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生命之树

　　离开迢内尔乱崖，蓝儿在起伏的森林海洋上方低空掠飞，一直来到蒙诺阿树所在的空地。蒙诺阿树拔地而起，仿佛擎天一柱，直插云霄，树身比一百棵大松树合起来还要粗，树冠直径达数千英尺。树的根系发达，盘根错节，从被苔藓覆盖的魁梧树干向四周延展，连绵十几英亩，然后探入松软的泥土，消失于其他小树树根之下。大树附近，空气湿润阴凉，薄雾从上方网状针叶不断向下飘，滋润着树根周围繁茂的阔叶蕨丛。红松鼠在古树枝间奔跑，成百上千的鸟叽叽喳喳地鸣叫欢唱，从刺藤一样的枝叶间传出，响彻四周。整个空地似乎有人在守护着，那是因为大树里驻留了一个叫琳妮娅的精灵的意识，是她的意识在引领着大树以及外边森林的生长。
　　伊拉龙在大树根部崎岖的地面不停地寻找，看看是否有什么武器的痕迹，可是，未见蛛丝马迹。他从脚下的苔藓里撬起一块松动的树皮，递给蓝儿看。你怎么想？他问，将魔法注入其中，能用它杀敌吗？
　　如果你想，就是用一株小草，也可杀敌，她答道，可是，要跟穆塔和荆刺，或者国王与他的黑龙斗，与其用那块树皮，还不如用一根湿布条。
　　有道理。说着，他扔了树皮。
　　在我看来，蓝儿说，你完全不必为了证明索伦明的话是对的而把自己变成一个傻子。
　　不是，要找到武器，或许我应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问题。正如你刚才说的，这个武器可以是一块石头、一本书，或者一片什么东西。我想，用蒙诺阿树枝削一根棍棒，也可称为一件好武器。
　　可比剑差远了。
　　不……未经树的允许，我也不敢砍下她的枝来。况且，我也不知道如何说服她同意我的请求。
　　蓝儿拱起弯曲的脖子，向上凝视着大树，然后上身一颤，把缀在鳞甲的锋利边缘上的露珠抖掉。冰冷的水花落到伊拉龙身上，吓得他尖叫起来，手臂护着脸，赶紧往后跳。如果有什么生物敢伤害蒙诺阿树，蓝儿说，我敢肯定，它肯定来不及后悔就会没命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钟头里，伊拉龙和蓝儿在空地上仔细搜寻。伊拉龙一直幻想着，能在盘根错节中某个凹处或者某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不经意间看到一个箱子的一角，打开后，能赫然发现一把宝剑。穆塔有了萨若克，那原来是我父亲的剑，伊拉龙想，按理，我应该持有胡娜为布鲁姆锻造的那把剑。
　　颜色也正好匹配，蓝儿补充道，他那只跟我同名的龙也是蓝色的。
　　最后，无奈之下，伊拉龙将意识朝蒙诺阿树探去，希望以此引起她的注意，以便能向她解释自己在找什么并请求她的帮助。可是，蒙诺阿的意识是如此广袤、如此缓慢，她仿佛是在跟风雨交流，就像一只蚂蚁在用触角拍打自己的靴子似的，大树根本不理会他。
　　太阳业已靠近地平线，失望之余，伊拉龙和蓝儿只好离去。蓝儿从空地飞到埃勒斯梅拉正上方，她从那里一路滑翔，最后停落在精灵族给他们准备的树屋卧室里。他们的树屋包括几间圆形房间，屋子悬挂于一棵高达数百英尺的大树的树冠之下。
　　餐厅里已摆放着水果、蔬菜、豆和面包，供伊拉龙食用。他只是取食了少许，便紧挨着蓝儿蜷缩在铺着毡子的平台之上。他不愿到床上去，宁愿跟蓝儿在一起。他躺着，对周边却时刻保持警觉，相反，蓝儿早已酣睡。从躺着的地方，伊拉龙可以看到星星在森林的夜空中起落，脑海里不仅回想起布鲁姆，还想起母亲身上的种种不解之谜。后半夜，伊拉龙渐渐入梦。梦中，他跟父母说话，由于自己和他们都是言而无声，他听不到父母说了什么，不过，他能感受到父母对自己的爱，感到他们为自己而骄傲。尽管明知这不过是自己焦躁之余产生的一些幻象，他自此还是将这份父母关爱的回忆倍加珍惜。
　　天亮时，一位身材修长的精灵女孩领着伊拉龙和蓝儿，穿过埃勒斯梅拉的蜿蜒小径，来到沃塔洛斯家族大院。他们在阴暗的松树间穿行时，伊拉龙突然觉得这个城市比他们上次来时更显空旷、宁静。一路上，他在树林里只见到三个精灵，他们都身材修长，步履飘逸，落地无声。
　　精灵族上战场去了，蓝儿说，留守的数量很少。
　　是的。
　　领主菲奥勒在一间拱形大厅里迎候他们，大厅上方飘悬着几盏冥灯，将室内照得通亮。领主长着一副修长冷峻的面孔，棱角比别的精灵更为突出，让伊拉龙想起长矛锋利的边。他身着绿色锦袍，后面的领子呈喇叭形高高展开，宛如一只奇异鸟的项羽。他左手持白木权杖，杖上刻着丽雯薇荻象形文字，杖的顶部是一颗闪光的明珠。
　　伊拉龙与菲奥勒领主相互鞠躬致礼，互致精灵族的传统问候。接着，伊拉龙感谢领主如此慷慨，能让自己来一睹塔莫林剑的风姿。
　　菲奥勒领主说：“长期以来，塔莫林一直是我家族传家之宝，对我本人而言也弥足珍贵。你知道塔莫林的来历吗，魔影杀手？”
　　“不知道。”伊拉龙答道。
　　“我的配偶是聪明贤惠的娜乌达，她兄长阿尔瓦是骑士毁灭时代的一名龙骑士。加巴多里克斯和变节者从北部发动突击时，娜乌达与其兄长恰好正在伊里利尔。阿尔瓦与其他龙骑士并肩作战，捍卫伊里利尔。可是，在战斗过程中，他受到变节者贾兰迪致命一击。临死前，他将佩剑塔莫林给了娜乌达，让她进行自卫。有了宝剑，娜乌达成功摆脱了变节者的围攻，与另一名骑士和他的龙回到这里。由于伤势过重，她不久也撒手而去。”
　　菲奥勒领主单指一弹权杖，杖顶的明珠闪出一道柔光：“塔莫林剑对我如同我所呼吸的空气一般珍贵。即使放弃生命，我也不愿放弃它。不幸的是，无论我还是族里的其他人，都无法使用它。塔莫林是一把专为龙骑士铸造的宝剑，而我们都不是龙骑士。我愿意将此剑借给你，魔影杀手，以助你战场杀敌。不过，塔莫林将永远属于沃塔洛斯家族，你必须承诺，一旦我或者我的后人提出要求，你须将其归还。”
　　伊拉龙做出保证后，菲奥勒领主领着他和蓝儿来到一张光滑的长桌旁。桌子由地板的活木长成，经打磨，光洁至极。桌子的一端有一装饰架，架上搁着塔莫林和剑鞘。
　　跟剑鞘一样，塔莫林剑刃呈深墨绿色，剑柄圆头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绿宝石。剑身以蓝钢锻造而成，平直护手上镌刻着一行精灵族的象形文字，意思是：我是塔莫林，沉睡的缔造者。其长度与萨若克相仿，不过刃更宽、尖更圆、柄更沉。那真是一件工艺精湛、很有杀气的武器，不过，仅从外观判断，伊拉龙可以看出，胡娜的这把剑，是给一个招式与自己大相径庭的人使用的。这个人的招式更多是砍劈，而布鲁姆所教伊拉龙的招式则要优雅敏捷得多。
　　一握住塔莫林的剑柄，伊拉龙发现柄太粗，他立刻知道此剑不适合自己用，它无法像萨若克那样给自己一种剑人合一的感觉。尽管如此，伊拉龙有些犹豫不决，他还能上哪儿去找这么一把好剑？俄拉米斯提到的另一宝剑厄文狄，此时远在数百英里外的另一座城市。
　　这时，蓝儿说：不要这把剑。如果你是持剑战斗，如果你我的生命都要仰仗于它，必须是一把完美无缺的宝剑，其他的就无关紧要。而且，我也不喜欢菲奥勒领主的附加条件。
　　于是，伊拉龙将宝剑放回架上，向菲奥勒领主道歉，解释自己无法接受宝剑的原因。瘦脸的精灵似乎并未表现出很失望的样子，相反，伊拉龙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他厉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笑容。
　　离开沃塔洛斯大殿，伊拉龙和蓝儿自行穿过幽深的森林，经山茱萸隧道，来到胡娜房子的露天中庭。一出隧道，伊拉龙就听到锤子敲打凿子的声音。只见胡娜正坐在中庭中央的铸铁炉棚旁的一张凳子上，摆弄着眼前的一方钢块。她具体是要刻什么，伊拉龙也猜不出来，毕竟现在只是一方钢块，远未成形。
　　“是魔影杀手，原来你还活着，”胡娜说，头也懒得抬，声音就像在坑坑洼洼的磨石上磨刀子发出的刺耳声，“俄拉米斯说，你的剑被莫赞之子夺走了。”
　　伊拉龙眉头一皱，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尽管她没在看他。“是的，胡娜前辈，在烈火平原上被他夺走的。”
　　“哼。”胡娜继续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挥动锤子，专心敲打着凿子。接着，她停下手里的活，说，“这么说，那把剑找到它真正的主人了。尽管我不喜欢他用萨若克所做之事——他叫什么来着？对叫穆塔——可是，每一位龙骑士都应该有一把称手的剑。除了莫赞的剑，我知道他儿子找不到更好的。”说着，胡娜透过皱纹满布的眉间瞥了伊拉龙一眼，“想想吧，魔影杀手，我当然愿意你能持萨若克，不过，如果你有一把专为你铸造的剑，我会更加高兴。萨若克你用起来应该还行，不过剑形并不适合你的身材。至于塔莫林，跟我提都别提。如果你认为自己可以使那把剑，那你就是个白痴。”
　　“您也知道，”伊拉龙说，“我没有从菲奥勒领主那儿拿塔莫林。”
　　胡娜点头，继续凿：“好啊，很好。”
　　“如果萨若克适合穆塔用，”伊拉龙继续道，“难道布鲁姆的剑就不能成为我最好的武器吗？”
　　胡娜眉头一皱：“纹比剑？你怎么会想起布鲁姆的剑来？”
　　“因为布鲁姆是我父亲。”伊拉龙应道，同时为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感到内心一激。
　　“是这样啊？”说着，胡娜放下手中的锤凿，出了炉棚，来到伊拉龙跟前。几个世纪埋头锻造的岁月在她身上还是留下了痕迹：她的背已有些驼，因此显得比伊拉龙矮了一两英寸。“哦，没错，看得出有点像。那是一个粗鲁的家伙，我是说布鲁姆。说话直来直去的，从来没半句废话，我很喜欢。看精灵族都变成什么样了，都变得彬彬有礼、举止端庄、矫揉造作，简直令人难以容忍。哈！我记得，以前精灵族跟普通人一样有说有笑、奋勇杀敌。现在却变得这么保守，简直成了冷冰冰的大理石雕。”
　　蓝儿插话道：你说的是不是跟龙族结盟前精灵族的样子？
　　胡娜绷着脸转向蓝儿：“闪鳞，欢迎。没错，我说的就是两族结盟以前的那个时候。我见证了那个时候起我们两族的种种变化，你都会觉得难以置信，但是，它们确实都发生了。现在我依然活着，成了少数几个还记得我们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人之一。”
　　接着，胡娜目光回到伊拉龙身上：“纹比剑现在是远水救不了近渴。骑士毁灭期间，龙族丧失了纹比剑。如果不在加巴多里克斯手里，那把剑要么毁了，要么就埋在一个早已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的昔日战场上，埋在尸骸碎骨之下。即使能找到，还没等你取来，恐怕你又得去迎战敌人了。”
　　“那，那我该怎么办，胡娜前辈？”伊拉龙问道。接着，他告诉她，自己在沃顿国的时候选择了用弯刃大刀，并且给刀加持了无数个防护咒符，可是，在垡藤杜尔的地道里，大刀却令自己大为失望。
　　胡娜嗤之以鼻：“不，那绝对不行。刀刃经锻造淬火后，尽管可以加持令人眼花缭乱的防护咒语，可是，金属本身的脆弱性却丝毫未改。龙骑士需要一把更具威力的剑，能抵御最猛烈的击打，能免疫于所有的魔法。其实，真正要做的是从矿石中萃取金属时，趁着金属灼热，不断吟诵咒语。在锻造过程中也该如此，这样就可改变并增强金属的结构。”
　　“我怎样才能拥有一把这样的剑？”伊拉龙问道，“您能帮我铸造一把吗，胡娜前辈？”
　　胡娜脸上的细纹变得更深。她伸手揉了揉左肘，露出前臂上粗壮的肌肉：“你也知道，我早就发过誓，今生今世决不再造武器。”
　　“我知道。”
　　“我必须遵守誓言。无论我多么想，也不能违背誓言。”说完，她一边揉着肘部，一边回到原来的地方，坐在凳子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龙骑士？告诉我，为什么我还要让另一夺命摄魂之物流入人间？”
　　伊拉龙仔细推敲了一会儿，说：“因为，您这么做，将有助于推翻加巴多里克斯的统治。他和那些变节者用您亲手锻造的剑杀害了那么多的龙和骑士，如果我能持一把您铸造的剑将他杀死，这不正合适吗？他们用您造的武器为非作歹，令您厌恶。何不铸造一把令其毁灭之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胡娜两手抱臂，仰望着天：“一把剑……一把新剑。隔了这么久，又要重操旧业……”说着，她收回目光，下巴朝伊拉龙一点，说，“本来我可能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不过仅仅是可能。你也不用猜，因为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蓝儿问。
　　“因为我找不到所需的金属！”胡娜抱怨道，“你不会以为用普通的钢就能造出骑士宝剑吧？那怎么可能？很久以前，我在杜维敦森林里转悠的时候，无意中碰上了些流星的碎片，里面含有一种我以前没见过的矿石。我带回来加以冶炼，得到一种合成金属，其强度、硬度和柔韧性远胜过地球上的其他金属，而且，还带有罕见的光泽。因此，我把它叫作‘星钢’。苔蒙诺拉女王叫我给骑士铸第一把宝剑时，我用的就是星钢。后来，一有机会，我就到森林里寻找流星碎片。一般很难找到，不过，一旦找到，我就留存下来，专门用于铸造骑士宝剑。”
　　“过了几个世纪，这种碎片越来越少。后来，我推断，不会再有了。我花了二十四年时间找到最后一些碎片。利用这些金属，我造了七把宝剑，其中就包括纹比剑和萨若克。骑士毁灭之后，我又去找了一次。那就是昨天晚上，俄拉米斯告诉我你的事之后。”胡娜歪着头，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伊拉龙，“我四处寻找，发出了很多的探索和锁定咒语，可是没发现丝毫星钢的踪迹。魔影杀手，如果真的可以采集到，也许我们就可考虑帮你造一把剑。否则，我们现在不过是在说废话而已。”
　　伊拉龙给精灵女士鞠躬致礼，表达谢意，然后跟蓝儿一起经山茱萸隧道，离开了中庭。
　　他们并排朝蓝儿可以起飞的空地走去时，伊拉龙说：星钢，索伦明说的应该就是它。蒙诺阿树下肯定有星钢。
　　他怎么知道？
　　也许是大树告诉他的，这要紧吗？
　　管它是星钢还是什么别的，蓝儿说，问题是，如果东西埋在大树根下，我们怎么取出来？总不能把树根都砍了吧？况且我们还不知道从哪儿砍起呢。
　　我得仔细想想。
　　蓝儿和伊拉龙从胡娜房子附近的空地起飞，回到迢内尔乱崖时，俄拉米斯和葛勒多正在等着他们。蓝儿落地，待伊拉龙下来，便跟葛勒多一起飞离悬崖，振翅高飞，当然他们并非要去哪儿，只不过享受一下比翼双飞的快乐时光罢了。
　　两头龙在云雾间穿梭的时候，俄拉米斯教伊拉龙如何让物品无须穿越空间而将其从一个地方传送到另一个地方的魔法。“随着你与目标之间距离的增大，”俄拉米斯说，“大多数的魔法就依赖更多的能量来支撑。可是，我们现在这个魔法不是这么回事。我要将手中的石头传送到小溪的对岸，跟将其传送到南部小岛所需的能量是一样的。因此，按照一般方法进行的远距离传输，会让你能量枯竭而死。但是，用这种魔法来做，就显得非常有用。不过，这个魔法依然需要消耗很多能量，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使用。举一个例子，要传送蓝儿那么大的物件，就会让你精疲力竭，无法动弹。”
　　接着，俄拉米斯将魔法口诀和变化教给伊拉龙。伊拉龙按要求熟记口诀后，俄拉米斯就让他尝试传送自己手中的那块小石头。
　　伊拉龙完整发出口诀的那一瞬间，俄拉米斯手中的石块顿时消失，随着一道蓝光闪过，轰的一声，石块伴随着一道炽热的气流出现在空地的中央。那声音让伊拉龙向后一退，感觉两腿发软，四肢发冷，连忙抓住附近一棵树的树枝才站稳。看着地上一圈烧焦的草和中间的石块，伊拉龙感到头皮有些刺痛，不禁想起了自己见到蓝儿的蛋那一刻的情景。
　　“很好，”俄拉米斯说，“现在能否告诉我，石块出现在草地上时，为什么会发出声音？”
　　伊拉龙留心听取俄拉米斯的教诲，可是，学习过程中，他脑海里也一直在想蒙诺阿树的问题。他知道，蓝儿在振翅高飞的同时，也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他越想越觉得毫无头绪，不知道怎么办。
　　教完魔法后，俄拉米斯问：“既然你拒绝了菲奥勒领主的塔莫林剑，你和蓝儿还要继续在埃勒斯梅拉停留吗？”
　　“我不知道，师傅，”伊拉龙回答道，“对于蒙诺阿大树，我还想继续试一试。如果不成功，我想我和蓝儿就别无选择，只能两手空空地回沃顿国了。”
　　俄拉米斯点点头：“走之前，你跟蓝儿再来我这儿一下。”
　　“好的，师傅。”
　　蓝儿驮着伊拉龙朝蒙诺阿树飞去。途中，她说：以前不行，为什么还要再试？
　　不行也得行。况且，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没有，不过我不喜欢这样。我们根本不知道她会有何反应。别忘了，在琳妮娅一边唱一边与大树合为一体之前，她杀死了出卖其感情的那个年轻人，她很可能再次付诸暴力。
　　有你保护我，她不敢的。
　　嗯。
　　蓝儿轻轻地飞落在一段离地面数百英尺的树根上，根上长着瘤状枝节。看见一个庞然大物突然到来，躲藏在大树里的松鼠四处逃窜尖叫，向同伴发出警告。
　　伊拉龙滑到树根上，在大腿上搓了搓手掌，咕哝道：“开始吧，别浪费时间。”说完，他展开双臂，一边保持着身体平衡，一边如蜻蜓点水般沿着树根往上跑，靠近了树干。蓝儿漫步跟在其后，每向前一步，爪下的树皮便随之开裂。
　　伊拉龙在一块很滑的地方蹲下，手指紧抠住树干上面的一道裂缝，以防滑落。待蓝儿到了上方，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凉爽潮湿的空气，然后将意识铺开，推向大树。
　　蒙诺阿树对他的探寻并未加以阻拦。其意识广袤、浩瀚至极，同时又与森林里的其他植物联结在一起，根本无须设防。谁想控制大树，必须先把握住一大片杜维敦森林的思维。不过，对任何一个人来说，这简直是妄想。
　　伊拉龙感觉到大树传来的一丝温润、一丝光芒，以及四周数百码范围内的土地紧贴大树根部所带来的压力。同时，他也觉察到空气穿过缠结的树枝引发的丝丝波动、黏稠的树液从树皮裂缝缓慢渗出，以及蒙诺阿大树看护之下的其他植物传递的类似信息。跟血盟庆典上大树所展示的意识相比，此时的蒙诺阿似乎在沉睡之中。伊拉龙能体察大树唯一有意识的反应是如此漫长，以至于他根本无法解读。
　　于是，伊拉龙聚集自己所有的能量，用意识大声向蒙诺阿恳求道：大树啊！请听我说。我需要您的帮助！整个大地已陷入战争，精灵族已经离开杜维敦，我要参加战斗，却手中无剑！猫人索伦明说，如果我需要武器，就来蒙诺阿大树下寻找。现在，我来了！伟大的森林之目，请听我说！助我一臂之力吧！他脑海里一边诉说一边将荆刺、穆塔，以及帝国部队的图像灌入大树的意识。蓝儿也通过自己的意识给伊拉龙助力，灌输了好些其他记忆。
　　当然，伊拉龙并不是仅仅依靠语言和图像。他和蓝儿联手，将一道厚重的能量输入大树，向其传递一个善意的信息，以期能引起大树的注意。
　　过了好几分钟，大树没有丝毫反应。不过，伊拉龙毫不气馁。他想，大树的思维远比人类和精灵慢，所以，对于他们的请求，不可能很快做出反应。
　　我们不能再耗费精力了，蓝儿说，否则我们无法及时赶回沃顿国。
　　伊拉龙认同蓝儿的话，无奈之余，只得停止向大树输送能量。
　　他们依然不断向大树发出请求。已过正午时分，太阳渐渐西斜。天空中，云彩如波涛般翻腾、收缩、飞掠而过，小鸟在树木间扑棱棱地飞，愤怒的松鼠吱吱叫个不停，蝴蝶悠然地在花间徘徊，一对红蚂蚁钳着蚜虫从伊拉龙的靴子旁列队而过。
　　忍无可忍的蓝儿终于怒声咆哮起来，吓得四周的鸟儿仓皇逃离。够了，别再这么低三下四的了！她喊道，我是龙，谁都不能对我视而不见的，就是一棵树也不行。
　　“不，等一等。”觉察到蓝儿已经怒火中烧，伊拉龙赶忙出声制止，不过蓝儿全然不听。
　　蓝儿向后退了退，与大树保持一定的距离，接着，她蹲下来，将爪子深深刺入下面的树根，然后奋力一扳，撕下三大条根块来。给我出来，跟我说话，精灵树！她咆哮道。接着，像一条巨蟒要发动攻击一般，她向后缩回脑袋，嘴里喷出一团蓝白相间的火焰，烧向树身。
　　伊拉龙连忙蒙脸跳到一旁，以避开热浪。
　　蓝儿，停下来！伊拉龙惊恐地喊道。
　　回应我，我就停下来。
　　一阵乌云状的水雾飘落而下。伊拉龙抬起头，看到巨杉的枝叶在发怒般颤抖、摇摆，越来越猛烈。树干与树干摩擦碰撞，发出嘎吱嘎吱的怒号，响彻林间。同时，冰冷的微风扑面而来。伊拉龙觉得脚下传来低沉的隆隆声响。环视四周，他发现空地周围的树木似乎突然长高了许多，不复原来的环状，出现了许多的角，似乎在向里靠拢，弯曲的树枝仿佛成了伸向他的爪子。
　　伊拉龙感到很害怕。
　　蓝儿……他说，身子半蹲着，做好了随时逃命或迎战的准备。
　　蓝儿收起爪子，停止喷火，将目光投向四周。见到四周步步逼近的树林，她身上鳞甲一阵蠕动，甲尖倒竖，活像一只被惹恼了而竖起颈毛的猫。她左右晃着脑袋，朝树林发出低沉的咆哮。接着，她展开双翼，一边向后退一边催促道：快，快爬上来。
　　没等伊拉龙迈开脚步，一条手臂粗的藤从地上蹿起，缠住了他的左脚，让他无法动弹。更粗大的藤出现在蓝儿两侧，将其腿和尾巴缠住，牢牢困住。蓝儿愤怒地咆哮着，脖子一弓，又喷出一道火焰。
　　随后一个低沉、缓慢的声音在伊拉龙和蓝儿脑海里响起，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树叶在沙沙作响。蓝儿嘴里的火一闪，随后熄灭了。那个声音说：是谁在这里捣乱？是谁胆敢咬我、烧我？报上名来，让我知道要死的是谁。
　　脚上的藤缠得越来越紧，伊拉龙不禁龇牙咧嘴。再紧的话，他的骨头就要裂了。我是魔影杀手伊拉龙，这是闪鳞蓝儿，我签约的龙。
　　那就一路走好，魔影杀手伊拉龙和闪鳞蓝儿。
　　等一等！伊拉龙说，我还没说完。
　　隔了很久，那声音继续说：继续。
　　我是阿拉加西亚的最后一位自由龙骑士，蓝儿是世间仅存的雌龙。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我俩联手才能打败加巴多里克斯。他是一个叛徒，他杀害了其他龙骑士，占领了阿拉加西亚一半的疆土。
　　你为何要伤我躯体，龙？那声音叹道。
　　蓝儿张嘴应道：因为你不跟我们说话，精灵树，因为伊拉龙失去了自己的剑，而猫人说如果他需要武器，就来蒙诺阿大树之下寻找。我到处找，就是找不到。
　　那你们就白死了，龙，因为我的根下没有什么武器。
　　担心大树就此不再言语，伊拉龙连忙插话：我们认为猫人指的是星钢。胡娜给龙骑士造剑时，用的就是星星坠落带来的金属。没有星钢，她就无法帮我铸剑。
　　随着覆盖整块空地的大树根系轻轻移动，整个大地似乎都扭动起来，惊动了无数的兔子、老鼠、田鼠、鼩鼱，还有其他小动物，只见它们从窝洞里奔出，惊恐万状地朝森林深处逃窜。
　　伊拉龙瞥见十来个精灵向空地跑来，脑后的长发像丝绸旗子在飘荡。如同幽灵一般，他们默默站在外围的树下，看着伊拉龙和蓝儿，却并不靠近，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伊拉龙正要跟俄拉米斯和葛勒多联系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猫人说得没错，我的根下埋了一小块星钢，但是不能给你们。你咬我、烧我，我不会原谅你。
　　听到这个消息，伊拉龙真是又惊又喜。可是，蓝儿是最后一条雌龙！他惊叫道，您不会杀了她吧？
　　龙会喷火，那个声音道，空地周边的树林为之一震，火必须灭掉。
　　蓝儿怒声道：如果我们无法除去那个杀害龙骑士之人，他就会来这里，将你周围的森林一把火烧光，然后把你也烧了，精灵树。如果你帮我们，我们就可阻止他。
　　两根树枝相碰，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如果他企图毁了我的孩子，那他就死定了。那声音说，没人能强大过森林，无人能打败森林，我就代表森林。
　　我们输入的能量还不足以修复您的伤口吗？伊拉龙问，这样赔偿够了吧？
　　蒙诺阿树没有回答伊拉龙的问题，而是像一阵骤风扫过他的意识。你究竟是什么人，骑士？大树问，森林里的所有生物我都知道，可是，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我既不是精灵也不是人类，伊拉龙说，我是介于两者之间，在血盟庆典上那些龙把我变成这样的。
　　他们为何要改变你，骑士？
　　这样我就能更好地与加巴多里克斯和帝国作战。
　　记得在庆典过程中，我感应到出现了空间翘曲，不过当时觉得没什么大事……对我来说，现在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除了太阳和雨。
　　伊拉龙说，如果您愿意接受，我们愿意给您的根和躯干施以治疗。可是，能否将星钢给我们？
　　周边的树如同被遗弃的灵魂呻吟般嘎吱作响。那个声音飘浮再现：我想要什么，你是否能答应，龙骑士？
　　当然能。伊拉龙毫不犹豫地应道。为了一把骑士剑，他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蒙诺阿树的华盖渐渐静止，过了几分钟，空地上的一切趋于平静。接着，地面震动起来，伊拉龙眼前的根系开始缠绕移动，随着层层树皮脱落，树根向两侧移开，露出一块空地，呈现出一团两英尺长、一英尺半宽的、锈迹斑斑的矿石。待矿石完全露出沃土，伊拉龙突然觉得腹部隐隐作痛。他皱着眉，搓了搓痛处，不过，痛感只是瞬间发作，业已消失。接着，脚上的树根也已松开，缩回了地里，蓝儿也同样得以脱困。
　　这就是你要的金属，蒙诺阿树低声说，拿走吧……
　　可是……伊拉龙想问。
　　走吧……蒙诺阿树说，声音渐行渐远，走吧……大树的意识从伊拉龙和蓝儿的脑海撤出，渐渐退隐，直到伊拉龙再也无法感应到丝毫。他们周围那些逼近的树木也放松下来，恢复了常态。
　　“可是……”伊拉龙大声嚷道，他不明白大树为何没告诉他到底要什么。
　　迷惑不解的伊拉龙朝矿石走去，双手握住石块的底部，将其抱了起来，嘴里嘟囔着怎么这么重。他怀抱着矿石，转身朝胡娜的家走去。
　　蓝儿跟上来，嗅了嗅矿石。你说得没错，她说，我本不该攻击大树。
　　至少星钢到手了，伊拉龙说，还有，蒙诺阿树……算了，我也不知道大树得到了什么。我们终究不虚此行，这才是重要的。
　　精灵们聚集在伊拉龙所经路旁，目光注视着伊拉龙和蓝儿。伊拉龙觉得脖子后针刺般的痛，不禁加快了步伐。精灵们都一声不吭，只是斜眼看着他们，戒备森严，仿佛一只危险的动物进了自己的家。
　　蓝儿的鼻孔喷出一阵轻烟。我想我们就此要抱憾终生了，她说，除非加巴多里克斯先将我们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