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靠岸

　　若伦站在“红野猪号”的船尾甲板上，两臂抱胸，两腿张得很开，在颠簸起伏的驳船上稳住身子。带盐分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掀动他浓密的胡须，吹得露出来的小臂上的汗毛直痒痒。
　　在他身旁，克洛维斯把着舵。这位饱经风霜的水手指向海岸，那儿有一块落满海鸥的礁石，背后映衬着连绵起伏的群山的最高峰，那些山一直延伸到海里。“台姆城就在那座山头的另一边。”
　　若伦看看下午的太阳。阳光照在大海上，在水面铺下一条亮得耀眼的光带。“那好，我们就先停在这儿。”
　　“你不想进城吗？”
　　“不是大家一块儿进。叫托尔森和福林特把船开到那边靠岸，那儿像是个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克洛维斯苦着脸。“啊哈，我还想着今晚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好饭。”若伦很理解。从那达带来的新鲜食物已经吃光，他们所有的只是腌猪肉、腌鲱鱼、腌甘蓝、村民们用买来的面粉做的硬饼干和咸菜。只有在宰杀没剩几头的牲口或者上岸打到猎物时，才能吃上几口新鲜肉。
　　克洛维斯粗豪的声音掠过水面，他朝后面两条驳船的船长大声吆喝。等他们将船驶近，他下令移船靠岸，引得他们连天价抱怨起来。两位船长和其他水手原以为可以在台姆城靠岸，然后进城大把大把花掉赚来的钱，好好找点乐子。
　　驳船泊上海滩，若伦穿行在村民们中间，到处帮他们支帐篷，从船上卸货，到附近的小溪里取水，忙这忙那，直到他们都安顿下来。他又去安抚了一下莫恩和塔拉，因为他们俩显得意气消沉。但他得不到什么反应。离开帕伦卡谷以后，酒馆老板和他妻子对若伦一直颇为冷淡。总的来说，村民们现在的处境比在那达时强多了，因为船上还有一些储备，但长时间的忧虑，加上风餐露宿的生活，让他们没有表现出若伦期待的振奋。
　　“铁锤，今晚跟我们一起吃饭吗？”泰恩走过来问。
　　若伦尽量彬彬有礼地婉言谢绝了，一回身发现被史洛恩杀死了丈夫拜厄德的费尔达站在面前。她匆匆行了个屈膝礼，说：“我能跟你说几句吗，若伦·加罗逊？”
　　他向她露出微笑：“什么时候都可以，费尔达，你知道的。”
　　“谢谢你，”她带着几分偷偷摸摸的神气，抓紧披肩上的流苏，向自己的帐篷瞥去一眼，“我想请你帮个忙，是为了曼道尔——”若伦点了点头。他曾带着她的长子一起进入那达，就是在那次决定命运的行动中，他杀死了两名卫兵。曼道尔在当时以及当了“艾得莱号”的船员之后的几个星期，一直表现上佳，而且学会了怎样给驳船领航。“他整天跟我们船上的水手混在一起，还跟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玩上了骰子。不是赌钱——我们没钱——而是赌一些东西，我们需要的东西。”
　　“你没拦着他吗？”
　　费尔达绞着手里的流苏。“自从他父亲去世后，恐怕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尊重我了。他越来越野，越来越任性。”
　　我们都变野了。若伦心想。“你想让我怎么做呢？”他温和地问。
　　“你一直对曼道尔很好，他崇拜你，如果你跟他谈谈，他会听的。”
　　若伦想了想，然后说：“很好，我会尽力。”费尔达轻松下来，“告诉我，他掷骰子都输了些什么？”
　　“大部分是吃的，”弗尔达犹豫了一下，然后补充说，“但我知道他曾用我祖母的手镯去赌那些人抓到的一只野兔。”
　　若伦皱了皱眉。“放心吧，费尔达。我会尽快处理此事。”
　　“谢谢你。”费尔达又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在临时搭就的帐篷之间弯弯绕绕地走了，若伦还在仔细想着她说的事。
　　若伦边走边若有所思地捻着胡子。曼道尔和水手之间的问题可以从两方面看。若伦注意到，自从离开那达，托尔森手下一名叫费里文的水手，跟奥黛拉——与凯特琳娜要好的一个年轻人——十分接近。等我们跟克洛维斯分手以后，他们可能会惹来麻烦。
　　若伦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在营地里转了一圈，召集五个最信得过的村民一起来到霍司特的帐篷中。进去后他说：“趁着还不太晚，我们五个要出发了。我不在的时候由霍司特代替我的位置。要记住，你最重要的任务是看着克洛维斯，以免他驾船溜走，或者对船搞什么破坏。也许我们只能靠这些船去色达了。”
　　“还有，千万不要让人发现我们。”奥瓦尔说道。
　　“没错。如果后天傍晚我们都还没有回来，就当我们是被捕了。赶紧开船，到色达去，但不要在克瓦斯塔买补给，帝国军队可能正等在那儿。你们得到别处寻找食物。”
　　在同伴们收拾准备的时候，若伦来到克洛维斯“红野猪号”的船舱。“就你们五个人去？”若伦说了他们的打算后，克洛维斯问道。
　　“是这样。”若伦尖锐的目光牢牢盯在克洛维斯脸上，看得他坐立不安，“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还有那些船，以及你所有的水手，都还待在这儿。”
　　“我这么守信，你还敢怀疑我的人品？”
　　“我没怀疑什么，只是把我的希望告诉你。形势太危险，如果你背信弃义，等于是判了我们全村人的死刑。”
　　“这我知道。”克洛维斯眼神躲闪，嘟囔着说。
　　“我不在的时候，我的人会保卫自己。只要胸中还有一口气在，他们都不容自己被捕、上当，我也不会放弃他们。如果他们遭遇不测，我必将为他们报仇雪恨，就算要跋涉千里，与加巴多里克斯本人作战也义不容辞。记住我的话，克洛维斯船长，因为我说得出，做得到。”
　　“我们不像你想的那么拥护帝国，”克洛维斯分辩道，“我也和其他人一样，不会为他们效劳。”
　　若伦冷冷地一笑。“一个人为了保护亲人和家园，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若伦抬起门闩的时候，克洛维斯问：“到色达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们会……”
　　“不要说我们，说你。你有什么打算？我一直在看着你，若伦，我听着你说话，你是个好人，且不管你怎么对待我。但我想象不出，只要到了色达，你就会放下你那把铁锤，再抓起犁铧来。”
　　若伦紧紧抓住门闩，用力得指节发白。“等把村民送到色达，”他的声音空洞得像黑暗中的沙漠，“我会继续上路。”
　　“啊，继续找你那个红头发的情人？我听说过一点，但我不……”
　　舱门在若伦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他离开了船舱。在这一刻他任凭自己的怒气勃然发作——这发泄让他快意——然后再平息狂暴的情绪。他来到费尔达的帐篷，曼道尔正在那儿朝一根树桩投掷猎刀。
　　费尔达说的没错：是该有人管管他。“你在浪费时间。”若伦说。
　　曼道尔奇怪地转过身来。“为什么这样说？”
　　“在实战中，你这样伤不了敌人，倒可能丢了自己的眼珠子。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和目标之间的精确距离……”若伦耸耸肩，“还不如扔石头。”
　　更年轻一些的那个小伙子自尊心受挫，被惹恼了，若伦带着一种超然的兴味看着他。“戈拿说他在希斯利认识一个人，能飞刀刺中天上的乌鸦，十次能中八次！”
　　“另外那两次就能叫你赔上性命。战斗中，把自己的武器抛出去往往是个坏主意。”若伦挥挥手，止住曼道尔的反驳，“收拾东西，十五分钟后在小溪那边的山上跟我会合。我决定让你跟我们一起进台姆城。”
　　“是，先生！”曼道尔兴奋地咧咧嘴，冲进帐篷开始收拾。
　　若伦正要走，这时看到了费尔达，她一只手撑在髋骨上抱着最年幼的女儿。费尔达看看他，又看看帐篷里曼道尔的行动，表情顿时凝重起来。“照看好他，铁锤。”她将女儿放在地上，然后急急忙忙地帮着曼道尔收拾需要带的东西。
　　若伦第一个到达指定地点。他蹲在一块白色的大石头上，看着大海，为接下来的任务在心里做好准备。等到洛林、葛楚德、伯吉特还有她的儿子诺尔法雷尔来到，若伦跳下石头，说：“等等曼道尔，他和我们一起去。”
　　“为什么？”洛林问道。
　　伯吉特也皱起眉头。“我们不是说好不让其他人来的吗？曼道尔尤其不合适，因为他在那达露过面。有你和葛楚德已经够危险的了，加上曼道尔只会更容易暴露我们。”
　　“我要担这个风险。”若伦挨个儿看着他们的眼睛，“有必要让他一起来。”最后，他们还是听从了他的安排，会合了曼道尔之后，六人向南，朝台姆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