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插曲
作者:(美)克里斯托弗·鲍里|发布时间:2024-06-28 11:05:16|字数:5255
清晨刚过,伊拉龙正坐在小床上给锁子甲上油。沃顿族的一位弓箭手找来,求伊拉龙给他生了恶瘤的妻子看看病。尽管还有不到一小时他就得去见娜绥妲,伊拉龙还是同意了,随弓箭手一道去了他的帐篷。肿瘤已经使她的身体极度虚弱,伊拉龙使尽全身解数,才把根扎得很深的瘤子从她身体里面拔除。他体力消耗很大,但还是很高兴能救人一命,不然等待这个女人的将是缓慢而痛苦的死亡。
之后,伊拉龙从弓箭手的帐篷里出来,和蓝儿一起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帮她揉搓脖子根部的肌肉。蓝儿舒服地哼着,甩了甩强健的尾巴,扭动着头和肩膀,以便伊拉龙更容易抓到她光亮的脖颈下部。她说:你在这里忙的时候,还有其他人来想找你帮忙,但布洛德迦姆和他的同伴都替你挡驾了,他们的请求都没那么紧急。
是吗?他把手指头伸到一片很大的颈鳞下面,更用力地抓了起来,也许我该向娜绥妲学习。
学什么?
每周的第六天,从早晨到中午,她留出来专门接见每一个想当面向她提出请求,或请她解决纠纷的人。我也可以照此办理。
我喜欢这个主意,蓝儿说,只不过,你必须小心,不要为了帮助人们而消耗自己太多的能量,我们必须准备好随时与帝国进行战斗。蓝儿脖子用力,迎着他的手的动作,哼哼得更响了。
我需要一把剑。伊拉龙说。
那去找一把就是了。
嗯……
伊拉龙不停手地给她挠着,直到她移开身体说:再不抓紧,你就不能按时去见娜绥妲了。
他们一起向营地中部娜绥妲的大帐走去,距离不过四分之一英里,所以蓝儿没有像往常一样腾空飞翔,而是走在伊拉龙旁边。
距大帐约百英尺外,他们见到了草药师安吉拉。她跪在两顶帐篷之间,看着面前一块方形的皮子,铺在一块低矮平坦的石头上。皮子上是一小堆手指长短的骨头,骨头的每一面都烙刻着一些符印,她在台姆城曾用这些龙指骨为伊拉龙算过命。
安吉拉对面,坐着一位肩膀很宽的高个子女性,皮肤晒得黝黑,一看便知是饱经风霜。她的黑发编成一根又粗又长的发辫垂在身后,尽管岁月在嘴角周围留下了几道皱纹,但面孔仍然美丽。她身上穿着裁剪的赤褐色衣裙,原本应该穿在身量较小的人身上,两只小臂各有几英寸露在袖口之外。她的两只手腕上都缠着块深色的布条,但左腕上的布条松了,向胳膊肘缩去,露出了下面的累累伤痕,这种伤只能出自镣铐的长期摩擦。伊拉龙看了几眼后便意识到,如果那伤痕不会骗人的话,她曾落在仇敌的手中,而后不停地反抗挣扎,直至手腕被枷锁磨出白骨。他猜想着,这女人是否曾经做过囚犯,或是奴隶。想到竟然有人如此狠毒,让一个落入掌握的囚徒遭受这样的折磨,哪怕是她自找的。他的脸也不禁阴沉下来。
在这女人旁边,是一个表情严肃的十几岁姑娘,犹如一朵即将盛开的鲜花。她小臂上的肌肉格外发达,看上去像是一个铁匠或者剑客的徒弟。但对女孩子来说,不管她有多强壮,这都不太可能。
伊拉龙和蓝儿在一头鬈发的女巫身后停住脚步,这时她刚好对那女人和她的同伴讲完了一番话。她飞快地将皮子和指骨一把抓起来,塞进腰间的一条黄色布带里面,然后站起身,向伊拉龙和蓝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说:“神啊,你们俩可真会选时候,每次命运的机轴开始转动,你们俩就准时出现了。”
“命运的机轴?”伊拉龙一愣,问道。
她耸耸肩:“怎么啦?不行吗?即便是我,也不可能每次都能说出漂亮的比喻呀!”她指了指两个此时也已站起来的陌生女性,“伊拉龙,你能不能答应给她们祝福?她们经历了许多危险,前面的路仍充满艰辛。我相信一位龙骑士的祝福,会让她们感激不尽,不论这祝福究竟能提供什么样的保护。”
伊拉龙颇为踌躇。他知道安吉拉很少用龙骨为想算命的人占卜,只有索伦明看得上眼愿意同其对话的例外。她的占卜也不是拿来蒙人的魔法,而是货真价实地预演未来的天机。对这个手腕满是伤疤而又满面英气的女人,和那个有着剑士般小臂的少女,安吉拉既然同意占卜,就表明这两个人大有来历,是已经并将会继续在塑造阿拉加西亚的格局中发挥重大作用的人物。好似专为证实他的猜疑一般,他刚好看到了索伦明,以平时的猫的形象出现,竖着尖尖的大耳朵,躲在附近一顶帐篷的角落里,神秘的黄眼睛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但伊拉龙仍拿不定主意,那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别人祝福的经历,阴魂般缠绕着他——由于古语还不熟练,他的祝福竟然毁掉了一个无辜孩子的人生。
蓝儿?他问。
她的尾巴在空中唰地一甩。别这么犹豫,你已经从错误中吸取了教训,不会一错再错。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祝福那些可能从你的祝福中受益的人呢?要我说,就去给她们祝福吧,别出错就行。
“你们叫什么名字?”他问。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魔影杀手,”高个子的黑发女子说道,带着一点点他听不出何处的口音,“名字是含有法力的,我们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目光一直微微低垂,但语气却异常坚定,不容妥协。少女吃惊地张了张嘴,似乎想不到同伴竟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伊拉龙点点头,既不失望也不意外,不过这女人的慎言更激起了他的好奇。知道她们的名字当然更好,但名字对于他的祝福也不是非有不可的。他摘下右手的手套,把手掌按在女人温暖的额头正中。身子一颤,她并没有躲开,只是鼻翼翕动,嘴角抿得更紧了,双眉之间出现了一道深纹,他可以感觉到她身上的颤抖,似乎他的碰触给她带来极度的痛苦,要用尽力气才能忍住把他的手拨开的冲动。在外围,伊拉龙隐约感知到布洛德迦姆正在悄悄靠近,一旦这女人表现出敌意,他将毫不犹豫地扑上来。
她的反应有些出乎伊拉龙的预料,他在自己意识的屏障上打开一个缺口,沉浸到魔法之流中,然后用古语的全部力量,念道:“atra gulia un ilian tauthr ono un atra ono waise skoliro fra rauthr(祝好运和幸福紧随你,愿你远离不幸)。”随着能量的注入,这句话变成了一个咒语,他确信这祝福将影响事件发展的方向,进而改善这女子的命运。他很谨慎,把输入祝福的能量做了限制。否则,这种咒语会一直吸取他的能量,直到把他的精力榨干,只剩个空壳。尽管已经足够小心,能量的损耗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只觉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视线也一阵模糊。
片刻之后,他恢复过来。
他把手从那女人的额上拿下,感觉松了一口气,而那女人似乎也有同感。她马上向后退了一步,揉着自己的胳膊,给人的感觉像是体内染上了什么不洁的东西,要尽力清除掉。
伊拉龙走到那姑娘身前,如法施行,对她也予以祝福。当他把咒语放出去的那一刻,姑娘的面孔一展,似乎能够感觉到咒语正在与她合为一体。她屈膝为礼,说道:“谢谢你,魔影杀手,这份恩情我们不会忘记。希望你能如愿战胜加巴多里克斯和帝国。”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了脚步,因为蓝儿这时打了个响鼻,头从伊拉龙和安吉拉旁边绕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女人。她弯起脖子,先在年长些的女人脸上喷了口气,然后又对着年轻的姑娘喷了一口,接着便将意识投向二人。她和伊拉龙都已经发现,黑头发女人的意识周围有很坚固的保护,所以蓝儿催动力量,此刻只有最强固的屏障,才可能拦得住她思想的蔓延。她说:哦,狂野之人,愿你们猎获丰富,愿好风托举你们的翅膀,愿阳光永远照射在你们的背上,愿你们的猎物永远在打盹。狼眼,我希望当你找到那个把你的手爪夹住的人时,你不要让他死得太快。
蓝儿一发话,两个女人都紧张地僵住了。片刻之后,年长些的女人握拳按在胸口说:“我绝对不会,美丽的女猎手。”然后她向安吉拉施了一礼说,“先知,苦练为王,先下手为强。”
“好的,剑之歌者。”
裙子一摆,她和那姑娘大步走开,很快便消失在一模一样的灰色帐篷构成的迷宫之中。
怎么,不在她们的额头上留任何印记吗?伊拉龙问蓝儿。
埃娃是绝无仅有的。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打类似的烙印了。发生在垡藤杜尔的事……就是发生了。完全是出于直觉,我也就能解释这么多。
三人向娜绥妲的帐篷走去。伊拉龙瞧了一眼安吉拉,问:“那两个人是谁?”
她的嘴唇一撇说:“是两个追寻自己目标的人。”
“你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吗?”他愤愤地道。
“像冬至给小孩发糖果一样把秘密到处说,这可不是我的习惯,尤其这还是别人的秘密。”
伊拉龙沉默了几步路的工夫,然后说:“每当有人不肯告诉我什么事的时候,只会使我更下定决心找出真相,我痛恨被蒙在鼓里。对我来说,一个未解答的问题就像肉里的一根刺,一动就疼,除非趁早把它拔出来。”
“那我可真同情你。”
“为什么?”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肯定每时每刻都疼得要死,因为人生本就充满了没有答案的问题。”
离娜绥妲的大帐还有六十英尺远,一队长枪兵列队从营地中走过,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等着的时候,伊拉龙打了个寒战,往两只手上哈了口气。“有时间吃顿饭就好了。”他说。
安吉拉接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快:“是因为魔法,对吧?你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伊拉龙点点头。安吉拉将手伸进悬在腰带上的一个小袋子里,掏出一块棕色的东西。它硬硬的,上面撒满了亚麻籽。“喏,这东西会让你挺到午餐的。”
“这是什么呀?”
安吉拉把手伸到他面前,根本不容拒绝的样子:“吃就是了,你会喜欢的,相信我吧!”他伸手去拿她捏着的那块油腻的东西,结果她空着的那只手突然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拉住不放,细看他指节处半英寸厚的老茧。“你可真聪明!”她叹道,“这东西跟癞蛤蟆皮一样难看,可只要能免于皮肉受苦,谁管它难看不难看呢。你是受了矮人钢拳的启发,对吗?”
“啥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是吧?”伊拉龙说。
“啥事还是能逃得过的,我注意到的都不是啥事。”伊拉龙直眨眼,经常碰到这种俏皮话他就只有干眨眼的份儿,她用留得很短的指甲在老茧上敲了敲。“我自己也想弄成这样试一试,不过我纺纱或者织衣服的时候肯定会钩住线。”
“你自己纺线织衣服?”伊拉龙想不到安吉拉也会干这么平凡的事。
“那当然!这可是放松的大好办法!此外,如果我不自己动手,去哪里找把《诗篇》里迪瓦拉对付疯兔子的咒语织在胸口上的毛衣?去哪里找染成黄、绿、亮粉色的发网?”
“疯兔子……”
她一甩浓密的鬈发说:“你肯定不会相信有多少魔法师是因为被疯兔子咬伤死掉的,这事远比你想象的常见。”
伊拉龙的眼睛盯着她,一时收不回来。你觉得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他问蓝儿。
你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那结果只能是又多了一个谜题。
长枪兵已经走过,伊拉龙、蓝儿和安吉拉继续向大帐走去。索伦明在伊拉龙不经意间已经跟在他们旁边。一路上安吉拉小心地落脚,生怕踩到奥林王的骑兵留下的一坨坨马粪,她边走边说:“跟我说说,除了和蛇人的战斗之外,你路上还发生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吗?你知道我最喜欢听有趣的故事了。”
伊拉龙笑了。他想起了造访过他和阿丽娅的那些灵魂,但是他并不想提起它们,于是说道:“既然你问起,倒是发生了几件有趣的事。比如说,我碰到一个住在精灵族废弃的前哨里的隐士,他叫藤加,有一个非常惊人的藏书室,里面有七……”
安吉拉陡然停了下来,太突然了,伊拉龙又往前走了三步才收住脚,转身看着她。女巫目瞪口呆,好像受了当头一棒的样子。索伦明无声无息地走过来,靠在她的腿上,仰头看着。安吉拉舔了舔嘴唇说:“他……”她咳了一声才接着说,“你能确定他的名字是藤加吗?”
“你见过他?”
索伦明的喉咙里发出咆哮,背上的毛全都奓了起来。伊拉龙向旁边挪开,与猫人保持距离,很怕被猫人的爪子抓到。“见过他?”安吉拉发出一声惨笑,手叉着后腰,“见过他?嘿,我可不只是见过他,我……很不幸地给他当过几年徒弟。”
伊拉龙从来没想过安吉拉会主动说起自己的过去,机不可失,他忙接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和他在一起的?在什么地方?”
“很久以前,在很远的地方。不过我们最后不欢而散,我已经许多许多年没见过他了。”说着安吉拉皱了皱眉头,“实际上,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呢。”
蓝儿说话了:既然你做过藤加的徒弟,那你知道他要解答的是什么问题吗?
“我一点都不知道。藤加总有什么问题要解答,如果给他找到了答案,那他马上又会找一个新问题来解决,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从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可能已经解决了上百个问题,也可能还为我离开时候的那一个问题冥思苦想呢。”
你离开的时候他想的是什么问题?
“月相是否会影响贝尔山脉深处玉石生长的数量和质量,这是矮人普遍相信的观点。”
“但这怎么能证明呢?”伊拉龙说。
安吉拉耸耸肩膀道:“如果有人能证明,那这个人一定就是藤加。他也许是个怪人,但才智确实卓绝。”
他是一个动辄用脚踢猫的人。索伦明说。好像这是对藤加性格的最佳总结。
安吉拉两手啪地握在一起说:“此事到此为止!伊拉龙,吃了你的甜点,咱们这就去见娜绥妲吧。”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