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论战

　　“那些该死的图米尼斯怪物！他们竟然真的就屠城了！”一个大汉将手中的酒杯砰地一声顿在桌面上，含混不清的低吼道，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一大块火烧的痕迹扭动，看起来分外可怕：“城里的人本来以为，那些家伙们只是吓唬他们，只要投降，至少可以保留下妇孺的性命……但他们太天真了！”
　　卡伦之剑是伊利里亚城里的一家老牌酒馆和旅店的综合体，已经有至少五十年的历史了，依靠招牌的龙舌兰酒和老板精明的头脑，它的大堂已经扩建了三次，拥有相当气派的两个区域，因此闲暇时分，不管是商人还是指着手艺吃饭的人，都喜欢来这里消遣一下，甚至有些小贵族们也挺喜欢这里混杂却又不嘈杂的气氛，偶尔来这里打发时光。
　　今天生意尤其的好，不少不是常客的家伙，也回到这里来坐，还没有到傍晚，大堂里已经挤了不少的人了。
　　所以，心情大好的店主人，也没有着怎么在意那个满身酒气和泥土的馊臭气味，酒糟一样的家伙，占据了他大厅里最好的一个位置……他甚至还免费请了这个家伙两杯龙舌兰酒。
　　嗯，不仅仅是因为，今天的好生意都是托了这个家伙的福……
　　“大火……呃，烧到了可依那城，第一个魔法爆裂的时候，士兵们，和青壮年差不多都已经被屠戮殆尽，可是那帮家伙，那帮家伙竟然又发动了一个大范围的火焰法术！根本不管城里那些老人，女人，还有孩子们……咳咳……”讲述者端起酒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含糊的声音，分不出是说，还是哭：“可怜那成千上万的人啊……在铺天盖地而来的大火前绝望地挣扎和惨叫……推挤在城门前，可是却没有一人逃出火海。因为那些人已经把城门给牢牢的塞住了！”
　　“我拼命的跑，最后找到了一个地窖，躲了进去，因为以前看见过法师们的力量，我知道这样想要跑是跑不掉的……呃，那是个贵族老爷的地窖，用来存冰块的地方。总算是运气不错。；留下了一条命。咳咳咳咳……”辛辣的苦艾酒让他发出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呛咳，可他还是在不停地喝，好像不这样就没办法活下去一样：“接下来，地窖里的冰块几乎都化成了水，水又差一点被烧开了！我在水里昏了过去，咳咳……不知道多久，等我从那地窖里爬出来，整个的城市，都已经没有了！”
　　“没了，没有了……你们能想得出来么？石头居然都被烧化了，城墙摊在地上像是一大片烂泥捏的，嗝儿……”他的声音单调，含糊，却又像是搁在每个人心头的一块冰：“地下还有烧的漆黑的骨头，大的，小的，灰的，黑的，差不多抱在一起，一碰就碎了……呜呜呜……”
　　“战神在上……”整个大堂之中安静了片刻，唯有那个抽泣的声音。直到许久之后，才有人想起来低声的诅咒：“那个家伙，根本不是人吧，说不定是从哪个深渊位面爬上来的恶魔……”
　　“没错，他根本就不是人，是恶魔，是魔鬼……我就是要让整个帝国鬼哭狼嚎！我就是要让整个帝国变成地狱！我就是要让所有帝国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管穷人和富人，都感受到刻骨铭心的痛苦！我的军团，将承担起毁灭帝国的责任，如果人们觉得我残酷和残忍的话，我就会告诉他们，战争就是战争，它的目的并不是要博得人们的好感！战争就是地狱！如果你们想停止这一切，想要和平的话，所有的帝国佬，就应该放下武器停止这战争！”
　　将杯里的酒浆一口气儿的清空，大汉模糊不清的吼叫道——听起来好像是一个什么布告或者是宣言上的话。
　　“人能够说得出这种话吗？可他，那个恶狼鲁道夫就是那么说的……我逃了出来，可等我搭上了船往北边跑，却又是一次……你们是没有看见，在当天晚上，他们就烧了轮特兰！那翻腾的烈火窜起三四百尺那么高，把整个天空烧得如同白昼！几十里里之外都能看到被烈火烧红的天空。最后整个城市翻上来的巨大烟柱子遮天蔽日，一两百里的天空，即使在白天，都好像黑夜一样……”
　　“天啊……就算敌人人数多，可是我们也不应该这么废物吧？”一个声音大惊小怪的喊道。
　　“我们每年交的那么多的税金，他们都拿去干了什么？”
　　“嗤，你个乡巴佬居然连这都不知道么？自然是吃喝玩乐……大人物们的一场宴会，你知道要花多少钱么？他们吃的山菜都得挑最细最嫩的那一枝儿！煮粥用的粟子，不是焦黄的都不要！”
　　“闭嘴吧你！傻瓜，贵族老爷吃的都是肉！”
　　这个可怜人的遭遇，还有一点小酒，无疑刺激了他们最大的热情，平时在背后偷偷吐着口水才敢诅咒那些贵族老爷们，如今已经成了他们泄愤的对象。
　　“那些个贵族老爷们自然是不可能丢掉性命的，他们在城破之前就已经被传送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即使跑不掉也没关系，只要撅起屁股来趴在地上，高喊我是贵族，至少就能留下一条命来，事后咱们的国王陛下，还得掏出国库里的财宝，把他们赎回来。”
　　“战神在上……国王陛下就算再富有，也不可能赎回那么多的杂碎们吧？”
　　“有什么办法，最后还不是加税了事？”
　　“该死的图米尼斯人，当年不过是帝国的一个行省，竟然敢这么嚣张……”
　　“没关系，我们不是已经有了大帝的继承者出现了吗？格拉古子爵正在组织第二支神选骑士团，只要有了这个伊斯甘达尔大帝的力量，踏平那些图米尼斯怪物的老巢，也是易如反掌！到时候，我倒是很想要看看，那个家伙是不是地狱魔鬼中的化身！”
　　禽兽，恶魔，妖鬼，畜生，他们拿出所有能够诅咒和污蔑的字眼儿，来形容那个素未平生的家伙……
　　因此爱德华的目光扫过他们因为麦酒和激动而通红的面孔时，不由得轻笑出声。
　　“这并不可笑。”艾莲娜开口道。金色的瞳孔之中满是不满。
　　“很残忍，是么？”爱德华道。
　　“难道不是吗？剥夺了十万个毫无抵抗能力的无辜生命，哪怕其中有一半，不，几分之一，也已经是无法饶恕的罪行，这样的人，甚至没有被救赎的必要……”她垂下目光，咬紧嘴唇，将双手交握，喃喃的低语：“愿父神净化他不详的灵魂。”
　　“……我只是有些好笑，这些家伙们竟然会期待着伊斯甘达尔罢了。”
　　爱德华摇了摇头，知道女孩子不可能拥有自己一样柔韧的价值观：“如果翻翻历史，伊斯甘达尔当年荡平大陆，难道打的是卫国战争？大军过处的亡魂，又何止是十万的倍数？依靠一个杀人者的名字，来对抗另外一个杀人者？这不得不说是个很大的讽刺。”
　　“战争不过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利益争夺，将之说成是一个人的善恶，其实毫无意义……还是吃饭吧。”爱德华摇了摇头。
　　这里没有什么著名的菜色，不过对于爱德华来说，想要找到一些可口的美食倒也并不是很难——除了是酒店，这里以提供一些新鲜的鱼类闻名的。所以爱德华在打赏了几个金币的小费之后，得以从他们的存货里找到了几条还不错的，自己下厨。
　　伊利里亚作为帝国首都，物流尚算强大，不过对于爱德华来说，作料方面，仍旧有些不足，因此制作上多少有些捉襟见肘……好吧，即使如此，一道清蒸，一道红烧，一道奶汤，迥异的风味，也足够让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家伙，馋涎满腹。
　　与女孩子同桌进餐，听她夸奖食物的美味，再欣赏一下她的样子，急不及待，或者是估计仪态？这些便已经值回辛苦做菜的票价。
　　可惜，这一切现在都被那个哭哭啼啼的家伙给毁掉了。丽莎小姐还稍微动了动勺子，喝了几口的鱼汤，而艾莲娜，便几乎什么也没吃。
　　爱德华只好想办法，试图挽救一下局面。
　　“假如为了一百个人的利益，需要牺牲一个无辜的人的话，你是否会去做？”他问道。
　　“如果是为了一百个人的幸福，我可以牺牲自己。”艾莲娜毫不迟疑：“但是对于其他人，我无权做出决定。任何人，也无权为他们决定……我们不是神，不能干涉别人的生命。”
　　“作为一圣武士，只要内心深处有一个道德标准，再按照它去做就足够了……”爱德华犹豫了一下，努力让事情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但下一刻，有人接续了他的话语。
　　“但战争又是另外一回事，在战争面前，是非观念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道德标准也因人而异，战争本就是因为两方都是正义，才会真正发生……只不过有的时候，并不需要正确的观点……”一个低沉，苍老的语调响起：“无须为战争而自责，我们无法阻止战争，就得花心思赢得战争！要不然……失败者永远是错的那一方，只有胜利者才能纠正是非、才能在事后规范道德标准。”
　　爱德华微微转过目光，望向眼前两位不速之客。
　　贸然发言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清瘦老人，身上的衣着朴素得有点寒酸，但整理的整整齐齐，有点接近记忆中，在课堂上翻课本的学院教授。至于另一个，则豪气得多了，虽然相貌平平，穿着一身帝国内不常见的服饰，不过那满身健壮的肌肉，却让他的身形，足够把前者装下两到三个。
　　“小伙子，请原谅，人老了，就多少有些罗嗦。”老人哈哈一笑，脸上的皱纹交织出一个笑容：“你的菜色实在很不错……所以老头子我，呵呵，看来忍受不了这种诱惑了。如果不介意的话？”
　　“相逢即是有缘，请不必客气。”爱德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这两个人，显然不可嫩是普通的饕客。
　　虽然穿着毫无新意，但是从他们的举手投足之间，就足够看出不凡。
　　贵族世家的底蕴。
　　那是一种无法衡量的东西，并不是财大气粗的一掷万金所能够得到的、只有时间的磨砺，方能让它散发出那种温润的光芒——那种能够风轻云淡地气质，事实上比滚滚而来的黄金还要重要得多。处变不惊，喜怒不形，温文尔雅的气度，或者并非是每一个世家贵族能够拥有。
　　河鱼多刺，因此大部分的帝国人很少整条处理，大多是切细煮烂。当然对于爱德华来说，这本就不是问题——两根木筷在他手中微微翻动，便将那些细小的鱼刺挑动出来，细嫩的鱼肉分到了两个女孩子的碗中。
　　但老人就可怜多了，只能小心的咀嚼，不时皱着眉头，从嘴里拉出一根带着点血丝的鱼骨，但却又很难抗拒这样的美味，甚至没法降低速度——没花上多长时间，三条鱼便都只剩下了小半，幸好他那位高大健硕的护卫只是站在身后，并不参与到这饕餮中。
　　否则的话，原本的主角三人恐怕也吃不到几片鱼肉。
　　等到能吃的东西所剩无几，老人才终于打破沉默，“好客的年轻人，你不奇怪我是谁吗？”
　　爱德华笑了笑：“很好奇，但我不确定是否我询问了，你就愿意说出答案。”
　　老人翻了个白眼，干脆放弃了询问，又从鱼鳃下捻起一片鱼肉来大嚼特嚼。
　　“真是不错……十几，不，说不定是几十年没吃过这么精致的东西了。”又再吃了一点，他放下了手里的餐叉，不过看得出来，这点东西应该还没有填饱他的胃，介意喧宾夺主又不舍美味的犹豫，带着点可怜的感觉。
　　“嗯，小姑娘，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这恐怕不过是图米尼斯的一个计策而已。”顿了顿，他说道：“即使从轮特兰坐船，想要到伊利里亚，也没有那么快的，而且这个家伙一副颓废的样子，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这里，胡说八道？我想这家伙可能是一个安插进来，负责放出风声的奸细！”
　　“哦……”爱德华眯起眼睛：“既然知道是计策，何不出面揭穿他？作为帝国子民，应该有必要在这种时刻，尽自己的义务吧。”
　　“现在如果去抓他，在平民嘴里，这不就成了坐实事情的象征？只要他随便起哄一下，又会让他们认为，有人在别有用意地掩盖事实。所以，最好还是等到稍微平静一点的时候再去处理，反正，这消息刚起，也翻不起什么大的波澜。”老人狡捷的一笑：“使用这样的小把戏，不过是对方心虚的表现而已。”
　　“你好像很乐观啊。”爱德华的目光，在那个已经镇定了一些的‘难民’身上扫过：“如果消息传得很快，这可是很容易引发麻烦的谣言。”
　　“战争中用一两个计谋，有时候能够奠定胜局，但是单单靠计谋获胜的例子，不多。大部分时候还是实力的较量。”老人道：“就算再怎么折腾，一旦力量的差异，超出了限度，那么就没有什么战争可言了。”
　　“未必。”对方不经意之间透漏的一点信息，让爱德华扯了扯嘴角，不过倒也并不十分在意：“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攻，其下攻城。”
　　“什么？”老人呆了呆。
　　“在战争之中，谋略上的运用，方面复杂的很……政治、经济、文化、外交，哪一样都不能不考虑，不待对立双方矛盾激化即先期解决争端，才是最好的方式……”顿了顿，爱德华展开了一点，详细的解释道：“差一点的，矛盾已经显现时，动员本国和有关国家的力量，显示决心，造成压倒优势或力量制衡，辅之晓以利害，经过折冲与妥协，达到不诉诸武力而达成战略目的，这也不错。总之能够不动用士兵进行作战，才是最为聪明的办法。”
　　显然，这个记忆中的照本宣科依旧十分笼统，但也和足够惊人……老人手中梳理鱼肉的动作缓了下来，目光闪烁，却并不打断他。
　　“至于说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状况之下，需要动用军力，那么也最好以最为迅捷的方式，打垮对方持有的资本，以便把战争损害减少到最低限度。而除非，在上述三项努力无效的时候，不得已的前提之下，才适合于攻击对方的领土。如果能不动用一兵一卒，直接将对方变成自己的属国，那么干嘛还要耗费宝贵的国力，去一一征服他们？”
　　“年轻人，你说的很有趣，不过，在现在，却不大现实，帝国的疆土，是图米尼斯的六倍，你觉得，一个小国，有什么办法能够吞掉一个力量远超他们的国度？”
　　“诡计这种东西，可大可小啊……”
　　爱德华毫不犹豫地大放厥词，也不期望对方能够接受多少：“呵呵，比方说……想办法搞大了帝国皇后的肚子，再确保这个孩子成为继承人，那么不就是不费一兵一卒地，把帝国掌握在手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