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风尘侠踪


  葛龙骧向杜人龙笑道:“你青青师姐就是这等性情,倘一拗她,立时便不高兴。此地离四川最近,我们先游览蜀中景物,然后一赏金马、碧鸡、滇池、洱海之胜,再行经黔、湘等地,回转洛阳龙门天心谷内。杜师弟,你看这样走法好吗?”
  杜人龙笑道:“小弟唯师兄之意是从。蜀中山水,久所闻名,我们这趟万里胜游,就由大巴山开始,一路逛将过去。”
  葛龙骧点头笑诺。大巴山横亘川陕边境,峰岭重叠,甚称险峻!但二人那样一身武功,又为的是寻幽选胜,并想探听黑天狐宇文屏藏身巢穴,自然不肯顺着什么官塘大路行走。双双施展轻功,专门挑那些峭壁危岩、深壑绝涧等人迹难到之处游览。
  行约数日,越走越是些摩天峻岭,也不知到了什么所在。眼前一片密莽丛林,阻住去路,两侧峭壁千仞,别无他途。杜人龙笑道:“葛师兄,我们这种走法未免也太荒唐!走来走去,竟自走到了绝地之中!如今究竟是继续硬闯这片森林,还是走回头路呢?”
  葛龙骧略为踌躇,皱眉答道:“我们根本未照路径行走,但方向始终不错。这片森林,密层层的甚是险恶,极可能藏有什么奇毒蛇虫之类,而且不知有多深邃,照理不应乱闯!但若走回头路时,却也太不像话,不如暂且入林,见机而作便了。”
  林中树木茂密,互相挤压虬结,几乎连天光都难透下,加上蔓草丛生,长几过人,又怕草丛树上藏有什么蛇虫之类,时时还要注意提防!饶他葛龙骧、杜人龙一身轻功,也自感觉难走已极!杜人龙轻轻一掌,“喀喳”一声,斫下一段树枝,准备用来拨草前行,但忽然耳边似有所闻,向葛龙骧诧道:“葛师兄,你听这是什么声音,是不是有人喘息?”
  葛龙骧功力比他高出不少,早在杜人龙举掌斫树之时,业已听见,不过声息太低,真到现在才辨明是从右侧三、四丈外,一棵合抱大树之下发出。声音微弱已极,好像是病重之人的垂死哀鸣。这样的荒林之中,居然也有人迹?葛龙骧不禁大为奇诧,用手一指右侧大树,与杜人龙双双自草丛之间,腾身而起,往前纵去。
  因为拿不准到底是人与否,葛龙骧在离那大树丈许之外,就一扯杜人龙收势落地,以防万一有甚蛇兽,突起发难,仓促之间,不好应付。但到此业已看出,那大树根际草中,果然躺着一个衣服褴褛的瘦削中年乞丐,面容惨白得不带一丝血色,两只枯瘦手掌,往大树之上拼命抓挠,好似痛苦已极!双眼神光尽散,看情形业已命在顷刻。
  杜人龙正欲上前,葛龙骧看见那乞丐发现来人,神情反更愁急!喉中低低作响,嘴皮微动,不知想说什么话?但从那目光之中,可以略为猜出,似是不愿自己与杜人龙走近他的身侧。知道其中必有缘故,遂止住杜人龙扬声问道:“这位兄台,身上是伤是病?在下等路过此间,身畔尚有灵药,可以相赠救治。”
  那瘦削乞丐面露苦笑之色,把头微摆,意思仍是不令二人近前施救。
  葛龙骧灵机一动,突然猜了大半,再度问道:“兄台既然非伤非病,可是中了这林中什么奇特罕见的蛇兽之毒吗?”
  那乞丐此时竟连点头的力气全无,只以目光稍微示意,眼皮渐阖,好似即将死去。
  葛龙骧想起龙门医隐在天心谷中,以朱藤仙果和千岁鹤涎炼成的半红半白灵丹,是专门为解黑天狐宇文屏五毒邪功的那等无伦剧毒之用。这瘦削乞丐既是中了林中蛇兽之毒,此丹理应能治,遂暗提真气,高声叫道:“兄台所中之毒,在下有药能治,请把握这一线生机,竭尽余力张开口来。”
  这几句话,葛龙骧是用内家真气专对瘦削乞丐一人而发,字字声若洪钟!乞丐果然似有所闻,勉强微微睁目张口。葛龙骧手法又准又快,乞丐口刚张开,那粒半红半白的解毒灵丹,业已被他用暗器手法轻轻打入口腔之内。
  杜人龙诧异问道:“葛师兄,你不喂他吃药,用这暗器手法作甚?”
  葛龙骧道:“此人心地异常善良,在这样荒林之中垂死之际,见有人来,不但毫无求救之心,反而怕我们不慎近前,为余毒所染,实在难得!但也由此可以知道,他所中之毒必然极重。用这暗器手法,隔空喂药,不是一样生效?免得万一一个尚未救好,又行毒倒两个,那才叫讨厌费事呢!”
  那粒半红半白灵丹,端的灵效已极!就这片刻工夫,乞丐已能开口说话,向葛龙骧满含感激地说道:“在下蒙赐灵丹,剧毒渐解,即将泻下,奇臭必然难闻,二位且请暂退。”
  葛、杜二人微笑颔首,飘身退出两三丈去。
  过了片刻,那乞丐蹒跚踅来。葛龙骧见他神色委顿,又赠了他一粒太乙清宁丹,乞丐毫不客气,接过服下,就地盘膝用功。顿饭光阴过后,双目一开,人已复原,起身向二人笑道:“在下奚沅,大恩不敢言谢,两位小侠怎样称谓?此德奚沅没齿不忘!”
  二人通了姓名,说是江湖行侠,扶危济困,理所当然,叫他不必在意。
  奚沅又自笑道:“我自信略通医道,所中之毒几乎无药可治,但小侠灵丹一粒,居然入口回春,真令奚沅自惭井蛙窥天,见识之浅呢!”
  葛龙骧笑逊道:“那灵丹是我一位长辈所炼,专解各种奇毒,龙骧不过是以济世而已。倒是奚兄遇上了何等怪蛇毒虫?若就在这林内,倒要设法除去,免得流为世害呢!”
  奚沅叹道:“我不自度德量力,特地来此寻觅这个怪物,差点送掉性命!看两位小侠器宇,定然身怀绝世武学。且听奚沅把来此原意说明,不但要仰仗二位大力除掉这世间恶物,并还有个热闹场合。如若有兴,奚沅愿意陪同前往,参于其盛,说不定还可以得到一件稀世奇珍呢!”
  葛、杜二人对什么稀世奇珍,倒未注意,只是催他说出林内所藏是什么怪物?奚沅请二人纵到一根大树横枝之上坐下,慢慢地说出一番话来:
  “滇东与贵州交界的乌蒙山中,有一座归云堡,堡主姓万名云樵,江湖人送美称‘独杖神叟’。早年凭着手中一根奇绝兵刃‘毒龙软杖’,驰誉西南各省,人又正直义气,颇受武林爱戴!直到八十岁上,才退隐不问世事。在这乌蒙山中,觅了一块风景佳妙之地,建筑了一座归云堡,颐养天年。
  “今年十月初三,正好是这归云堡主独杖神叟万云樵的百岁大庆。老庄主一时高兴,要在寿辰当日举行一个‘百杖大会’,从所有拜寿赴会的群雄之中,选出一位对杖法造诣最高之人,而将自己珍逾性命的‘毒龙软杖’,举与相赠。
  “这‘毒龙软杖’,是独杖神叟万云樵昔年偶游野人山,看见一条千年灵蟒,被一只极大的灰鹤啄去双眼,奄奄待毙!索性就势杀死以后,设法将蟒皮剥回,找了一位善造各种兵刃能手,巧运匠心,把这蟒皮做成了四尺五寸长的一条金龙。龙腹中空,不用之时,围在腰间,丝毫形迹不现,欲以对敌之时,只须就龙尾的一个小孔之中略微吹气,立即坚挺。不但软硬随心,而且任何宝刀宝剑所不能毁!杖端寸许长的两只小小龙角,左角有毒,右角无毒,专打人身上一百零八大穴及锁拿对方兵刃。确实是武林中善使棍棒鞭之人,梦寐难求的无上异宝!”
  奚沅武功不弱,因在丐帮三长老中,排行第三,人称神乞奚三,本名反而湮没不彰。他与独杖神叟万云樵昔年原是旧识。丐帮中人对于杖法一途,个个均有相当火候。闻知此事以后,颇想到时前往看看情势。也许机缘巧合,能够获得这“毒龙软杖”也未可知。
  但归云堡多年未去,此番又是万云樵的百岁期颐整寿,不弄一点出色寿礼,怎好意思?想来想去,忽然想起曾听帮中专捉异蛇毒虫的弟兄讲过,这片密林之内,出现了一只罕见毒物“金钩毒蝎”,虽然奇毒无伦,螫人立死!但若能设法活捉,取出它腹内丹黄,则可配制一种益寿延年并专治各种风湿之病的无上妙药!曾闻独杖神叟,早岁为瘴疠所侵,左臂微患风湿,至今犹有不便,倘能捕得那只“金钩毒蝎”,炼成灵药,用作寿礼,岂不大妙?遂准备各项用物,并带来一名对于捕捉蛇虫极有经验的帮中弟兄。
  哪知这只“金钩毒蝎”,大概年岁太久,竟长到了三尺多长,毒性剧烈无比!不必专用尾上金钩伤人,连口中都能喷毒物。奚沅等二人,一切还未布置就绪,“金钩毒蝎”业已电掣而来。两口毒雾喷处,带去的帮手首先中毒殒命!奚沅因内功尚有根基,挥掌震散不少毒雾,吸入不多,直到将要逃出林口之时,才毒性大发,支持不住,倒在那株大树之下,幸天不绝人,葛龙骧、杜人龙恰巧到来,慨赠灵丹,救下了奚沅性命。
  葛龙骧听奚沅说完,回顾杜人龙笑道:“杜师弟,这独杖神叟所举行的‘百杖大会’,我们倒可以观光一下。那根‘毒龙软杖’若由你使用,才真叫物得其主呢!”
  杜人龙含笑答道:“小弟倒不敢妄起贪求,不过既称‘百杖大会’,必然汇聚天下杖法名家。去见识一下,可能对我获益不浅!但目前要除掉林内所藏的这只金钩毒蝎,应该怎样下手,我与师兄全是外行,还得请奚兄主持其事呢!”
  奚沅虽见二人神情器宇,及由纵跃之上所表现的轻身功力,看出武学不弱,却未把二人估计过高!听葛龙骧口气,这杜人龙也是使杖之人,心中暗想独杖神叟所设的“百杖大会”,其他武艺再好无用,必须杖法超人,才算合格。但杖法一途,不是自信,丐帮所传镇帮杖法,可能冠冕群流!到时若这杜人龙力有未逮,自己出手,将那“毒龙软杖”得来转赠于他,以酬这葛、杜两少年相救这德。
  念头方毕,奚沅突听杜人龙问自己怎样除那“金钩毒蝎”,不由摇头苦笑答道:“这只金钩毒蝎,不但口中能喷毒雾,六、七尺外即无法近身,而且周身刀剑不入。只有腹下正中的一个龙眼大小白点,才是它致命之处。而且蝎类不常翻身,那腹下要害永远贴着地面,无论兵刃暗器均无法下手。与我同来那位专捉蛇虫的帮中弟兄已死,要想除此恶物,一时真还没有什么善策呢!”
  葛龙骧笑道:“既有致命之处,不会无法可想。那金钩毒蝎藏身何处及是何形状?奚兄带我们先看上一看,再作道理。”
  奚沅尝过滋味,知道那金钩毒蝎厉害,但性命是人家所救,不好意思畏难,只得带着葛、杜二人拨草穿林,走向这丛莽深处。葛龙骧知道奚沅剧毒新清,体力不足,遂与他并肩同行,以防万一有甚不测,容易照应。
  奚沅边行边从怀中取出三粒绿色丹丸,分给每人一粒说道:“这种密莽丛最多瘴疠之气,我这丹丸,虽然不如葛小侠那种稀世灵药,但对于解瘴清神,却也尚具效力,且请二位各自含上一粒。”
  葛龙骧正觉得这林深之处,腐臭之气中人欲呕!龙门医隐的几种灵药,又舍不得随意糟蹋,见奚沅递过那绿色丹丸,遂与杜人龙各取一粒,含入口中,果然清香挹人,烦恶立止。
  这时林内树木越走越觉茂密,草色却渐见枯衰。奚沅招呼二人放慢脚步。说道:“我们业已走近那金钩毒蝎的栖息之处,若见草色全枯,便到地头。此蝎口中所喷毒气并不太远,只要离它一丈以外便无大碍。但那条金钩毒尾,厉害已极,触人立死!两位小侠,千万不要倚仗一身武功,对其忽视呢!”
  说话之间,周围草色已成枯黄一片。奚沅止住二人,向四周仔细打量一遍,然后对着一株树身极矮、枝叶又广又密的大树影中,撮唇低作怪啸!葛龙骧知道小摩勒杜人龙这一趟庐山冷云谷之行,得益不少,身手大非昔比!恐他年轻好胜,遂关照杜人龙多加小心,不要妄自逞能涉险,害得别人多费手脚照顾。
  杜人龙看奚沅的那副紧张神情,知道这只金钩毒蝎不好打发,满口唯唯称是。葛龙骧则可惜柏青青不在此间,不然有她透骨神针和紫电剑,任何一件也足以制这金钩毒蝎死命!他师门与冷云仙子一样,仅传手法,不传暗器。遂随手折了一段树枝,以“折枝成箭”手法,试试奚沅所说刀剑不入的金钩毒蝎皮骨,到底有多么结实?刚把树枝截成四寸来长的三段在手,那株大树的密叶之中,慑人心魄的一声凄厉怪叫,慢慢爬出一只绝大毒蝎。
  那毒蝎形状,极像一具古琴,身躯倒只有两尺来长,色作暗绿。
  但那一条金光闪闪的长尾,带着一枚尖钩,高高倒翘在背脊之间,却足有身长两倍!大概是被奚沅所发怪啸引来,爬出了密叶以后,看见三人,遂在一段树身之上,停止不动。一对凶睛,碧光闪闪觑定三人,肚腹不住一鼓一鼓地吸动不已。
  奚沅低声说道:“两位小侠留神,你看恶蝎身前枯草之中的那滩黄水,就是我同来弟兄所化!可能是死后又被恶蝎毒尾所打,以致毛骨全消,何等可怖!我们现时离它一丈四、五,所喷毒气难达,却千万不可再向前接近呢!”
  杜人龙端详那只金钩毒蝎,好大一会,始向葛龙骧含笑问道:“葛师兄,这毒蝎形状虽然狞恶怪异,但只有这么点大,真如奚兄所说的那般厉害吗?”
  葛龙骧也以为像这近距离,凭自己手法敢说百发百中。虽然所用暗器是段树枝,但以内家真力发出,便是块生铁也必打扁!这毒蝎难道真就除它不得?他屡经奇险,处事日益沉稳,心中虽然如此想法,口中却仍说了声:“天地之间,无奇不有!杜师弟不可小觑这只毒蝎。光拿它这副临敌沉稳的神态看来,就不好惹。你与奚兄准备应变,我来撩拨它一下试试。”话完劲风飒然,三段树枝以两段分打毒蝎双目,另一段却照着它那金钩保护之下暗绿色的背脊打去。
  葛龙骧暗器出手,金钩毒蝎连动都不动一下,虽双目被树枝打中,只把眼一闭,“夺夺”两声,如中枯木。那打向背脊的树枝,在将中未中之时,毒蝎双目再睁,精光电射,一声怒啼!肚腹猛鼓,全身突然胀大了一倍有余,不但那段树枝被反震得飞入半空,毒蝎本身也似凌空飞射一般,向三人直扑而来。
  葛龙骧那么重的内家手法,两段树枝打在毒蝎的眼皮之上竟然毫无损伤,依旧目光如电,便知此物果然生具异禀,不可轻侮!见毒蝎已被触怒,八足齐划凌空电射而来。那条带钩长尾,金光闪闪,漫空飞舞之下,还有不少黑色腥臭毒汗随同飞洒,知道厉害已极,一声断喝道:“杜师弟相助奚兄速退,这毒蝎让我挡它一下。”
  杜人龙也看出厉害,他近来轻功方面进境最多,一搀奚沅,双足点处,便已倒纵出三丈以外。葛龙骧屏住呼吸,自闭百穴。双手十指齐弹,劲锐罡风,把那飞射而来的金钩毒蝎凌空击落,人也就势纵出,与杜人龙、奚沅会合一处。
  那金钩毒蝎虽被葛龙骧“弹指神通”的罡风击落,但似毫无伤损,也不再向三人追击,翘着那金光闪闪的长尾,依旧爬回先前出现的密叶丛中不见。
  葛龙骧暗想自己这“弹指神通”,是恩师惊世绝学,虽仅练到六成,但下山以来,不断在医、丐、酒三奇等高明人物之前,讨教磨炼,功行又有增长。威力之强,就是四恶双凶一类人物,料也不敢坦然受之一击!方才这近距离,十指罡风一齐弹中,毒蝎竟然毫无所损!杜人龙、奚沅功力更不如自己,要想除此恶物,岂不大费周折?虽然事先屏住呼吸,因离那毒蝎太近,心头总觉有点作恶,遂又服下一粒太乙清宁丹,与杜人龙、奚沅暂时离开这片枯草附近,再作计议。
  奚沅虽同来,实在暗替二人担心。但见杜人龙带着自己后纵的身法那等灵妙,以及毒蝎凌空飞扑何等凶威?葛龙骧屈指一弹,便即震落,才真正惊异这两位少年英侠,武学之高,不易揣测。葛龙骧一面蹀踱,一面沉思,忽然向奚沅问道:“奚兄,你说那金钩毒蝎,最厉害的就是那尾上毒钩,蜇人无救!至于它那口中毒雾,纵然喷上,我也有灵丹足以治疗。那么我们只要先设法把它的毒尾断去,不是就易于着手了吗?”
  奚沅皱眉说道:“话虽如此,但那毒蝎生具异禀,刀剑不入,人又近身不得,要想断它毒尾,谈何容易?”
  葛龙骧笑道:“方才我也曾注意毒蝎长尾,是由一节一节的环节,互相接合而成,就如同蜈蚣的躯体一样。环节全作金色,只有一节乌黑,可能那就是毒囊所在!此物虽然生具异禀,刀剑难入,但环节与环节之间,无疑必稍脆弱。若能以暗器把它长尾毒囊附近的环节接合之处,用内家重力击碎,再加长剑一挥,或可如愿断却!不过这样做法,一个手法拿捏不稳,便遭奇险,但为了除却这罕见凶毒之物,也只有一拼。奚兄,你平日所用的是什么暗器?”
  溪沅自怀中取出一把两寸来长的月牙飞刀递过,葛龙骧接在手中一看,刀虽不大,背厚刃薄,分量倒不算轻。拿了一枚,潜运真力,“呼”的一声,钉入面前丈许外的大树树身之中,足足约有三寸。
  这样手劲,奚沅真是见所未见,不由钦佩已极!葛龙骧共取了三柄月牙飞刀,向杜人龙笑道:“奚兄剧毒新清,想必需进饮食。师弟把我们干粮食水取出,略为吃喝休息,照我方才计划,再去与那金钩毒蝎一斗!”
  杜人龙是凭什也不怕,奚沅此时看出二人功力,也比先前宽心不少。用毕饮食,一同略为调气行功,又自往那金钩毒蝎藏身所在走去。
  到得那片枯草附近,葛龙骧长剑交在左手,右手扣着取自奚沅的三把月牙飞刀,向奚沅笑道:“为除这罕见毒物,小弟不再客套。我杜师弟轻功甚好,让他去诱那金钩毒蝎。奚兄请藏远一点,免得万一毒蝎受伤之后,拼命喷毒惹厌。”
  奚沅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跟在杜人龙身旁,只有碍事,含笑点头,纵身跃上了一株大树,相好前后左右退路,暗窥动静。葛龙骧见奚沅藏好,遂嘱咐杜人龙千万小心,自己也纵上了一株又粗又矮大树的虬枝密叶丛中。
  杜人龙折下一段树枝,去掉枝叶,再用双手一阵揉搓,做成了一枝木杖,微一掂量,倒颇趁手。认准金钩毒蝎适才出现之处,口中也学奚沅一样,低作啸叫。这时四处极静,杜人龙啸叫片刻,突然听得树叶之中,起了一阵沙沙之声,知道毒蝎可能已到。
  上次毒蝎是慢慢爬出,这回却快捷已极!杜人龙闻声刚在警戒,一条金蓝相间的怪影,已自劈面射到!杜人龙不防它来得这快,倒真大吃一惊。因要诱敌,不肯躲远,身形微飘,便自闪出丈许。
  那金钩毒蝎方才被葛龙骧“弹指神通”凭空震落,虽未受伤,疼痛惊恐也自难免,所以这次一出便即发怒攻敌。一下扑空,落在枯草之间,两只长钳微摆,金钩毒尾竖起老高,八足齐登,二度又向杜人龙凌空射去。
  杜人龙见这毒蝎转折灵便,益发小心,总是仗着一身轻功,制敌机先,始终不与对面。毒蝎才起半空,他人已闪出数丈,两个起落,便把金钩毒蝎慢慢引往葛龙骧藏身的大树之下。
  这种罕见毒物,多半特具灵性,几乎扑空,竟也出了花样。
  杜人龙见它暗蓝色古琴般的肚腹,不断一鼓一吸,知道毒蝎要想蓄势猛扑。此时葛龙骧所藏身的大树,就在左侧不远,杜人龙故意凝立不动。但等毒蝎八只短足一划,将离地之时,身形微晃,业已躲到了葛龙骧藏身的大树之后。哪知毒蝎这次也是虚张声势,八足虽然猛划,身躯并未离地,等看准杜人龙闪向树后之时,才一声怒啼,像脱弦之箭一般,疾蹿而出,半空中把口一张,一缕腥臭黑烟,直向杜人龙喷去。
  这一来几方凑巧,毒蝎恰恰从葛龙骧身下六、七尺外经过,葛龙骧知道良机不再,哪肯放过?把全身真力,一齐凝贯右臂,三柄月牙飞刀快得简直看不清形状,成了一道白光,打向毒蝎金色长尾呈乌黑色的那节环节接合之处,跟着剑交右手,连身下扑,一片寒光挟着无比惊风,向飞刀所打之处奋力劈下。
  杜人龙见毒蝎居然也会诱招,真是意外!他在冷云谷中一段时期,除万妙归元降魔杖法之外,对龙形八式也颇下了一番工夫。
  身形犹未落地,毒蝎口中黑气已快喷到,本来极难躲避,幸而面前有一段粗如人臂的横枝,杜人龙急中生智,抛却木杖,双手搭横枝,“潜龙升天”,一下拔起约有三丈。金钩毒蜗所喷毒雾又空,正在急怒,长尾“毒囊”的关节之上,业已连中三刀。
  这三刀是葛龙骧全身功力所聚,岂同小可?毒尾骨环生生硬被打裂,再加长剑就势怒劈,再好异禀也受不住,果然半截长尾应剑而落!葛龙骧算计早定,金钩毒蝎长尾一断,根本不等人落地面,施展轻功绝技“海鹤钻云”双足倒换互踹,半空借力长身,斜蹿出两丈以外。
  毒蝎受此重伤,怒发如狂!口中毒雾连喷,四外长草站上少许,便即枯黄一片。
  奚沅见二人功成,自树上纵下,会合一处。杜人龙道:“葛师兄,趁毒蝎受此重伤,我们合手把它除去了吧!”
  葛龙骧一看掌中长剑,业已崩溃了三、四处之多,把手一摆,命二人暂离此间,边行边向杜人龙摇头笑道:“杜师弟何必如此性急?毒蝎此时正在怒发如狂,口中毒雾拼命喷射,易于伤人,撩它作甚?何况方才那连环三刀和凌空一剑,几乎消耗了我的六成真力,你看看这口青钢剑的残缺情形,砍的还是它尾上环节接合之处,便知这只毒蝎太不好惹!好在我已想出了除它之法,今日天已渐晚,林内昏黑,且自休息一夜。明日我安排妙计,拼着犯场奇险,大约可将此物除去。”
  奚沅知道金钩毒蝎除了腹下龙眼般大的白点之外,全身坚逾精钢,葛龙骧三刀一剑,居然能断长尾,必已劳累过度,亟待休息。
  一看林中形势,选择一处草树较稀之地,向葛龙骧笑道:“这林内稍大一点蛇虫兽类皆不见踪迹,想是均被那金钩毒蝎害死,但毒蚁毒蚊之类仍多。两位小侠如此功力,当可以打坐调息,消除疲劳,不必睡眠,就这样我们还须互相守卫,免得为那些妖魔小丑所袭,才冤枉呢!”
  杜人龙点头说道:“葛师兄,你方才劳累过度,明日还要亲历奇险,请即歇息。我与奚兄轮班守护便了!”葛龙骧也不再客气,略为清除地上乱草,便自静心行功,神与天会。
  奚沅与杜人龙,则分任上下半夜守护。林内一片死寂,除了风摇万叶之声,以及在月光照射之下,那些千奇百怪的摇摇树影,宛如无数山鬼意欲舞爪攫人一般之外,真如身入虚无世界,别具一番清静之趣。
  轮到杜人龙守护的下半夜时,起初毫无异状,但到即将天明之际,突然有一阵极淡的腥香隐隐传来。入鼻以后,令人神志慵慵,意欲思睡!杜人龙知道事非偶然,自己不明就里,焉敢妄动,赶紧叫醒奚沅。
  奚沅嗅见那股腥香之后,忙又取出那种绿色丹丸,分与杜人龙含入口中。此时葛龙骧也已惊醒,接过奚沅所递丹丸,皱眉问道:“奚兄,这腥香从何而来?难道林内除了金钩毒蝎以外,还有其他怪物?”
  奚沅摇头笑道:“俗语云:‘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片密林之内,也不会能容两个以上怪物并据。腥香是毒蝎所发,它大概今日受伤太重,断尾以后,狂喷毒雾,体质消耗亦多。所以才以它腹内丹黄,化成腥香喷出,要想相诱那些尚未死完的蛇虫,供它饱餐一顿,以恢复元气呢!”
  说话之间,四外深草之间,沙沙爬行之声齐作,多少无名蛇虫,一个个、一条条,大半神态狞猛,目若寒星,一齐往那金钩毒蝎藏处方向而去。有几条毒蛇,竟自面前游过,但明明看见三人,却丝毫不作理会。
  杜人龙不禁咋舌说道:“不要说是那金钩毒蝎,就是这些奇形蛇虫,我便往日一条也未见过,今天真叫大开眼界!葛师兄你想了什么除那毒蝎妙计?此时还不动手,难道要等那毒蝎吃饱、恢复元气以后,才去吗?”
  葛龙骧笑道:“师弟怎的聪明一世,懵懂一时?我们此时赶去,岂不是要与无数蛇虫为敌?你看这些蛇虫形状,哪一个也不是善良之物,正好借那毒蝎之力尽量铲除!至于毒蝎本身,金钩毒尾既断,便易着手。等天明以后,我们便可去除此怪了。”
  杜人龙听葛龙骧还在卖关子,未曾说出除蝎之法,心头的闷芦无法打破,好不急煞。
  旭日一升,虽不能直接照射,但林内也已光亮。三人这次改由树梢轻身飞纵,到得那片枯草之处,只见满地均是蛇虫遗尸,腥血横流,惊心怵目。
  葛龙骧向杜人龙笑道:“师弟,我们来的恰是时候!这种毒物饱餐同类精血之后,多半均要昏睡一时,师弟趁此良机,悄悄下去,找块干净草地,去掉枯草,用这我柄残剑在地上挖一个一人多长、二尺来深的土坑,但千万不要有甚声息,以免惊动了那只毒蝎。”
  杜人龙到此时还猜不出葛龙骧心意,如言做好以后,葛龙骧笑顾奚沅说道:“奚兄仍请居高临下,为我掠阵,看我冒场奇险,除此毒物。”
  奚沅知道“掠阵”之语,葛龙骧是故意为自己顾全脸面,其实是怕自己功力不够,在树上比较安全。心中又惭又佩,暗想自己枉称丐帮三老之一,江湖之中颇有名头,武功并不算弱,怎的与这两个少年英侠相较,便似不济,他们到底是何来历?不说奚沅暗自思忖,且说葛龙骧下树以后,取出一粒龙门医隐所炼半红半白的解毒灵丹含在口中,竟自仰卧在杜人龙所挖的土坑之内,向杜人龙笑道:“师弟取些枯草,把我全身覆盖,然后把那毒蝎引出,务必诱它从我身上蹿过。我出其不意,暗用‘弹指神通’袭击它腹下要害,大概便可了账!”
  杜人龙觉得葛龙骧此举过于冒险,有些踌躇。葛龙骧笑道:“师弟不要害怕,我口中灵丹,是两桩稀世难得的朱藤仙果与千岁鹤涎合炼而成,专解万毒。何况你还有‘碧玉灵蜍’在身,绝无大碍!快去把毒蝎引来,此事如成,功德不小。”
  杜人龙万般无奈,捡起几块大石,照准那毒蝎经常出入的密叶层中,用内家重手猛砸而入!直砸得枝叶横飞,连树桠都断了两截。这一撩拨,碧光一闪,毒蝎已自密叶之中爬出。杜人龙见它长尾只剩半截,神态威势果比先前稍弱,遂脱手一石飞去。
  毒蝎连理都不理,也不像先前一样凌空蹿扑,只由树干之上爬下草中,八只短足一划一划地对着杜人龙走来,古琴似的肚腹,大概是饱餐了不少蛇虫关系,鼓得极大。
  杜人龙因那满地蛇虫尸体,对这毒蝎深怀戒意,又知它会八足齐划,凌空飞蹿,所以离身两丈以外,便即后退,绝不与它靠得太近。毒蝎见杜人龙一退,口中怒啼,八足如飞划动,虽未凌空蹿起,却也行动如飞,拼命追逐。杜人龙仗着一身极好轻功,始终与那毒蝎保持两丈距离。几个转折迂回,便已把毒蝎引得朝着葛龙骧藏身的土坑方向追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奚沅盘踞树顶,看那毒蝎追赶杜人龙,贴地飞爬虽然极快,但一次也未像以前那样凌空纵起。先犹不解其意,后来一眼看到枯草之中,那条金光闪闪被葛龙骧斫下的半截金钩蝎尾,忽然悟出,它长尾已断,可能身躯平衡均势已失,无法飞蹿,照这样贴地爬行,葛龙骧不但无法下手攻它腹间要害,并还危险已极。
  想到此处,一看杜人龙已把毒蝎引得正对葛龙骧藏身之处追赶,距离只剩丈许远近,便到土坑,杜人龙也正作势欲起,要想引那毒蝎凌空追扑,好让葛龙骧从下面施展“弹指神通”攻它要害!奚沅见情势这般危急,不禁亡魂皆冒,脱口高呼:“葛小侠速退,那毒蝎已然不会飞蹿,它要从你头上冲过。”
  奚沅话才出口,杜人龙业已斜纵半空。毒蝎果然收势不住,也未凌空蹿起,直朝葛龙骧仰卧其中的土坑,飞般爬去!葛龙骧听奚沅一叫,知道不妙,赶紧出坑中猛运轻功,“龙门跃鲤”,电疾跃起!刚出坑面,毒蝎已到。无巧不巧地,恰恰和那毒蝎来了个“不是冤家不聚头”!人头、蝎头相距不过二、三尺远!在这种情形之下,骤然不及施展,一身武功毫无用处,只有凭着人类遇危应急的本能,死中求活!
  葛龙骧万般无奈,口张处,竟把含在口中的那粒解毒灵丹,用混元真气喷出,照准蝎头打去,毒蝎被这从地中突然有人跃起之事一惊,毒吻怒张,想要喷毒,那股黑气才在口边一现,葛龙骧所喷的解毒灵丹,恰巧打入蝎口之内。
  这些都是一刹那间之事。眼看葛龙骧起势未尽,金钩毒蝎冲势未衰,一人一蝎无法回避,即将相撞之际!杜人龙身形落地,见此情状,不由惊得心胆皆碎!奋不顾身地扑上前来,把全身真力贯注双掌,一招“饿虎扑羊”!无比劲风,猛自横里向那金钩毒蝎袭去!金钩毒蝎此时忽然凶威尽失,随着杜人龙掌风一震,便自飞出七尺远,“叭”的一声摔在地上,僵直不动。
  葛龙骧上得坑来,一身冷汗,奚沅、杜人龙也都为方才那种惊险境头,舌咋不下。
  葛龙骧稍定惊魂,向杜人龙问道:“师弟,今日怎的怪事层出不穷?这金钩毒蝎除腹下要害之外,周身刀枪难入!我的弹指神通都奈何不了它分毫,何以你劈空双掌,便将它震得一动不动。是真的死去了吗?”
  杜人龙自己也是大惑不解,自地上拾起两块石子,打向毒蝎身上,仍是一动不动。这才放心走过一看,毒蝎确已僵直死去。杜人龙眼珠一转,向葛龙骧笑问道:“葛师兄,方才我好像见你口中喷出一点白光,射向蝎头,那是什么东西?”
  葛龙骧失笑说道:“说来好笑,我在那种紧急状况之下,有点惊慌失措!任何功力均不及使,只得把口中所含那粒解毒灵丹,以混元真气喷出,不料无巧不巧地,喷入了蝎口之内。”
  杜人龙拊掌大笑:“葛师兄,你想出这等绝妙主意,还说是惊慌失措,岂非言不由衷?那种解毒灵丹,是朱藤仙果与千岁鹤涎合炼所成!朱藤仙果不谈,千岁灵鹤本来就是这些奇虫毒蟒的最大克星,鹤涎又是灵鹤内丹所化,自然对之有克制之效。何况竟被你把这种稀世灵药喷到毒蝎口内,宛如在蝎腹内消毒,自然禁受不起!不过这样一来,奚兄想要的毒蝎丹黄,恐怕也将随之化去,不得如愿的了。”
  奚沅接口笑道:“能够把这罕见凶毒物除去,功德已自无量,哪里还要什么丹黄?不过今天除这毒蝎,一半固然是它劫运已到,桩桩凑巧!一半也实由于两位小侠的惊世绝学。昨日因大家心神专注毒蝎,奚沅未便动问,如今倒要请教二位师门,不要教奚沅失礼才好。”
  葛龙骧、杜人龙因自己南游主旨,在秘密探听黑天狐宇文屏究竟藏身何处,才好设法歼却。一来为报亲仇,二来也好拯救被她掳去的独臂穷神老友无名樵子,并免得黑天狐万一练成《紫清真诀》,为祸江湖!所以不愿显露师门来历身份,免得黑天狐闻风,更作深匿,越发不好寻找。何况更知道独臂穷神柳悟非在穷家帮中班辈极高,不过生性豪迈,不愿受那些帮规羁绊,才不大过问帮中之事。
  倘若说明身份,杜人龙小小年纪,可能要比奚沅高上一辈,无端受人礼敬,委实奇窘!所以听奚沅问起,仍自随口推脱。
  奚沅知道,越是高人越不肯轻易显露本相,一笑置之,也不再问。毒蝎既除,林中再无障碍。穷家帮中人物,个个对于道路均极熟悉,奚沅是穷家帮三老之一,平生足迹几遍宇内名山大川,带着葛、杜二人,不再回头绕路,干脆就穿越这片密林而出。
  ※※※
  这片密林竟颇深邃,三人又复走了几日,才出林外。奚沅笑向葛龙骧、杜人龙说道:“如今已在四川境内,独杖神叟万雪樵所设的‘百杖争雄大会’为时尚早,两位小侠在此期前,欲往何处胜游?奚沅闲暇无事,若不嫌我惹厌,亟愿追随,到时一同去往乌蒙山归云堡中,观光盛会便了。”
  葛龙骧笑道:“奚兄说哪里话来,龙骧与杜师弟初入江湖,能有奚兄这样一位阅历、经验均极老到的武林奇侠,沿路指点,真连求都难得求到!我们对西南诸省非常陌生,仅从图籍及师长口中略知便概。我想由此先赴广元、绵阳,途中一览剑门之胜,再往川西,登临青城、峨嵋两大名山,然后南往入滇,把金马、碧鸡、滇池、洱海风光,收诸眼底!大概把这几处西南名胜游毕,离万神叟‘百杖争雄大会’之期,也就不会远了。”
  奚沅笑道:“葛兄寥寥数语,已把川滇胜景包罗殆尽!这样安排,再好不过。我们就沿路遨游,先奔剑阁。”
  剑阁乃因连山绝险,飞阁通衢得名。地在四川剑阁县北,由诸葛武侯凿石架空,始为飞阁,以通行道,也就是有名的“栈道”所经。
  万山屏立,一崤虎口,九折羊肠。端的丸泥可封,地雄天险。
  葛龙骧卓立剑门山绝顶,俯视群峰,心旷神怡,逸兴遄飞!正在与奚沅、杜人龙指点谈笑,突然远远响起几声极为从容悠缓的銮铃,好似来人也是策马漫步,眺览这剑阁雄景。
  杜人龙笑向葛龙骧道:“葛师兄,可惜今日天朗气清,倘若细雨霏微,来人所骑再是一头小驴,岂不就是陆放翁‘细雨骑驴入剑门’的诗境了吗?”
  葛龙骧点头笑道:“凡事必须讲求‘境界’,‘细雨骑驴入剑门’诗情画意,传诵千古!倘若改成一个‘晴日驰驹入剑门’,便把那些优美情思破坏殆尽。不但不堪入诗入画,而且变成不堪入目!词章如此,武术一道亦然。纵然遇上生死强仇,挥掌舞剑应敌之际,仍然是讲究气定神闲,从容不迫,方算上乘。呼号跳掷,剑拔弩张,便是村夫之勇,不足以语内家奥秘的了。”
  杜人龙连连点头,葛龙骧目光一瞬,忽又手指前方笑道:“杜师弟你看,天下事真有如此巧法!来人所骑,果然是一头长耳公呢!”
  杜人龙、奚沅齐顺葛龙骧手指之处,果然见远远山径之上缓缓走来一匹青色毛驴,驴上坐着一个白发老者。
  杜人龙叫道:“葛师兄!你看这匹毛驴多好?青得连一根杂毛都看不见。”
  葛龙骧还未答言,奚沅好似想起什么事?皱眉问道:“杜小侠眼力真好,隔着这远竟能辨清驴身毛色,实令奚沅敬佩!杜小侠你再看看,那骑驴老者是不是白须黑发而甚为瘦削矮小?”
  杜人龙抬头看处,哪知就这两句话的工夫,并未听见什么急骤蹄声,那青色小驴业已只离三人半箭不到。驴上老者果然如奚沅所言是白须黑发,须白如银,发黑似漆。虽然骑在驴上,仍看得出身材矮小瘦削,但双眼神光极足,偶而眼皮一翻,便如打了一道电闪似的!距离既近,奚沅也自看清来人形貌,神色忽然剧变,低声向葛、杜二人说道:“两位小侠,这是一个十几年来未履江湖的武林怪杰,少时最好由我一人答话。”
  葛龙骧也已觉得从双目神光程度看来,这驴背老者武功确实不弱,又生具这种白须黑发异相,怎的未听恩师及医、丐、酒三奇等谈起此人?但见奚沅那等神情,猜出来人生性定极怪癖。方自把头微点,青色小驴蹄声得答,业已走到三人面前。
  那小驴一身青色细毛,油光水滑,两只大耳耸立,顾盼生姿,神骏已极!杜人龙竟自越看越爱,驴上老者,目光瞥及奚沅,停蹄冷冷说道:“奚三!想不到在这剑门山上会遇见你,你师父可好?替我带个口信,说我业已二度出山,不过西南有事,要到年底才能前去找他。当年那笔旧账,连本带利,也该算一算了。”
  奚沅神色庄重,恭身答道:“伍老前辈来得太迟,先师十一年前即归道山!不过奚沅忝为‘关中一丐’弟子,天大冤仇也敢为先师承担,伍老前辈是否有所指教?”
  伍姓老者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你师父倒早早摆脱了是非恩怨,教我遗憾终身,委实令人惋惜!你方才几句话,虽是慷慨激昂,但明知我定例不与后辈动手,也有些故意取巧之处。我今天特别高兴,你师父那笔旧账就算是我在他灵前奠物,从此不必再提!你同行这两个少年,是何来历?根骨比你高出太多!我二度出山以来,第一件事就是要物色一个衣钵传人,以继承我在穷山幽谷面壁十三年所得的无双武学!你问问他们,看哪个有此缘分?”
  奚沅想不到这伍姓老者好端端的给自己出了这道难题,不由双眉紧皱,正思怎样答复。杜人龙听这老者竟想收自己和葛龙骧作徒弟,不由好笑,眉毛一扬说道:“这位老人家怎的这样没有见过世面?十三年空山面壁,算得了什么?自诩为无双武学!你把‘诸葛阴魔医丐酒,双凶四恶黑天狐’等武林十三奇,置之何地?俗话说得好:‘满瓶不动半瓶摇’!就凭老人家这种骄狂自满语气,恐怕想做我们师父,还不配吧?”
  杜人龙这几句话,语语尖酸,奚沅听得不禁在腹中一迭声的暗暗叫苦,但那白须黑发老者真是怪人,越听面上越露笑容,等杜人龙说完,竟自乐了个仰天哈哈大笑,笑毕拈须说道:“好,好,好!老夫生平最喜欢的就是像你这样刁钻刻薄而胆大妄为的小鬼精灵!看你这副神态,你师父大概也不是什么无名之士,快些说将出来,让我找他商量一下,把你借我教上七年,准保造就一朵武林奇葩,扬威天下,无人能敌!至于你不信我面壁十三年,研参出无双武学,并抬出那十三个老厌物一节,空口说来,谅你不信,我先让你随意出道难题,包括斗斗你所谓的武林十三奇人在内,我若能够做到,证明所说不虚,再谈找你师父借用徒弟之事便了!总之,老夫一生无论何事,想到必做,做到必成!今天我看你特别顺眼,这半个徒弟是非收不可!连你身边那个比你根骨看来更好的少年,都不想要了!”
  杜人龙听得几乎“噗哧”一声笑出口来,暗想江湖之上,果然甚等奇人都有!这白须黑发老头着实怪得可以,徒弟还有“半个”和“借用七年”之说,真是闻所未闻!听他口气,竟是无论如何非收自己不可,眼珠一转,含笑说道:“老人家倘若真是身负无双武学,这种机缘都不易求到,要对我加以传授,当然乐意!可是我师门老者,谆谆告诫,说是江湖之上骗子太多,老人家若不拿点真章出来,令人无法相信!老人家叫我随意出个难题,包括斗斗十三奇中人物在内,我想十三奇中,‘诸葛阴魔医丐酒’不谈,那‘双凶四恶黑天狐’却个个狠毒无伦,武功又高,万一老人家为了想收我做半个徒弟,而受了伤损,岂非大蚀其本?所以我想一个折衷办法在此,听说黑天狐宇文屏最近匿迹潜踪,不知隐藏何处,老人家如能探听出来,便请于十月初三,屈驾到滇、黔交界的乌蒙山归云堡中,我便把我师父姓名告诉你老人家,你再找再他商量借用徒弟之事!我师父只一点头,我便立时追随老人家杖履,七年以后,傲视江湖,岂不甚好!不过我师父也极其古怪难缠,将来不要怪我事先不说清楚才好!”
  白须黑发老头,简直把一双细目几乎笑成一线,手指杜人龙,呵呵笑道:“你这小鬼真鬼!不知何事要想打探宇文屏不落,却借着出题为由,叫我老头子替你跑腿!我也猜出你必有几分来历,不管你师父是谁,这半个徒弟,绝所必借,你叫什么名字?”
  杜人龙起先对这老者颇为鄙视厌恶,但现在突然觉得此人别具一种风趣,笑声答道:“我叫杜人龙。至于老人家的姓名么,因你们这些人物,什么顾忌规例太多,我暂时不加请教,等会儿问问奚兄好了。”
  白须黑发老者哈哈笑道:“你这小鬼对我脾胃,老头子就去找趟黑天狐,我们十月初三归云堡见。”说完,双腿一夹,那头青色毛驴四只小蹄翻处,刹那之间,便已转入万山丛中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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