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魔舞妙音
作者:诸葛青云|发布时间:2024-06-27 18:00:08|字数:13986
恶道凶僧自独臂穷神现身,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但犹希冀身负奇能的苗疆双绝,能够抵挡。此时见圣手仙猿不战而退,情知立刻大祸临头,两人不约而同,脚底抹油,悄悄回身。还未走出几步,长笑声中,一条人影已从头上飞过。那位绿林道中目为勾魂使者的独臂穷神柳悟非,在面前飘然落下,朝恶道凶僧怪笑一声道:“本来老花子有言在先,识得我传授杜小鬼那套‘万妙归元降魔棒法’之人,可免一死。但你这杂毛,却偏偏用出那么阴损恶毒的暗器,若再饶你,不知贻害多少世人。”说罢,怪眼一翻,神光四射。
火灵恶道还想逃遁,肩间刚一晃动,独臂穷神“七步追魂”内家重掌的罡风劲气,如同排山倒海,已到胸前。恶道一声闷哼,人被震得凌空飞出五、六步远,往地上一落,满口鲜血喷出,五脏俱裂,立时毙命。
铁珠头陀越发魂飞魄散,柳悟非回身笑道:“你这秃驴,虽然凶蛮,恶行无多,尚有可恕之道。今日姑宽一死,务望洗心革面,从此回头。须知老花子掌下放过之人,可说是绝无仅有呢。”语音方落,倏地飞起一足,铁珠头陀那样庞大的身躯,竟被踢飞丈许,全身一颤。他原是行家,知道这一脚,半生苦练之横练功力,业已归诸乌有,但留住性命已属万幸,急忙抱头鼠窜而去。
老花子回转庭中,黄衫老者也已下树,正与小摩勒杜人龙谈话。就只窘得个对方约斗主人粉面郎君段寿,走又不是,斗又势穷力蹙。满眼尽是些绝世高人,自己那两下,宛如腐萤爝火,根本无法和任何一人争辉并亮,正在手足无措,柳悟非向他笑道:“你这娃儿不要发急,我老花子做事,向来公平,休看我们人多,却只处置你约来的那些狐群狗党。你们两家之事,仍然由你与铁笔书生公平决斗。”
可怜粉面郎君段寿,平日功力倒和铁笔书生杜人杰伯仲之间,但此时四周强敌环伺,情仇判官双笔从容挥舞,比平日更添神妙,自己一条霸王鞭,则心怵神摇,破绽百出。二十合开外,便被铁笔书生杜人杰一笔震飞兵刃,点中肩窝,栽倒在地。杜人杰度量宽宏未为已甚,命他随来护院武师抬送回去。
小摩勒杜人龙一扯二哥衣袖,低声说道:“二哥,你放走此贼,倘若他回转仪徵,恼羞成怒,对我那未来二嫂有所不利,如何是好?”
铁笔书生闻言一怔,柳悟非已接口笑骂道:“小鬼头心眼倒是不小,但段寿小贼,已被你二哥挑断肩筋,再难为恶,何况老花子到此之前,已然去过仪徵,早把小丫头救出,送往你们家中去了。你还虑它作甚?”
说完转面对杜人杰兄弟说道:“我来为你们引见,这个黄衫老者也是十三奇中人物,‘天台醉客余独醒’,与我老花子是武林中最出名的一对酒鬼。你们扬州世家,必有窖藏酒,可得好好请我老头子们痛痛快快喝上几顿。这位小姑娘……”
天台醉客余独醒道:“她叫谷飞英,是冷云仙子第二个弟子。我往冷云谷讨取松苓醉酒之时,葛青霜托我带她出山历练,并寻找诸一涵的弟子葛龙骧,以天璇地玑双剑合璧,西上蟠冢,找那朱砂神掌邝华亭报她杀母深仇。蟠冢双凶功力非同小可,这副担子,我正愁挑得太重,不想在此碰上你这个残废,可要助我一臂之力么。”
柳悟非且不答言,转眼打量谷飞英,见她柳眉深锁,怒容未释。眼珠微转,暗想这丫头个性好强。老花子最爱这些年轻后起之秀,故意喟然叹道:“怪不得诸一涵命葛龙骧传信龙门医隐和老花子等人,说是苗岭阴魔修复久僵之体,二度出世,功力惊人,须谨慎防范应付。老花子先还说他过甚其词,满心不服,今日他那二弟子圣手仙猿姬元,用鹰翻雕击身法凌空下扑之时,老花子反掌一挡,足足用了七成真力,竟未将他震出多远,徒弟如此,老魔头本人可想而知。谷姑娘连换多种剑法,虽未胜他,但本门地玑神剑,才一起手,姬元小魔便借此遁走,不敢再战。果然冷云仙子名下无虚,这小年纪,能有如此身手,确又比那老魔头门下的什么苗疆双绝,高出一筹的了。”
谷飞英心性高傲,恶斗多时,未能胜那姬元,总觉得有弱师威,脸上讪讪的不滋味。听独臂穷神柳悟非这一夸奖,面容才转,双颊微现梨涡,向独臂穷神笑道:“侄女无能,放那姬元逃走,方在自惭,柳师叔怎的还加谬赞,闻师叔之言,已然见过我诸师伯门下的葛师兄,他现在何处?”
独臂穷神怪目之中隐蕴泪光,摇头凄然说道:“葛龙骧在崂山大碧落岩绝顶,被追魂燕缪香红用五毒阴手,震下万丈悬崖,葬身黄海之内,至今生死下落均尚未明呢。”
不但谷飞英闻言大惊失色,连天台醉客余独醒也急忙追问究竟。柳悟非一声叹道:“此事说来话长,这破庙之中,也不是谈话之所。你们兄弟三人,把那地上恶道遗尸掩埋之后,到你家中细说,老花子还有别事,要向你们打听呢。”
※※※
广陵三杰唯唯应命,将火灵恶道掩埋之后,众人回到扬州杜家。小红姑娘果然已被柳悟非救回,虽然小劫,益见真情。那位风流绝世的杜二爷,少不得先对心上人来上一番缠绵慰藉,然后向那义救佳人的独臂穷神柳悟非再三致谢。
虬髯昆仑杜人豪则不但人豪,酒量亦豪,难得来了这么几位平素渴慕而不得一见的武林奇侠,高兴已极,一到家便命家人取出窖藏陈酒,与独臂穷神、天台醉客及谷飞英等人,开筵畅饮。铁笔书生、小摩勒即席相陪,连小红姑娘也未回避,玉手纤纤,持壶敬酒。
老花子一杯在手,对天台醉客余独醒等人,把葛龙骧崂山悬崖撒手之事,细说一遍。并把自己为他远上衡山问卜,诸一涵闭关练功,留柬指示寻人方向,才来到江南。哪知不但葛龙骧生死踪迹,依然杳然,连龙门医隐柏长青父女也未遇着。因风闻这维扬左近,发生怪事,逛趟扬州。在瘦西湖畔酒楼之上,被小摩勒杜人龙认出奇人,代付了二十斤洋河大曲的酒账,并且陪着游了大半夜的瘦西湖。爱他灵慧机智,收为记名弟子,临时传了几手功夫应敌,才在这十二圩破庙之中,与众人相遇,一一详说。
小摩勒杜龙叫道:“师父!您不是说过,只要我能在这一夜之间,学会所传‘龙形三式’和‘万妙归元降魔棒法’中的一十四招,独力斗败恶道凶僧,便正式收徒的么,怎么我已样样做到,却还是记名弟子呢?还有师父您说风闻维扬左近发现怪事,可是指几个美貌少年半夜失踪不见么?”
独臂穷神柳悟非,把眼一瞪道:“小鬼不要哆嗦,分什么记名弟子和正式徒弟,老花子一生不拘形式,只要你伺候我喝酒喝得高兴,自然有你好处。”
老花子又对天台醉客余独醒道:“这维扬左近,年轻子弟失踪多人,分明又是那些下流荡妇所作的‘倒采花’勾当,但手段颇为干净,足见其人武功不弱。此类淫娃,北道之中,应以已在崂山伏诛的追魂燕缪香红为首要人物。南方则除仙霞岭天魔洞的摩伽淫尼之外,尚想不起他人。但摩伽恶迹,向来只在闽粤一带,故此间作案者为谁,殊觉费解。诸一涵、葛青霜托我等在正邪两派总决算前,先期略挫诸邪凶焰,以为武林主持正义。这等人神共愤的下流淫贼,诛戮之责,岂容旁贷,我等人手这众,自明日起,分批在这维扬四城及近郊之处,细细勘察一番,再谋对策可好?”
天台醉客自然赞同。翌日午饭用罢,柳悟非便请天台醉客带领谷飞英,察视北城;杜人豪、杜人杰分巡东西;他自己则与小摩勒杜人龙二人,信步往南。师徒二人正在沿街徜徉,小摩勒杜人龙忽然叫道:“师父,你看这家旅店,好好的门上,用刀刻一个似鸟头的东西作甚?”
独臂穷神柳悟非顺杜人龙手指看去,不觉心中大喜。原来那旅店门上刻痕,并不是什么鸟头,却是与龙门医隐所约好的暗记“鹤嘴药锄”。连忙赶进店内一问,果然是一老一少。但人已早走七日,却留下一封书信,吩咐店家,如有个独臂老头寻来之时,可即交与。店家见柳悟非形貌正合,又是广陵三杰中的杜人龙陪来,恭恭敬敬将信递过。柳悟非拆书一看,大意是说:自从崂山火焚魔宫之后,柳悟非远上衡山,龙门医隐带着爱女玄衣龙女柏青青,顺海南行,一路时时打探葛龙骧生死音讯。盖世神医指下无虚,行未百里,柏青青果然病倒。她自在龙门山误伤葛龙骧,不避男女之嫌,亲自将他抱回天心谷医治,芳心之中,早已矢志非葛郎不嫁;养伤几日,男才女貌,两意相投,师门渊源又厚,一对璧人,简直神仙不羡。葛龙骧伤愈先走,崂山四恶敌势太强,柏青青一颗芳心,就老是提着,生怕有失。果然碧落岩头,眼见情郎遭人毒手,这一个极度严重的打击,打击得柏青青五内翻腾,柔肠寸断。凭借一口怨毒之气,强聚精神,手刃缪香红之后,便即晕倒。龙门医隐为她诊脉之时,已知不妙。万般无奈,只得以几粒太乙消宁丹之力,为她暂保中元,并设法使柏青青痛哭一场,略消积郁。
崂山之事一了,柏青青感逝伤怀,连呛几口鲜血,病势立作。
虽然龙门医隐术比华佗,但这种抑郁心病,却无法速愈。柏长青只得耐心开导,一面为她制造葛龙骧不致夭折的各种理由,一面用汤药灵丹慢慢调治。晃眼两月,柏青青病虽渐愈,但一个英姿飒爽、风华绝代的玄衣龙女,已经变成了瘦骨支离,芳容枯槁!龙门医隐能驱邪恶,难祛情魔,眼望着爱女这副楚楚可怜神态,也只有暗弹老泪而已。
忽然这日有一群镖客,自南方保镖北来,恰与龙门医隐父女同住一店。偶然谈起江南新近出现一位蒙面小侠,高超已极,兵刃是一支降魔铁杵,但极少取用,就凭着一双铁掌,翦除了不少强梁恶寇。连那久霸江南的铁珠凶僧和火灵恶道,也为顾忌蒙面小侠,而暂时避往江北。但他不知何故,总是以一副特制面具蒙面,从未肯以真面目示人。柏青青一听心动,龙门医隐觉得镖客们所说的蒙面小侠及兵刃神情,均与葛龙骧相似,力劝柏青青屏忧绝虑。又好好地将息了几日,父女二人同下江南。等到了地头,细一探听,那位蒙面小侠身材、口音以及习性等等,确实像是葛龙骧,但踪迹却始终未现。父女二人再三猜度,均猜不出。如是葛龙骧,何以不设法找寻自己,并蒙面行事作甚。
柏青青好奇心起,立意不管是否心上人,也非把本来面目揭破不可。好不容易打探出那位蒙面小侠,追蹑一个远道来的淫尼,去往江北维扬左近。父女二人渡江赶往扬州,美貌少年已有多人失踪。连夜访查之下,在城南一座密林中,发现一个蒙面少年也追入林中。只剩下一个被淫尼劫走而被蒙面人救下的少年,代蒙面人传言,说是已知龙门医隐父女追踪之意,但他并不是他们所找之人,并托这少年劝柏青青死心,说是她所想之人,早已死在崂山万丈悬崖之下。
柏青青一听,越发证实了蒙面少年正是葛龙骧,但想不透为何如此薄情,不肯相见。龙门医隐沉吟至再,仔细揣摩,不但蒙面少年来历业已猜出几成,连那淫尼也判断出必是福建仙霞岭天摩洞的摩伽妖尼无疑。因怕蒙面少年追去犯险,孤身无助,遂顾不得再等老花子柳悟非,匆匆留下一信,略说经过,并在所居旅店门外刻下暗记。如老花子能够看到此信,可往仙霞岭一行,彼此合手再为江湖除一巨害。蒙面少年的真正面目,也必可察出……等语。
柳悟非看完,将信带回杜家,对天台醉客余独醒叫道:“柏长青那老怪物,头脑向来清楚,这一次也做出糊涂事来。他既猜出蒙面少年来历,却不明写出来,叫老花子闷在葫芦里面,好不难受。”
谷飞英看完信,接口笑道:“玄衣龙女柏青青,当局者迷,犹有可说,柳师叔怎的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起来?那蒙面少年如若不是我葛龙骧师兄,又怎知道柏师叔父女追他何意,据侄女推测,我葛龙骧师兄因九死一生,容貌有损,才不愿意再与玄衣龙女见面。不管怎样,家师既请柳师叔等主持武林正义,翦除邪恶爪牙,仙霞岭天魔洞这万恶之所,怎能不给它来个扫穴犁庭,替天行道呢?”
柳悟非拊掌大笑道:“谷姑娘灵心慧质,毕竟不凡,所言极有道理。喂,老酒鬼!杜家的窖藏佳酿,着实不错,我们再吃上两日,一同跑趟仙霞。可是不兴白吃白喝,老花子已收了个甘心捧我这讨饭碗的小叫花,你可也得把你那‘乾天六十四式’,留下几招,当做酒资才行。”
虬髯昆仑杜人豪、铁笔书生杜人杰,闻言大喜,双双离席下拜。天台醉客余独醒,酒兴也浓,拦住二人,哈哈笑道:“你二人不必多礼,老花子故弄狡猾。我这‘乾天六十四式’算不了什么,他自己的‘龙形八掌’,才真叫武林绝学。不管怎样,相见一场总是有缘。你二人内家根底,原已不弱,我就在席前把‘乾天六十四式’,慢慢演练一遍,能记多少,凭你二人聪慧缘分。我虽以酒为名,还不如老花子这等嘴馋。摩伽妖妇久霸南天,六贼销魂妙音与天魔艳舞,别具一种旁门左道威力。赴援要紧,哪能再喝两天。明晨行时,与我们装上两大葫芦带走便了。”
说罢,走向庭前,从“无极开元”起招,到“重扫混沌”收式,把生平得意成名掌法“乾天六十四式”,慢慢演练一遍。杜家兄弟宁神静虑,屏息以观,谷飞英却意态悠闲,拈杯微笑。
天台醉客余独醒掌法使完,入座笑问杜家兄弟记了多少,虬髯昆仑、铁笔书生自称鲁钝,仅得三分之一;小摩勒杜人龙向师父扮个鬼脸,说是记下了三十招以上。独臂穷神笑骂道:“小鬼不要自诩聪明,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信请你谷师姐练上一遍,只怕错不了十招以外呢。”
杜人龙一伸舌头,谷飞英见他淘气得好玩,不觉嫣然一笑。
次日动身,虬髯昆仑、铁笔书生足足送出十里,一再叮嘱兄弟小摩勒杜人龙,好好从师,不许淘气捣乱,惹是生非。兄弟洒泪而别,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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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龙门医隐柏长青,在扬州南城旅店之中与独臂穷神柳悟非留下书信以后,率同爱女,赶往仙霞。柏青青越想越觉难过,含泪向龙门医隐说道:“爹爹,看那蒙面少年,在林中追赶淫尼身法,分明就是我葛师兄,但为何不愿相见,女儿百思不得其解,爹爹可猜得出么?”
龙门医隐已看出几分端倪,但无真凭实据之前,不愿以判断之言为柏青青更添刺激,遂随口答道:“我也猜是他。此子义重情深,绝非浇薄之徒,不肯相见,必有重大别情。好在同讨淫尼,前途总会遇上,何愁此谜不解?你自遭此变故之后,心绪太坏,连爹爹的话都老是不听;目前病体虽愈,真元极弱,再若抑郁伤怀,即华佗复生,亦无能为力了。”
柏青青口头虽然唯唯应诺,其实心中比来见蒙面少年之前还要难过。父女二人均极欲打破这疑团哑谜,加急前赶。江浙原是邻省,不消多日,已到浙南。
仙霞岭在浙南江山县南,山岭重沓,蜿蜒流走,界江西、浙江、福建三省之会。摩伽妖尼所居“天魔洞”,在邻近福建枫岭关的一片幽谷之内。龙门医隐父女到达仙霞岭后,因地势太生,一连搜查几日,均未发现魔窟所在。向当地山民询问,只一提起“天魔洞”三字,俱都檩然色变,摇头噤口,不愿多言。末后还是一家年老猎人夫妇,因自己仅一独子,生得颇为雄壮英武,行猎不慎,误近“天魔洞”前,被淫尼擒去,轮流采战,吸尽元阳。虽然得隙逃回,不久痨瘵而死。心中自然恨透妖尼,见龙门医隐柏长青,丰渠夷冲,一脸正义,绝非与淫尼同流合污之辈,故希冀或系江湖侠士来此扫荡魔窟,遂将“天魔洞”左近形势,指点甚详。
龙门医隐父女称谢告别,依照猎人夫妇所告方向途径,果然又行一日,入山甚深,已近魔窟。
柏青青与爹爹攀上一座悬崖,拢目四观,忽然手指南方,对龙门医隐说道:“爹爹你看那座悬孤峰,峰石红如火烁,不是那猎人夫妇所说的‘朱砂壁’么,壁下幽谷,大概就是妖尼自名的‘销魂谷’了。”
龙门医隐细一打量,点头答道:“青儿所言不错,谷下已是魔窟。摩伽妖尼足迹向来少到中原,仅闻她擅长迷魂荡魄之术,真实武功如何,尚未会过。但既然久霸南天,必非易与。我们地势又生,不宜妄动,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隐秘行踪,察清敌势,再作道理。”
父女二人遂攀藤附葛,轻比猿猱,潜下深谷。下到谷底以后,因闻猎人之言,“天魔洞”就在那座“朱砂壁”下,那壁石色赤红,片草不生,极易辨认。几个转折过去,已近赤壁。二人身形益发隐秘,完全蹑足轻身,顺着岩壁藤蔓草树掩蔽之下,慢慢前进。
忽然前面似闻人语,龙门医隐打量当地形势,恰好是个崖嘴,壁上嵯峨怪石丛列,尽可藏人。一拉柏青青,双双跃上崖壁,藏身乱石之中,偷偷一看,崖嘴那边,一片平坡,甚是宽坦,赤红色山石之间,有一丈许方圆大洞,知道已到地头。
洞口一个一身白色锦衣的中年妖艳女尼。那蒙面少年,却是淡青劲装,背上斜露一支降魔杵柄,猿臂鸢肩,长身玉立,虽然脸戴面具,也看得出是个极为英挺的俊美少年。
中年妖艳女尼手中拂麈一甩,指着蒙面少年媚笑说道:“你这小冤家,从江南追到江北,从江北又追到此间,屡屡破坏你家仙子美事,所为何来?照你这副身材,小模样儿一定长得不坏,何必套上个鬼脸,讨厌死人。若肯降心归顺,我这销魂谷天魔洞,是人间至上乐境,你家仙子甘心全遣面首,师徒七女,嫁你一人,让你享尽无边艳福。倘若倚杖你那点微末武功,妄想逞强,慢说是我摩伽仙子‘天魔百帚’盖世无华,就是我这六个徒儿,随随便便给你来上一场妙舞清歌,你也就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蒙面少年闷声不响,挫步进身,向摩伽妖尼遥推一掌,掌风劲急,劈空袭人。摩伽妖尼不防他说打就打,左袖微挥,也是一阵疾风拂出。不料少年掌力极为雄浑,她这匆忙挥袖,竟然相形见绌,嘤咛一声,人被震出几步,柳眉一剔,口中曼声长吟。
身后所站的六个妙年女尼,玉手纷纷扬处,六件白色锦衣一飘一卷,俱用内家“束湿成棍”功力,卷成六支软棒,挪在右手,身上却均片丝不挂,纤腰丰乳,凝脂堆酥,一齐眼望摩伽妖尼,待命攻敌。
蒙面少年惊弓之鸟,一见又是这般脂粉风流阵杖,把拔起半空的身形,硬打千斤坠,倏然止坠。就在此时,崖腰大石之后,忽然响起一声凄呼,“龙哥”二字随风入耳,两条人影也自凌空飞坠。少年闻声惊心,一言不发,顿足便起,等那两条人影落在当地,少年已然隐入前路谷中丛树之间不见。
原来玄衣龙女柏青青隐身石后,一见那蒙面少年,一颗芳心不觉腾腾乱跳,隔着这么,看少年身材、风度、兵刃、服装,活脱脱的就是那崂山大碧落岩,撒手悬崖,葬身鲸波千尺之内的心上人葛龙骧,就只脸上多了副高鼻厚唇的丑怪面具而已。这一来,不由喜极,一手抓住龙门医隐,娇躯不禁微微发抖。再一见他劈空发掌击人,用的又是独臂穷神柳悟非的拿手绝学“龙形八掌”,越发料定无差,一声凄呼“龙哥”,凌空便即扑下。
哪知蒙面少年,避如蛇蝎,见即远遁。正一怔神,龙门医隐怕她又要急痛,向柏青青背后轻拍一掌,低声说道:“青儿,龙骧果然未死,可喜可贺。妖女当前,对方最擅迷神之术,暂时摒绝妄念,一意应敌。”
二人突然飞落,摩伽仙子也是一惊。细一打量,将手一挥,六个妙龄女尼锦衣覆体,拂麈一甩搭在右腕,单掌问讯道:“来人莫非武林十三奇中龙门医隐柏大侠么?仙霞岭销魂谷天魔洞主摩伽仙子,恭迎侠驾,洞内待茶。”
人家以礼相待,龙门医隐身为前辈奇侠,也是武林中第一流的人物,倒不好即时翻脸,微微含笑说道:“洞主好厉害的眼光,彼此未谋一面,居然识出柏某,既然来此,就是刀山剑树,亦当一闯,洞主先请。”
摩伽妖尼格格娇笑道:“柏大侠说哪里话来,武林十三奇威震宇内,三尺孩童俱钦风范,怎会认识不出。我们这穷山僻壤,得迎侠驾,光宠何如?小小一座天魔洞,怎称得起什么刀山剑树?柏大侠弹指之间,即成齑粉。既然多疑,贫尼遵命先前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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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医隐听这摩伽妖尼谈吐不俗,已自暗暗称奇。父女二人随她走进洞府,当中是一大间石室,甚为广亮,两壁另有小门,通向别洞。
龙门医隐入室之后,目光四扫,只见壁上近洞顶处,凿有无数杯口大小洞穴。正在忖度这些洞穴用途,摩伽妖尼已然揖客就座。小尼用玉盘托上三杯香茶,摩伽随手端起一杯,向龙门医隐父女笑道:“山野之间,无物相款,这是武夷绝顶云香茶,柏大侠与这位姑娘,且请一试。”
龙门医隐见那杯茶色正香浓,斟在玉杯之中,清澄碧绿,极其好看。他一代名医善识本草,到眼便知茶内并未藏奸,点头示意柏青青,此茶可饮。父女举杯就唇,果然不但茶叶极好,并且还是用积雪所融之水所泡,别具一股淡淡幽香,入口令人神清气爽。
摩伽妖尼俟二人放下茶杯,含笑问道:“仙霞岭僻处南荒,无殊化外。柏大侠与这位姑娘万里远来,必有所为,贫尼洗耳恭听。”
龙门医隐柏长青见这摩伽妖尼,圆滑已极,态度又极谦和,一时真不知如何启口。沉吟片刻,也自含笑答道:“柏某山野散人,不足当大侠之称。洞主威名久震南天,本来彼此无涉,但柏某江湖行侠,路过维扬,有几家青年子弟失踪案件,似在洞主身上。这才不辞跋涉,携同小女,远上仙霞。俗语云:万恶之中,以淫为首。洞主可愿听柏某良言相劝,惊觉痴迷,脱出这无边欲海么?”
摩伽妖尼脸上神色丝毫不变,依旧笑吟吟地说道:“柏大侠远道宠临,原来为此。但武林成派,虽然同出一源,修为却自各异。贫尼师门所传,就是这些奼女元婴、阴阳妙诀之类。若弃此他图,在柏大侠讲来,是欲海回头,弃邪归正。但在我本身言之,却是叛师背道,罪不容诛。俗语云:‘道不同不相为谋’,理即在此。维扬几家青年子弟,一经临床考验,膏梁纨绔,气血早虚,尚无缘入我天摩洞内,已在途中,赠以盘缠,遣送回去。贫尼自知,纵然黄帝昔年,也曾问道素女,着有内经。但在柏大侠等名门正派眼内,这种行径,终属邪恶。既然来此,必难善罢。若论动手过招,贫尼‘天魔百帚’,虽然自信不俗,尚不敢与十三奇中泰斗人物一较长短。倒是平生练有一种六贼妙音,与门下弟子们的一种天魔艳舞,尚可就教高明。只要柏大侠与令嫒,在我仙音妙舞完毕之后,不为七情六欲所动,贫尼当即毁去此洞,永离色界,皈依我佛。倘小术侥幸得逞,则请柏大侠莫再过问我这南荒妖女之事,这样无论胜负,均可不伤和气,柏大侠意下如何?”
龙门医隐柏长青闻言,熟视摩伽妖尼,点头庄容答道:“柏某今日始深信,世间事不能尽信传言。洞主夙慧不浅,灵根尚在,可惜的就是误走旁门。但在我看来,已经比那追魂燕缪香红之流高出不少。缪香红怙恶不悛,已在崂山大碧落岩绝顶,死在我女儿刃下。洞主尽管尽力施为,只要你言而有信,柏某父女愿以内家定力,抗拒七情,成此一场功德。”
摩伽妖尼一笑起立,向龙门医隐略一施礼,便率领侍立小尼,自侧门退出石室。
柏青青瞿然问道:“爹爹,这妖尼会不会另有奸诈?”
龙门医隐摇头笑道:“此人虽属旁门,陷溺似尚不深。若能以此赌斗,度她改恶向善,比用武力加以诛戮,功德尤大。但她声明系以七情六欲歌舞迷人,这类无形之敌,不比临阵交锋,拳剑武术一概无用;只能以本身智慧定力,返照空明,做到六欲不扰,七情不生,才算得胜。看来似易,却极艰难。你须坐在我身畔,以便随时照应。”
柏青青虽然如言靠近爹爹坐下,心中却大为不服。暗想大小阵仗,自己不知经过多少,连追魂燕缪香红那样厉害人物,照样给她来个白刃入胸,开膛剖腹。这摩伽妖尼的“六贼妙音”和什么“天魔艳舞”,难道狠过崂山四恶不成?
她心有所思,面上自然带有鄙夷不屑之色。龙门医隐一见不由摇头,向柏青青正色说道:“青儿,你夙慧甚高,但好胜之心太重,大概不以爹爹之言为然,以为摩伽所恃不过是些淫歌艳舞之类。须知一旦之成,绝无幸致。这类‘万籁繁音迷神之术’虽属旁门,也必须本身内功登峰造极,才能为之。据我推测,她那些女弟子的‘天魔艳舞’,不过是些荡态淫形,对你我父女施展,自然难逞其技。至于摩伽本人所发‘六贼妙音’,则因无形无质,来不知其所自来,去不知其所自去,时时因人心意而变化无方,一切贪嗔痴爱恶欲悲欢,消长循环,自生妙用,定极厉害。苟一为所乘,随之动作,即算落败。摩伽去已甚久,料想即将发动,你就在此石椅之上,依我畴昔所传内家坐功,五心朝天,一神内照,把一切眼耳鼻舌身意,所见所闻,付诸虚空寂灭即可。我不但要以本身定力,勘透七情幻境,更因世道沦亡,人心险诈,虽然彼此言明,如此赌斗,但仍不得不如你先前所言,防她另有鬼蜮奸谋,所以还要防御那无形之魔外的有形之魔。一心二用真幻之间,衡断极难。你若再不听话,累我分神,你爹爹的一世英名,真要在此南荒断送了。”
柏青青见爹爹说得如此严重,知道不是故作危言,刚刚盘膝坐好,隔室已然传来一阵靡靡音韵。
先时洞外所见的六名妙龄女尼,业已锦衣尽脱,纤腰之下以花瓣缀成短裙,肩头则覆以与花同属异种而不知名的青色心形树叶,此外臂腿全裸。手中各执笙箫乐器,翩跹走入石室,向龙门医隐父女恭身施礼,同时嫣然一笑,便自舞蹈歌唱起来。
这六个妙龄女尼,个个粉妆玉琢,美貌非常。再一载歌载舞,越发显出一身柔肌媚骨,玉映珠辉。星眸流转之间,和以靡荡之音,端的声容并妙,冶荡无伦,确足勾人心魄。龙门医隐与玄衣龙女,一个是功行卓绝,定力极坚;一个心地纯洁空灵,纤尘不染,均是一样宝相庄严,含笑而视。女尼们一番舞罢,见人家丝毫无动于衷,突然一齐曼声长吟,个个手摘花叶衣裙,随抛随接,霎时飞起一室花雨。
六人通体一丝不挂,粉弯雪股,玉乳酥胸,全部裎露。在花雨缤纷之中,忽而叉手据地,倒立旋转,玉户微张,元珠外现,开翕之间,备诸妙相。忽而反身起立,轻盈曼舞,玉腿齐飞,在花光掩映之中,渥丹隐现。舞到妙处,全身上下,一齐颤动,口中更是曼声艳歌,杂以骚媚入骨的呻吟。淫情荡意,笔所难宣,委实撩人情致。
龙门医隐等她们百技俱毕,又行周而复始之际,突然瞋目大声喝道:“天魔艳舞已然领教,不过如此,摩伽洞主速赐妙音。”就这几句话的威力,六名妙龄女尼竟然禁受不起,一齐震得骨软筋酥,委顿在地。
石室顶上那些杯口大的洞穴之中,传来摩伽妖尼的清脆语音说道:“多谢龙门大侠,以内家‘狮子吼’,惊觉摩伽门下痴迷。俗舞不堪入目,敢请再听俗音。只要繁音一歇,柏大侠父女未为七情所侵,贫尼便当如约自毁这天魔洞,从此永绝尘缘,皈依我佛!”说罢,六个妙龄女尼也自地上,慢慢爬起,退往别室。洞顶之上,忽然垂下一幅丝幔,把石室与外洞隔绝,幔上并绣有两个大字,一红一黑,字曰“情关”。
龙门医隐这时才知道石室四壁孔窍,是凿来传音之用,丝幔一落,料想“六贼妙音”即将发动。虽然约略听出摩伽妖尼颇有借此机缘弃邪归正之意,但已无暇深思,连忙再度嘱咐柏青青澄神定念,守住天君,谨记境由心生、幻随心灭之语。
果然,室顶万窍之中繁音渐作。时如虫鸣,时如鸟语,时如儿啼,时如鬼啸,时而竟能随各人心意,幻出最亲近人的声音,呼唤自己。柏青青仿佛听见葛龙骧在东南角上,低唤“青妹”,加上先前在洞口所见蒙面少年,委实太像自己的梦寐中人,几乎忘了这是幻觉,而起身扑将过去。虽然临危尚能自制,悬崖勒马,但龙门医隐柏长青见爱女才一开始,就已几蹈危机,长眉已自深深皱锁。
摩伽妖尼的“六贼妙音”,果不虚传。由众汇齐鸣,渐渐音分各类。东壁窍中,巨声杂沓,砰訇震地,宛如万马奔腾,雷鸣风怒,山崩海啸,石破天惊,慑人心魄。西面则恰恰相反,起了一片清吹细打、乐韵幽扬的淫靡之音;群乐竞奏,繁声泄呈,浓艳妖柔,荡人心志。身后所发,却是一种匝地哀声,或如思妇离人,天涯望断,情怀索莫,触绪兴悲!或如孤军转战,矢尽粮穷,壮志难伸,涓埃未报,只得取义成仁,以尽职守:或如万众小民,本在自由康乐的生活之中,一旦为奸党窃国,暴君临政,被苛吏严刑,榨取得肉尽髓枯,呻吟求死。那一种渴盼王师,来苏涸辙的怨苦呼号,至悲至切之声,简直酸心凄脾,令人断肠。
柏青青对东西两方的巨声淫声,尚能付诸无闻,但对身后的人民疾苦之声,却因天生侠骨,轸念体恤,心旌摇摇,不能自制,娇靥之上,勃然生怒,双目一闭,正待动手,突然与自己爹爹目光相对,始觉得爹眼光湛净已极,好似含有无限祥和!自己满腔杀机与不平之气,被他目光一罩,便渐平息。终于悟透暴政绝难持久,人民于体会之中,分清是非善恶,群起揭竿,回应正义讨贼之师之际,也就是重登衽席之时。时机未至,徒逞匹夫之勇,不过血溅五步,略为人间稍留正气而已。心气一平,人也跟着明白,爹爹今天,虽未与人动手过招,但精力已然消耗不少。先前用“狮子吼”震散“天魔艳舞”,此时又以耗真气内力的“慧眼神通”,惊觉自己痴迷,再不赶快震慑心神,爹爹恐怕也将无法负累。
玄衣龙女一念生明,在石椅之上,含笑端然趺坐,神仪朗彻。龙门医隐见爱女这般宝相,知道她已天人悟彻,色相无侵,不觉宽心大放,知道胜算已定。
哪知壁间诸响,久久无功,突然一齐消歇,但只刹那之间,大千世界无量数的万千声息,大至天地山川、风云雷雨、日月星辰之变,小至鸟噪虫鸣、严寒酷暑,一切惊喜悲乐、憎怒爱恶之声,全都杂然并奏。
龙门医隐暗叫不好,真料不到区区摩伽妖尼,竟有如此功力,能以所有七情六欲之声,一齐来犯。自己虽然尚可应付,但柏青青绝难支持。一时苦无良策,正待拼竭全力,豁出损耗真元,受点内伤,要以“少阳神掌”配合先天无形罡气,封塞壁间诸窍。突然洞外传来一阵龙吟虎啸之声,唱的是岳武穆传诵千古的《满江红》词曲。
在这龙吟虎啸之中,还杂有琅琅诗声,念的是耿耿精忠、万世景仰的宋末名臣文文山的《正气歌》。这一来龙门医隐愁眉顿解,等《正气歌》念到第六句“沛乎塞苍冥”时,六贼潜收,诸响尽息。
柏青青妙目一张,洞外连声哈哈狂笑。那幅“情关”妙幔,被人撕了一条大缝,伸进来独臂穷神柳悟非的一颗乱发蓬松脑袋,向龙门医隐咧嘴笑道:“世间事妙到极点,老花子远上衡山涵青阁,诸一涵苦练‘乾清罡气’在坐‘玄关’,赶到这仙霞岭天魔洞,老怪物却在坐‘情关’。若不是老花子和老酒鬼诗兴大发,念上了岳鄂王和文相国的一词一诗,只怕老怪物‘情关’难破呢。”
龙门医隐微微一笑,方待答言,地底忽然传来一阵阵微声音。诸人俱觉一怔,左壁通往别洞的圆门之中,飞也似的闯出那蒙面少年,大声叫道:“诸位快走,这洞马上要倒!”说完,人已往外蹿去。
柏青青跟踪急扑,柳、柏二老相将追出洞外。蒙面少年身法太快,柏青青那绝好轻功,竟未追上,仍然被他逃入林中。不由伤感过甚,一声悲嚎,哇的一口鲜血喷处,人便晕倒。
龙门医隐随后赶到,见柏青青再度喷血,不禁珠泪涟涟随之俱落,知道爱女未痊愈的重病如果复发,此命将休,非自己医道所能挽救!刚刚伸手抱住柏青青晕倒身躯,天魔洞内果然传出一声震天巨响,连那朱砂石壁也似摇摇欲倒。一时浓烟大作,碎石群飞。龙门医隐怀抱柏青青,独臂穷神柳悟非、天台醉客余独醒连同跟来的侠女谷飞英、小摩勒杜人龙,慌忙一齐卧倒在地,并各用掌力兵刃拨打近身散落石块。
好大半天过后,震响才歇,碎石不再乱飞,漫天尘土也渐渐平息。众人纷纷自地爬起,相顾均觉骇然。
独臂穷神柳悟非向天台醉客余独醒怪笑一声,说道:“老酒鬼,你我福命总算还大,你看这片红色山壁,已然倾斜,震力再若稍强,便将整个倒下,再好武功无从施展,一行六人,齐作南荒冤鬼,岂非太不值得么?”
天台醉客等人也自纷纷嗟叹,唯有龙门医隐柏长青一语不发,从怀内取出几粒灵丹,喂向爱女柏青青口,仔细为她一察脉息,老泪不禁凄然连落。众人大惊,正待问故,忽然朱砂红壁半腰转出六人,一齐纵下,但个个身带残伤血迹,正是天魔洞主摩伽妖尼,带着五个妙龄弟子。
摩伽妖尼左半脸血迹殷然,一目已眇,走到近前,向众人合十为礼,庄容言道:“摩伽幼入旁门,沉沦欲海,但心头一点灵光,犹未尽灭,每于淫乐一罢,辄起自惭。二年以前遇一神尼,苦加度化,灵明更复,益悟前非。唯以昔年曾向本教邪神立有重誓,除非有人在我‘万窍传音石室’之中,以本身定力经受‘天魔艳舞’与‘六贼妙音’考验,而能做到六欲不侵、七情不扰,使我教中大法功效俱成泡影之际,绝不能叛教他投,改邪归正。
“这三年以来,闽、浙、赣、苏等省,曾有不少英雄侠士憎恶摩伽邪行,来此申讨。但慢说是‘六贼妙音’,只要‘天魔艳舞’一起,均已目为色迷,忘却来此用意,甘心俱坠无边欲海。摩伽虽然无力自拔,但总竭力求减罪孽。无论对任何男子,采补之后,均必另以自炼灵药,使其恢复元气之后,好好遣送回去。二十年放荡从未伤过一人。今日得能苦海回头,冥冥之中,也许就鉴念摩伽这一丝善意!门下弟子,也均尚能遵守摩伽平日教诲,只有三弟子如烟,曾有一次误将前山猎户之子泄尽元阳,以致不救。但她适才已在山崩之时,归诸劫运。可见天道循环,丝毫不爽。
“三日之前,武林十三奇中,最为阴毒刁狠的黑天狐宇文屏突然过访,告以苗岭阴魔邴浩业已练复久僵之体,二度出世。各正教中人,也纷纷重现江湖。彼此已然约定后年的中秋,在黄山始信峰头,较功论剑。一再苦劝摩伽,随她同往苗疆,与邴浩老魔同练一种‘三绝迷阳勾魂阵法’,内用摩伽勾魂乱神之术惑敌,外以邴浩老魔的秘练绝技‘十二都天神掌’伤人。黑天狐宇文屏却在暗中用她那最毒的‘飞天铁蜈’、‘蝎尾神鞭’、‘守宫断魂砂’、‘万毒蛇浆’与‘蛤蟆毒气’等五毒邪功,乱施鬼域。以期在赴会群侠与崂山四恶、蟠冢双凶等人动手之时,骤加暗算,不分正邪,一网打尽。我等三人,便可鼎足而分,称雄寰宇。
“宇文屏用心如此险恶,摩伽闻之,亦觉骇然。再三推托,执意不从。宇文屏在我天魔洞内住了两天,一再游说,直到昨日,已然唇焦舌干,见摩伽仍不为动,无术可施,才拂袖而去。跟着便是那位不知名的蒙面小侠与龙门医隐大侠父女,寻上门来。摩伽一见柏大侠这样的武林泰斗莅临,便知夙愿可能有望。果然柏大侠父女内家定力,湛净空明,一任摩伽使尽教中邪恶伎俩,依然情欲不动。恶誓既解,摩伽方冀从此回头,哪知为恶仍多,终须略受果报,以消前孽。肘腋之中,竟然隐有恶人,祸生不测,几连诸位一齐随同在这荒山埋骨。
“那黑天狐宇文屏,果然险恶绝伦,在此仅仅勾留两日,竟把我另外两处暗洞摸清。昨日表面拂袖而去,其实仍在暗中潜伏。柏大侠父女‘情关’勘破,诸位进洞之时,摩伽原来准备有日改正回头、毁此销魂魔洞的地雷火药,竟被宇文屏偷偷点燃。幸喜发现尚早,三弟子如烟与摩伽一同舍身扑救。如烟骨化飞灰,摩伽也少去一目。幸而护得三枚最大的地雷,未曾爆炸,不然各位遭此飞灾,摩伽纵然形灭神消,亦难补此憾了。”
说完,她转对龙门医隐重致谢意,并诧然问道:“柏女侠想是被适才巨震所伤,可妨事么?”
龙门医隐柏长青虽然怀抱爱女,目含痛泪,但仍面对这位“摩伽仙子”肃然起敬,答道:“洞中初会之时,我便知仙子夙慧不浅,果然一念回头,便超百劫。我这薄命女儿并非震伤,她是积郁伤肝,旧病复发,此刻业已魂游墟墓。凭柏某医道,无法挽回,至多能延三、四天寿元罢了。”
摩伽仙子一阵嗟叹,说道:“本来摩伽在这天魔洞内培有一株世间仙草‘九叶灵芝’,功能起死回生,用来赠与柏女侠,一服立愈。可惜被那黑天狐宇文屏这么一闹,以致永埋洞中,无法取出。但吉人自有天相,像摩伽这等十恶不赦之人,尚蒙天宥,柏女侠人间威凤,必无夭折之理。柏大侠但放宽心,摩伽心意业已说明,请从此逝。”随向各人重行问讯,率领五个女徒,含笑飘然而去。
众人见这摩伽仙子去后,不禁齐伸拇指盛赞。独臂穷神柳悟非、天台醉客余独醒向龙门医隐略为寒暄,并为谷飞英、杜人龙二人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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