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解铃系铃


  庞千晓听得点头说道:“这桩事儿,似乎只有真人所作这种推测可以解释。但那‘苗岭天蚕谷’中的‘天蚕仙娘’,会不会就是失踪已久、不知生死的‘玄玄魔女’万飞霜呢?”
  “媚香仙子”孔凌霄笑道:“帮主这种想法也有可能,你要不要走趟‘苗岭天蚕谷’,拜访拜访这位威震苗蛮的当世第一养蛊能手?”
  庞千晓点头说道:“我自应前去一查此事,倘若那位真儿当真是我骨血,我还要把她接回‘三元峡’内。”
  “媚香仙子”孔凌霄闻言笑道:“帮主何时启程?我陪你去。”
  庞千晓微一摆手,正待发话,“铁剑真人”已先笑道:“柳夫人尚在闭关,功行未满,帮中事务需人主持,孔夫人最好留守,由贫道奉陪帮主,走趟‘苗岭天蚕谷’便了。”
  庞千晓向“媚香仙子”孔凌霄说道:“‘玄玄魔女’万飞霜心肠狭隘,妒念奇重,万一那‘天蚕仙娘’真是她时,则你在身畔反而更会为我多添不便。”
  “媚香仙子”孔凌霄听得失笑说道:“既然如此,我自然不便前去,引得那位‘玄玄魔女’大兴醋海风波!且命萧英、萧俊随行,侍奉帮主。”
  庞千晓想了一想说道:“此去可能颇有凶险,何况与那般养蛊能手折冲,较诸一般江湖争斗,又自不同,故而萧英、萧俊不必随行,我要选拔一名香主同去,倒有大用。”
  “铁剑真人”笑道:“帮主意中之人,莫非便是‘火孩儿’邬香主?”
  庞千晓点点头说道:“‘火孩儿’邬赤的一身火器,对于克制各种恶蛊,特具灵效,‘苗岭天蚕谷’之行,似乎少他不得!”
  “铁剑真人”低声笑道:“帮主所见极是,但依贫道看来,事不宜迟,越快越好,何不传谕邬香主略做准备,我们立刻就走!”
  庞千晓闻言,遂命人将“火孩儿”邬赤叫来,告以即有苗疆之行,命他准备足以克制毒蛊的诸般火器。
  “火孩儿”邬赤欣然道:“邬赤早就觉得‘苗疆双怪’中的‘烈火太岁’呼延炳太以盛气凌人,如今既然有事往苗疆,正好会他一会。”
  “铁剑真人”笑道:“‘烈火太岁’呼延炳住在云南‘高黎贡山’,我们此行,却是前往贵州苗岭,邬香主想会呼延炳,只好等到‘万劫大会’的了。”
  “火孩儿”邬赤闻言,遂去摒挡一切,准备侍从“翻天怪叟”庞千晓及“铁剑真人”,一同前往苗岭。
  他们同往苗岭之事,留待后叙,如今再复提到“中条剑客”顾青枫方面。
  顾青枫为“媚香药酒”所迷,情欲奔放,享尽温柔,但巫山梦罢,一觉醒来,枕边余香犹在,“天蚕女”庞真真却芳踪早渺,只留下一条素巾,上书:“天蚕在腹,万勿变心,百日之间,苗岭重聚。”
  顾青枫起初尚以为昨宵的一夜荒唐,乃是梦境!如今看了巾上字迹以后,不禁愧悔万分,全身汗下如雨。
  暗想自己作出如此荒唐举措,如何对得住“紫清玉女”孟红绡、“黄衫红线”庞真真等两位红颜知己。
  顾青枫越想越烦,遂取桌上纸笔,留书说明经过,并且斥责“翻天怪叟”庞千晓,不该运用下流手段,将自己陷于不义。
  留书完毕,走出“飞虹水榭”,因胸中愤怒难消,回手一掌,竟把水榭门户,拍得四分五裂。
  这时“三元帮”中人物,多半醉卧未起,即有少数轮值弟子,因知顾青枫乃是帮主的东床娇客,故而均不相拦,让他容容易易地出了“三元峡”外。
  顾青枫立足高崖绝顶,让那寒厉的山风吹得遍体悚然,接连打了几个冷颤,神智反倒觉得清醒了一些。
  他略为定神以后,仰天悲声叫道:“顾青枫,顾青枫,你作出如此无耻荒唐之事,有何面目再见红妹、真妹,不如干脆跳崖一死。”
  话音一了,身形复闪,便欲向崖下纵落,在巉巉乱石之间,求得解脱。
  顾青枫身形才闪,他身后丈许以外的一块大石之后,霍然站起一人,似欲对他抢救,不使他投崖自尽。
  但那人刚刚站起,顾青枫突又止步摇头叹道:“不对,不对,我若这样一死,未免太不清白,应该在百日之内,设法寻到红妹、真妹,说明经过,然后拔剑自尽,才死得比较光明磊落。”
  顾青枫身后之人,听了他这番自言自语,知道他目前死念已消,才暗暗透了一口长气,重又藏入大石之后。
  那人藏好不久,顾青枫竟也走到这块石上落座,右手握拳,向左掌上狠狠一击,恨声说道:“但茫茫海角,莽莽天涯,我却往何处寻找红妹、真妹。何况时期仅有百日之限,过了百日,我就将五脏尽裂而死!”
  顾青枫正自叹息无处寻找“紫青玉女”孟红绡,及“黄衫红线”庞真真,谁知那位化名为“降魔郎君”黄慕枫的“红衫黄线”庞真真就在他所坐的这块大石之后。
  原来庞真真在那古洞之中留书把自己的真实身分告知孟红绡后,以为孟红绡必然走去,自己便可设法再回“三元峡”内,探听探听那位假庞真真究竟是何来历?怎会与自己生得一般无二。
  谁知藏在暗处窥伺好久,见“紫清玉女”孟红绡竟也在出洞之后,略一徘徊,等到夜间进入“三元峡”内。
  “黄衫红线”庞真真因根本不知道顾青枫正在“三元峡”内与那位“天蚕女”庞真真洞房花烛之事,暗想自己容颜被毁以后,自觉不能与顾青枫匹配,情天难补,生趣毫无,本拟一死解脱,但因堂上尚有老父之故,才踌躇莫决。
  如今既有另一位庞真真可代自己奉侍高堂,恪尽孝道,则只要等其他心愿完成以后,便可含笑归真,离开这烦恼的尘世。
  “黄衫红线”庞真真的其他心愿,便是想倚仗古洞中新得的“干将剑”,去往“六诏山桃花沼”,运用“雌雄双剑”气机吸引之理,把沉在毒泥中的“莫邪剑”取出,赶到“万劫大会”之上,将这两柄春秋神物赠与顾青枫、孟红绡,并留下“风云雷雨剑谱”“桃花软甲”,以忠“钓鳌居士”之托,再将“列缺神斧”归还老父,便可万缘皆了,毫无牵挂地自求解脱。
  但她正在独立峰头,愁肠百转之际,忽见“三元峡”内,电掣云飞般驰出一条人影。
  仅从那种绝世身法之上,“黄衫红线”庞真真便看出来人竟是入峡未久的“紫清玉女”孟红绡。
  心中不禁好生惊奇,暗想红姊入峡未久,怎的忽然退出?并跑得这般快法,身后又未见有人追袭。
  念犹未了,“紫清玉女”孟红绡的身影,竟直向“黄衫红线”庞真真所立的峰头驰来。
  “黄衫红线”庞真真因此时不宜与孟红绡见面,遂赶紧藏入一块大石之后。
  孟红绡上得峰头,毫无其他动作,只是面对“三元峡”,在严寒夜风猎猎飘衣之中,木然痴立。
  藏在石后的“黄衫红线”庞真真,虽然听不见孟红绡有甚怨愤之语,看不见孟红绡有甚悲苦之情,但仅从她那木然痴立,一动不动的神态之上,已可测知孟红绡在“三元峡”中遇上了什么重大怫心之事。
  “黄衫红线”庞真真暗忖孟红绡胸襟向来仁厚宽大无比,如今这等神情,到底是为了何事。
  正在猜测,孟红绡蓦一偏头,遂使“黄衫红线”庞真真瞥见她满面泪痕,连胸前罗衫之上,也布满了一片模糊泪渍。
  庞真真见状,越发骇然,几乎纵身跃出,欲拉着孟红绡的手儿,一问究竟。
  孟红绡微抬螓首,仰望云空发出一声充满悲凉的长叹,然后顿足飘身,纵落峰下,电疾驰去。
  “紫清玉女”孟红绡一走,“黄衫红线”庞真真平添满腹疑云,决定赶紧潜入“三元峡”,看看峡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能令胸襟高朗无比的“紫清玉女”孟红绡,伤心到那等地步?
  但她刚刚立计,正欲飘身之际,“三元峡”中又复驰出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在轻功身法方面虽也不弱,却显然要比“紫清玉女”孟红绡差了几成火候,也是毫不停留地直奔西方而去。
  “黄衫红线”庞真真哪知这条人影,便是与自己一胎孪生,并又同名的“天蚕女”庞真真,已和顾青枫花开并蒂,共度良宵,如今正独自回归苗岭。
  她独立高崖,虽正临“三元峡”口,距离却远,何况又在黎明前的极度黑暗之间,自然看不清对方是谁?只暗觉平素好手如云,警戒森严的“三元帮”,今夜怎的成了任人出入的松弛情况。
  “黄衫红线”庞真真思念着顾青枫,思念老父,又复感伤自己红颜已毁,不愿见人,多般愁绪齐集心头,使得这位骨傲心高的绝代侠女恓惶不已,悲从中来,销尽英风,泪如雨落。
  她独自伤心片刻以后,沉沉暗黑的天空中,也由东方透出一些熹微的曙光。
  “三元峡”口,也在这熹微曙光之中,驰出第三条人影。
  这第三条人影,便是“中条剑客”顾青枫,但他前在“野人山百丈坪”冒充“百变无常”郝大风时,因怕露出马脚,一切均小心翼翼地竭力掩饰,致未被暗藏“万劫门”上的“紫清玉女”孟红绡与“黄衫红线”庞真真识破身份。
  如今既已恢复本来面目,怎会再加掩饰?轻登巧纵之下,所施展的显然正是“中条逸士”焦大先生的独门轻功“游龙身法”。
  “黄衫红线”庞真真一看之下,双目珠泪立收,暗想天下事哪有如此巧法。
  枫哥哥怎会也在此时赶到了“三元峡”内!念犹未了,顾青枫居然也与“紫清玉女”孟红绡一样,不谋而合,直扑庞真真所立之处。
  庞真真照样利用大石隐身,听得顾青枫几句愧恨自责之言以后,心忖怪不得红姊那等伤心?枫哥哥果然做出了有愧红姊而欲自尽谢罪之事。
  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因为顾青枫愧悔自责的话中,虽然曾称“对不起红妹”,却也有“真妹”两字在内。
  这一来不禁更把庞真真弄得满腹疑云,猜不透顾青枫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与孟红绡之事?及为何活不过百日便将五脏俱裂而死。
  她在怀疑难释之下,想起自己如今业已易容更名,何不索性现身走出,设法与顾青枫互作深谈,岂不便知究竟。
  心念才动,又听顾青枫在石上长叹一声,自语说道:“红妹、真妹,这也要怪你们不该假扮什么‘降魔郎君’、‘荡魔秀士’,倘若在‘野人山万劫门’前,我就认出你们的本来面目,哪里还会聚铁九州,铸成大错,永远无法弥补。”
  这一番话听得庞真真好不惊心,其中又复包含了三桩疑问。
  第一桩是顾青枫怎会知道“三元峡”中的赝鼎庞真真不是自己?及自己与孟红绡假扮成“降魔郎君”“荡魔秀士”之事。
  第二桩是照顾青枫的语气听来,自己与孟红绡暗探“野人山百丈坪”之际,顾青枫居然也在“万劫门”前,当时为何遍觅不见。
  第三桩是顾青枫究竟做出什么大错?竟有“九州聚铁”及“无法弥补”之语。
  尤其顾青枫既知“降魔郎君”是自己所扮,怎可出与相见。
  庞真真微一踌躇,想起“钓鳌居士”所赠易容变音灵药甚多,只要顾青枫稍微离开大石,便可悄悄另取一粒,重新改变容貌。
  至于衣着方面,虽然一时难易,亦可脱去黄衫,仅以短装出见。
  庞真真主意刚定,顾青枫业已凄然一叹,站起身形,向崖下走去。
  庞真真慌忙化开一粒“易容丹”涂在脸上,又服食了一粒“变音丸”,脱去外衣黄衫,悄悄追踪,随后窥探,经过这一阵忙碌,顾青枫的身形已在二三十丈以外,并已下到崖底,转过一重峰脚。
  庞真真生恐追踪不及,顾青枫那等伤心之下,可能会出什么意外?遂赶紧提气轻身,足底加劲。但刚刚转经峰脚,却见顾青枫在一条凌空飞坠的山泉之下,听任那冰冷的山泉把自己的头发衣衫,淋得透湿。
  庞真真知道顾青枫这种举措,一定是心中烦闷得无法排泄,才想借着冷泉浇头,一清神智!思忖之间,顾青枫竟似烦闷未消,索性仰起头儿,听任那冰冷山泉,冲激在面门之上,并咕嘟咕嘟地,咽了几口。
  庞真真看得越发惊疑万状,猜不透顾青枫到底受了什么重大刺激。
  她因亟于明白其中究竟,遂银牙暗咬,自峰脚之后现身缓步走出。
  但庞真真刚刚现身,顾青枫却突然呻吟一声,跌倒在地,不住乱滚,好似痛苦已极!庞真真见状,不禁震惊欲绝,急叫了一声“枫哥哥”,便自纵身扑过,观看究竟。
  人在情急之间,往往机心尽失,不易掩饰本性。
  庞真真易容变音,并脱去外着黄衫之举,无非不愿使顾青枫认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但她这一声衷心焦急而脱口叫出的“枫哥哥”,岂不自露马脚,前功尽弃。
  庞真真一声“枫哥哥”出口,自知失言,却悔已无及,只得硬着头皮仍旧扑将过去!谁知顾青枫如今竟已双颧似火,神智昏迷,根本对她所呼的“枫哥哥”三字,未曾入耳。
  庞真真既觉心中一定,又觉心中一酸,因为她略通医道,业已看出顾青枫的这突发病势极为凶险!双目噙珠,秀眉紧蹙,仔细为顾青枫一诊脉息,不由越发没了主意。
  原来庞真真起初以为顾青枫是误饮毒泉,才致猝然病倒!但脉象之中,却又似伤寒?又似伤肝?毫无中毒模样。
  庞真真诊察不出顾青枫病状,只得先喂他服下两粒武林中极为珍贵,功能护心保命的龙虎灵丹。
  灵丹入腹有顷,顾青枫依然全身火热,昏迷不醒,庞真真不禁愁肠百结,苦思解救之道。
  想来想去,毕竟被她想出一个人来。
  此人也住在“九疑山”中,但与人无忤,与世无争,自号“乐天樵子”。
  这“乐天樵子”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川字,不识武功,却精通医理文学,连“翻天怪叟”庞千晓都对他颇为敬重,严令“三元帮”徒不许对欧阳川妄加惊扰。
  庞真真既想起此人,遂弯腰抱起那全身水湿,神智昏迷的顾青枫,急急向“乐天樵子”欧阳川所居的“乐天草庐”赶去。
  欧阳川这“乐天草庐”,就建造在孟红绡、庞真真寻到“干将剑”的那座秘洞之外的幽谷谷口。
  草庐仅有三间,俭朴已极,但周围环境却颇为幽雅,流泉怪石,翠竹青山,衬托得宛如仙境。
  “乐天樵子”欧阳川虽然不通武功,但久作山居,腰腿自健,镇日芒鞋竹笠,采药砍柴于云深峻岭之处。
  庞真真抱着昏迷不知人事的顾青枫,到了乐天草庐之前,见双扉倒扣,欧阳川不在庐中,正自芳心焦急之际,忽然听得隐隐有人作歌,唱的是:
  “不贪名利复何忧,所喜山居乐事稠,
  草屋三椽能避雨,蓑衣一袭胜貂裘!”
  庞真真一听歌声,便知是“乐天樵子”欧阳川采药回转,不禁怦然心喜,抬头望去,果见一位芒鞋赤足的蓑衣老人,肩负药锄,手提药囊,自崖角右方缓缓转出。
  “乐天樵子”欧阳川忽然见有人站在自己的草庐之外,先是一愕,但是由庞真真所抱的顾青枫身上猜出来意,抢前几步,含笑问道:“小哥儿怎样称呼?你怀中所抱是谁?怎知欧阳川略通医道,来此求治?”
  一面含笑问话,一面推开柴扉,延客入内,并命庞真真把顾青枫轻轻放在一张软榻之上。
  庞真真因“黄慕枫”“黄无惑”及自己本名均不宜再用,遂躬身答道:“晚辈尚心仁,这位则是人品正直,名震江湖的‘中条剑客’顾青枫,因为忽患奇疾,并久闻老人家医道通神,特请一展回春妙手。”
  “乐天樵子”欧阳川闻言,遂立为顾青枫诊断脉息,并向庞真真笑道:“欧阳川长居‘九疑’,从不出世,尚老弟是怎生知我略通医理?”
  庞真真赔笑答道:“晚辈曾从‘三元帮’‘翻天怪叟’庞帮主口中,得闻老人家神医盛誉。”
  “乐天樵子”欧阳川“哦”了一声,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片异样的神色。
  庞真真看得心中一跳,嗫嚅问道:“老人家,难道顾……顾青枫兄的病……病势……”
  “乐天樵子”欧阳川目光一转,向庞真真含笑说道:“尚老弟不要着急,这位顾老弟的病势虽重,却非无药可治。”
  庞真真听说顾青枫有救,这才芳心略定,“乐天樵子”欧阳川又复向她问道:“这位顾青枫老弟可有家室?”
  庞真真应声答道:“他既无妻子,又无父母,是孑然一身,游侠天下。”
  “乐天樵子”默然片刻,细诊脉象,缩手起立,摇头笑道:“若照尚老弟如此说法,则这位顾青枫老弟的人品,却未见得十分正直的呢?”
  庞真真愕然问道:“欧阳老人家因何看出这顾青枫的人品并不十分正直?”
  “乐天樵子”欧阳川笑了一笑,缓缓答道:“据我诊断,他的病势是急怒伤肝,加上受了阴寒。”
  “阴寒”二字,听得庞真真脸上一红,耳根一热,心头也一阵狂跳。
  暗想怪不得枫哥哥神情那等愧悔,红姊那等难过,原来他昨夜竟在“三元峡”中,与假庞真真互相好合,今晨久立高崖,被严劲山风一吹,再听任冰冷的山泉浇得全身水湿,以致染了“阴寒”及伤肝重症。
  但想到此处,又觉不对,因为顾青枫与自己东海求医,长途相共,终日耳鬓厮磨,甚至投怀送抱的享尽温柔,尚且发情止礼,丝毫未及于乱,怎会在这一夜之间,便与那位假庞真真有了合体之好。
  “乐天樵子”欧阳川见庞真真闻言之后,正自低首深思,遂含笑问道:“尚老弟莫非怀疑我所诊不实?”
  庞真真慌忙赔笑说道:“老人家神医绝代,自然指下无虚,还请赶紧赐以妙药!晚辈适才是在思忖,这位顾青枫兄平素人品确极端正,怎会突然作出如此荒唐之事?”
  “乐天樵子”欧阳川一面起身亲为顾青枫处方煎药,一面微叹道:“‘情’之一字,用得正时,可以沛乎天地!用得正时,可以颠倒乾坤!任凭你一等一的英雄人物,最难过的便是‘情关’一道!能够参得透红粉骷髅,空花色相的,在这大千世界之内,却有几人?”
  庞真真虽知“乐天樵子”欧阳川所诊所说均系实事,但仍极度信任顾青枫的品格,只是芳心存疑,准备静等顾青枫病势痊愈,再行细问经过,并探听他为何自称在百日以内便将五脏寸裂之故。
  顾青枫急怒伤肝及受了阴寒等两桩病势,本极凶险,但在“乐天樵子”欧阳川岐黄妙技悉心调治,暨庞真真衣不解带,全神服侍之下,本身体力又强,遂于五日以后,即告霍然痊愈。
  庞真真经过再度易容及变音更名,顾青枫果然认不出眼前之人,就是自己渴欲相寻的“黄衫红线”!只把这位尚心仁视为救命恩兄,感激不尽。
  “乐天樵子”欧阳川在第五日上,见顾青枫神智业告完全清醒,体力已渐复原,遂再行为他细诊脉息,察看是否病已全好。
  庞真真因顾青枫死里逃生,芳心大慰,本在满面含笑,但忽见“乐天樵子”欧阳川一面为顾青枫细心诊脉,一面却又流露出奇异的神情,遂不禁愕然问道:“欧阳老人家,顾青枫兄的病势难道还有什么变化不成?”
  “乐天樵子”欧阳川摇头答道:“顾老弟的病势已愈,但我却发觉另外一件怪事。”
  语音一顿,目光凝注顾青枫问道:“顾老弟,我诊断你脉息之际,发现你体内似有一种奇异潜力!倘若一旦发作……”
  顾青枫长叹一声,点头接口答道:“欧阳老人家的指法之高,委实堪称绝世!你所说的奇异潜力,可能就是我腹中的‘天蚕毒蛊’?”
  庞真真失惊叫道:“顾兄,你何时曾与苗疆人物打过交道?不然怎会中了蛊毒之内最厉害的‘天蚕毒蛊’?”
  顾青枫叹道:“我是中了‘三元帮’帮主‘翻天怪叟’庞千晓之女庞真真的暗地算计。”
  这几句话儿,听得庞真真怒满心头,但又不便发作,只得眉梢一聚,冷然说道:“顾兄此话,恐怕有些言不由衷?”
  顾青枫愕然问道:“小弟生平从不谎言,尚兄何出此语?”
  庞真真道:“小弟生长湘南,与‘三元帮’中人物多半熟悉,似乎听得庞老帮主的爱女庞真真,对于顾兄青眼独垂,两情互洽,怎会用苗疆毒蛊加以暗算。”
  顾青枫苦笑地说道:“尚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与小弟相识,并颇称投契的是‘黄衫红线’庞真真!用‘天蚕毒蛊’对我暗算的是‘天蚕女’庞真真。”
  庞真真听得柳眉一蹙,向“乐天樵子”欧阳川问道:“欧阳老人家,顾兄神智是否尚未完全清醒,不然怎会满口胡言?”
  “乐天樵子”欧阳川弄得也自茫然道:“顾老弟病已全好,但‘翻天怪叟’庞千晓帮主的膝下,分明只有一位独生爱女。”
  顾青枫摇摇手叫道:“不对,不对,庞帮主大概有两个女儿,均名‘真真’,只是外号有别,一个叫‘天蚕女’,一个叫‘黄衫红线’。”
  庞真真气得摇头说道:“顾兄简直信口胡言,慢说庞帮主只有一个女儿,便算真有两位千金,也不会同命一名,姊妹无别。”
  顾青枫急道:“尚兄怎不信任小弟?我说的全是实言,至于为何姊妹同名,恐怕只有询问‘翻天怪叟’庞帮主,才知究竟的了。”
  庞真真见顾青枫说得如此逼真,越发疑云满腹,蹙眉问道:“顾兄既然这等说法,能否把详细经过见告?”
  顾青枫长叹一声说道:“古人说得好:‘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顾青枫虽然作了一件败德无行之事,仍愿向欧阳老人家及尚兄坦白一陈!”
  说完,遂把“三元峡”内所经,详细叙述一遍。
  庞真真静听顾青枫叙述完毕,心中不禁疑云更深,暗想那“天蚕女”庞真真虽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绝似孪生姊妹,但怎的从未听爹爹提过此事。
  “乐天樵子”欧阳川如今已知顾青枫确是一位心地光明的正人君子,遂含笑说道:“顾老弟,‘天蚕毒蛊’非比寻常,你既不愿对‘天蚕女’庞真真专心相爱,长侍妆台,即必须早作打算,否则,一满百日,蛊毒发作,纵令华佗再世,扁鹊当前,也是无可救药的了。”
  庞真真听得毛发悚然,向“乐天樵子”欧阳川躬身赔笑说道:“欧阳老人家,你就是当世华佗,今之扁鹊,既然这等说法,便请再为顾兄身中‘天蚕毒蛊’之事,一施妙手如何?”
  “乐天樵子”欧阳川眉头微蹙,含笑说道:“既参华扁技,便有济人心,欧阳川亟愿为顾老弟一尽绵薄!但我对于苗疆毒蛊,只能防患未然,不能制之已发,顾老弟所中的‘天蚕毒蛊’业告深入肺腑,却是奈何?”
  庞真真见“乐天樵子”欧阳川无力制蛊,知他决非推诿,不禁愁锁双眉,又复问道:“老人家,难道凡属中了蛊毒之人,便均无药可救?”
  “乐天樵子”欧阳川摇头笑道:“天生一物,必有一克,但苗疆毒蛊,系各人自炼,无法得知其中究含何物,却怎生下手相救?”
  庞真真急道:“照老人家这样说来,顾兄除非向苗女屈服,于百日以内自投‘天蚕谷’外,岂非束手待毙?”
  “乐天樵子”欧阳川笑道:“有桩佛家故事,尚老弟定然知晓。”
  庞真真问道:“什么故事?”
  “乐天樵子”欧阳川笑道:“高僧‘法眼’曾向泰钦禅师发问:‘虎项金铃,谁人解得’?”
  庞真真点头答道:“这桩故事,晚辈知道,虎项金铃,只有系者解得。”
  说到此处,恍然顿悟地“哦”了一声,又道:“解铃原是系铃人!欧阳老人家的用意,莫非是命顾兄仍需向‘天蚕女’庞真真身上设法解救?”
  “乐天樵子”欧阳川笑道:“我已说明苗疆毒蛊多半自炼,除了本人,别无解药!何况那‘天蚕女’庞真真又是当世第一养蛊能手‘天蚕仙娘’的心爱弟子,用蛊手法,必甚高明!旁人倘一妄动,可能不但未曾救得顾老弟,反会断送他一条性命。”
  庞真真闻言,看了顾青枫两眼,眉锁重忧,默然不语。
  “乐天樵子”欧阳川笑道:“我虽不会武功,但却看得出顾老弟与尚老弟均具一流身手,何不走趟‘苗岭天蚕谷’,也许或能如愿?”
  顾青枫苦笑道:“苗疆毒蛊,望之无形,受之无觉,并非武功能拒!要去由我自行一试,不敢烦动尚兄共涉奇险。”
  庞真真笑道:“小弟与顾兄虽属新交,但对‘中条剑客’的英名却钦迟已久!彼此既然气味相投,何必再分你我?倒是苗疆恶蛊,阴毒难防……”
  “乐天樵子”欧阳川笑道:“顾老弟及尚老弟难道忘了我方才所说,对于苗疆恶蛊虽难制之已发,却能防患未然么?”
  庞真真大喜问道:“老人家有何明教?”
  “乐天樵子”欧阳川起身取来一只药箱,自箱中检出四片紫色草叶,递与顾青枫及庞真真,每人两片。
  顾青枫把这紫色草叶略为凑近鼻端,便嗅得一片清幽奇芬,知是珍贵药物,遂含笑问道:“请教老人家,此草何名?及怎样用法?是否可以预防一切苗疆恶蛊?”
  “乐天樵子”欧阳川笑道:“这是极为难得的‘龙涎草’,可惜年限略浅,仅呈紫色,未有红边,倘若四边赤红,中央绀紫,即是千年神物,慢说各种苗疆毒蛊足可草到病除,便连生死人、肉白骨,甚至青春不老、永驻红颜,也不算什么难事的了。”
  庞真真听到“青春不老,永驻红颜”八字,想起自己容貌已毁,满脸伤瘢,不禁心头一酸,双睛湿润,赶紧偏过头去,勉强镇定心神,凄然忍泪!
  

诸葛青云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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