的条件是有的,沂州有煤,大运河有水,意义就不消说了。炼焦、修路、炼铁等俱靠谱,算是因地制宜。引起他兴趣的是建西药厂。西药已经深入中国,沿海繁华城市,西药之昂贵,效果之显著,周馥深知之。倘若办成,以西药之利润,龙谦前言所讲的两年后不需省里支持军费,并非虚言。
如果在两年,不,在三到四年内实现一揽子投资,鲁南局面将大变样!更为关键的是,如果鲁南搞出这些名堂,必定引起朝廷的注意,深合朝廷办新政之宗旨,功劳自然少不了龙谦和唐吴二人,但自己扶持之功亦不可灭。说不得,山东巡抚并不是自己仕途的最后一站。
“大人,晋源票号已在沂州和峄县设立分号。有了第一家进入,以后就好办了。至于大人顾虑之技术,卑职两年前曾从拳匪手中救出一美国青年,之后此人一直跟随卑职,今春经卑职劝说回国去了。其家在美国即是开办药厂的,承诺投资鲁南。所以,大人所担心的资金和技术,不是问题。”龙谦继续忽悠。
“喔,还有这样的事?不过,洋人狡诈难防。”周馥想起了儿子主持过的开平矿,因为是英国人投资的产业,控制权完全落入英国人之手,没少听儿子抱怨,“如何确保我方控制而不落在洋人手中?”
“这个好办。”龙谦微笑道,“第一,我方会投资其中并且控股,需要的是美方的技术和配方,资金尚在其次。退一万步讲,厂子建在咱们的地盘上,就算以后生了龌龊,咱们也将技术学到手了,利大于弊。”
“甚好!若是此事促成,吾当亲赴鲁南为其剪彩!退思,你对本抚有何要求?”
“大人,以卑职的一点浅见,我方办实业最缺的不是技术,而是管理。实业不同于官府,以官府的习惯去办企业,十之八九要亏损乃至破产。文忠公费尽心力办洋务数十年,为中国引入了一大批近代化企业,从铁路、电报到军火,经甲午、庚子两场失败,时论多有对洋务运动的批评甚至责难,卑职以为,以曾文正、李文忠诸位前贤开创的洋务运动,启迪民智,功在国家,后人自有公论。但这些企业多为官办,效益难明。但企业之目的在于盈利,不盈利的企业就是包袱了……”
龙谦肯定了李鸿章办洋务的功绩,立即获得了周馥的好感。因为自甲午之败,朝野对洋务运动虚耗国力一事无成的指责甚嚣尘上。但龙谦指出朝廷主办的一系列厂子“效益难明”,却直接打中了洋务运动的要害。周馥久在其中,深知实情,不是什么“难明”,而是亏损相当严重,很多投入巨资的企业很多都成了无底洞,一旦后续的资金投不进去,厂子立即运转不灵。便是自负办洋务海内独步的张之洞所办的汉阳铁厂,据说也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究竟是何缘故,周馥却苦思未解。
“那你认为实业当如何办才能够挣钱呢?”周馥完全是请教的口气了。
“其实简单。那就是官府不要参与其中!卑职回国未久,察其美国企业的实况,政府只管政府的事,比如发放执照,监督其执行法律,按时交税等,对于如何办厂子,政府是概不过问的。而我国兴办洋务,皆是官府主持,其间弊端丛生,导致成本虚高,运转困难。所以,卑职要求的就是官府不要介入鲁南的商业运作之中。一切交给商家去办,官府只提供一个公平安宁的经商环境即可,然后就坐等收税了……这是卑职一点小见识,不一定对。”
周馥琢磨着龙谦的话,却是难以接受。“官府只做官府的事?退思,你说你回国未久?什么意思?”周馥只听说龙谦出身鲁南响马,却不知此人竟是海外归国之华侨。
“卑职生于美国,光绪二十四年方奉慈命回国……”龙谦简略地讲了自己回国后的境遇。
“难怪了!来人啊,给龙将军上茶!对了,去将学熙叫来!”不知不觉,周馥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转变,进来为龙谦上茶的白姓中年人深感诧异,怎么一会儿工夫,老大人的态度便发生了如此转变?还要叫公子过来作陪?
“大人,卑职的第二条请求,便是武器及相关机器的购置及人才方面的支持,希望省府给与方便。”
“哦?讲来听听。”
“卑职已联系青岛德国驻军,谈妥从德人手里购置武器。第一批枪械弹药将发运鲁南,希望大人允许卑职所部武装押运。为不使误会,还望大人行文沿途州府,给与放行。开办实业,卑职将锁定美国与德国,亦有大批机器过境。最后就是人才了。大人见识宏远,经历更是卑职望尘莫及,如有实业方面的人才,还望大人推荐至鲁南两州。鲁南永远是山东之鲁南,只有集全省之力,方能奏效。”
“这个应当没有问题。”本来周馥对龙谦从德国人手里买武器有些顾虑,但全国情势如此,新军武器不是买自日本,便是购自德国。威胜军右翼直辖兵部,他不过问也不算失职。倒是龙谦主动要求派遣干员赴鲁南兴办实业令他高兴,尤其是那句‘鲁南永远是山东之鲁南’,将他的担心打消了不少。
“唔,你来了。快快见过龙将军。”周馥一眼看见儿子周学熙进来,“他便是犬子学熙,忝任山东大学堂总办之职。喔,时候不早了,退思你就在这里用点便饭,咱们边吃边谈。”
第四十一节 初闻革命党
唐绍仪陪着龙谦来到巡抚衙门,因为没有抚台的召唤,他只好坐在偏厢里喝茶等候。岂知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他又不好舍下龙谦离去,很是难熬。
周馥对龙谦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今日之召见定是找龙谦的茬子无疑。周馥是不熟的,但周学熙却很是熟悉,一来年纪相当,都是袁世凯看重的才俊,二来俩人在很多方面有共同语言,尤其是在办实业上,举人出身的周学熙对兴办实业有着独特的见解,尤其对西洋诸国的科技倾慕不已,多次虚心询问美国实业界的情况。但唐绍仪却说不出个子午卯酉,当时他在美国时还是个孩子,很少走出校园,哪里晓得美国实业界的情况?
谁知唐绍仪被袁世凯派到了沂州和龙谦搭文武班子,热衷于办实业的周学熙却被老袁说服接了山东大学堂的总办。唐绍仪记得自己去沂州赴任时,周学熙设宴为自己饯行,很是为他担心。担心的理由便是将袁世凯搞得灰头土脸的龙谦。在周学熙眼中,龙谦所部就是一帮土寇,别看他们接受了招安,别看龙谦成为了朝廷副将,骨子里永远改不了的就是叛逆。去沂州当知府,当然免不了与那帮强盗打交道,所以一再提醒自己要小心从事。
唐绍仪自己对于龙谦的观感是好的,其出身是一方面,更多的来自于并肩抗敌的交情。战场上的交情不同一般,唐绍仪算是理解了军人们之间不同常人的关系,所以并不赞同周学熙的看法。对于赴任沂州,唐绍仪充满了信心。
谁知却出了龙谦遇伏及后来兵围沂州的故事。唐绍仪对龙谦的看法有了一定的改变。李纯不撤离是有问题,但也不能擅动刀兵围困府城并且悍然枪杀右军吧?或许周学熙的直觉是对的,土匪就是土匪,就算穿上了官军的服装,也是土匪。可是唐绍仪骨子里是很难接受这一判断的,在已经成型的袁世凯集团中,他算是对蒙山军了解比较深的,这是一支很特别的军队,尤其是其严明的纪律,很难将其归于烧杀抢掠的土匪一类,但确实又与官军不一样,该部官兵眼中基本没有朝廷,只有他们的首领龙谦。比如那个颇得龙谦信任的鲁山,是朝廷太后钦点的游击将军,换做袁世凯所部任何一个将领,定会将此当作莫大的荣耀。但此人从来就没有将其官衔当回事。
袁世凯让步龙谦是格于情势的无奈之举,周馥见不得龙谦定是受了袁世凯的影响。但他唐绍仪却必须继续与龙谦共事下去!龙谦率军回到鲁南后,除了兵围沂州,其他的还真是说不上有什么逾矩之举。几番跑峄县与张莲芬商办铁路与煤矿,虽然超出了他作为镇守使的职权,但其用意肯定是为了地方,这个必须承认。便是在沂州道遇伏,也是与张吴二人一同找自己商议办实业嘛。所以,周馥对龙谦不加掩饰的冷淡,唐绍仪感到担心,决定找个机会为龙谦转圜一番。今日巡抚大人主动约见龙谦,唐绍仪总体上感到高兴。唯一担心的就是龙谦不买周馥的帐,忍受不了新任巡抚的训斥,将事情搞僵了。周馥显然无权撤换龙谦,但两人搞崩了,将自己夹在中间很难受。唐绍仪已经梳理清楚了自己对龙谦的态度,只要龙谦在两州不出格,自己一定全力支持龙谦编练新军,如果龙谦像在峄县一样在沂州大办实业,自己就更要支持了。
唐绍仪坐在偏厢胡思乱想,茶水也续了无数回了,却始终不见龙谦出来。这令他十分的惊疑。眼看日过中午,肚子也咕咕叫了,总算有人来招呼他了,还是那位姓白的亲随,“哎呀真是对不住,忘了通报大人唐府尊还在等候,都是小人的错。快随我来吧,老大人请龙将军用便饭,还将公子唤了来作陪。得知唐府尊在这里等候,将我好生责骂!还请府尊大人大人大量,不要记怪小的,请吧。”
唐绍仪讶然,忘了自己被晾在这里了,这么一会儿工夫,竟然态度大变,不仅留其吃饭,还将周学熙叫来作陪?这个龙谦竟然使出了什么妖法?
跟着白管家来到后院的小餐厅,周馥等三人的便宴已经开动了好久了,天气已热,三个人都去掉了外衣,周学熙大概因为喝了酒,光亮的脑门上沁出一层汗珠,见唐绍仪进来,起身拱手道,“失礼之至!是小弟疏忽了,莫怪龙将军。他以为你已经回旅店了……”
“少川啊,都怪下面疏忽,没有通报老夫你也来了。更得怪退思!这样,让学熙代我陪酒一杯,算是老夫给你赔礼了。”周馥也站起身来。
“哪里,都是龙谦的错。与大人及周兄谈的高兴,竟然忘了少川兄……”龙谦一脸歉意。
“不敢,不敢,是卑职的错,未曾让人通报……”唐绍仪急忙摆手。
“既如此,快请入座。”周学熙与唐绍仪甚为熟稔,一把拉了唐绍仪,让其坐在龙谦对过,将自己杯盘筷子移至其父对面的空位,早有下人为唐绍仪添了餐具酒杯,“小弟自罚三杯。”说着,周学熙一连喝了三杯。
唐绍仪见三人满面春风,看样子相谈甚欢,更觉不解。周学熙一向反感龙谦,怎么一转眼就变得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重逢一般?
自罚三杯酒的周学熙笑道,“少川兄,刚才听了龙将军对于兴办实业和如何办好山东大学堂的高见,真是令我佩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原先对龙将军多有误会,今儿要庆贺朝廷得人。”周学熙笑眯眯地为唐绍仪倒了酒,“少川兄,咱俩是老朋友了,一起敬退思一杯吧。”
“不,”龙谦站起身来,“少川兄是我西沽之战的战友,情分不同寻常。他不会怪我的。这样,咱们三个晚辈敬老大人一杯,预祝山东省在老大人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兴旺发达。”
“甚好,敬大人。”唐绍仪当然不会反对这个提议。
“呵呵,好,这杯酒老夫喝了。”周馥一饮而尽。
唐绍仪在龙谦对面坐下来,“看抚台大人如此快慰,刚才聊什么呢?”
“唔,正谈到梁启超那个逆贼,竟然在日本为文忠公作传。此事虽是退思听到的传闻,倒也有几分可信。不过,此人见识是有的,文章更是老辣。老夫倒是希望早日看到这本书……”
文忠公便是薨逝的李鸿章了,算来不过三个月而已,躲在日本的梁启超竟然写出了李鸿章的传记?唐绍仪可从未听说。而且,康有为和梁启超是很忌讳的话题,一般情况下,躲避还来不及呢,怎会在这种场合下公开谈论?“喔,退思你从何而知梁某人为文忠公作传的?”唐绍仪先为周馥杯子添了酒,转脸去问龙谦。
“我只是听说,不知该书付梓了没有……”龙谦也觉后悔,本来聊得挺好的,话题转到了李鸿章身上,如何评价这位汉族名臣,他未及深思,便说出梁启超所作的《李鸿章传》的观点,话说出来才意识到该书现在似乎还没有成书呢,只能硬着头皮瞎编了。
“粱氏的学问如何,卑职并不清楚。但此人在海外的知名度甚高,此书一出,定当哄传宇内。”龙谦轻叹一声,“文忠公是值得尊敬的伟人,马关之耻和辛丑和约怎么能记在他身上呢?换做他人,又能有什么更好的结果呢?如果爱惜名声,又何必在庚子国难之际到北京趟那趟浑水呢?据说文忠公自称是大清的裱糊匠,也真是难为了他啦。文忠公之死,标志着一个时代结束啦。”龙谦知道周馥是李鸿章的心腹,是看着李鸿章咽气的极少数人之一,吹捧李鸿章肯定没错。
“如果文忠公九泉下得知退思你对他的评价,会视你为知己的。其实,文忠公是跟我提起过你的。”周馥喟然叹息,转脸对唐绍仪说,“粱氏作传,说文忠公知外交而不知内政,简直是一派胡言。文忠公怎不知国事多艰?怎奈大局糜烂至此,谁又有补天之手?”
刚才逼问梁启超所作的《李鸿章传》的内容,龙谦只好编了几句,说是一个海外的朋友来华旅游是在今春告诉他的,周馥没有深究其事,却引发了无限感慨。
那本书龙谦是认真读过的,因为文章并不长,只有区区十二章,粱氏在结尾时这样写道:李鸿章既忠于清室,又身负大才,目光之敏锐深远堪称海内一流,而且长期掌军秉政,为什么却落个这个结果呢?那是因为他只知道有军事,不知道有民政;只知道有外交,不知道有内政;只知道有朝廷,不知道有国民;每天责备他人看不清时局,结果他对时局自己就没搞明白。每天责备他人搞派系,自己的派系思想就很严重。他不懂如今的国际竞争,不靠国家而靠国民,他不懂泰西诸强消除内部纷争,是靠着彻底的革新,而革新的动力不是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
梁启超在书中还不无忧虑地说,在清廷重臣中,李鸿章无论学识,眼光,手腕抑或品格,都是第一流的人物。像他这样的人都不免归于失败,而李鸿章之后的政坛,再也找不到媲美他的人物了,中国的前途真的是看不到光明啊。
这些观点,代表了当时知识分子的共识。龙谦却不能对周馥讲。
周馥继续讲,“若是粱氏只是借为文忠公作传发发牢骚,也就罢了。但此人所做的,可不止是写书骂骂朝廷!退思你有所不知,去岁正值京畿大乱,两宫蒙尘之际,康粱竟然联合国内一小撮跳梁小丑,发动武装叛乱!幸而张香帅处事果断,才没有引起大变。”
龙谦大吃一惊,这件事他却从未听说,转而一想,大概朝廷不愿动摇民心,将消息彻底封锁了。
看龙谦很是关注,周馥道,“跟你等说说无妨。去年七月间,联军已陷天津,康有为梁启超指使湖南人唐才常,联络容闳、章炳麟、严复等人,在上海成立什么中国议会,密谋造反,希冀太后归政于皇上。唐才常窜至两湖,在汉口设立机关,联络两湖会党,成立什么自立军!幸亏张香帅机敏,一举捣毁设在英租界的自立军机关,抓捕了唐才常、李荣盛等人,经审讯,唐才常承认其欲效仿日本覆幕举动,以保皇上复权。”
“那这些人呢?”龙谦急问。容闳、章炳麟以及严复,都是当时响当当的人物。
“当然被张香帅给宰了!这等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件事的幕后指使,便是康粱那两个逆贼!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孙文的广东人,与去年闰八月在广东惠州造反,幸被粤督德寿所平。”
“孙文?”龙谦再次吃了一惊,他还是第一次正式听到这个名字。
“孙文与康粱又有不同。此人久居海外,鼓吹革命,危险异常。退思啊,老夫跟你和少川讲这些,你们知道即可,不必告知他人。如今国事多艰,内忧外患齐至,你又是带兵之人,难保没有一二逆贼打你的主意,你可要脑子清醒啊。”
这就开始了吗?龙谦捏着酒杯沉思着。进入新世纪后,孙文注定会登上历史舞台。没想到竟然在周馥的巡抚衙门,第一次听到了关于革命党的官方消息。
“大人请放心,龙某一介武夫,又生于海外,对祖国的情况真是一知半解。直到回国后亲生经历了一些事情。才晓得问题之复杂,绝非海外一帮书生想的那样简单。还是说李文忠吧,都说曹营之事不好办,中国之事,难度实为世界第一。康有为梁启超立宪保皇也罢,孙文鼓吹革命另起炉灶也好,或者朝廷知耻后勇自身变革,能否成功不在于上层的设计,而在于设计好的东西是否适合下层,检验的标准便是富国强兵。民穷,国家便难富,国穷,强兵不过是幻想而已。而富国强兵,非要一个安宁的环境不可。”
“说的好!还是要尽力将实业办起来,国富,才能强军,强军,才能救国啊。”周学熙叹道。
“大人,卑职受太后大恩,常思报效太后。绝不会受逆党所惑。假若逆党敢到鲁南,卑职一定将其人头送至济南。”
“好!有你这句话,老夫就放心啦。咱们同饮一杯,祝你在鲁南大展身手!”周馥笑眯眯地提议道。
第四十二节 龙谦的思考
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从巡抚衙门出来,龙谦与半醉的唐绍仪被送回了旅店。答应周学熙明天去视察正在扩建的泺源书院(山东大学堂建于书院旧址),还计划拜会一下接任山东提督的冯国璋。所以龙谦回鲁南的日期还要押后几日。
唐绍仪决定与龙谦住在一起,派了人去济南府衙告知丁知府他不回去了,倒在客房便呼呼大睡了。龙谦安顿好唐绍仪,独自坐在院子里想着自己下一步的任务。
江云及龙谦的卫士们看他独自想事情,也不过来打扰,只是给他送来一个灌满茶水的茶壶和一个茶杯。
这次来济南的任务基本完成,没想到今日意外地得到了周馥的支持,就算冯国璋记恨自己,也无关大局了。据江云的报告,袁世凯所部武卫右军已经陆续开拔进入京畿,估计留给冯国璋的部队不会太多,如果只是由巡防营改编的武卫右军先锋队,龙谦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袁军走后,山东地面最强的兵力将是蒙山军!应当是冯国璋担心自己,而不是自己担心冯国璋。
冯国璋竟然没有跟随袁世凯去直隶!这点令龙谦感到吃惊。冯氏是不是就此脱离袁世凯,实难估计。历史上冯氏是跟随袁世凯到了直隶的,究竟担任什么角色,龙谦却不知道。他知道的那部历史已经完全变了。那个发生过的历史中,李鸿章现在还活着,正在抱病继续忙乎辛丑条约的签订和促使八国联军从北京撤离。慈禧也没有回京,还呆在西安。但现在慈禧已经回宫,李鸿章竟然早了几个月病故,而辛丑条约的内容也已经改变了不少,至少在赔款数额上比他知道的历史少了很多。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而变化的吗?龙谦深为迷茫。
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在来到这个时代后算是站住脚了!离开鲁南时,部队已经顺利接管两州,完成了战略展开。招兵也正式开始了。等德国武器送达,部队的实力将得到很大的提高。有手里这支兵,足以应对一般情况了。
龙谦清楚,从去年清廷宣战万国始,清廷表面上大一统的局面也已经告终,地方事权将进一步加重。事实上,很长时间内将是用枪杆子说话的时代。只要控制好自己的军队,无论是巡抚还是朝廷,都必须顾忌自己的存在,甚至看自己的脸色。
这一代的名人中,袁世凯是最懂得军权的重要的。这是他纵横晚清走上最高峰的根本原因所在。根本不用怀疑,此人一定会在直隶继续加强他的军力。上谕上没有他兼任北洋通商大臣的消息。不过按照惯例,直隶总督是会兼任北洋通商大臣的。那时候袁世凯的小站兵就该叫北洋军了,接着就应当是北洋六镇的组建……自己手里这个类似于混成协的武力,会是个什么结果,心里真的没底。
袁世凯究竟会不会在保定建立军事学院,龙谦现在也有些吃不准了。为此江云已经根据他的指示做了布置,具体的方案已经得到他的批准。过两日,江云在济南站建立后,将去保定就近指挥这次行动。因为自己要求高度保密这一批准备打入北洋军军政系统的谍报人员。他们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江云亲自遴选人员,只向他一人报告。结果龙谦在江云初选的八个人中挑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情报处的成员,一个是后勤处的兵,最后一个是战斗部队的班长。这三个人的特点是都有文化底子,祖籍都不是山东人,两个是河南人,一个就是直隶保定人,基本可以说一口流利的家乡话。人选确定后,三个人秘密接受了龙谦和江云的培训,现在还在根据地跟着陈超加强古文方面的学习。当然,陈超并不知道他们的使命是什么,龙谦不担心泄密,因为除了江云和自己,没人知道调这三个人集中在一起做什么,连他们自己也不晓得。
为什么不多选人,龙谦猜测朝廷对于重建陆军军官学校一定很重视,首届学生的名额不会很多。加上满清之陋习难除,各位大人物夹袋里一定会抖搂出不少“指定录取”的权贵子弟,派去参考的人多了怕也无用。好在如果开办军校,绝不会是一届,自然会年年办下去,只要混入第一届的密谍不暴露,以后逐年派入也不是不可以。
根据地率先开始了由陈超主持的社会调查,这三个人名义上是抽调来协助陈超做农村调查的。但只有陈超晓得,他们可能另负使命,因为龙谦特意要求陈超辅导下三人的古文,要求达到秀才的标准。陈超说不可能,秀才是那么容易考中的吗?我不信你队伍上随随便便就可以选出三个秀才!龙谦退了一步,那好吧,至少可以顺利地作一篇看得过去的文章——对,就是八股文。
朝廷现在还没有废八股,军校的文化课考试出现八股文也不算新奇吧。
初选之时,龙谦对三个最终人选的基本情况就表示满意,家庭基本无负担,军龄长打过仗但没有负过伤(身上不能有战伤),其上级对其评价都很好,忠诚度应当没有问题。选定之后,在龙谦离开根据地北上济南之前,连续为三个人讲了几课,除却谍报方面的常识性东西,龙谦更多的是讲对不对的忠诚。要求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忠于蒙山军。
三个人都认为他们回接受的是一项重要的人物,却不知他们将被派遣打入北洋军长期潜伏。
如果一切顺利,这三个个文化程度较高的青年将去报考袁氏的军校,就算考入两个,也是了不起的成绩。就龙谦对历史的了解,印象很深的是民国军界论资排辈的现象很严重,军校的首批毕业生受到上面的重用是可以想见的。
这个时候的谍报手段还很原始,很多将领对现代谍报的手段根本就没有见识过。龙谦相信,自己交给江云的那些方法,估计很难被对手识破。只要再有几年,自己羽翼丰满,就算与朝廷翻脸也不怕了。
但是,如果袁世凯不办军校呢?龙谦心里苦笑。身处失去轨迹的历史潮流中,他自己也感到了迷茫。
现在,另一个更为要紧的问题终于摆在了面前,革命党跳出来了!
就龙谦所知的历史,孙文、黄兴等人一直到辛亥年间,长达十年的光阴中,顽强不屈地一次次发动着旨在推翻满清的武装起义,真是屡败屡战,可歌可泣。却始终未曾意识到用海外募款雇佣会党充当起义主力的做法根本就行不通!换来的是大批热血青年的牺牲!连老派官僚周馥已经意识到革命党联络军队的可怕,但似乎孙文一直不愿意做军队的工作。但是,如果同盟会——龙谦搞不清同盟会现在成立了没有,找上了自己,该怎么办?
就像午间周馥提到的已经加入反清阵营的容闳、严复、章炳麟等人,都是后世鼎鼎大名的人物!严复算是中国第一支近代海军的创始人之一,容闳更是最早睁眼看世界的先驱,章炳麟就更了不起啦,当得起国学大师的,此人绝对算的上一个。龙谦并未读过章氏的文章,但“太炎先生”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大到稍有点文化的就应当听说过的程度。
如果这些人为自己所用该是多么惬意的事!但这不可能。很大程度上,他们最多是听说了西沽大捷而已,龙谦这个名字或许已经打上了慈禧的烙印,被他们视为代表满清顽固势力的后党!估计不会打自己的主意,要找自己,八成是送炸弹来。
想到孙文一派暗杀的手段,龙谦禁不住苦笑起来。
后党就后党吧,反正现在是没有与满清掰手腕的本钱。且不管国内风云如何变幻,最要紧的是加强自己的实力!当自己有一支精强的军队,外带一个控制在手里的工业基地,不管是革命党还是保皇党,都不在自己的话下!至于满清朝廷,从去年起就是一堆行尸走肉了,新政也罢,立宪也好,都不会有好的结局。满清贵族只要不肯真正主动退出历史舞台,等待他们的就是覆灭!绝不会出现英国一样的结局。或许用不着自己动手,袁世凯就会完成颠覆满清的使命。
所以,关键在自己。两件事,一是将部队抓好,二是将依托鲁南煤铁,建立一个超越汉阳的工业基地,其他的,都是次要的。龙谦梳理清思路,自认选择是正确的。
如何抓好军队?龙谦又头疼起来。蒙山军越来越有封建化的苗头了。或者,她本来就是一支封建化的军队,从来就没有改变过性质。龙谦带给他们的只是超越当时的组织纪律性和先进的战术,并未做性质上的改变。
可是,龙谦清醒地认识到,就这样走下去,且不说是不是自己的本意,关键在于部队的性质不变,就不会将战斗力提升至这个世界的极致!封建化的军队是没有主义的,它只追随个人和一个团队,视野根本就展不开。没有主义就不会有理想,没有理想就不会有牺牲精神,没有牺牲精神的军队就不会是一支领先时代的强军!而且,封建化的军队必定排外。而不敞开胸怀,招纳大批的知识分子进入部队,部队的改装和战术的提升就很困难!已经出现的对司徒均的排斥就证明了这点,在自己的老班底中,始终将司徒均当作一个外来户,并未真正接纳,封国柱的疑问不过是代表了共同的看法而已。自己在,能镇得住那些“元老”,如果自己不在了,必定是人亡政息的结果。
这足以引起警惕了。如果靠着资历,靠着论资排辈去扩军,就算蒙山军成为可以抗衡北洋军的武装,也不会实现自己心中那个理想。
让军队有自己的理想,必须建立领先于时代的政党组织。用先进的纲领去武装自己的骨干。但建立什么样的政党?站在哪个立场?代表哪个阶级或阶层?如何解除土地对农民的束缚?用暴力手段是平均财富还是用温和的方法实现改良?这些都是曾经想过的但没有得出结论。另外就是时机问题,现在就着手建立政党,除却明目张胆地保皇,哪条路都会与现政权发生冲突。过早地与现政权对抗不是上策。最后就是人才问题,自己手里没有一个像蒙山军将领一样忠于自己的文官班子,拿什么来组建政党?得出的结论是现在不能有政治上的主张。
既然如此,那部队就先这样吧。封建主义的毒素先让他留着。集中精力专心去抓经济建设,争取用十年时光打造一个工业基地!
龙谦专注地思考着,一直到暮色笼罩,卫士忍不住提醒他是不是该用饭了?龙谦才从冥思中脱出来。
第四十三节 陈淑
龙谦并未见着冯国璋,冯因公务去直隶去了,大概是老上司召见。龙谦想,就算冯国璋不计前嫌,肯与自己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好谈——当前情况下,没有力量去“觊觎”山东的其他州府,而冯氏手中无兵,估计不会打鲁南两州的主意。所以,双方相安无事是可能的。这就够了。
倒是在泺源书院待了一天,并且慨然捐出两万两白银作为对山东成立第一所现代意义上的大学的支持。袁世凯这家伙眼光是有的,其实,这个时代很多人对兴办现代化教育有着令人钦佩的眼光和热情,不止是袁世凯一人。不过,袁氏兴办山东大学堂无论如何都是功在国家、利在千秋的好事。所以在周学熙陪着龙谦视察泺源书院的时候,龙谦很是称赞了袁世凯的眼光一番,加上龙谦慨然捐赠,周学熙对龙谦的观感更佳了。对于龙谦所提的思想包容,侧重理工的办学建议,有着办实业经历的周学熙深为赞同。龙谦乘机提议道,待两三年后,山东大学堂走上正轨,可以在鲁南设立一座分校,资金全部由鲁南承担。周学熙当然不会反对。
周馥没有食言,立马下令给龙谦办了二十五万两银子的拨款。龙谦立即将两万两划给了周学熙。两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呢?清末一两白银的购买力大致相当于后世RMB250-260元,两万两就是五百来万巨款了,足以盖一栋像样的教学楼了。所以周学熙在其父面前很是为龙谦说了一番好话。
曾经喧嚣的郑家庄彻底安静下来了,在龙谦前往济南拜会新任巡抚的日子里,蒙山军司令部机关继主力部队离开后也搬走了。宁时俊带参谋、后勤等处根据龙谦的指令搬到了沂州。昔日热闹的郑家大院寂静下来。这天,已经率第二标进入兖州的周毅派人接郑婵和温氏去兖州的车马也来了,温氏本来不想去,但她又舍不得离开女儿和外孙女,最终还是答应了郑婵的请求,跟郑婵一起去兖州开始新的生活。
几个平时与郑婵交好的女伴闻讯前来道别。听到消息的陈淑也赶了来,帮着郑婵收拾行装。郑婵看见满头是汗的王月蝉,奇怪她为啥没跟医护所走,王月蝉说她跟孙娟请了假,晚去几天。医护所这次一分为二,孙娟带一部分人去了沂州,张红草带少部分人跟第二标去了兖州,成为了第二标后勤科下的医护所。王月蝉是被分配到沂州的,这也是她自己的要求。郑婵曾多次解劝王月蝉跟自己一起去兖州,但王月蝉拒绝了。郑婵猜想她是想彻底告别昔日的生活,其主要标志之一就是离开郑家人。
不过,王月蝉和郑婵情分是有的,某种意思上她们已突破了原有的身份,变成了要好的姐妹。在确定不跟郑婵温氏去兖州后,连着三个晚上,王月蝉与郑婵同塌而眠,抵足深谈。从对昔日生活的回忆到对未来日子的展望,讲了很多心里话。王月蝉对周毅的看法尚可,觉着周毅还是一个不错的男人,虽然当初看上了郑婵的美貌,但娶到手之后对待郑婵还算可以,如今已是朝廷正规军的标统,手下管着两千号人马,前途无量,郑婵跟着他,生活是无虞的。郑婵要做的就是尽快给他生几个儿子,那就彻底拴住了他的心。
郑婵则希望王月蝉跟他们一同到兖州,依旧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至于王月蝉个人,郑婵直接讲出了希望王月蝉再嫁。说你年轻漂亮,又没有生育,连黄玉孙娟她们都能嫁人,你也可以呀。队伍上一大帮光棍儿,依你的条件,一点也不难。等俺跟他说说,让他帮你物色一个。
王月蝉笑笑拒绝了。她当然不会为郑经守节,但不愿继续与温氏厮混在一起了。不过这个话不愿意跟郑婵说。推脱队伍上有安排,而且龙谦还交代给她特殊的任务,必须跟司令部一起去沂州。
郑婵有些舍不得王月蝉。王月蝉笑着说,都是蒙山军的兵,还怕没机会见面?这才多长时间呀?龙司令已经搞出如此局面,将来说不定还要进济南府呢。
王月蝉所说的那个任务就是龙谦交给她的查出透露龙谦行踪的内奸。这段时间王月蝉主要就忙这个了,但至今尚未头绪。所以每次见到陈淑都有些不好交代的感觉。其实陈淑并不知道王月蝉还在干着反间谍的差事。今天也是如此,在帮郑婵收拾好行装后,王月蝉特意与陈淑聊了一气。
“陈小姐,你也该跟司令去沂州了吧?啥时候动身?俺肯定能喝上你的喜酒,但小婵就不好说了。”王月蝉笑着说。
陈淑有些不好意思。她何尝不想早一天了却心愿。但自与龙谦订婚,俩人尚未单独聊过,特别是最近,连见一面都难了,“俺可不知道……”
“陈小姐是不是担心司令会变卦呀?”瞧着陈淑的神态,王月蝉打趣道。
“俺,俺,”陈淑被说中了心事,低下了头。
“妹子,俺跟你说,别说龙司令已经正式与你订婚,便是没有那个仪式,他也不会毁约的。这个俺看的很准。俺是过来人,比你有经验。你是个有福气的,俺从来没有见过像司令那样规矩的男人,咱蒙山军女兵多了,司令可从来没有对谁起过心,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确定。原先俺以为男人嘛,就像猫儿,哪有不偷腥的?自打认识司令,俺承认错啦,不好色的男人真有。所以,你是有福气的。咱根据地的女孩子们,不知道有多少偷偷地羡慕你呢。”
陈淑的脸色立即容光焕发。
“不过,俺觉得呀,你既然嫁了司令,就要适应他。他是个办大事的,不会像一般的男人一样整天陪着你。而且,像司令那样的人,最好的办法是能帮助他做事。所以呀,你要学很多东西呢,不光是能为他生儿育女。”
陈淑脸红了。但王月蝉的话说中了她的另一层心事,“俺就是觉得自己好笨,啥也不懂。而且,他啥也不跟俺讲……”
“你一点也不笨。真的,等你们成了亲,你就是他最亲的人啦,他怎么会不跟你说?俺倒是觉得,司令也蛮可怜的,身边没有亲人,连自己的衣服都是亲手洗缝,太不容易了。所以俺就希望你早已嫁过去。”
一直困扰她的问题终于找到一个倾述的对象,“月蝉姐,俺觉得,他可能不喜欢俺。他是见过大世面的,怎么回喜欢俺一个啥也不懂的傻丫头?当初,嗯,当初可能是碍着俺叔的面子,如今情况不同了……俺觉得,俺不应当勉强他……”说到这里,陈淑的眼圈红了。
“咦?”王月蝉万万没想到陈淑竟有这样的想法,“你胡说些什么呢?什么叫配不上他?模样还是身材?或者是其他?在咱这十里八乡,那样拿出来不是一等一的?”
“不,俺知道,城里的小姐有的是比俺美的……”陈淑用手抹了抹眼睛。
“不。是俺说错的。俺觉得啊,司令不是看重女人的外表的!司令喜欢的是你的性情!”
“俺性情也不好,俺婶儿说过无数遍了,让俺改一改性子,可是俺就是改不了,也不想改。”
“改什么!你的性子有啥不好的?俺觉着司令就是喜欢你爽利的性格,不像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干什么都扭扭捏捏的!放心,我不会看错的。”
“不是……”
“我说是就是!等见了司令,俺跟他说,他是大英雄,不要管那些老规矩了,早些将你娶过门!对了,司令去沂州,令叔不跟着去吗?”
“俺不知道……”陈淑真的不知道。叔父每日间忙的要死,真没说过他是不是会跟司令部去沂州。叔父虽然没有加入蒙山军,但因为她的关系,很多人都将叔父看成队伍上的人了。婶娘倒是提起过此事,不过她说了不算。何况还有陈娴和陈志……
陈淑没有去过沂州,甚至连费县都没有去过。也就是因为龙谦,她才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广阔,在大山外面,还有无数令她向往的地方。
陈淑从郑家庄出来,漫步往陈家崖走。庄子里已经很冷清了,昔日满街的士兵都不见了,冷清的让她有些不习惯了。医护所的大部分人都跟着宋晋国去了沂州,另一部分则被周毅带到了兖州。如果她留在这里,会不适应了。叔父曾对婶娘说过,龙谦把这十里八乡彻底改变了,她过去还不理解,现在似乎理解了。那是一个雄心万丈且本领高超的男人,是她倾慕的男人。可是,他真的喜欢自己?王月蝉说的,真的是事实吗?
寨门口依旧站着岗哨,那是王明远的兵,认识陈淑,看到她走过来,立正向她敬了个礼。
恍惚间的陈淑竟然忘了对哨兵还礼。走出郑家庄的寨门,她回头望望寨门上飘扬的军旗,脑子里全是龙谦的影子,他会不会已经去了沂州?什么时候回来呢?
马蹄声惊醒了沉思的陈淑,放眼望去,沿着开挖的水渠,一队骑兵疾驰而近,她下意识地往路边让了让,骑兵们放慢了速度,为首的骑手勒住马,跳了下来,“咦,你在这儿干什么?”她才发现,说话的竟是她正在思念的龙谦。
“你们回去吧。”龙谦对卫士们挥挥手。
“是你?啥时候回来的?”陈淑惊喜道。
“刚刚啊。这不是刚到?”龙谦接过卫士递过的一个蓝布包袱,“诺,在济南给你买的。”
“啥东西?”
“胭脂,还有一身旗袍。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陈淑不由自主地接过了包袱。龙谦送她礼物是第二次了,那次是江云带回来的,那块精致的怀表一直带在她身上,已经习惯了西洋计时法,习惯了不说时辰而是讲几点钟。
“在想我吗?”龙谦笑眯眯地看着未婚妻。
“没……”陈淑看见还有两个卫兵牵着马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不由得红了。龙谦第一次这样对她说话。
“我也想你。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顾不上去看你。这次回来,我会向令叔讲,到了沂州,咱们就把婚事办了吧?我已经托唐知府替我物色宅子了。”龙谦轻声道。
“这……”陈淑手里抓着那个蓝布包袱,终于鼓起勇气,“你跟俺说实话,你真的喜欢俺吗?”
“为什么这样说?”
“俺是个傻乎乎的村姑,俺知道。俺什么也不懂,配不上你。以后,以后会给你丢人的!”
龙谦心底涌起了久违的柔情,这种很舒服的感觉以为再也不会有了,来到这个世界,他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从不习惯到习惯,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总要去一个女人,不能一直光棍下去。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赐婚,仓促之间答应了陈淑。在难得的空暇时间里,他记不清几次专门想那个黑黑皮肤,健美活泼的女孩子了。他承认,陈淑的性格对于这个世界是不合时宜,非主流的,那可能是她错过了应有的婚期,结果就遇到了自己……这个时代对于陈淑不能容忍的,恰恰是他原意看到的。如果向郑婵那样的淑女类型,反而打动不了自己……可是,爱情的基本元素是不分时代的,即使在当今,一个花信少女,也会憧憬着自己的爱情,渴望得到心爱的男人的关怀和爱抚……这方面自己做的太差了……
“别胡说。你是一个好姑娘,真的。要说配不上,或许是我配不上你。跟着我,你会吃很多苦,还要担惊受怕……不过没关系,我会对你好的。对了,刚才你去郑家庄了?后勤处不是已经去了沂州吗?”龙谦柔声道。
“周副司令派人来接郑婵,俺去送送她……”龙谦的话让她开心起来,大着胆子,她仔细盯着龙谦看,见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不觉心疼起来。
“哦,那我也去送送她。晚上我到你家里吃饭,劝下令叔,你们全家都跟我去沂州吧,好多事情还要仰仗令叔呢。”
“小妹和小弟也去吗?”
“当然。为什么不去?”龙谦对陈淑笑笑,“回去吧,我马上就过去。”
上部 第三卷 壁立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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