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王子?


  骑士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他们可以醉酒闹事,可以肆无忌惮,甚至不介意跟那些同样挂着骑士徽章的贵族们来一场没有公证人的私下决斗,也可以将在职权上能够管辖他们的城卫军暴打,绑缚在街边。
  因为他们是不死营,他们是刚刚被国王陛下亲自检阅,亲自册封的平民骑士,是击退了帝国攻势的英雄,他们或者并没有正面拯救王国,但至少免去了王国的一场兵祸,因此,至少在这一段时间里,即使是罗曼蒂的贵族圈子,也要给予他们适当的容忍,这是他们浴血冲杀,将脑袋别在腰带上冒险换来的优待。
  然而,这里毕竟是罗曼蒂,皇帝陛下的椅子周围。帝国贵族的三分之一,在这座城市里聚集,其中不乏名门望族,而他们能够任意招惹的,只能是其中同样俯首人下的一部分……
  另外的……至少几千人,可不是那小小的功勋就能够糊弄的角色,那都是用一根手指,便可以将一个兵痞骑士如蚂蚁般轻松碾死的大人物。
  而这其中,最不能得罪的一群人,无疑莫过于那些法师了。
  可问题是现在,他们竟然无意间已经撞破了这个禁忌……虽然那个人物看上去不过是刚刚成年甚至可能还没有成年的小鬼,但魔法的力量,却绝不是能够单纯用年龄来区分的产物。
  想到这一点,几个骑士的表情,便充溢着堪比英勇就义的悲愤。
  这简直是卑鄙无耻的陷害!谁能想到,一个一身布袍,看似不起眼的小鬼,竟然是个货真价实的法师?法师不是应该……至少应该穿着长袍,支着法杖,留着漂亮洁白的长胡?或者是拥有各种神秘异象傍身的人物?
  好吧,不管是陷害也罢,霉运也罢,追究已经是毫无意义,不可能挽回事态。所以关键是,在骑士团长的大名也被对方无视的现在,这件事情究竟要如何应付?
  “你有种的,就杀了你家大爷,不死营的人,只有断头的勇士,没有求饶的懦夫!”
  可怕的强压生生挤碎骨头的痛苦,不是常人可以忍受,但大下巴骑士脸色苍白,却兀自不忘叫嚣。
  爱德华扯了扯嘴角。
  既然能够入选那位魔狼鲁道夫的队伍,又能够在那场敌后大突击中活下来的家伙,精神上自然强韧,称得起凶悍的百战老卒。
  不过,在爱德华看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硬骨头……不过是因为他更清楚这个时候讨饶,不仅丢脸,而且最后的结果必然也是悲惨的——魔狼的军纪,打架闹事,不过是十记皮鞭,可让不死营军威受辱,结局可就是断头,曝尸,直到晒干。
  但豪言壮语并不会换来更舒服的结果——年轻人的手指,微微抽紧,空中可怕的力量顿时收缩,这位勇士的手臂也随之在劈里啪啦炒豆一般的声音中,扭曲出一个奇怪的角度!
  “我说过了,我讨厌废话。”
  少年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声音平静,却让人透骨生寒:“我是没有什么兴趣杀了你,也不管什么勇士不勇士,或者是魔狼神狼,事情很简单,只要你向这位小姐道歉,忏悔你的举动,我会留着你的膝盖让你下跪的。”
  “你……想都别想!”骑士咆哮。
  可怕的疼痛,让他只能用这个方式发泄……事实上,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本来早就应该让他晕去,但他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放松精神,脑中竟然仍旧一片清醒!
  “答案错误。”
  年轻人的言辞,依旧冰冷,平静……却说不出的狰狞。
  骑士又如何?魔狼又怎样?没事就可以跑到自己的身边来狐假虎威?过后交代一段不轻不重的屁话,就让自己无可奈何?
  别闹了,或者以前他对此并不在意,实在愤怒,也可以想些别的办法,让对方吃些哑巴亏来让自己感到愉快。
  但现在,他不想这么做。
  因此,就在他发言的同时,那无可抵挡得到力量便又扭动了骑士的手臂!咯咯的异响中,惨白的骨节从皮肤下面支了出来,血液慢慢的喷洒!空气中顿时充溢着令人作呕浓厚的血腥!即使围在周围的几个骑士虽然是见过血杀惯了人的精锐,可也同样勃然色变。
  令人心悸的沉默。
  每一个人甚至都屏住了呼吸。名为惊恐的东西在神经之中流窜,似乎是条小小的毒虫在肚子里扭动不住。
  但也有人更加清醒。
  站在侧面的一个骑士微微后退,眼中掠过一抹阴狠。
  他慢慢地挪动着脚步,绕着一个小小的圈子,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移动着自己,慢慢地绕到了那个人的身侧。而两只手慢慢下垂,便已经握住了腰畔,两柄沉重的飞斧。
  魔法的力量是可怕的,即使那个同伴再怎么坚韧,最终也不可能逃过顺应那个法师要求的结局。
  他很清楚这一点。
  可是屈从于暴力,向一个女子下跪认错?
  对于平民来说,这或者不算什么大事,但现在他们已经是骑士,见识过刀山火海,闯过了生死关头,若是还要如此窝囊,那还不如一死来的痛快!即使这件事情过去,他能留下一条命来,以后的经历,也必然要伴随着白眼冷落——毕竟那位年轻的军团长,恐怕是绝不会再让他留在不死营中,而开革出骑士团,最终又能有什么好下场?最好不过是黯然终老,一辈子憋屈的结果。
  所以,必须用别的方式解决。
  法师的力量固然强大,但也并非无敌,不死营在帝国境内攻城略地,杀掉的帝国法师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名,对于这种存在,他们虽然依旧敬畏其力量,却也有些认知,不是那种平民那种无脑盲目的崇拜。
  施法者依靠声音,动作和材料来沟通魔网,即使那些依靠血脉中天赋来施法的术士,也不可能免去某些必然的准备,因此,想要击败他们,便要在他们做出这些之前动手,而法师的身体是如此的脆弱——魔力的亲和,意味着无法装备铠甲,若是再失去了魔法的帮助,一柄长剑,一把短刀甚至是一根木棍,都可以将他们的生命轻易夺下。
  不死营奔袭千里,十二场大战中,便有七名高阶法师的头颅,被穿在骑士的长枪上面。
  这个小鬼看上去也就十几岁的年纪,能力还能有多么强大?
  思考着这些问题,骑士的手慢慢放松。
  然后抽紧!
  飞斧旋转着,在空中勾画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向着那个年轻人的脑侧飞了过去!
  一声惨叫。
  所有的骑士,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因为那飞斧旋转着,劈碎了人类的头骨,在脆响中,将粘稠的块状物打破,扬撒,然后砰地一声,钉在地面!
  “哎呀呀,这下子可没有玩头了。”
  一个声音响起。
  那个年轻的,阴冷的声音。
  面对着那一地红红白白,无良的心灵术士叹息着,摇了摇头:“就算想要让他少受点苦,可也不是这样弄法……莫非你以为挂上了个不死的名号,就真的不会死了么?”
  而铸成大错的骑士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他明明看准了那个人的身体挥出的兵器,但这飞斧落下时,却莫名其妙的……飞向了自己的同伴?
  没有颂咒,没有手势,没有任何记忆中应有的准备。
  这是魔法?还是邪法?
  “真是好手段。以一位法师学徒来说。”
  有点突兀的发言出自一位真正的法师,他慢慢地走进已经没有了什么客人的酒店,灰色的眼睛在长长的兜帽下闪着严肃的光,身上一件天青色的罩袍上不见光泽,只是别着一枚代表着法师身份的徽章。
  “康特罗阁下……您来的正好,他……”几个骑士脸上的表情总算是多出了一点类似喜悦的东西,忙不迭的开口,不过后者只是摆了摆手,将之打断。
  被称为康特罗的法师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那个大模大坐在那里,面对着一地红白血腥,却仍旧津津有味地咀嚼肉块的年轻人。重点落在他胸口的一枚徽章上——双叶月见草,代表着触摸二环魔网的法师……学徒的标志。
  而法师身上的徽章是视野苜蓿,这种象征着幸运的植物是正式法师的标志,用三叶和四叶,代表着魔网的三环和四环。不过也有一种说法,是三片叶子,代表着天分,努力和时间的锤炼。一个正式法师,必然要依靠这些资质,才能在魔法的道路上不断前进,至于说四叶苜蓿,则喻示了四环和五环法师的差距——虽然仅仅是一步之遥,但想要触摸到那扇真理的大门,有时候便不只需要天分努力和时间,幸运也是关键的一点。
  而康特罗无疑缺乏了一点点这种幸运。
  总是缺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他已经五十岁,还只是个卑微的普通法师,隶属于国家法师的行列,却被分配到不那么被看好的边防卫戍骑士团,如今的不死营。所以,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着那个骑士的生命,走到了终点。
  所以,他只能凭借面前的场景,来做出某些推断。
  一个小家伙……
  看上去大概有十四五岁,不管那些兵痞怎么看,他知道这个年纪,是出不了什么真正的法师的——他们或许可以接触到魔网的三层四层,但法术施展的真正经验,却远远不足……哦,这家伙看起来还更差些,他手里拿的是个学徒的徽章?这个岁数还没有接触到魔网的第三环,按理说这个家伙将来的成就,也就是极端有限的了,充其量也就是自己这样,在真名的大门之前匍匐。
  恼怒的摇了摇脑袋,将这个令人沮丧的事实丢出脑袋。
  “我是康特罗,可以叫我康特罗法师,那么你的名字?魔法道路上的后辈?”
  “爱德华,爱德华·文森特。”
  简单的自我介绍,让法师愣了愣。
  这家伙是哪个通过学徒规则混进了学院的大贵族后代?
  看起来不大像,小到罗曼蒂,大到图米尼斯,就没有听说过褐色头发的大贵族,至于说那些二三流的人物,他们就算再傲慢愚蠢,也有着足够的谨慎趋吉避凶,躲开这种危险。
  一个小小的法师学徒,仗着有几件不怎么样的魔法物品,欺负欺负这些没有见识的兵痞而已……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蛋,以为踏进了魔法的门扉,从此便可以无所畏惧?典型的西封邑地那些土佬的思路!
  “那么,这位学徒,这里的事情,看来与你有关。”于是法师开口道,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质问:“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出手杀死了一名王国骑士?”
  不管对方如何回答,这件事情显然都不能轻易结束。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康特罗忽然感到有些头痛——这些该死的兵痞,到底要给自己找上多少麻烦?不过是恰好在这附近闲逛,舒缓一下因为战场而变得过分紧张的神经而已,没想到竟然又被这帮家伙给拖进了这么讨厌的事情中。
  那些城卫军的软脚虾不算什么,骑士之间打架,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最后也就是副团长出面,跟城卫军扯皮几句,就可以草草了结。但死了人,这对于不死营来说,却绝不可以轻忽。
  “嗯,法师阁下,原因很简单,因为某位骑士没有遵守骑士的原则,对于我的朋友,一位女士做出了无理的举动。导致她受到了很大伤害。”细细的咀嚼一下嘴里的肉排,用餐巾沾了沾嘴角,爱德华开口道:“我准备用谈判来解决这个问题,但过程中出了一点意外。”
  “这位小姐看上去并没有受到什么异常?或者说,你是试图让我相信,一位骑士对她造成了无法辨别的伤势?”
  法师冷哼道,不知为何,对方他对视时,那双眼睛里朦朦胧胧的光,让他似乎很难保持冷静,那个轻描淡写的语气,也足以令人不快:“可是一位骑士却因此而殒命,他拥有着国王陛下册封的骑士爵位,是杀敌上百的英雄,这位学徒,你觉得‘一点意外’这个借口,是不是太过牵强了一点?”
  骑士并不是真正的贵族,他们没有封地,没有世袭的权利,被那些高贵的存在,讥讽为贵族的高级奴隶,可即使是这样,骑士也照样是个贵族。贵族就是高贵的,不同于烂命一条的平民,他们有着诸多的特权,这是整个大陆上统治的基础。
  “我的朋友是不是很漂亮?”
  “……是。”
  突兀的疑问让康特罗愣了愣,不过答案说得倒是发自内心,他的目光在那女子的面孔上扫过,心中也不由赞叹——他对于女子的鉴赏能力有限,可也能够肯定,即使是在名媛众多的罗曼蒂,这女孩也算得上是少有的秀色。
  然后下一瞬,法师有些恼怒。
  对方脸上那一丝戏谑让他警觉到自己的失误:于是干咳了一声,他的声音不由高了八度:“学徒,你最好认真的跟我交谈!”
  “我当然很认真。难道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你觉得我有那个时间么?”
  “你!”小鬼耸了耸肩膀,做了个无奈的动作。而看着那个该死的惫懒表情,法师几乎按耐不住自己的怒火!
  “好吧,请设想一下,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心灵是如此的柔弱善良,这个不幸的遭遇,会对于她的心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幸好在法师爆发之前,可恶的小鬼适时开口了:“这种心理上受到的伤害,难道就不算是伤害了?如果这遭遇影响了她一生的幸福,比方说,让她就此对于男人有了不正确的厌憎,或者误解,那么你认为,我们是不是有权要求一笔精神损失的赔偿呢?”
  康特罗不由又点了点头。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简直是让他在下一刻悔恨欲死,差点想要用一发火球轰掉自己的脑袋!
  心理伤害?精神损失?这是什么奇谈怪论!这个该死的小鬼,他是在耍弄自己么?不,去他的什么伤害!他根本就是在耍弄自己!
  狠狠地捏了捏手中的法杖,康特罗磨了磨牙齿,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位爱德华阁……总之,爱德华学徒,你所说的话没有丝毫的根据,而且我们没有理由相信,这种所谓的心理的创伤会产生那么大的影响,更何况,山姆骑士已经被你杀死,相比而言,我们收到的伤害更加沉重,对此,你似乎更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这家伙可不是我杀的,你要追究责任,去找那个拿锤子的,”对方那一脸奇怪的表情,让心灵术士舒了舒眉头,不过心情的好转,并不会让他想要息事宁人:“况且,死亡就可以抵偿所有的罪行与责任么?不是吧?”
  他向后靠了靠,悠哉的翘起脚:“不是有句话说得很好,叫做人死债不空么?所以,对于我的朋友的受到的精神伤害而产生的精神损失费用,我认为你们,不死营的众位,有义务做出赔付。”
  “哦,真有趣。精神损失费?好一个贴切的新鲜词汇。”
  今天是什么日子?不速之客的节日么?
  新的加入到谈话中的声音,让爱德华的眼神,收缩了一下。
  他盯着这第二个到来的人物,那张熟悉的面孔。几乎失声惊叫。
  是的,熟悉的面孔——眉目,眼睛,五官轮廓,都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唯有贵族那种苍白的肤色,以及稍微狭窄的肩架结构。才和记忆中那个黝黑健硕的子爵后嗣有所不同。
  但同时,分布在周遭的思维的触须,也在那位法师的精神里盗取到了一个奇怪的词汇。
  王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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