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红尘怪客
作者:诸葛青云|发布时间:2024-06-27 18:00:08|字数:13712
老花子由衡山直奔江南,玄衣龙女柏青青山东养病,葛龙骧悬崖失手,这三头一齐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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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异时移,在那被誉为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扬州,此时正值兰期梅信。城北胜地瘦西湖,靠红桥边的一座小酒楼上,正有一个二十八、九的清秀儒生,和一个十五六岁少年凭窗把酒。
儒生眉头不展,面带忧色,少年却仍意气飞扬。窗外飞花散絮,正降大雪。少年口中吟道:“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白石词人不但倚声之道,清逸无伦,小诗亦自工绝!‘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是何等韵致?二哥坐对名湖,忧容不释,莫非仍在担心你那‘小红欲归沙叱利’么?”
儒生眉头更皱,四顾酒客不多,刚待开言,忽然目注窗外。
少年随他目光看去,只见湖上一叶小舟,冲雪而来,一个中等身材、颔上微须,五旬上下的黄衫老者,与一个十四五岁腰悬长剑的美貌少女,正在弃舟登岸,走入酒楼。
少顷,楼梯响动,老少二人走上,因便凭窗临眺,就在儒生等隔桌落座。店家过来招呼,老者吩咐把店中的拿手佳肴,做上四色,再来二十斤地道的洋河大曲。
儒生闻言不觉一惊,暗想洋河烈酒,远近驰名,这大曲的后劲,比高粱还大,再好海量,三、五斤下肚,也必醉倒,怎会一要这多?不由偷眼望去,老者正在持杯偏脸眺湖,少女却正对自己。觉得此女美秀之外,眉宇之间,英气逼人,分明身负绝高武学。但两眼神光,却又隐而不露,不是自己这种行家,绝看不出。但凭那一身正气断定绝非仇家党羽,遂对少年说道:“三弟,对头本身艺业,已自不俗,何况听说还有绝世高人助阵。大哥邀友未归,约期已然近在明宵,胜负之数正难逆料。期前你切忌再行淘气生事,分我心神。”
少年笑道:“二哥做事就是这样婆婆妈妈的太过小心,要依我早就把那小红姑娘,接回家来当二嫂了。绝世高人会帮粉面郎君那种恶贼才怪!前夜我新拜了一位了不起的师父,他老人家说要我们尽管安心吃酒睡觉,不论那恶贼邀来什么样的山精海怪,到时包打胜仗无疑。”
儒生嗔道:“三弟休要信口胡言,你拜了什么师父?”
少年道:“我这位师父名气太大,现在说出来,被对头爪牙听去,吓得他不敢赶约,岂不大煞风景。反正他老人家说过,对头如无人帮,他也就不出面;但对方不管约来多少狐朋狗党,全由他老人家,独自打发。单留下那粉面郎君与你公平相斗,以决定佳人谁属。”
儒生急道:“看你说得倒像真有此事,那位老人家究系何人?你再不说,我可真要恼了!”
少年仍自摇头笑道:“名字绝不能说,不然他老人家一气,不收我了,岂不大糟。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师父就是在这酒楼上拜的。前天晚上,我请他老人家,像隔壁的这位老伯伯一样,吃了二十斤洋河大曲,还陪他游了半夜瘦西湖。老人家说我对他脾胃,一高兴就把我收作他唯一的弟子了。”
儒生还待追问,突然隔座黄衫老者,朗声吟道:“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更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儒生早已心醉对方器宇风华,听他琅琅所诵,是南宋名家朱希真作品,颇有宽解自己愁怀之意。心想扬州近日哪来这么多奇人,整衣走过,向黄衫老者一揖到地,赔笑说道:“晚辈杜人杰,舍弟人龙,景仰老前辈海量高怀,特来拜谒。前辈及这位姑娘怎样称呼,可能不弃见示么?”
黄衫老者回头向杜人杰淡淡一笑道:“二十斤洋河大曲,怎能称得起海量,念一首朱敦儒的《西江月》,更扯不上高怀,你这人看去不错,怎的开口更俗。真不如你兄弟豪爽。对雪当湖,除了喝酒,别的话最好少讲,‘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我非阮籍,便是刘伶。你若看我老少二人顺眼,要想请客,便移过杯筷来,同倾一醉。彼此风来水上,云度寒塘,互询姓名,岂非多事。”
杜人杰简直被这黄衫老者,噎得透不过气来,正在发窘,杜人龙已命店家将杯筷酒盏移过,向黄衫老者说道:“老伯伯,这洋河大曲,后劲太凶,我只能陪你喝上两斤,我二哥他倒……”话犹未了,极重步履,震得楼梯吱吱直响。
四人一齐闪目看去,楼下登登登的,走上一僧一道。僧人是个带发头陀,身量高大,一脸横肉,相貌凶恶,身着灰色僧衣,左腕之上,套着一串铁念珠,不住叮当做响。道人却甚瘦小,神情诡谲,一望便知绝非善类。
僧道二人在老者的隔桌落座,店家见的人多,知道这两位必难伺候,恭身赔笑问道:“二位用荤用素?要不要酒?”
头陀瞪眼喝道:“出家人一切众生俱当超脱,忌甚荤酒?你店前不是写着特制狮子头、干丝肴肉,和专卖各地名酒么?拣好的送来,吃得舒服了多给赏钱,不要唠唠叨叨,惹得佛爷们生气,把你这小店,捣个稀烂。”
店家诺诺连声,招呼下去。杜人杰把眉头一皱,向他三弟人龙低声说道:“三弟,听这头陀说话,丹田劲足,硬功甚佳,想必是今晨下人所报,对头远自江南聘来助阵的铁珠头陀和火灵恶道。此二贼名气不小,你太好淘气,今天有佳客在座,千万不可招惹是非,以扫这位老前辈与姑娘的酒兴。”
杜人龙用眼一瞟黄衫老者,见老者向他挤眼一笑,少女秀眉微剔,目注一僧一道,也面带厌恶之状,心中已然拿稳,根本不答自己二哥的话,向黄衫老者亮声笑道:“老人家,我们这扬州狮子头作法特殊,确实远近闻名。但那是吃饭的菜,居然有这种土包子,要来吃酒,岂不令人笑煞。”
杜人杰一听他说话带刺,便知要糟。这时酒客本已不多,自那僧道上楼,大声叫嚣,均已厌烦散去。果然那头陀向杜人龙狞笑一声说道:“小狗说的是谁?口角伤人,莫非想……”
“想”字是开口音,头陀巨口才开,忽然一声怪叫,吐出一颗带血门牙和一根鱼刺。不由越发暴跳如雷,大声喝道:“狗贼们,竟敢暗算佛爷,须怪不得我心狠手辣,叫你尝尝厉害。”伸手便抓桌上念珠。说也奇怪,那念珠本来虚放桌上,但此时却像生根一般,头陀一把竟未抓起。
杜人杰见兄弟惹祸,全神均在注意僧道动静,防备他们暴起发难,别的全未在意。杜人龙却比较心细,早就注意到黄衫老者,正在吃鱼,听头陀一骂,嘴皮微动,头陀门牙便被鱼刺打落。少女也玉手虚按,隔有七、八尺远,对方念珠竟拿不起。暗暗点头,一齐记在心里。
头陀见用惯了的称手兵刃佛门铁念珠,虚放桌上,竟会拿它不起,不觉全身汗毛一竖,疑神疑鬼。道人却已看出些许端倪,用手势止住头陀暴动,掌中拂尘一甩,指向杜人杰兄弟,阴恻恻地说道:“你们想是广陵三侠中的铁笔书生杜人杰,与小摩勒杜人龙了,其他两位何人,既与粉面郎君约期较技,此刻何必挑衅。凭空冲撞,本意行诛,姑念你年幼,乳臭未干,明晚再行受死便了。”
杜人龙哈哈笑道:“贼道倒还有点眼力,能认出铁笔书生和我小摩勒来。但这位老人家和这位姐姐的大名,你却不配来问。凭你们那种毛脚毛手,居然也敢自江南跑来,为人帮拳,简直令人齿冷。告诉你,小爷不但武术超群,并还学过仙法,能请仙女助阵,不信我只要咳嗽一声,就能把你面前桌案震成粉碎。”说罢,朝少女做个鬼脸,忽然转身双手叉腰,气纳丹田,一声清咳。果然那僧道面前的八仙方桌,咔嚓一声面裂腿断,倒毁在地。
这一来不但僧道二人如遇鬼魅,骇得立即穿窗逃走,连杜人杰也被这位宝贝兄弟,弄得摸不着头脑。
杜人龙却乐了个前仰后合,高兴地笑道:“姐姐,谢谢你啦……”
突觉身后有异,兄弟双双回头,不由相顾失色。原来身后空空,黄衫老者和少女二人踪迹早杳。杜人杰摇头惊佩,唤来店家,付清酒账,并赔偿所有桌椅碗盏等损失。
原来这杜人杰三兄弟,均系已故大侠生死掌尤彤的得意弟子。老大杜人豪一柄雁翎刀,伟躯虬髯,人送美号“虬髯昆仑”。杜人杰善使一对判官双笔,人又生得清秀,文武双全,外号“铁笔书生”。杜人龙则因轻功极好,刁钻机智,也得了个外号“小摩勒”,一条九合金丝棒,造诣甚深,年龄虽小,武术竟与他两位兄长互相伯仲。兄弟三人为扬州世家,仗义疏财,远近均钦佩“广陵三侠”的英名令誉。
铁笔书生杜人杰,风流潇洒,眼高于顶,一般庸脂俗粉,哪屑一顾,以致年近三十,中馈犹虚。扬州青楼多出名妓,在那些较为脱俗的一些香巢之内,倒时常有这位杜二爷的足迹。但豪侠行径,毕竟不同,也不过逢场作戏,吹拉弹唱而已。至于酒阑灯红,灭烛留髡的极度风流,却能守身如玉,绝未堕落。所以这扬州青楼之间,不知有多少翠袖红粉,希望一沾杜二爷的雨露之恩,竟不可得。有人才、有家财,却偏偏可望不可即,弄得个个对他又爱又恨。渐渐地“铁笔书生”在这脂粉场中,换称了“铁心秀士”。
这年,扬州的翠华班红尘中,出现了一位青楼翘楚,艺名小红。本是异乡人流落此间,父母双亡,才卖身葬却双亲,坠入风尘小劫。
小红姑娘芳龄二九,国色天姿,不但吹弹歌舞,件件皆能,即书画琴棋,吟诗作赋,亦无一不擅。何况又是以尚未梳拢的清倌人之身侍客,这样一位妙龄名妓,哪得不轰动四城,不知多少盐商富贾,争掷缠头,渴欲一亲芳泽。但小红姑娘,轻颦浅笑,一一婉为推拒,说明自己与班主曾有约定,仅以琴酒歌舞为客侑觞,其他不能强迫。杜二爷慕名往适,前生缘定,竟然彼此一见倾心,半载交游,两情益洽。
一日杜二爷借酒遮颜,在一幅薛涛笺上,题了一首小诗:“谁能遣此即成佛,我欲矫情总未能;倘许量珠三万斛,买山长作护花人。”小红姑娘娇羞无限,竟自点头示意。这一来“铁笔书生”杜二爷,不由喜心翻倒,立刻赶回家中,面禀兄长。
虬髯昆仑杜人豪,胸襟豁达,哪拘这种小节?自己练的是童子功,不娶家室,平日正为二弟的婚事担忧;见他居然意中有人,当然一口赞允,并帮助兄弟,修整布置,准备迎亲。哪知好事多磨。杜人杰因筹备各事,小红姑娘的翠华班中有三日未去,就在这三日之中竟生巨变。
扬州邻县仪徵有一恶霸,名为粉面郎君段寿,一身武功亦颇了得。偶游扬州,在翠华班中一见小红,惊为天人,立即量珠求聘。小红姑娘心有情郎,何况风尘慧眼,看出段寿一身邪气,更为鄙恶,数语不合,拂袖避客。段寿哈哈一笑,也不生气,到了夜晚,竟然施展轻身本领,用薰香迷药盗走小红。
铁笔书生闻报噩耗,不禁肝肠痛断。详细打探之下,知是段寿所为,遂单人赶往仪徵,指名索见。还好小红义重情深,拼死守节,被段寿劫回,救醒之后,设法抢得一把利剪,自比花容,警告段寿如敢侵犯,便即毁容明志。段寿原本爱色,见小红如此,倒也无法可施,只得暂时将她软禁,伺机下手。
铁笔书生寻上门来,情仇见面,分外眼红。狠斗百招,未分胜负,彼此约定七日之后,在扬州仪徵交会之十二圩的一座残破古寺之中,互相邀人决斗。
铁笔书生盛气之下,一口应允,归后想起自己兄弟的武艺较高好友,均都不在近处,七日之期,邀约不及。粉面郎君段寿,本人武功已自不弱,倘再有强者助阵,自己兄弟三人确实难操胜算。虬髯昆仑杜人豪见兄弟忧形于色,忙以好言宽解,告知去年在如皋结识一位方外高人知非大师。此人内外功力俱致上乘,如肯相助,即不足虑。
谁知杜人豪一去不回,明夜就是约期。铁笔书生愁怀难解,与兄弟小摩勒杜人龙在瘦西湖酒楼小酌,才遇到黄衫老者及那腰悬长剑少女,及对方约来助阵的恶道凶僧等人。
兄弟俩下得酒楼,杜人龙对二哥笑道:“二哥,你先回家去。我那新拜的师父,约我在瘦西湖上等他,说是现传我一手本领,就足以打垮粉面郎君那般恶贼。还有刚才我在酒楼上,眼见那位黄衫老者嘴皮微动,贼头陀看去硬功甚高,门牙竟被打落。那位少女更是神奇,我看她能虚空按住贼头陀桌上念珠,不使抓起,遂故意暗使眼色,求她帮我作脸。果然随我咳嗽之声,她只用手微微虚压,便把偌大的一张八仙桌震成四分五裂。我们兄弟平日自负内家,但对这种神功,慢说是见,却连听都未听说过。还有黄衫老者那好酒量,也足出奇。等下问问我那新拜的师父,或会晓得。总之,这等奇人,既已伸手管这闲事,绝不中途弃置。明夜十二圩之会,必来相助无疑。二哥的心上人,我包你完璧无恙,重投怀抱。”
杜人杰仔细一想,颇觉所言有理,大放宽心。见他故意刁蛮,不肯说出新拜师尊名姓,知道自己这个兄弟,极其古怪精灵,既能令他心服拜师的绝非常人,反正这哑谜至迟明夜便可揭晓,遂未相强追问,分头自去。
这夜小摩勒杜人龙,不知搞的什么鬼,直到将近天明才回家中,满面倦容,倒头便睡。一觉醒来,时已申牌。他去到后院,砍来一根青竹,截成四尺长短,把枝叶去尽,一面打磨光滑,一面走向大厅,远远就听得自己大哥,虬髯昆仑杜人豪的洪亮声音说道:“……我赶到如皋,那位方外奇人已然云游外出,不在寺中。苦候数日,仍未见归。因会期迫切,只得赶回。少时你我兄弟,就各凭胸中所学,会会段寿贼子所约之人。广陵三杰虽然人孤势单,大江南北,我倒真想不出有多少能胜得我等手中铁笔金刀的江洋巨寇。”
铁笔书生杜人杰接口说道:“大哥但放宽心,且请稍憩长途劳累。这扬州城内,日来连现异人,均似侠义一流。段贼自江南约来的铁珠头陀和火灵恶道,在酒肆猖獗,招恼异人,谈笑之间,便吃亏铩羽而去。三弟也似另有奇遇,说是他那新拜恩师,今夜也将前往助阵。”
虬髯昆仑杜人豪“哦”了一声道:“段贼手眼果然通天,这一僧一道称霸江南,功力甚高,居然被他请来。是何等异人,谈笑之间,竟能使凶僧恶道铩羽,确堪惊佩。三弟……”
杜人龙恰巧走进,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大哥,坐在椅上,手中仍自修整那根青竹。
铁笔书生杜人杰,眉头微皱说道:“饮罢便须拼斗强敌,三弟怎的还有此闲情逸致,做根竹杖何用?”
杜人龙朝二哥扮个鬼脸笑道:“二哥,这根竹杖就是我今晚克敌制胜之物。修整得光滑一些,免得我动手之时碍事,怎么说是闲情逸致呢?”
杜人杰道:“三弟总是这样鬼头鬼脑,今夜动手,你那师传绝技,极为霸道的外门兵刃九合金丝棒不用,用这竹杖作甚?”
杜人龙诡秘笑道:“我那新拜的师父,脾气古怪已极,说是今夜是他第一次看自己的徒弟和人动手,必须一举惊人,不准丢了他老人家的颜面。所以昨夜在瘦西湖上,现传我一套绝技,并且指定我独斗铁珠头陀和火灵恶道。如能得胜,他老人家便即正式收徒,还帮我们制服对方所约的极高能手。倘若落败,不但徒弟不收,并且马上抖手就走,不管这场闲事。”
虬髯昆仑与铁笔书生二人,平日就拿这刁钻绝伦的小兄弟无法,听他讲得煞有其事,杜人豪手抚虬髯问道:“武林中挟怨约斗,极其凶险。何况段寿那贼与二哥又是情仇,你大哥掌中这口具有二三十年功力的雁翎宝刀,尚不敢说是定能接得下来,你削了一根青竹,就自诩必胜么。”
小摩勒杜人龙剑眉双挑,俊目闪光,朗声答道:“行侠锄奸,谈不上畏难避险。瘦西湖一夜苦学,拂晓方归,受命要以这一支青竹,制压贼头陀的铁念珠和恶道软钢长剑。至于他们那些下流暗器,我师父说道,只要有那黄衫老者在旁,慢说是一点火弹火箭之类,就算把座火神抬来,也烧不了我兄弟的半根毫发。我师父名号,与酒楼所遇两位奇人来历,因既已拜师,便当尊敬,奉令不准事先说出,不敢违抗,尚请大哥二哥见谅。但我可以稍为泄漏,这两位皆是武林中万众钦佩,难得一见的盖世奇人。不知怎的,双双出现扬州。像对方约来的凶僧恶道这种人物,再多十倍也不堪一击的呢。”
杜人豪抚髯哈哈笑道:“三弟自幼颖悟,根骨胜你二哥和我十倍,今获异人垂青,可喜可贺。听你言中之意,那两位老人家难道是‘武林十三奇’中人物?今夜有缘瞻仰,真是幸事。时已不早,二弟吩咐准备酒饭,用毕便往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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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圩在扬州城西,属仪徵县辖,淮南盐业多集散于此,故颇繁盛。粉面郎君与广陵三侠,约会之所,是在镇北的一座荒废古寺之内。
寺在荒郊,虽然残破,占地甚广。大雄宝殿之前,院宇宽阔,四周寂静无人,倒确实是一个寻仇殴斗的绝好所在。
广陵三侠杜氏兄弟到时,粉面郎君段寿等人已然先到。虬髯昆仑打量对方人并不多,只有段寿本人、两个护院武师及自江南约来的那一僧一道,共计五人而已。不觉眉头一展,举步当先,向粉面郎君段寿说道:“段朋友听真,你与我二弟一女之争,原属小事,但我兄弟,在这淮左尚有微名,乡里之中,容不得有欺凌良善之辈。段朋友平日所行,颇为武林所不齿,今日恰好一并结算,贵友可已到齐,我兄弟应约赴会,敬候指教。”
粉面郎君段寿,冷笑一声答道:“今日之事,强存弱死,是非之辨,大可不必。段二爷高朋甚多,像你们这种沽名钓誉之辈,哪里值得上老人家们动手,随便请二位高僧高道,替你们念念往生经文,就已多余了。”
虬髯昆仑还未答言,杜人龙已在身畔,笑声骂道:“狗贼死到临头,还敢臭美,那个狗肉和尚和老杂毛,也配称什么高僧高道,简直令人笑掉大牙。昨天在瘦西湖畔,小爷轻轻一声咳嗽,略为显露一手神功,差点没有把秃驴们屎尿全吓出来,赶快跳楼逃走。今天居然还敢覥颜不惭,为虎作伥。”
铁珠头陀与火灵恶道,昨日在瘦西湖畔酒楼之上,被少侠杜人龙巧借高人之力,莫名其妙地吓跑了之后,越想越不是味。回来详细再一打听,广陵三侠杜氏昆仲武功虽好,却并不见得胜过自己,这口恶气,越发难忍,今天存心找碴。铁珠头陀性情极暴,听杜人龙肆意讥嘲,首先按捺不住,排众而前,戟指大声喝道:“小狗休狂!昨日暗算伤人,佛爷正要找你算账。久闻你以一条九合金丝棒,驰誉江淮,还不取将出来,好在佛爷铁念珠下纳命。”
杜人龙微微一哂,把手中青竹向头陀一扬,笑道:“杀你们这种蠢材,哪里用得着什么九合金丝棒,这根青竹,就足够送你归西。今日少爷再送你一个便宜,不到你这秃驴和那老杂毛联手齐上,连那青竹我都不用。你不是久以十八粒铁念珠,威震江湖么?少爷空手接你几下。”
铁珠头陀硬功极好,一身铁布衫已练到十成以上,力大无穷。那一串铁念珠,是他得意独门兵刃,十八粒念珠均系纯钢所铸,连珠发出,当者立毙。头陀以此成名,向极自负。见杜人龙竟然如此藐视,欲以空手相接,不由气得哇哇怪叫。他素来蛮横,不讲江湖礼数,暴吼一声,身形欺进,哗哗啦念珠响处,从身后悠起抡圆,呼的一声,照准杜人龙当头下砸,威势至猛。
杜人龙微塌肩头,转身滑步,左退数尺,闪过念珠,却毫未还击。青光闪处,竹杖凌空脱手飞出,抛向自己二哥铁笔书生杜人杰。
虬髯昆仑、铁笔书生见三弟真要以空手对敌铁珠头陀,双双心中大急。杜人豪把雁翎宝刀交在左手,右手一拉杜人杰,正要叫他监视粉面郎君与火灵恶道,自己才好专神为三弟掠阵。突然听得铁珠头陀一声震天狂吼,踉跄后退,对阵也是一片惊呼,那一串铁念珠却已到了三弟小摩勒杜人龙的手内。
原来杜人龙脱手飞竹之时,铁珠头陀一招砸空,顿腕沉珠,宛如骇惊涛浪,拦腰横扫。暗想对方背向自己,这一招“铁锁横江”,躲避已难,纵或再被让过,跟踪追击,“罗汉珠法”回环扫荡,永占先机,何愁这狂妄小贼不死。
哪知杜人龙已得异人传授,昨宵彻夜苦练,身手之奇,出人意外。铁念珠拦腰横扫,所挟凉风,刚刚已到腰后,人还犹似未觉,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双臂一抖“潜龙升天”,平拔五尺,铁念珠险煞人地着靴底扫过。
杜人龙空中发啸,提气长身,凭空又起五尺,然后疾如电闪,掉头飞落,左掌“云龙探爪”,正好掳住铁珠头陀扫空带回的铁念珠,右掌“天龙抖甲”轻轻拂出,直到已中敌胸,才开声发力。打得个蠢头陀念珠脱手,人也登登登地退了六、七步,才得拿桩站稳,心头一阵火热,自知若非铁布衫护身,这当胸一掌,已告毙命。
杜人龙这危中取胜,一拔一翻一扑,连夺珠带伤人,共只刹那之间,不但招术变幻,宛如天际神龙,无法捉摸,身形也快得如同电光石火。铁笔书生真想不到,三弟在一夜之间,能有如此进境。他素来心细,一面惊羡,一面暗地打量对方。只见火灵恶道已然按剑欲出,粉面郎君段寿面上却仅有奇讶之容,并无惊惶之色,不由暗忖,难道这贼子除凶僧恶道之外,还有更有力的靠山人物不成?
不提铁笔书生独自盘算,且说杜人龙一掌击退凶僧,把那串铁念珠在手中略一审视,便又掷向铁珠头陀,笑道:“贼秃驴功夫不弱,就是太笨一点。你休要不服,这独门兵刃还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叫你那从江南同来的杂毛老道齐上。”
火灵恶道久闯江湖,见闻甚广,杜人龙方才那几下神奇掌法,委实惊人。沉思良久,终未想出这种掌法的路数门派。听他指名搦战,暗想小贼休狂,以二对一,铁念珠加上自己软钢长剑,刚柔并济,料你一根竹杖招架不住,何况自己还有杀手在后,只一施展,神仙难脱。他素来阴险沉稳,因昨日酒楼所遇太怪,对方掌法又神奇不测,心中警惕已深,丝毫不敢托大,先自整扎道袍,解下腰间所围软钢长剑,略运真力,便即坚挺,横剑当胸,缓步走出,两眼神注定杜人龙一瞬不瞬,口中也不愿再找便宜,庄容说道:“杜朋友艺业惊人,恭敬不如从命。江南火灵子、铁珠僧,同请尊驾赐教。”
小摩勒杜人龙纵声长笑,笑声未毕,一僧一道已然制敌机先,软钢剑疾点前胸,铁念珠斜肩下砸。杜人龙侧身让剑,抬手掳珠,口中却大叫:“二哥,杖来!”
铁珠头陀惊弓之鸟,见小侠故技重施,慌忙收招变式。杜人龙轻功极俊,就趁这刹那空隙,从珠光剑影之中,顿足飞身,直上半空,正好抄住铁笔书生所抛竹杖。
凶僧、恶道奋力狂呼,挺剑挥珠,双双进扑。杜人龙凌空清叱,青竹杖抖处,用的是棍棒中的无上棒法,“太祖棒”中绝招“化雨飞星”。青影如山,向恶道、凶僧当头罩落,一招便将僧道逼得退出老远。杜人龙身形落地,挺杖进招,由“太祖棒”突化“越女剑法”中的“穿云捉月”,飞刺凶僧。
铁珠头陀旋身避剑,铁念珠顺手锁缠青竹。杜人龙故意容他铁念珠套上杖头,又用“太极剑”中的黏引二诀,往外一黏一引,铁念珠差点二次脱手,凶僧自恃力大,单臂回夺。杜人龙趁势借力,青竹杖竟从铁念珠之中疾点凶僧左胸,不是火灵恶道软钢长剑袭到身后,迫得杜人龙撤杖还招,莽头陀定然又是一次大亏吃定。
杜人龙撤杖拒剑,硬踏中宫,右手一紧青竹杖后把,一拧一抖。又化成“梨花枪法”的“金鸡三点头”,杖化一片青光,光中无数杖头,齐袭恶道前胸。吓得恶道翻身疾退,杜人龙跟踪追击,杖法归元,“天龙杖法”九九八十一招,招招精绝,内中还不时藏有刀剑枪棒等各种兵刃的无上妙用。逼得威震江南的一僧一道,铁念珠、软钢剑不但无暇进手,连招架亦自不遑,就如走马灯般团团乱转。
再撑片刻,凶僧、恶道均感难支,火灵恶道一声且慢,将身跳出圈外,气促颜红,向杜人龙问道:“杜朋友杖法高明,在兵刃上,我等甘拜下风。但在下有事要向杜朋友请教,杜朋友方才所有用的‘天龙杖法’,与众不同,内中包含刀枪剑笔各类兵刃绝招,颇似一位故去多年的前辈奇侠,雁荡神乞所独创精研的‘万妙归元降魔杖法’。风闻这位老前辈,终生并未收徒,这套武林绝技‘万妙归元降魔杖法’,业已随人俱没。杜朋友年岁轻轻从何得此真传,令人费解。”
小摩勒杜人龙点头笑道:“老杂毛居然有点眼力,‘万妙归元降魔杖法’九九八十一招中的后十七招,确已失传,小爷也不过学了前六十四招中的四分之一。十六招还未使完,老杂毛们便已屁滚尿流!传我杖法恩师曾经说过,对手倘能识此法,饶他一次不死。你既认败服输,小爷饶你就是,快与我滚回江南,莫再为恶。”
火灵恶道阴恻恻地冷笑一声说道:“兵刃上虽然认败服输,道爷还有绝技尚未施展,你能饶我一死,我却无此宽宏大量。无知狂妄小狗,还不与道爷纳命。”左手疾探连甩,三枝蛇焰箭电射而出,箭头涂磷,见风就着,三溜蓝火作品字形,一支正打面门,另外两支却朝左右空打。逼得杜人龙无法闪躲,只能用手中青竹,去挑格当前火箭。
恶道狞笑一声,右手举处,一个茶杯粗细的黄铜圆筒赫然夺目,拇指一按机簧,格登一声,十余粒“青磷毒火珠”满空飞舞。
杜人龙初见蛇焰箭到,毫未惊慌,青竹杖一黏一挑,当前来箭,飞往半空。但见火灵恶道右手黄铜圆筒现出,却是心中暗唤不妙,知道那是恶道成名独门暗器“青磷毒火珠”。此珠着物即燃,火具奇毒,连用水扑,都一时扑它不灭;筒内机簧极劲,一发十三粒,疾如电射,上下左右满空飞舞,简直无法闪避。心中所盼制敌奇人,却至今犹未现身。正在心慌,恶道手中机簧响处,十余点青光,已然漫空打到。虬髯昆仑杜人豪、铁笔书生杜人杰,更是欲救无从,惊魂皆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庭中一株高逾十丈的古木之上,倏地飞下一片寒星,无巧不巧地与那十余点青光凌空撞个正着。一阵扑鼻酒香过处,“青磷毒火珠”得酒精之助,燃烧更速,但均已被撞歪,落向墙角无人之处。青焰熊熊,使这座残破古寺之中,平添几分鬼气。
这一来双方俱被震慑,不由同时抬头仰观那株古木。只见离地三丈以上,枝叶便极茂盛,人藏何处,丝毫形影也看不出。正在相互出神,大雄宝殿的屋脊后,霍地站起一人,沉声喝道:“树上的两位朋友,何必遮遮掩掩的小家子气,既能隔着密叶重枝,喷酒消火,想来不是庸俗之辈,何不请将下来,容我姬某一会。”语声略带川音及苗语。
杜氏兄弟仰头看去,殿脊上所站之人,身材瘦小,尖嘴削腮,一头红发,两眼神光炯炯,宛如电射,在这月夜之下,越发显得锐利慑人,知道来人不弱。
见树上无人应声,杜人豪把手一拱,方待答言;突然左配殿的墙角暗影之中,发出一声冷笑,从地下慢慢爬起一人,左手不住揉眼,像是还未睡醒,口中喃喃骂道:“哪里的这一群贼羔子,远自江南塞外跑来欺负人家兄弟几个,还把我老花子一场好梦硬给搅醒,你们拿什么来也赔不起。
“喂,房上站的尖嘴猴子,你先撒泡尿照照,凭你这种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玩意儿,居然也配向我树上那位老友叫阵?自己枉生两眼,连人家在树梢赏月饮酒都看不出,还说什么遮遮掩掩小家子气。难道你夹着尾巴鬼鬼祟祟地藏在大殿背后,反而算得是大方么?你长得这副猴相,又是姓姬,老花子已然知你来历。赶快乖乖地与我滚回滇边,去和野人为伍,再若倚杖在老魔头那里学来三招五式,妄自逞凶,也不要老花子动手,就我树上那位老友,喷你一口洋河大曲所化酒泉,谅你也禁受不起!”
那人边走边说,等话讲完,人也正好走到月光之下,竟是一个满头乱发、一脸油泥、右边大袖啷当的独臂老年乞丐。
杜人龙首先欢呼:“恩师!”刚待纵过,独臂老丐左掌微推,先将杜人龙逼退,然后随手翻掌一扬,恰好接住大殿脊上形若猿猴之人凌空下击之势。
两掌交接,老花子巍然不动,形若猿猴之人却被震出三、四步远。落地之后,满头红发,像只发怒公鸡一般,呼的一声根根朝天竖起,两眼盯住老花子,精光电射。约有片刻,才把盛气压抑,竖起的头发,也渐渐平息,从鼻孔之中,哼了一声说道:“瞧你这副残样子,大概就是什么独臂穷神柳悟非了,我师父闭洞潜修,二十年面壁,未履江湖,才容得你们这干沽名钓誉之辈,妄称雄长。如今我恩师已然参透八、九玄功,邀约武林十三奇,聚会黄山,互较武学。你们这干老贼,死期已不在远,还凭借什么虚名唬人。姬某偏不服气这些,就仗掌中的这对虬龙棒,今夜硬要斗斗你这独臂穷神,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惊人绝学。”说罢探手腰间,抽出一对蛟筋虬龙软棒,分执两手傲然卓立。
从这猴形姬性怪人口中,叫出老花子的名号“独臂穷神柳悟非”,果然人名树影,震压得全场鸦雀无声。杜人豪、杜人杰暗为兄弟称幸,居然得此武林中绝顶奇人垂青,但又均忖度不出这猴形姬姓之人是何来历,明知对方乃武林十三奇中丐侠,居然仍敢叫阵。
独臂穷神柳悟非见他撤棒叫阵,不觉哂然一笑,正待答话,突然那株古树梢头,传下一阵银铃般的语声,宛若莺呖百啭,说道:“余师叔,你看那猴子似的怪人,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向柳师叔叫阵!侄女自出山以来,老是陪着你老人家到处吃酒,好不容易碰上这场打架,让我下去替柳师叔打发掉这猴子精好么?”
树上另一个苍老口音,笑声答道:“你说的那猴子精,名叫姬元,是苗岭阴魔邴浩的第二个弟子。他师父从来不对后辈动手,所以你柳师叔那暴躁的火性,也对他稍为容忍,不然他那‘七步追魂’一发,猴子精早就没命了。你去会他正好,倒看看冷云仙子葛青霜和苗岭阴魔邴浩,这正邪两派中的绝顶人物,所调教出来的徒弟,究竟谁高。”
少女口音嗔道:“余师叔怎的如此说法,邴浩老魔是什么东西,哪里配和我师父相提并论。”
人随声下,六、七丈高处,一个腰悬长剑的白衣少女,如坠絮飞花,极其轻灵美妙地点尘不惊,飘然着地。
这姬元外号人称圣手仙猿,是苗岭阴魔邴浩的第二个弟子,此番奉派与师兄火眼狻猊沐亮,有事东海,归途路过扬州,羡慕繁华景色,略作勾留,巧遇粉面郎君段寿。被段寿认出异人,蓄意结纳,坚邀助拳。火眼狻猊沐亮不愿卷入这种寻常俗家械斗,认为有姬元一人随去,已保全胜,遂未同往。姬元到后,因闻报广陵三杰未邀一人,就只杜氏昆仲赴会,他也有乃师习性,认段方人手已多,遂隐身殿脊,准备败象不露,绝不出手。
哪知小摩勒杜人龙艺业惊人,就凭着一根青竹杖,打得那名满江南的恶道凶僧,手忙脚乱。姬元何等眼力,不到十招,便已看出杜人龙绝艺来由,知道自己再不出面,段方必遭惨败。恰好这时正值火灵恶道的“青磷毒火珠”业已出手,被古树上隐身高人所喷酒雨飞星所破,这才现身叫阵。不料刚一出面,就招出了个独臂穷神。虽然心怯对方盛名,但暗忖自己师徒,这多年来突飞猛进情形,反而亟思一试。
凌空下击,被老花子翻掌一迎,震出数步。不知对方有意相让,觉得对方内力,并不见得比自己高出许多,何况腰间还有一对奇形独门兵刃——蛟筋虬龙棒,有独到之妙,大可一战。
谁知树上两人,一搭一唱,竟然深明自己来历,却又毫未把师门威望看在眼内。听到后来,才知道从树上下来的这腰悬长剑的白衣少女,竟是冷云仙子葛青霜之徒。自己师父参透八九玄功,修复久僵之体,二次出世以后,欲以二十余年沉潜所得,与武林各派一争雄长。但对自己师兄弟一再叮咛,诸一涵、葛青霜二人功参造化,只要是他们门下弟子,一律不准轻视和无故结仇。
此时打量对方,只见这白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姿容美慧,满面英风,左手轻按腰间剑柄,状态悠闲。他知道冷云仙子极爱羽毛,如此年轻少女,若无惊人艺业,绝不会让她步入江湖。劲敌当前,忙自气纳丹田,功行百骸,蛟筋虬龙棒并交左手,向白衣少女抱拳笑道:“段、杜两家争斗,我等均系事外之人,逢场作戏,互相印证武功,点到为止。姑娘既欲赐教,在下愿以双掌奉陪。”
白衣少女小嘴一撇,冷然答道:“你凌空下扑,用的鹰翻雕击重手,被我柳师叔反手轻轻一挡,便自震退,掌法已然不必领教。闻得你掌中这虬龙棒,与你师兄火眼狻猊沐亮的一条十二连环索,威镇西南,人称苗疆双绝。兵刃既已取出,怎的还不动手?莫非邴浩老魔的弟子,徒盗虚名,竟在人前示弱么?”
圣手仙猿姬元与火眼狻猊沐亮,在苗疆及西南省威望极高,何曾受过这样的奚落,但因面前敌手,一个是武林奇侠独臂穷神,一个是冷云仙子葛青霜的弟子,树上还有一个能用内家罡气喷酒雨飞星而不见形影的老者。慢说自己孤身一人,就是师兄火眼狻猊同时赶到,照样也非这些前辈奇侠之敌,有败无胜。他人极聪颖,利害既已辨明,盛气立平,蓄意找一台阶,在不损师门威望之下,全身而退。
遂一任白衣少女出语讥嘲,毫不为忤,依旧微微含笑拱手说道:“姑娘如此说法,姬元从命,谨以蛟筋虬龙棒法,领教威震武林的冷云仙子门下高徒无双剑法。”说罢棒分双手,盘身左绕。
白衣少女见他这等沉稳从容,情知此人难斗。玉手轻握剑把,一阵极清极脆的龙吟起处,右手青莹莹的一泓秋水,举剑齐眉;左手剑诀一领,剑随诀走,“韩湘挥笛”,剑截姬元右臂。
圣手仙猿姬元聆听识剑,再一看剑上光峰,知是前古神物,眉头不觉紧皱。他这蛟筋虬龙双棒,每根三尺六寸,软硬由心,棒头虬龙独角,除去锁拿敌手兵刃之外,专打人身一百零八大穴。虽然系蛟筋所制,宝刀宝剑所不能伤,但见白衣少女手中宝剑,青芒如电,夺目生眩,也不由得心生戒意。见她起手一招,用的不是本门剑术,不知其意,旋身让剑,挥棒还招。二人均负当代绝学,身形招式迅疾无伦,刹那间,已自化为一黑一白两团光影。
白衣少女吝惜本门剑法,动手过招,用的全是别派名剑,八卦剑、奇门剑、太极剑、袁公剑、越女剑等,回环易用。忽动忽静,忽痴忽徐,动若惊鸿,静如处子;疾比飞云掣电,徐似移岳推山,变化无穷,神奇莫测。只看得广陵杜氏三侠,目瞪口呆。
虬髯昆仑杜人豪一声长叹,回刀入鞘,向铁笔书生低声喟道:“二弟,武学之道,海阔渊深。我们二十年砥砺,仅得一瓢,今后何必再谈这‘功夫’二字。”杜人杰摇头苦笑,目注战场,却未作答。
那圣手仙猿姬元,一任白衣少女用尽各种名剑绝招,自己却总是苗岭阴魔邴浩亲授秘传的一套“乾元棒法”,看招拒敌,得隙还招。两根虬龙棒搅起一团玄云,与白衣少女的如山剑影,战了个铢两悉称,不分强弱。
白衣少女连换了六、七种剑法,掌中又是一口神物利器,战过百招,兀自毫无胜意,不由两朵红云飞上玉颊。忽的一声清叱,从剑光影之中,抽身退步,平剑当胸,面色沉重,妙目凝光直注剑尖,剑尖指定圣手仙猿姬元心窝,缓步进身,慢慢发剑。
圣手仙猿姬元一见便知,白衣少女改用冷云仙子震压江湖,与不老神仙诸一涵“天璇剑法”合称“璇玑双剑”的“地玑剑法”。剑尖递得虽慢,离身沿有数尺,冷芒便已袭人。心中不觉更是一惊,知道这少女竟能凝本身真气,助长宝剑精芒,不必剑中人身,光凭芒尾即可伤敌。哪敢怠慢,翻身疾退丈许,双臂一招,全身骨节格格山响,虬龙棒抖成两道寒光,正待全力接战。
突然远远传来一声极长清啸,啸声甚低,听来似在里外。啸罢只闻一缕细如蚊鸣,但仍清晰得辨字音的人声说道:“顷接师父座前神鸟传书,急待报知东海之事,迟归必当受责。师弟不可再为别人恩怨纠缠,赶快前来会合同走。”
圣手仙猿闻声色变,虬龙双棒一收,向白衣少女说道:“姑娘且慢,姬元并非惧你‘地玑剑法’,实因师命难违,须立即赶回苗疆,他日相逢,再当领教。”
话完,不俟回答,双足顿处,便如一缕黑烟,刹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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