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红剑刃，白剑刃

　　太阳在树梢上方露出了它的脸庞，伊拉龙的呼吸加深，心跳加快，他睁开眼睛，已经完全恢复了知觉。其实他并没有长睡不醒，自从他改变容貌以后，他就从未入睡过。当他感到疲倦时，他就躺下来休息，这时，他进入一种类似于白日梦的状态。他看见许多稀奇古怪的景象，并且在记忆的灰白幻影间漫步，不过对于周围的一切，他自始至终保持着清醒的认识。
　　看到冉冉升起的太阳，他心里充满了对阿丽娅的思念，自从两天前的血盟庆典以来，这种思念就无时无刻不存在于他的心中。庆典的第二天早上，他到提娅达丽宫去找她——意在补救他的过失——却发现她早已离开去色达城了。我何时才能再见到她？他想。在白天明媚的阳光下，他意识到血盟庆典期间，精灵族和龙族的魔法对他的智力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我也许表现得像个傻瓜，但这完全不是我的过错。如果我中了邪，我就不再对我的行为承担责任。
　　他依然记得他对阿丽娅说的每一个字——即便他通常情况下不会这样过分剖析自己。她的拒绝深深伤害了伊拉龙。从笼罩于他心灵的魔法当中解脱出来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她或许是正确的，他们之间年龄相差过于悬殊。承认这一点对他来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可是一旦他承认了，这只会增加他的痛苦。
　　伊拉龙听说过“肝肠寸断”这个词，此前，他一直将它视为一种富于想象的描绘，而非一种实实在在的生理症状，但是，他现在感到锥心的疼痛——就像肌肉抽搐时的痛苦一样——他的每一次心跳都令他苦不堪言。
　　唯一带给他安慰的是蓝儿。在那两天中，她从未对他的所作所为提出过非难，也从未片刻离他而去。她的陪伴给伊拉龙莫大的支持，她给他谈了许多，尽最大的努力让他从沉默中解脱出来。
　　为了驱散对阿丽娅的思念，伊拉龙从床头柜上取下奥利克的连环套，将它在指间转来转去。他对自己感觉之敏锐感到吃惊，他对金属环的每一处瑕疵都明察秋毫。当他仔细研究这个金属环时，他发觉这个东西的金属纹路是以某种方式排列的，而这种排列方式，他以前从未注意到过。凭着自己的直觉，他按自己观察到的依次编排，令他感到高兴的是，八块不同的环完美地形成一个整体。他将连环套滑到他右手的第四个指头，对编排过的图案反射光线的方式惊诧不已。
　　你以前做不到这一点。蓝儿从地上她睡觉的窝里说道。
　　我看到许多以前没看到的东西。
　　伊拉龙走到盥洗室，开始早间沐浴，并且通过咒语将他脸上的胡须剃掉。尽管他现在与精灵非常相像，但是长胡须的生理特性却依然保留着。
　　当伊拉龙和蓝儿到达比赛场时，奥利克正在那里等着他们。伊拉龙举起手，看到他手上完好无缺的魔戒，奥利克不禁有些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么说，你解决问题了！”
　　“花费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还长。”伊拉龙说，“不过，是的。你也来这里练习吗？”
　　“呃。我已经和一个精灵舞了一会儿斧头，那家伙总是气势汹汹地想从头顶把我劈成两半。不……我来看你格斗。”
　　“你已经看过我格斗了。”伊拉龙说。
　　“好一阵子没看到了。”
　　“你的意思是，你急于了解我有什么变化。”
　　奥利克耸肩作答。
　　万尼尔从比赛场那边走了过来。他大声叫道：“你准备好了吗，魔影杀手。”比起上次在血盟庆典前他们格斗时，精灵的谦恭态度有些减弱，不过并不明显。
　　“准备好了。”
　　在宽阔的比赛场上，伊拉龙和万尼尔彼此摆好架势。排除一切杂念，伊拉龙以最快的速度抓住并拔出萨若克，令他感到吃惊的是，萨若克轻若一根柳条。没有遇到想象中的任何阻碍，伊拉龙迅速伸直手臂，只见剑从他手中脱手而出，向右方旋转着插入二十码开外的一棵松树树干上。
　　“你难道连剑也握不住了吗，骑士？”万尼尔问道。
　　“我很抱歉，万尼尔沃德尔。”伊拉龙喘着气说，他握住他的肘部，使伤口减轻痛楚，“我错误地判断了我的力量。”
　　“下不为例。”万尼尔走向松树，抓住萨若克剑柄，试着把剑抽出来。剑一动不动。盯着深红色的剑刃，万尼尔眉头紧锁，似乎怀疑其中有什么蹊跷。精灵向右挪了挪身子，用力往回一拉，树干开裂处，萨若克被拔了出来。
　　伊拉龙接过万尼尔扔过来的萨若克，并将它举起来。剑是那么轻，为此他感到疑惑。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想。
　　“站到你的位置上。”
　　这次是万尼尔发起进攻，只一个纵身，他就跨越了他们之间的一段距离，将他的剑刺向伊拉龙的右肩。在伊拉龙眼中，这个精灵移动的速度似乎比平常要慢一些，他的反应也似乎下降到了人类的水平。伊拉龙很轻松地躲过他的剑。两剑相撞，有蓝色的火花闪烁。
　　万尼尔降落到地上，一脸惊讶的表情。他再次发动袭击，伊拉龙就像随风摇摆的树那样躲过万尼尔的剑。万尼尔的剑雨点般重重地刺向伊拉龙，伊拉龙时而用萨若克，时而又用剑鞘抵挡，将万尼尔的猛攻一一化解。
　　伊拉龙很快意识到，来自血盟庆典的恶龙，不仅改变了他的外形，而且赋予了他精灵般的体能。就力量和速度而言，伊拉龙现在甚至与最强壮的精灵也不相上下。
　　受到这一想法的激励，同时也为了检验自己能力的极限，伊拉龙用力跳到尽可能高的高度。随着他向上飞升，萨若克红色的剑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像一个表演空中飞人的特技演员，飞升到离地十英尺多高的高度，然后又朝向他飞升的方向，降落到万尼尔的身后。
　　伊拉龙突然发出一阵冷酷的笑声。在魔法所创造的精灵、魔影及其他生灵面前，他不再束手无策。精灵族对他的蔑视也将永远成为过去。面对杜尔查这样的敌人，他也不再需要依靠蓝儿或阿丽娅的帮助。
　　他向万尼尔发起猛攻。伴随着他们的刀光剑影，比赛场上掀起一阵阵旋风，地面的草丛被踩得东倒西歪，他们的头发被风刮得七零八落，头顶上的松针也纷纷落下。格斗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尽管伊拉龙新发现的特异功能使他脱胎换骨，可是万尼尔仍然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不过在最后，伊拉龙还是证明了他绝非轻易可以被忽视的对手。挥舞萨若克，冲开万尼尔的防护，伊拉龙将剑直刺他的胳膊上部，并且将骨头刺断。
　　万尼尔扔下他的剑，他的脸因震惊而显得苍白。“你的剑多么锋利。”他说，伊拉龙听得出这句著名的话出自《昂霍丹颂》。
　　“老天做证，”奥利克惊叫道，“这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剑法。当你在垡藤杜尔同阿丽娅格斗时，我也在那儿。”
　　接下来，万尼尔的所作所为大大出乎伊拉龙的意料：精灵以一种宣誓效忠的方式将他未受伤的手弯曲着放在胸前，然后鞠了个躬。“我为我先前的行为向你道歉，伊拉龙前辈。我以为，你一向瞧不起我的种族，出于害怕，我刚才采取了最可耻的行动。然而，你的种族似乎不再对我们的事业构成威胁。”接着，他又以略带勉强的语气说道，“你现在无愧于骑士的称号。”
　　伊拉龙躬身答道：“你过奖了。把你伤这么重，我很抱歉。你能让我来包扎你的胳膊吗？”
　　“不，我想让它自然愈合，作为我曾经和魔影杀手伊拉龙交过手的纪念。你不必担心它会影响我们明天的格斗，我用左手一样棒。”
　　他们又彼此鞠了一躬，万尼尔就出发了。
　　奥利克用手在大腿上一拍，说道：“现在我们有一个取胜的机会，一个真正的机会，我强烈预感到这一点，就像他们说的，言之凿凿，不容怀疑。啊，这将会令罗特加和娜绥妲多么高兴哪。”
　　伊拉龙保持着平静的心态，专心致志地擦拭萨若克。他对蓝儿说道，要想推翻加巴多里克斯，光凭肌肉是不行的，否则精灵族早就完成这件事了。尽管如此，他依然不禁为他功力的提升以及他期待已久的后背痛苦的减轻而感到高兴。没有了这种持续不断的痛苦，仿佛一阵阴霾从他的心里被排除，使得他又一次能清醒地思考。
　　离约定与俄拉米斯和葛勒多见面的时间还有几分钟，伊拉龙从蓝儿的背上取下他的弩和箭筒，然后走到精灵族训练箭术的靶场。由于精灵族的弩射程要比他的远得多，因此，对于他来说，他们的箭靶是太小也太远了。他只好站在一半射程的地方射箭。
　　选好位置，伊拉龙搭上一支箭，慢慢地往后拉弩，这一切做起来毫不费力，他为此感到高兴。他瞄准箭靶放出箭，保持身体平衡，等着看它是否能射中目标。射出的箭就像一只疯狂的大黄蜂，嗡的一声射向箭靶，插入其中心的位置。伊拉龙咧嘴笑了笑，他一次又一次地对准目标放箭，速度越来越快，信心越来越足，不到一分钟时间，他已经射出三十支箭。
　　射第三十一支箭时，他把弩拉得比先前稍稍紧了一些——换句话说，他是将力量使用到了极限。随着一声爆裂声，紫杉弩从他左手偏下的地方折成两半，飞溅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指，剧烈的震颤使他的手失去了知觉。
　　伊拉龙瞪眼看着他手中残留的武器，为他的损失惊慌不已。这支弩是三年多前加罗给他的生日礼物，从那以后，几乎每一周，伊拉龙都要用它来练习射击。有许多时候，多亏弩的帮助，他才得以为他的家人提供食物，否则的话，他们只好挨饿。靠着它，他杀死了第一只鹿；靠着它，他杀死了第一个巨人；也是通过它，他学会了第一次使用魔法。失去了弩，就像失去一位在最险恶的情形下可以依靠的老朋友。
　　蓝儿嗅了嗅他手中握着的两截弩，说道，看来你需要一张新的弩了。他咕哝着——实在打不起搭话的兴趣——然后步履沉重地去取回他的箭。
　　越过开阔的地带，他和蓝儿飞到白色的迢内尔乱崖去见俄拉米斯。俄拉米斯正坐在他小屋前的一张凳子上，用他的远视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乱崖上方。他说道：“伊拉龙，你从血盟庆典强大的魔法中完全恢复过来了吗？”
　　“恢复过来了，师傅。”
　　接下来又是一阵长长的静默，俄拉米斯一边喝着黑莓茶，一边重新凝视着那片原始森林。伊拉龙静候着，并不抱怨，他早已习惯于老骑士的这种停顿。好长时间以后，俄拉米斯说道：“葛勒多尽他最大的努力为你在庆典的所作所为做了解释。在骑士的历史上，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过……龙族再一次证明了他们的能力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他饮了一小口茶，“葛勒多对你所经历的改变并不十分清楚，因此，我希望能尽可能详尽地描绘包括你的外表和内在的一切变化。”
　　伊拉龙很快对他所经历的变化做了概括，详细说明了他在视力、听力、嗅觉、触觉方面敏感性的增加，最后还把他和万尼尔格斗的情形做了描绘。
　　“那你是如何看待这一切的呢？”俄拉米斯问，“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你的身体就被改变了，你不抱怨吗？”
　　“不，不！绝对不会。在垡藤杜尔战役前，我也许抱怨过，但是，现在我很高兴，我的背部不再疼痛。为了躲避杜尔查的咒骂，我宁愿忍受比现在大得多的变化。不，我唯一的反应就是感谢。”
　　俄拉米斯点点头。“我为你采取这样明智的态度而感到高兴，你的礼物比全世界所有的黄金都珍贵。靠着它，我相信我们的步伐最终开始迈上正确的道路。”他又饮了一小口茶，“让我们继续前进。蓝儿，葛勒多在破蛋石那里等你。伊拉龙，从今天开始你就从第三重润迦开始，如果你可以的话，我想知道你所会的一切。”
　　伊拉龙向他们经常跳蛇舞和鹤舞的土广场走去，趁满头银发的精灵还在他后面，他犹豫片刻后问道：“师傅，你不想参加我的训练吗？”
　　一丝忧伤但不失优雅的微笑出现在俄拉米斯的脸上。“今天不行，伊拉龙。血盟庆典所要求的魔力使我严重透支。那和我的……状态。走出来坐在外面已经耗尽了我最后一点力气。”
　　“对不起，师傅。”龙族不愿意也为他疗伤，他会怀恨在心吗？伊拉龙想。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俄拉米斯的心胸绝不会如此狭隘。
　　“别这样，我之所以残废并不是你的过错。”
　　当伊拉龙努力完成第三重润迦时，他显然依然缺少精灵的平衡性和灵活性，这两种特性，即使是精灵也要经过努力才能掌握。在某种程度上，他对这种缺陷持欢迎态度，因为，如果他已经完美无缺了，那还有什么等待他去完善呢？
　　接下来的几周对伊拉龙来说有些不容易。一方面，他在训练中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一门又一门曾经令他头疼的功课被他一一攻克，那种由于自己的缺陷而产生的淹没于茫茫大海的感觉一去不复返了。无论读与写，对伊拉龙来说都不再是难事，他现在可以念十一道咒语，其所需的能量是如此之大，足以令任何普通人毙命。他的力量也使他知道，俄拉米斯与其他精灵相比是多么的虚弱。
　　尽管取得了如此大的成绩，一种不满之感却在伊拉龙的心里不断滋长。不管他怎样努力试图忘记阿丽娅，他对她的思念却与日俱增。一想到她不愿意与他见面或是与他交流，他的苦恼更是变本加厉。不仅如此，在伊拉龙看来，一场不祥的暴风雨正在地平线的边缘集聚，这场暴风雨一触即发，它将席卷大地，毁灭它沿途所经过的一切。
　　蓝儿分担了他的不安。她说，世界将消耗殆尽，伊拉龙，它很快就要爆发，疯狂将一触即发。你所感觉到的，也正是我们龙族和精灵族感觉到的——随着我们这个时代即将结束，恐怖的命运也毫不留情地步步逼近。那些在这场灾难中即将失去性命的人的眼泪将淹没阿拉加西亚。通过你的剑与盾，以及我的牙与爪之力，我们终将赢得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