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竹渡水
作者:诸葛青云|发布时间:2024-06-27 18:00:08|字数:13032
葛龙骧连遇惨事,思触万端。低头见怀内悟静大师遗容,不由一阵心酸,泪珠凄然又落。心中暗自祷道:“大师好自西归极乐,葛龙骧必尽所能,翦除这般惨无人道的凶神恶煞。”方念至此,前殿疾风飒然,有人入寺。
葛龙骧轻轻放下悟静大师遗蜕,闪向殿角。他轻功极好,这一放一纵,声息甚为轻微。哪知前殿之入耳音太灵,业已听出后殿有人,恨声喝道:“后面是崂山四恶中的哪个老鬼?敢作敢当,何必藏头缩尾,还不快滚将出来见我!”
葛龙骧听来人口气甚大,竟然未把崂山四恶看在眼内,正在暗自揣测这是何人,对问话未予即答。哪知来人性如烈火,见无人应声,已自闯进殿来。竟是一个满头乱发蓬松、一脸油泥、身披一件百结鹑衣,右边衣袖飘拂垂下,显然右臂已断,只剩一条左臂的老年乞丐。想系暴怒过甚,一对环眼,瞪得又圆又大,要喷出火来。
进殿后,先望见地上悟静大师尸体,满口钢牙乱挫,抬头把两眼炯炯精光注定葛龙骧,不由分说,左掌一扬,呼的一声,一阵极为强劲的劈空劲气,如排山倒海一般击到。
来人一现身形,葛龙骧便已想起悟静大师遗言,料定这老年独臂乞丐,必是天蒙三僧的方外好友,独臂穷神柳悟非。自己下山之前,大师兄尹一清曾把江湖中各门各派主要人物的形貌功力,一一详加分析。当然最高不过“武林十三奇”。但十奇中,自己恩师不老神仙诸一涵、冷云仙子葛青霜、龙门医隐柏长青及天台醉客余独醒,被江湖中尊为“四正”。苗岭阴魔、蟠冢双凶、崂山四恶与黑天狐,则列为“八邪”。唯独这独臂穷神柳悟非,性情极暴,不论何事,睚眦必报,一意孤行。即极恶之人,若有一事投其脾胃,亦成好友。所以本质虽善,行径却在半正半邪之间,为“武林十三奇”中最特殊的人物。但他“龙形八掌”与“七步追魂”的劈空掌力,却极具威力,遇上之时,千万不可招惹。若能与其投缘,行道江湖,必然得益不少。
此时见他果如传言,性烈如火,不问青红皂白,举掌就下辣手,掌风又来得劲急无伦。知道他心痛好友惨死,误把自己当做杀友仇人,愤恨已极,出手就是他那威震武林的“七步追魂”内家重掌。
葛龙骧哪肯硬接,双足微点,身形斜拔。但听掌风过处,喀嚓连声,倒在地上的那尊韦陀神像的一只右臂,被震成粉碎,手中所捧的那根所谓天蒙寺镇寺之宝,悟静大师临危时相赠的降魔铁杵,也被柳悟非的“七步追魂”掌力,震得飞起数尺,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葛龙骧身形落地,一声:“柳老……”前辈两字犹未出口,柳悟非龙形一式,跟踪又到,一声不响,独臂猛推,劈空又是一掌。
葛龙骧“风飘柳絮”,身形闪退丈许,已然被柳悟非这蛮不讲理的行为,激起怒火。剑眉双挑,暗想:“管你什么‘武林十三奇’中最难惹难缠的丐侠,我就斗斗你这人见人怕的独臂穷神!”他是倒着斜纵而出,人在半空,就怒声喝道:“柳悟非!你不要倚老卖老,穷凶恶极。杀害天蒙三僧之人,是崂山四恶中的冷面天王班独。悟静大师适才还遗言请你替他们报仇雪恨,哪知你枉称武林前辈,竟然有眼无珠,不分邪正,口口声声想找崂山四恶。你倒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我这十八岁的少年,是崂山四恶中的哪个老贼?你不要以为你‘七步追魂’掌力无双,再若如此蛮不讲理,我葛龙骧也就不管什么尊卑礼法,叫你尝尝‘弹指神通’的滋味如何?”
独臂穷神柳悟非,性情怪僻无伦,落落寡合,生平只有天蒙三僧与中条山无名樵子等几个好友。悟元大师归途绕道中条之时,柳悟非正与无名樵子在后山密林之中,尽醉高卧,次日方回。一见留书,即往秦岭兼程急赶。无奈定数难回,等到达天蒙寺,先见悟通大师横尸前殿,察看伤势,果如悟元大师留书所云,中了崂山四恶的“五毒阴手”,才向后殿叫阵。等到冲入后殿,悟静大师又告萎化,悟元虽然不见,料亦凶多吉少。
多年良友,一旦全亡,老花子柳悟非怎得不毫发皆指,肝肠寸断。他本来就是性急之人,再加上这万丈怒火,见人就图泄愤,不分青红皂白,追着葛龙骧,劈空就是两掌。谁知两掌均空,对方不但不为威势所慑,反而驻足责骂。独臂穷神柳悟非纵横一世,正邪两道均极敬畏,何曾听过这等不逊之词。但葛龙骧这一大骂,反而倒骂得独臂穷神悟非服贴起来,盛气稍平,怒火渐息。
他越想越觉得对方骂得太有道理,自己已知人是崂山四恶所伤,却对人家一个十八九岁少年发什么穷火。而对面这少年,明明知道自己是有名的难惹魔头,依然不卑不亢,据理责问,这份胆识委实可佩。适才避自己掌风,轻功却又那么美妙。再一仔细端详,人品相貌宛如精金美玉,无一不佳,柳悟非竟然越看越觉投缘,忽地纵声长笑起来。笑还未已,眼光又与地上悟静大师遗尸相触,笑又突转低沉,渐渐由笑转哭,最后索性号啕大哭,久久不歇,与山间夜猿悲啼,若相呼应,凄厉已极,不堪入耳。
葛龙骧年轻气盛,对这独臂穷神柳悟非,出言责骂之后,料定接着就是一场骤雨狂风般的惊心血战。故在责骂之时,业已调匀真气,准备应敌。哪知大谬不然。自己一开口,对方就倾耳静听,自己越骂,对方脸上越现笑容。等到骂完,独臂穷神柳悟非,丝毫不怒,只把一对精光四射的怪眼注定自己,不住端详,看到后来,一语不发,却突然来个纵声长笑。
葛龙骧简直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直到柳悟非由笑转哭,心中暗想这风尘奇侠,真个性情过人。听他越哭越惨,越哭越凶,不由也被勾得陪同垂泪。看他对自己,已无恶意,遂走将过去,婉言劝道:“柳老前辈,请暂抑悲怀,容晚辈相助,先把两位大师后事了结,再行设法诛戮那崂山四恶,以报此仇,并为江湖除害如何?”
柳悟非举起破袖,把满面泪痕一阵乱拭,对葛龙骧把怪眼一瞪道:“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我柳悟非,名虽悟非,生平却绝不悔悟前非!因此正派中人对我敬若鬼神,一干邪恶魔头却又对我畏如蛇蝎。生平就交下这么几个好友,一旦伤亡,叫我怎么不哭?你这小鬼,我看不错,如愿和老花子订交,就叫我一声柳大哥,不要什么老前辈长,老前辈短,叫得人恶心作呕。我老花子向来是不羁俗礼。你方才说出‘弹指神通’,我已知你来历。休看你师父诸一涵被武林中尊敬爱戴,老花子却嫌他酸里酸气,一面孔正经道学,太讨人嫌!你方才说什么天蒙三僧均被冷面天王班独杀害,此间不见悟元,难道他在途中,就遭毒手了么?”
葛龙骧暗想这老花子着实怪得出奇,这类异人不可以常礼拘束,既然如此,索性高攀一下,接口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柳大哥请听我叙述此事经过。”遂自庐山冷云谷投书开始,一一述至现在。
独臂穷神柳悟非听完之后,怪眼圆睁,精光四射,冷笑一声说道:“我这两位老友是佛门弟子,寺后现有大缸,遗体可以火化。至于悟元埋骨华山,目定难瞑,等我替他们报仇之后,再行捡骨携回此庙便了。葛老弟,我老花子看你年纪轻轻,胆识不错,才想交你这个忘年之友,既然搅上这场浑水,可愿随我远赴崂山,找那班独老贼,算算这笔血债。然后我再帮你找那青衣怪叟邝华峰,夺回碧玉灵蜍,也教他们双凶四恶尝尝老花子的这条独臂厉害。”
葛龙骧笑答道:“大哥有令,万死不辞!只是我尚奉冷云仙子之差,欲往龙门有事。不如彼此约定,凉秋八月,桂子飘香之时,就在四恶老巢崂山相会如何?”
独臂穷神柳悟非点头道好,老少二人把悟静、悟通两位大师遗体火化之后,回到殿中。
葛龙骧一眼瞥见被柳悟非掌力震落在地的那根所谓天蒙寺之宝的降魔铁杵,才想起几乎遗忘此物,辜负了悟静大师垂死相赠的一番好意。上前拾起一看,似与一般韦陀神像所捧降魔杵并无不同。杵上未加装饰,黑黝黝的就如一段乌铁,捧在手中也不甚沉,简直看不出丝毫奇处。遂递向独臂穷神柳悟非道:“悟静大师垂危以此相赠,言之谆谆。说是他们天蒙寺的镇寺之宝,因他师兄弟均未收徒,此脉已断,不然还不敢赠与小弟,只是龙骧驽钝,不知其妙。大哥功参造化,学穷天人,又与天蒙三位大师多年至友,可知此杵用途么?”
柳悟非接过铁杵,审视至再,顺手往地上一敲,也不过把砖震裂一块,对葛龙骧瞪眼说道:“人家都说我老花子怪僻绝伦,其实我最通情达理。世上事,逢甚等样人,说甚等样话。你碰上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秀士,弄上几句文,显得风流儒雅,原不足非,但若和我老花子这样江湖豪客,来点什么酸溜溜的,就不啻自找没趣。什么‘功参造化’、‘学究天人’,方今武林中,配得上这两句话的,除了你师父与冷云仙子之外,谁足当此?这支铁杵用途,老花子一时真还参详不透。但我与天蒙三僧知交多年,向未听他们提过此物,其隐秘慎重,可以想见。以此推断,必非凡物!你好好带在身边,他日见你师父再问。良朋已逝,这触目伤心之地,老花子不愿久留,我们今日订交,缘法不浅。你师父‘弹指神通’与‘天璇剑法’武林中无出其右,看你神情器宇,已得真传,毋庸越俎代庖,不如你我去至前面峰头,把老花子的龙形八掌,倾囊相授,就算我这当大哥的给你的见面礼吧!”
葛龙骧大喜过望,再三称谢,在殿中找了一块青布,把那根降魔杵包好,背在背后。二人相偕离开这无端遭劫的天蒙禅寺,去至一个较低峰头的平坦之处。由独臂穷神柳悟非,在月光之下传授葛龙骧自己的看家本领“龙形八掌”。
这龙形八掌,是独臂穷神的成名绝学,又名“龙形八式”,名副其实的一共只有八个式子。但这八式循环运用,变化莫测,却又不殊数千百招。
柳悟非在十三奇中排名第五,岂是偶然?他天生盖代奇才,因为自己右臂在早年为仇家所断,只剩下一只左臂,欲在江湖中与人一争雄长,非有出奇武学,不克为功。所以埋首二十年,融各派掌法精粹,再参以自己的独创奇招,练成这“龙形八式”;再加上“七步追魂”的内家重手,果然再踏江湖,就诛却断臂强仇,扬名天下。最妙的是,他这“龙形八式”,每回用法均随心变化,次次不同,外人简直不知道这独臂穷神会有多少掌法,但又无论千变万化,无不涵育在这基本八式之中。
葛龙骧天赋异禀,独臂穷神又是悉心传授,不到两个时辰,不但把招术记熟,连分合变化的精微之处,也已体会不少。
柳悟非见葛龙骧闻一反三,良好资质,自欣眼力无差,轻拍葛龙骧肩头,笑道:“老花子这套掌法,自练成以来,除传过中条山无名樵子两式之外,从来无人得窥全貌。我这掌法学时极易,但其中变化运用,却全靠本人的天才功力,自行参详。虽不敢自诩这‘龙形八式’天下第一,但我老花子以残废之人,称雄武林,一半凭了这套掌法。你年纪正轻,根基又好,照今日所学不断精研之外,自己独到见解心得,不妨掺入糅合,使这套掌法,比在老花子身上更为发扬光大,就算不负我这半夜辛勤了。约期尚有二月,朝夕勿懈,在山东再见之时,老花子望你对此已有相当成就。”
话才说完,陡然气发丹田,一声长啸。柳悟非身形,就在长啸声中,凭空拔起八九丈高,在空中向葛龙骧微一挥手,飘飘落往峰下。
人迹已杳,那声长啸所震起山谷回音,犹自嗡嗡不息。崖壁间山猿夜鸟,都被惊得四散飞逃,乱成一片。
葛龙骧目送独臂穷神离去后,暗叹这位风尘异人,实如天际神龙,来去不留痕迹。自己交上这么一位怪老哥哥,真叫妙绝!在衡山学艺之时,常听师兄尹一清泛论天下英雄的成名绝技、各派绝学。“璇玑双剑”自然冠冕武林,但若论掌法,却当推独臂穷神柳悟非的“龙形八式”,为个中翘楚。
自己下山以来,已然得了不少好处:悟元大师的一支匕首,因天蒙三僧齐遭劫运,无法归还,现在怀中;背上一根天蒙镇寺之宝,降魔铁杵;冷云仙子嘱向龙门医隐柏长青,索还转赐的一副能避刀剑掌力的“天孙锦”;再加上自己新交这位柳大哥所传,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龙形八掌”。真是所遇皆奇,所得尽妙!不由高兴已极,就在峰头,把新学掌法又行演练一遍,越演越觉变化无穷,越练越觉妙用莫测!
葛龙骧心花怒放,完全忘却连日趱程赶路辛劳,把这“龙形八式”一遍练完,又练一遍。也不知练了几十百遍,直到浑身精力用尽,疲莫能兴,才和衣倒在山石之上,大睡一觉。醒来之后,因心中已无急事,遂下山从官塘大路,仍然取道潼关,往龙门而去。
※※※
葛龙骧襁褓从师,十数年来,未出衡山一步。但他极得师父师兄宠爱,此次奉令庐山投书,顺便行道,一切江湖秘典、武林避忌,及中原各省路途,均被指点详尽得熟而又熟。华山之行,虽然事与愿违,但肩头总算暂无重担,沿途浏览,十日之后,方到洛阳。
洛阳北带黄河,南襟伊洛,东制成皋,西控崤阪。自周以降,东汉、北魏等十朝建都于此,四塞险固,古迹极多。衡山涵青阁主人不老神仙诸一涵,学究天人,胸罗万象;葛龙骧朝夕浸润,文武兼修,对这历代名都,企怀已久。一朝涉足,哪得不尽兴流连?
一连数日,不但把洛阳城内及近郊的各处名胜,游赏俱尽。就连那“龙门山”的溪寺、九间房、老君洞、千佛崖等有名胜景,也都足迹皆遍。但问起龙门医隐柏长青其人,当地渔樵山民个个摇头不识。这一来倒把个小侠葛龙骧,由满怀兴致,弄到烦躁异常。
这日,他久寻不得,心中气闷,在龙门山下一个小酒楼中,要了半只烧鸡、两盘卤菜和一壶白酒,自斟自饮。心中暗自盘算,柏长青外号叫做“龙门医隐”,怎的以他“武林十三奇”这等高人住在此山,竟会无人知晓。难道是另外的“龙门”不成?但冷云仙子嘱咐到洛阳附近访寻,分明就是此间,绝不至误。名山在目,大侠潜踪,如何找法,真把自己难倒!越想心中越闷,不住倾杯,霎时间酒尽三壶。他本不善饮,微觉头晕,已有醉意。
这家酒楼,临流而建,共有两层,窗外就是伊水。葛龙骧几杯急饮,已然不胜酒力,起立凭窗闲眺,忽然瞥见窗下楼柱之上系有一条小舟。远望长河,此时将近黄昏,斜阳在山,水烟渺渺景色甚佳。葛龙骧回头笑问店家道:“店家,楼下这条小舟,想是你们店中之物,可肯借我独自荡桨,一览长河晚景么?”
店家眼力何等厉害,见葛龙骧虽然带有长剑,但是衣冠楚楚,器宇非凡,俨然贵胄公子,绝非行骗之徒,连忙笑颜答道:“这船正是小店之物,公子想要游河,尽管使用就是。”
葛龙骧随自怀中,取出纹银一锭,约重十两,递向店家说道:“这锭纹银,除酒菜所需之外,就算是借用船资便了。”店家哪里想到,这年轻客人如此慷慨。在当时十两纹银,像这样梭形小船,慢说是租,就是买也足够买上两条。喜出望外,不住满口道谢,连称赏赐过厚。葛龙骧一笑下楼,走上小船,店家为他解开绳索。葛龙骧双桨微拨,船便飘然荡往河心,溯流而上。
时序虽已入秋,但暑热仍然未退,唯水面凉风,扬袂送爽,颇足宜人。葛龙骧的八成酒意,为之减却三分。随兴操舟,不知不觉之中,已然上行十里左右。
伊水到此,河床稍阔,烟波浩渺,被那将落未落的斜阳、散绮、余霞一照,倒影回光,闪动起亿万金鳞,十分雄快奇丽。右岸千竿修竹,翠筱迎风,声如弄玉,景色看去甚是清幽。葛龙骧双桨一抄,将船拢岸,找棵大树系住小舟,往竹林之中信步而行。
这片竹林甚是广阔,穿出竹林,眼前突出一座孤峰,峭壁云横,山容如黛,颇称灵秀。一条瀑布自峰顶飞泻,轰轰发发,玉溅珠喷。
葛龙骧方才仰头观赏,突然似见峰头人影微闪,心中一动,悄悄退回竹林。果然待不多时,自峰头飞落一个玄衣少女。
那少女不但一身玄色劲装,就连头上青丝,也是用的玄色丝巾包扎。下得峰来,微一偏头,向竹林之内斜睨一眼,即行走往河边。
葛龙骧在林中暗处,从侧面看去,看不真切,仿佛只觉得此女丰神绝美,见她走向河边,似要过河。心想此间又无渡船,自己小舟系在河流弯曲之处,隔着竹林,料难发现。少女下峰之时,轻功不俗,但此处河宽,约有十丈,倒要看她怎生过去,遂自林中暗暗尾随。
那少女走到河边,先向左右一望,见无旁人,遂伸手折断三竿翠竹,去掉枝叶,成了四尺长短的三根竹杖。在手中微一掂量,玉手微扬,一根竹杖,向河中掷去三、四丈远。身形紧跟随势纵起,等到将落之时,就在空中,又把第二根竹杖向前抛出二、三丈远近。
这时,第一根竹杖恰好在水面,玄衣少女单足轻点,微一借力,连水珠都未带起一点,身形已自再行往前腾起,手中的第三根竹杖也已抛出。就这样的在河心波涛之上,凭借小小竹杖借力,三起三落,玄衣少女已然渡过十丈以外宽阔的大河,向对岸山中姗姗走去。
葛龙骧遥望玄衣少女,凌波三杖,渡过长河,用的竟是轻功中极上乘的“一苇渡江”身法。宛如惊鸿过眼,美妙无伦。尤其那三根竹杖,因为凌波借力,所抛远近轻重,均需次次不同,她却能抛得恰到好处,未见丝毫匆迫,人已到达对岸,不要说是身上,只怕连鞋底都一点不湿。暗暗赞佩之余,猛然心中一动。自忖此女武功,分明已臻上乘,非江湖中轻易能见,这“龙门山”中,难道竟藏有如许高人?何不尾随一探她所去之处,或可因此而发现关于“龙门医隐”柏长青的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主意打定,眼望玄衣少女,离河已远,心急追踪,反正刚才在酒店之中,留银甚多,就算小舟失去,也无所谓。遂也依样画葫芦,连抛三根竹杖,渡过长河,遥遥尾随前行玄衣少女。
※※※
一连越过三座山峰,玄衣少女突然步下加快,宛如电掣星驰,在险峻绝顶的山道之中,如飞纵跃。尚幸葛龙骧轻功极好,虽然路途甚生,但亦步亦趋,未曾被她抛下。
此时残阳早坠,入山甚深,暮色已重。眼前又是一座峻拔孤峰。葛龙骧一面追踪,一面暗自好笑。此地已当不属“龙门山”的范围,苦苦蹑迹人家一个陌生少女,若被发现,岂不被人疑为儇薄之徒?何况就凭此女这身轻功,来头绝不在小,如果惹出一场无谓的是非闲气,那才真叫自作自受。
他正在暗自思忖,前行玄衣少女,突然折向峰腰转角之处,身形已然不见。葛龙骧生怕空费半天心力,结果把人追丢,岂不好笑?腰中用劲,施展“八步赶蟾”,几个起落,便已赶到那玄衣少女适才转折之外。刚刚转过峰腰,眼前一亮,脸上陡觉“烘”的一热,冠玉双颊,顿泛飞红,呆呆地站在当地,进退两难,作声不得。
原来玄衣少女未曾远去,就在转角山道之上,卓然而立。葛龙骧几步急赶,再猛一转弯,几乎和少女撞上,慌忙收住冲势,二人相距已然近仅数尺。葛龙骧见这玄衣少女,驻足相待,分明早已发现自己追踪,生怕人家误会,要想解释几句,又不知从何谈起,弄得口中期期艾艾,简直尴尬已极。
玄衣少女看葛龙骧这副窘相,又是个俊美少年,越发认为他做贼心虚,与自己原来所料不差,冷笑一声说道:“好个不开眼的小贼,在伊水东岸,看你在竹林之中遮遮掩掩、鬼鬼祟祟,便知定非好人!你夤夜追踪我一个孤身少女,意欲何为?你纵然瞎了狗眼,认不出姑娘是谁,难道你就没听说过‘玄衣龙女’么?”
葛龙骧一听直叫糟糕,自己行径本来引人起疑,挨一顿骂,倒无所谓。只是这个夤夜追踪孤身少女的罪名,却万万不能担当,必须洗刷清楚。把心神一定,抬头正与玄衣少女目光相对,只见她柳眉罩煞,凤眼笼威,已然气愤到了极处!慌忙把手一拱,和声道:“姑娘……”
“姑娘”二字刚刚出口,玄衣少女怒道:“谁耐烦和你这种万恶狂徒,唠唠叨叨,还不快与姑娘纳命!”玉手一扬,朝葛龙骧当胸便是一掌。
葛龙骧万想不到玄衣少女不容分说,说打就打。人立对面,近只数尺,对方又非庸俗之辈,武功极高!这一掌又是欲儆狂徒,含愤出手,快捷无伦,哪里还能躲避,只得偏头让过前胸,以左肩头上硬受一掌。哪知这少女掌力奇重,葛龙骧竟被她一掌震出五、六步外,左肩头火辣辣的一片疼痛,动转已自不灵。
葛龙骧此时真叫有苦难言,自己形迹诡秘,本启人疑,自觉理亏;不但挨骂无法还口,连挨打都不便还手。肩头挨了一下重掌,还怕玄衣少女跟踪再打,忙又跃退数尺,亮声叫道:“这位姑娘请勿误会,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玄衣少女并未追击,只是满面鄙夷之色,哂然说道:“像你这种淫徒恶贼,死有余辜!不然我也不会用向不轻用的透骨神针,骤下毒手。反正你已难活,有话容你讲上几句就是。”
葛龙骧听这玄衣少女,口口声声指定自己是那种淫徒恶贼,不由有气。什么透骨神针全未在意,愤然说道:“姑娘请勿过分口角伤人,在下葛龙骧,乃衡山涵青阁主人门下弟子。姑娘既然身负绝艺,闯荡江湖,当知‘不老神仙’武林清望。他老人家门下,可容有伤天害理、败德悖行的弟子么?”
玄衣少女闻言一愕,但又似不信葛龙骧所言,依然冷笑一声说道:“看不出尊驾来头还真不小!莫看你是冠冕武林的诸大侠门下弟子,但你黑夜追踪孤身陌生少女,连越几座山头的目的何在,我是仍要请教。请你照实直陈,切莫谎言自误!”
葛龙骧此时左肩被少女所伤之处,已不甚痛,微觉有几丝凉气,麻辣辣的直往内侵。但觉少女仍然不信所言,气愤过甚,也未置理,剑眉双挑,傲然说道:“我奉家师之命,去至庐山冷云谷投书;冷云仙子葛老前辈,命我到这洛阳龙门一带,找寻一位前辈奇侠‘龙门医隐’柏长青,索还冷云仙子多年前寄存在柏老前辈处的一件宝物,转赐给我。来到洛阳以后,久寻未获。这龙门山中,至少来过四、五次以上,均得不到柏老前辈的丝毫踪迹。今日河中荡舟,偶然乘兴走入竹林,见姑娘从高峰飞落,尤其那渡河之时用‘一苇渡江’的凌波身法,美妙无伦!才想起此山未闻有其他武林高人,姑娘具有此身手,或与柏老前辈相识。这才跟踪一探,不想招致姑娘误会。咎由自取,葛龙骧无恨于人。如今我骂也挨过,打也挨过,轻狂鲁莽之罪,想可抵消。所受之伤,我自己能治则治,功夫无法冒充,请看我恩师这独门传授‘弹指神通’,江湖中可有别家能擅么?”说完屈指轻弹,面前一株大树横枝,应手而折。
玄衣少女一面听葛龙骧侃侃叙述,一面娇躯已在微微打颤,一张吹弹得破的粉面之上,随着对方说话,而逐渐变色。等到葛龙骧把话说完,用“弹指神通”把树枝击断,她柳眉深蹙,顿呈满面忧容。
忽的妙目一转,向葛龙骧说道:“这才叫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小妹柏青青,龙门医隐正是家父。不知者不怪罪,葛师兄可肯恕你这年轻小妹,冒昧无知,冲撞之罪么?”
葛龙骧一听玄衣少女,是龙门医隐之女,彼此均有渊源,想到刚才无谓争吵,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再看柏青青迎着自己姗姗走来,俏目流波,满脸娇笑。一身紧窄的玄色劲装,映着初升皓月,越发显得身段窈窕。端的神比冰清,人如花艳,美俏无伦。由不得心生爱好,哪里还存有半丝怒气,亦自笑道:“柏姑娘说哪里话来,原是龙骧鲁莽,挨打活该……”
话犹未了,玄衣少女柏青青已然走到面前不足三尺,两道秋水眼神,直注葛龙骧眉心之间。陡地樱唇微启,“葛师兄”三字刚刚出口,玉手骈指,已如疾电飘风,连点葛龙骧左肩、乳下以及胸前的三处要穴。
葛龙骧适才受伤,就是因为距离过近,骤出不意所致。此刻双方已然把话讲开,误会冰释,玄衣少女柏青青还一口一声葛师兄,呖呖娇音,叫得自己连肩头伤痛,都已忘却。哪里想得到这柏青青竟会在笑靥堆春之中,又下辣手,根本连稍微闪避都来不及,三处要穴均被点中,左半身血脉立时截断。人虽不致昏迷,已然无力支持,跌卧在地。
柏青青见葛龙骧已被点倒,刚才那一脸娇笑,顿时化作了满面愁容,一双大眼之中,两眶珠泪盈盈欲落。盘膝坐在葛龙骧身侧,悲声说道:“葛师兄暂勿气愤,且听小妹把话说明。家父在武林之中,名望甚高,平生只对葛师兄尊师诸大侠及冷云仙子二人,低头拜首。尤其是冷云仙子葛老前辈,家父因为当年受过大恩,铭心刻骨。曾经立过誓言,终身听从葛老前辈之命,但有差遣,万死不辞!小妹今日远行归来,在伊水东岸,就发现师兄在竹林之中遮遮掩掩,疑是歹人。本来我有藏舟,可以渡河,因见师兄尾随在后,想使你知难而退,才用那‘一苇渡江’身法。不想师兄依然追来,连追我数座山峰。这才料定无差,必系狂妄之徒,乃驻足相待,欲加惩戒。因小妹行道江湖,最恨的就是这种败人名节之辈,心想杀者无亏;再加上一与师兄对面,看出身法神情似是高手。唯恐一击不中,才把尚未完全练成,家父一再叮嘱不准擅用的‘透骨神针’藏了三根在手。师兄不察,以致受伤。
“后来听清师兄来历,才知大错铸成,小妹不禁肝胆皆裂。因为此针具有奇毒,一经打中,连针带毒顺血攻心,时间一长,便无解救!乃家父专门炼来准备日后扫荡武林恶魔双凶、四恶之用。师兄中针之后,因一时气愤,并未觉察厉害,竟然还用‘弹指神通’表明身份。这一运用真气,只怕针毒发作更快。倘有三长两短,即便家父将小妹处死,此罪亦难抵赎,更对不起那诸、葛二位老前辈了。所以才借说话之便,暗暗下手,先行截断师兄左上半身血脉,暂抑针毒攻心。此间离寒舍,已不甚远,待小妹将师兄抱回家去,请家父为师兄医治,等到痊愈之后,师兄任何责罚,小妹一概领受就是,此时且请师兄暂时忍受委屈吧!”她一面说话,一面妙目之中珠泪直落。
葛龙骧虽然周身无力,跌卧在地,因柏青青系武林名医之女,点穴手法极高,也只觉左上半身不能转动,口仍能言。左肩伤处,因血脉已被暂时截断,并无痛楚感觉。听她说得那等厉害,尚不信!见柏青青娇靥之上,挂着两行珠泪,宛如梨花带雨,备觉楚楚可人。心中好生不忍,连忙笑道:“柏姑娘,快休如此,龙骧轻狂鲁莽,自取罪愆,与姑娘何涉?少时见了柏老前辈,我会自行认错。既入江湖,剑底刀头,伤损难免,些许小事,千万不必挂怀!不过我有一事相求,请姑娘把我穴道解开,尊宅既不甚远,龙骧想尚能行走,不然重劳姑娘,龙骧可就有点不敢当受了。”
柏青青抹去泪珠,嫣然一笑道:“蒙师兄海量相涵,小妹感激不尽。我年十七,想必幼于师兄,如不嫌弃,以后叫我青妹如何?那‘透骨神针’非同小可,虽然暂闭血脉,也不能久延,再若运动,发作更快。小妹功力医术,均不足疗此,必须立时动身,去见家父。你我均非世俗儿女,此心湛然,拘甚俗礼。小妹一时该死,重伤师兄,既不见怪,已然深情刻骨!些许辛劳,师兄若再推辞,教小妹问心何安呢?”
说完已自两手连捧带托,将葛龙骧抱在胸前,旋展劲功,朝乱峰深处疾驰而去。
※※※
葛龙骧人已受制,只得由她。何况他自两岁时,即被诸一涵带回衡山;十数年来,除师父师兄朝夕督促,读书学剑之外,未亲外物;直到奉命投书,在庐山冷云谷中才开始与异性接触。冷云仙子天人仙态,自己一见即兴孺慕之思;谷飞英则稚年小妹,未足萦心。
薛琪虽然仅大自己两岁,但言谈举止太过老成,故而虽然长途跋涉,同赴华山,自己心中只是把她当做个大姐姐,与师兄尹一清一般敬重;并还觉得尹师兄和这位薛师姐,无论武功人品,俱相类似,他日还想从中拉拢,撮合良缘,本身毫未起过情爱之念。
但对这位玄衣龙女柏青青,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除了初见面时,被她硬指为淫贼恶徒,略感气愤以外,竟然越看越觉投缘。等到双方说明来历,知道误伤自己,又怕自己好胜,不肯自闭伤处穴道,借着笑语殷勤,冷不防的连点自己三处要穴暂阻针毒攻心。下手又快,心思又巧,此刻索性不避嫌疑,要把自己抱回家去医治。虽然师门威望,及诸、葛二老与龙门医隐的宿昔渊源,有以致之,但她女孩儿家肯令自己昵称青妹,一片真诚,确实不易。观女可观其父,足见“龙门医隐”柏大侠一定豪气冲天,性爽不俗。
柏青青言道:“这‘透骨神针’之毒,虽能排出体外,但也必须禁受极端痛苦。师兄禀赋虽好,亦绝非十日之内可以复原。何况家父透骨神针只传用法,解法尚未及传,小妹却因欲赴一位至交姐姐之约,偷偷离家。不料对方突然失约,怅怅而返,把一番徒劳跋涉的怨气,全对师兄发泄起来,以致闯此大祸。师兄虽大度宽容,允向家父缓颊,苟免罪责。但这等鲁莽从事,一意孤行,贤愚不辨的行径,也够小妹自羞自愧的了。”
葛龙骧见柏青青不但丰神绝世,并且倜傥大方,婀娜之中,富有刚健,丝毫不带一般女儿的忸怩之态。本在嫣然笑语,说到最后,眼角之中已然隐含泪水,盈盈欲泣,分外显得娇媚,令人爱极。忙又好言相慰,并把自己奉命下山经过,向她娓娓细述,以解心烦。
柏青青静静聆听,听到葛龙骧一顿大骂,却骂服了个独臂穷神,方始破涕为笑。
两意相投,就这片刻光阴,业已交如水乳。在笑语相亲之中,眼前已到一处绝壑,柏青青向葛龙骧笑道:“下到壑底,再经过一处水洞,就到我家。这段下壑途径极不好走,彼此渊源甚深,不算外人,既已不避嫌疑,师兄右手尚能转动,索性抱住小妹,免得有虞失闪,我这就要下去了。”
葛龙骧一想柏青青既然如此大方,自己再若假装道学,反显做作。何况在她怀中!展眼看去,那壑黑洞洞的,不知多深,怀中再抱一人,着实难走。
遂向柏青青笑道:“青妹放心,龙骧遵命!”一伸猿臂,轻轻拢住纤腰。柏青青娇靥之上,又是一阵霞红。把头一低,抱定葛龙骧在那窄滑不堪的小径之上,直下深壑。
那壑深逾百丈,虽然两壁略带倾斜,并未完全陡立,且已经人工,略除草树,辟有小径。但露润苔涌,柏青青怀中又多一人,无法利用藤蔓攀援,全靠两腿轻登巧纵。饶她轻功再好,也不免累了个香汗微微,娇喘细细。偶然在极其难走之处,微微稍侧,手中自然抱得更紧,好几次都几乎闹了个偎颊贴胸。
两人俱是一般心思,虽然各为对方丰神所醉,均怀爱意,究系初识。在这深夜荒山,孤男寡女,软玉温香,投怀送抱,虽说从权,毕竟越礼,均自竭力矜持,生怕一落轻狂,遭人小视。所以迭次身躯相接之时,两人心中都如小鹿乱撞,不住地腾腾狂跳,几乎彼此可闻。幸而壑深树密,月光难透,一片漆黑之中尚还较好,不然四目交投,益发难以为情。
好不容易下到壑底,柏青青舒气微嘘。又转折几回,在一片松萝覆盖之下,现一古洞。二人入洞以后,越发黑暗,伸手已然不辨五指。葛龙骧暗想这位龙门医隐,真个古怪,倘若就住在这么一个黑洞之内,岂不闷死?方在自忖,耳边忽闻水声荡荡,洞势也似逐渐往下倾斜。柏青青又行数步,轻轻放下葛龙骧道:“出此水洞,便到寒家。师兄暂请稍憩,待小妹唤人相接。”说罢合掌就唇,低做清啸。
葛龙骧在美人怀中,缕缕兰麝细香,正领略得销魂蚀骨,突听快到地头,反而微觉失意,把身受重伤早已忘却,竟恨不得这段行程越远越好。一听柏青青突作清啸,发音甚低,毫不高亢,但从四壁回音,听出传送极远。知道柏青青不但轻功绝伦,连内功也极精湛,不过稍逊自己一筹半筹而已,不由更添几分爱意。
过不多时,洞中深处略见火光微闪,柏青青笑道:“家人已然驾舟来接,师兄伤处不能动转,仍由小妹抱你上船吧!”葛龙骧自然正中下怀,刚由柏青青再度抱起,那点火光已自越来越大,看出是一只自己黄昏之时,在伊水所荡的那种梭形小船。
船头插着一根松油火把,一个青衣小童在船尾操舟,双桨拨处,霎时便到面前。小童一跃上岸,垂手叫声:“青姑。”两只大眼,却不住连眨,好似揣测这位“青姑”怀中怎的抱着一位少年男子。
柏青青笑向小童问道:“雄侄,怎的竟是你来接我,这晚还未睡么?”
小童答道:“自青姑走后,老太公日夜轮流,派人在水洞迎候,此刻轮到我值班。这船太小,这位相公似身上有伤,挤碰不便。青姑请入舟中,我从水内推船便了。”
柏青青笑道:“雄侄确甚聪明,无怪老太公疼你。劳你水内推舟,改天我把你想学已久的那手‘海鹤钻云’的轻功,教你便了。”
小童喜得打跌,立时脱去衣履,掷入小舟,只穿一件背心和一条犊鼻短裤,跳入水中,扶住小舟,掉过船头,等二人走上。柏青青怀抱葛龙骧,走入舟中坐定,小童双足一蹬,推舟前进。船头水声汩汩,竟比桨划还快。
葛龙骧见这小童,不过十二三岁,伶俐可爱,问起柏青青,才知是她族侄,名叫天雄,因极得龙门医隐喜爱,常日陪侍身边,已然得了不少传授。
二人方在倾谈,柏天雄突自水中抬头叫道:“前面已要转弯,青姑招呼那位相公,赶紧低头卧倒。”
原来洞顶至此,突然低垂,离开水面不过二尺。柏青青无法可想,只得使葛龙骧左肩向上,各自己双双并头卧倒舟中。小舟原就窄小,这一双双并卧,哪有肌肤不相亲之理。耳鬓厮磨,暗香微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葛龙骧心醉神迷,情不自禁,在柏青青耳边低声说道:“青妹,这段水程,龙骧愿它远到天涯,绵绵不尽呢。”
柏青青见他出语示情,羞不可抑,半晌才低低答道:“龙哥怎的如此痴法?你伤好之后,我请准爹爹,和你一同江湖行道,日久天长,恋此片刻水洞途程作甚?”
葛龙骧话虽说出,一颗心跟着提到了嗓口,又无法揣测柏青青的反应是喜是怒。她这一声“龙哥”,一句“日久天长”,听得葛龙骧简直心花怒放,浑身说不出熨帖舒服。如果不是半身被制,几乎就在舟中手舞足蹈起来。
舟行极快,几个转折过去,已到水洞出口。一出洞外,葛龙骧眼前一亮,不觉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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