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主宰者
作者:三生蘸酱|发布时间:2024-06-28 15:43:04|字数:268556
第一回合 闲暇
我终于弥补了我的错误。
至少是弥补了一部分。必须承认,虽然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当我看到凯罗醒来的时候,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不,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凯罗是我的朋友。事实上,很多时候我一直自认为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如果我要决定或正在做的某些行为会导致别人受到损害,我并不会因此而道歉,也不会停止。因为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损害与被损害中度过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其实就是生命的本质。文明种族的居民不会允许一个地精部落在他们的村镇附近活动,因为这些地精注定会偷窃他们的牲畜,毁坏他们的田地,甚至威胁他们的生命安全,地精种群的生存就是建立在对人类或其他类人种族的损害行为之上的,所以人们会请求领主派兵驱赶,或者干脆凑一笔钱寻找像我这样的冒险者去将它们彻底消灭。而当我完成了这个任务之后,也就意味着我通过损害地精而获得了利益。
在以前的日子里我干过几次类似的工作,因为那时候我需要钱。如果我更残忍和邪恶一些的话——我是说,像我以前的同伴那样,我也可以尝试着控制整个地精族群,通过对它们和村庄居民的双重压榨来谋取更多。但我只是适当的提高要价。当然不是每一次,不过也经常这样做。仍然拿地精威胁的例子来说,我会观察村庄的富庶程度,居民们的态度,他们自己有没有能力抵抗侵袭,会不会有地区守卫或者军队来帮助他们……从而提出我的要求。很多时候这会挑战他们的底线,从而使他们转而寻求更廉价的冒险者们,但是这往往只会给我增加一些谈判的筹码,或许还能给我省些麻烦。或许我的条件确实有些高,但要知道,在这场付出与得到的生存游戏中,每走一步是都是冒险。得到的可能只是一袋钱币,失去的却是所拥有的一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尽可能的让天平的另一边再重点儿?
至于那些“物超所值”的笨蛋,很遗憾,我对他们命运的预测一般都相当准,倒毙在树林里或路边,被贪婪的地精扒掉最后一条裤子拿走不能说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但那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他们的保姆。
为什么我又会如此近乎不顾一切的去寻找凯罗呢?在船上的那些日子,一天天枯燥无味又茫然若失的心灵探测的间隙,我也曾经这么问过自己。迷雾女士,谋杀之神,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如此轻率的主动卷入两位神祗之间的纷争,我的所作所为正在确定无疑的损害神明的利益——而我要为此付出的代价,甚至都无法想象。
但是每当我看到在船上钓鱼的那家伙时,哦,他几乎干了一个外行能干的一切傻事。我知道辛格评议长当时把他扔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以后在阿古斯帝国的那些日子里,我也从没对他能活着回来抱什么期望。但是这家伙显然对这件事的看法与我们都不同。他不仅回来了——我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番惊心动魄的遭遇,他从来也不和我细说——而且用他那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的鲁莽和蛮干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作为一名法师,我很少相信没有经过周密策划的冲动行为会成功。这就像施展法术,只有正确的材料,正确的咒语,正确的手势和动作,只有当所有的一切都准确无误时魔网才会颤动,法术才会生效。而随意和草率,哪怕只是一点儿,都会导致失败或法术异常。这是不被允许的,而法师一生中也没机会承受多少次这样的失败。但是四十七不同。他几乎从不思考,或者说不会三思而后行。他总是很快的就确定一个目标,然后去做,然后把一切搞得乌烟瘴气,然后……然后成功。
有时候看到他,让我觉得这个我从沼泽地里捡出来的家伙简直是专门被创造出来嘲笑我的。如果有一条河,就跨过,如果有一扇门,就砸开,如果有一座山,就推平——就连头脑最简单的石巨人都不至于有这样的逻辑。
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往往能快刀斩乱麻一样解决我的困惑。当然能解决,因为当我在考虑用嘴来交流还是施法的时候他已经挥拳动手了。但是……真的,当我第一次在沉睡森林的战场上看到他并认出他来的时候,实际上非常高兴。
那么,我想如果我能救到凯罗……当她看到我的时候,想必也会非常高兴。
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
是的,我至今仍然认为,生存就代表着不可避免的伤害他人,代表着精确的算计。不过有时候,我们也需要某种更直接的方式,而并不要考虑那么多。一个认准了的目标,并不去考虑可能遇到的危险,可能无法得到的回报——虽然大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蠢冒险者都是这样完蛋的。
当然,关于我和凯罗这一次,四十七那家伙又成功了,他总是成功。
所以我必须和他在一起,随时准备收拾他造成的大麻烦。他身边应该有一个能思考的人——我是这样认为的。没错,我认为这个人应该是我。
——前红袍法师摩利尔。
……
“我想我永远也习惯不了冬天。”
摩利尔的小牛皮靴子踩在已经被行人和车辙压得严严实实的积雪上,没留下一点痕迹。她穿着一身新法袍,外面还披了一件有绒的连帽斗篷,笼着双手抱怨。
“怎么会呢,摩利尔姐姐?”凯罗弯下腰从路边抓起一捧雪。虽然雪地非常坚硬,但是当她的手靠近雪堆的时候,积雪吐出了混杂其中的灰尘杂质,重新恢复成纯洁的白色冰晶——女孩把雪团拿在手里,开心的看着它在自己的掌心变形,像她以前装饰自己的魔法商店时所做的那样,最终把这团本来已经脏兮兮的雪塑造成一朵洁净的冰花。
“凯罗,我说过,你最好暂时避免使用这种你天生的类法术能力。”摩利尔责备说,但是语气却并不十分严厉。在雨城的时候,摩利尔便知道凯罗的这种植于家族血脉中的奇异本领。使得她能不用经过正规的施法训练,也不需要事先准备,便能通过她纯净的意志力来接触魔网施展法术,虽然只是与水领域相关的。其他像凯罗这样的人有的善于操纵火,有的善于控制风,法师通常都与这种天生的魔法使用者不太合拍,摩利尔最初也是如此,但是后来不知不觉与凯罗相处的就蛮好了。
凯罗吐了吐舌头:“我知道啦,摩利尔姐姐。”
在谎言女神控制她的时候,凯罗也不是全无知觉的。虽然那些日子里属于她的那部分本性已经被迷雾女士的神力压缩到最小的程度,犹如滔滔大河中一粒随波逐流的砂石,但是当迷雾女士没有完全恢复并返回她的神域之前,她仍然活着,惊恐、悲哀的注视着迷雾女士利用她的身体所作的一切。
幸好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摩利尔笑了一下,也并不想过于苛责女孩。虽然她只是做到将凯罗体内的谎言女神压制住了而已,而且为了这个还不得不借助水元素公主的帮忙,向她体内输入谋杀王子留下的神力来做到这一点。如果迷雾女士能最终冲破希瑞克的囚牢,一定会更加难缠——而凯罗使用魔法会对此造成什么影响还是个未知数。不过……一两次这种小戏法也没什么事吧。女法师发现自己现在也越来越得过且过了。
东张西望的四十七低下头,冲着凯罗手上的冰花吹了一口气。美丽的冰花立刻融化,层叠的花瓣好像撕碎的纸片一样掉了下去,女孩苦着脸甩手,她被烫到了。
“知道了就去做。”四十七神气活现的对凯罗说道。离开报应号并没有让他感到无聊,因为他已经开始酝酿一个伟大的计划。报应号?小玩意儿而已。
塞蒙对这个决定简直是感激涕零——把他们放到岸上后就一溜烟儿的开船跑了,据他说,他要和水手们驾驶报应号横跨风暴样,到遥远的新大陆去为四十七寻找世界上最神奇的金属。
不过三人也没有重返深流城,救出凯罗后摩利尔便决定尽可能的远离和神有关的人和事,所以还是不要再和欣布,还有圣武士们打交道为好,包括红袍法师。不过稍微有些奇怪的是,克洛伊也回到深流城和女圣武士们在一起,并没有继续跟着她。摩利尔对此没有任何意见,而且心中很是希望这个红发女剑客已经把对她的兴趣转移到别的女孩身上了。
所以现在他们才悠闲的站在这个叫做甜水镇的小地方无所事事。这里从地域上划分的话算是北地的南部了,虽然名义上仍然属于以深流城为首的领主联盟管辖,但是因为既不是交通要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土特产,惟有这一带的地下水水质清甜,附近的树林和小湖泊物产也算丰富,能让村民们在填饱肚子打打牙祭之余,和偶尔经过这里的商队换点外快,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安详的让人想打瞌睡。
“你们两个别闹了。”摩利尔制止了四十七再吹气,和凯罗准备以另一团冰雪回击的行为。
“这里就没有什么危险的怪物吗?像欧沙利文那样的混蛋希瑞克教徒也行。”四十七环顾四周,他的目光让木制围墙边站着的村镇民兵相当紧张。
“现在这儿最危险的就是你。”摩利尔向镇子的正门走去:“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吧,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程。凯罗,你真的不打算回雨城看看么?”
凯罗蹦跳着跟上她:“因为摩利尔姐姐你不会再回到雨城长住了吧?我要跟着你的……反正我的魔法药水肯定不是过期了就是被偷走了,回不回去也没什么所谓啦!”
四十七比健壮的民兵整整高了一个头,当他发现四十七的面孔居然是由金属活灵活现的塑成的之后,更是惊讶的几乎连嘴都合不拢。
三人沿着贯穿镇子的主干道往里走,一路上村民的目光虽然有些异样,但是也没什么太大惊小怪的反应。在他们看来,反正都是些不肯安安稳稳找个正经生计的冒险者,穿着皮甲和可笑的披风,挎着长剑和箭囊,背着乱糟糟的铺盖卷,像阵旋风一样卷过他们途经的每一处地方,大手大脚的花钱,打听附近有没有什么神秘的洞穴或者古代遗迹,把一切事情都搞得乱糟糟,最可恶的是,他们总是让村里还不知道生活艰难的半大小子们心痒痒的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去屠龙,捎带着跟公爵的女儿睡觉,那就更不听大人的说教了。
甜水镇里唯一一家与镇子同名的酒馆兼旅店门前的马槽边拴着几匹毛色各异的阉马,正在闷头啃着干草,看样子一定是又累又饿,连四十七从旁边走过的时候都没有惊动它们。而旅店的大堂中也一如所有这种乡下地方一样,充斥着汗臭和劣酒的气味,幸好现在不是晚上,否则忙了一天的镇民们会让味道再重上几倍,以至于凯罗根本呆不下去。
旅店老板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人,看上去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老得多。但是他只负责烤面包,实际掌权者是他的妻子,一个身材胖大,嗓门也很大的女人。她像个护巢的老母鸡一样看守着这家旅馆,还有她的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此刻她正抱怨着壁炉里噼啪燃烧的木头而产生的辛辣烟气,因为它刺痛了她的眼睛,而且木柴也是要花钱的,然后端起盘子给坐在远角的摩利尔等人送上自酿的甜酒和烤面包圈儿,并且自作主张的在四十七面前放了一大碗炖菜,重新箍过的木碗里满满登登的都是胡萝卜、洋葱、土豆和几块腌肉。然后她转身离开的时候顺便踢了她的小儿子一脚,因为他正趴在地上,试图把桌子腿儿当成密林,幻想自己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游侠,正在追踪世界上最可怕野兽的踪迹。
“她一定把你当成和那边的大块头一样的家伙了。”凯罗咬了一小口面包,然后用勺子细心的从四十七的碗里挑走了一片肉。
“嗨,这是给我的!”不过四十七只是说说而已,面对这么一大碗乱炖,他还真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这时候屋子的另一边爆发出一阵声浪。
“我曾经打垮过一整队兽人强盗!冬狼又算得了什么!”肌肉发达的战士双手拄着桌子直起身体,冲着对面桌子上的人大吼,唾沫星子都喷在同伴的脑门上,整张脸都因为酒劲和恼怒而发红:“你在质疑我吗?”
嘲笑者很是不以为然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冬狼算不了什么?哈哈,我想你大概只是以为它是一种白色的大个野狗吧?”
“你这混蛋!”战士啪的把酒杯摔在地上就要冲过去用拳头来解决纷争,幸好女主人及时插进来把大半壶麦酒重重顿在桌子上,酒花四溅,而膀大腰圆的战士竟然也被老板娘桶形的胖身子拦住了:“先生们!坐在我这里扯皮永远也解决不了树林里的威胁!为什么不用实践来证明谁才是真正的英雄呢?!”
战士瞪着眼睛看了看老板娘毫不畏惧的胖脸,突然伸手把酒壶拎起来,都不往杯子倒就对着壶口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泛黄的酒沫顺着胡子拉碴的脖颈一直流到领子里,跟衬衫上的汗渍混在一起。
“兄弟们,走!让这帮混蛋看看咱们的本事!”他把酒壶一扔,招呼着同桌的伙伴就一窝蜂的出去了,冷空气打着旋儿溜进屋子,不过立刻被屋内温暖的炉火消化了。
而另一伙人也站了起来——只不过方才嘲笑战士的那家伙紧了紧宽皮带,将鞘里的短剑松了松,然后绕过吧台走到摩利尔这一桌前。
“中午好,美丽的法师小姐。”他施了个马马虎虎的礼,目光在四十七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重点是他那身狰狞华丽的铠甲:“想必你们也听说了甜水镇附近有冬狼出没的消息了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摩利尔冷淡的打断了他。
“很抱歉,我们只是路过这里的旅行者。我们无意给自己找什么麻烦,至于冬狼什么的,我想还是留给有能力解决它的人吧。”
那人直起身子,敷衍了笑了一下:“……既然如此……看来您是无意加入在下的队伍了。那么祝您一路顺风,法师小姐!”
摩利尔目送着他们也离开旅馆。然后她把目光转回一边咒骂那群不讲究的冒险者混蛋一边抹桌子的老板娘,还有此时才被允许出来帮忙的老板娘的女儿。她们毫无疑问是真真正正的母女,因为这些女人们看起来完全就是同一个批次不同型号的圆桶。
平凡的人,平凡的生活。包括那两帮菜鸟冒险者也是——摩利尔呷了一口甜酒,心下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宁,甚至有点想在这里多住几天了。
“丫头,你做的很对!”老板娘走过来,粗布围裙在身上绷得紧紧的:“那群人完全是一群无聊的蠢货!镇长已经派人向领主报告,过几天就会有正经的士兵来这里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真是……结果总有这些人,就好像苍蝇嗅到臭肉一样飞过来,一个个以为自己能拯救世界似的!哎?大个子,你怎么不吃啊!”
老板娘很不满的质问,然后又嘭的捧过来一个大碗——里面盛满了煎饼,切得很碎的杂菜丁和咸鱼块:“换个口味!”
凯罗在偷笑。
四十七凶狠的盯着老板娘山墙一样的背影,而她的丈夫和女儿们看到这一切都有些变了颜色。不过最后他只是把勺子从碗里抽出来,让凯罗再次“偷走”了一小块鱼。
“这婆娘眼睛究竟有多少度近视啊?”
第二回合 邀请
入夜后不久,甜水镇的狗突然开始狂吠。
一名夜班民兵稍微离开岗位几步,把长矛放在旁边背身对着木栅栏开始小便。突然他觉得后脊梁一阵发凉,某种潮湿阴暗的寒意顺着头皮一直窜到尾椎,使得他不由得猛打了一个寒战,差点尿到新鞋子上。
到底折腾感冒了?他系上裤带,揉了揉鼻子想打个喷嚏,却张了几下嘴也没成功。守门的两条大黄狗已经冲着镇外的荒野叫了好一阵子了,连拴狗的绳子都绷得紧紧的,但是负责瞭望的家伙们却什么也没发现。一定是那帮该死的冒险者。自打他们听说镇子周围出现了什么冬狼的踪迹之后,附近的土狼野狗就遭了殃,这倒没什么,也算是保护了大伙儿的牲畜……但是起码收拾一下吧?弄得到处都是血腥味!
民兵往雪地上吐了口唾沫,抓起长矛时才觉得有些不对。狗怎么不叫了?他有些诧异的回望——发现那两条平常面对鞋底和棒子都很凶的老狗此时竟然肚皮贴着雪地趴下来,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把嘴埋在两只前爪中间发出恐惧的呜咽声。他调转矛杆轻轻打了猎狗的屁股一下,没换来任何反应。
冷气渗透骨髓。冥冥中某种力量控制着他,让他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去。挂在哨楼上方的圆月被涂上了一层水渍般模糊不清的红边儿,映衬得岗楼上哨兵的身形也相当诡异。
而哨兵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远方——好像着了魔似的,连猎弓已经从肩膀掉到手肘上了都不知道,更别说发出警报了。
拿矛的民兵也顺着他的目光转头。镇子外面的田地和更远一些的云杉树林仿佛都开始燃烧起来,在月光下不自然的扭曲晃动。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努力向那片又灰又冷的阴影中看去。没用多久,他的眼睛就因为惊恐而睁大了。
“天哪。”
摩利尔从睡梦中惊醒。她坐起来,伸手指向木桌上的牛油烛并低声念了一个单词,做工粗糙的牛油烛便亮了起来,不是被点着了,而是整根烛身都发出温和的白色光芒,照亮了整间屋子。
“怎么了,摩利尔姐姐?”另一张床上的凯罗也半支起身子,揉着眼睛问到。
摩利尔穿上鞋,弯下身子把裤脚塞到靴筒中去:“没什么,我出去看看。”
她推门出来的时候目光便已经脱离了旅店狭窄黑暗的走廊,穿透多层墙壁投向外面的街道。女法师的双眼因为魔力而变的好像宝石般闪亮,看到了从甜水镇大门那边疾驰而来的黑色马车。虽然镇子里的街道不过是盖满了雪的土路,但是在拉车的四匹骏马十六蹄翻飞之下竟然一点雪沫尘烟都没有,也没有留下车辙印,唯有马车前端挂着的两盏提灯在夜色中划出一对幽灵般的淡黄色轨迹,仿佛这辆精美华贵的马车只是一阵顺着道路吹来的阴风一样。
摩利尔皱了下眉,因为马车上的徽记她非常熟悉——简直太熟悉了。
“我想有人来找我们了。”她对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的四十七说。
正在指挥女儿们清扫一楼大堂的老板娘听见有节奏的敲门声。她把手里的凳子往桌面上咣的一扣,粗声粗气的嚷了一嗓子:“打烊了,醉鬼们!回去太晚当心你们的女人用扫帚教训你们!”
敲击声停了下来,但是随后旅馆的门被轻易的推开了。硬木门闩甚至没有做出稍微强硬一点儿的抵抗,便断成几截儿掉在地上。门户洞开,一股湿冷的气流涌了进来。
“混蛋!我说过已经打烊——”老板娘大概还以为自己忘了插门,挥舞着手臂便要走过去给来客一顿痛骂,但是对方显然比她更快。一只苍白削瘦的手按住她的肩膀,轻而易举的就把老板娘二百多磅的身体压坐到椅子上。瞬息间便跨过半个大堂的黑袍男人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她噤声,瘦骨伶仃的手指和近乎完全没有血色的薄嘴唇拼成了一个十字。他的瞳孔很小,细的好像针孔一样。老板娘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浑身僵硬麻痹的一动也不能动了,还保持着一个似乎要发出元音的口型。黑袍人的袖口落下来一点儿,露出一抹鲜红如血的衬里。
“生意那么不景气吗?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迪阁下您也开始做起入室抢劫的勾当了?”摩利尔缓步走下楼梯,四十七则站在跃层的二楼俯视着这群不速之客,铠甲和头发都寒光闪亮。
最后一个走进旅店的中年人微笑看向女法师。
“你还是那么牙尖嘴利,小摩利尔。”他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丝质的白手套,穿着下摆刚过膝盖的大衣,袖口和领口都装饰着镂空的滚边,门襟则是一条蛇样的血红绸缎——这样一身诡异的衣着,看上去却风度翩翩。
叫做迪的中年人挥了挥手,黑袍侍从们立刻谦恭的退到他身后,包括压制住老板娘的那个在内。
“不过当初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有如此惊人的成就。”迪上前几步,和摩利尔隔着一张桌子对望着:“红袍法师会因你而骄傲。”
摩利尔摸了摸桌角,并且将手指放到眼前搓了搓,似乎在检查那里是不是干净似的。
“迪阁下……在我的印象中,您可是很少离开赛尔城的。我想,您不远千里来到这蛮荒的北地,该不是只为了夸奖我几句这么简单吧?”
迪矜持的笑了。他的瞳孔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变得狭长,好像某种爬行动物,仿佛蛇或者蜥蜴,但是转眼又恢复原状:“当然,摩利尔。我想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他停顿了一下以加重语气:“摩利尔,维克多导师想见你。”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准备停当的摩利尔、凯罗和四十七都坐上了马车。其实本来用不了这么久的,但这期间迪一直耐心的站在大堂里等着,连表情都没有变。宽敞豪华的车厢里铺挂着精致的毛毯,舒适的座位上也有厚厚的软垫,但仍然有些阴冷,感觉好像墓穴一样。
四十七独占着一面座位,掀开窗帘往外看。马车已经上路了,四匹俊伟高大的黑马跑起来没有一点儿生息,无论是马蹄声还是响鼻儿都没有。窗外的景色也很有些奇怪。无论是甜水镇那些低矮简陋的房屋,还是镇外的丘陵树木,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看上去像是多了一道黑蒙蒙的重影似的——刚才马车冲出镇门的时候甚至还擦着了一名持矛呆立的士兵,不过他没有任何被撞倒的迹象,直到马车已经离开老远才一屁股坐到雪地里,再过片刻,四十七才听到他隐隐约约的惊号。
“我们现在正行走在物质界和阴影位面的夹缝里。”摩利尔阻止了四十七试图开窗的举动:“很奇妙的感觉,是吧?”
四十七坐回原位,把脚搭在面前的茶几上:“又是空间旅行?这次还算稍微不那么让人难以容忍。那帮家伙呢?”
摩利尔也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凯罗已经像个小猫儿似的在她身边又睡着了:“谁知道。丢不了就是了……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就算再不长进,也总有些这种独到的小窍门。”
“吸血鬼?”四十七又来回扒着两边窗子都看了看,仍然没有发现迪和他的黑袍侍从们的踪迹:“早知道我应该脱下他手套瞧瞧的。”
借着这次乘坐幽影马车的机会,摩利尔开始探查维持其介于实体和阴影两者之间的魔力是如何运作的。她将思想的触须从心灵中发散出去,试着让它们连接上魔网。大量纷杂的魔法跃动出现在她眼前,好像无数跟她玩捉迷藏的小精灵。女法师集中精神,试着用心灵去捕捉每一个乱窜的粒子,逐渐在其中归纳出一张有着规律流向的脉络图。
一个不和谐的画面突然跳进脑海。可能是因为摩利尔将思想伸得太远了,也可能是因为她潜意识中有这个念头——总之,她看见了一张惊恐僵硬的脸孔。
那张脸上凝结了一层惨白的冰霜,连眼珠子都被冻住了。看样子那是个战士,手里还拿着一张断了弦的长弓,倒毙在树林里。
离这具尸体不远处,三头灰白色的巨狼正围着几个背靠背组成一圈儿苦苦支撑的人影打转。它们冰蓝色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光,摩利尔甚至能从中看到冒险者们惊骇的神情。狰狞的狼口中轮流吐出混合着冰屑的冷空气,旅店中那个夸口说“冬狼算什么”的强壮战士用自己的大盾牌尽量承受着大部分的寒冷喷吐,但是盾牌上的蓝色光芒正在逐渐黯淡。先前嘲笑他的那个家伙居然也和他在一起,当一条冬狼试探着从侧面扑击,想打开缺口的时候果断迅捷的刺出一剑,剑尖上突然窜起的火光让冬狼低嚎了一声退下,看来他们的自信还是有一定实力支撑的——不过三条联合狩猎的冬狼,对这两个冒险团来说还是超出能力范围了。
一个拿着戟负责防守强壮战士背面的冒险者步子开始混乱,有些和同伴脱节。凶残狡诈的掠食者们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头狼张开大口猛的扑上去咬在戟杆上,然后一扭头,十尺长的巨大身躯产生的力量马上将他踉跄拉倒,另外两头冬狼则同时喷出寒气将别人逼退。持戟战士大声嚎叫着想要爬起来逃走,但是冬狼的反应要比他快得多的多,挂着冰碴的利齿一下子就咬在他的后颈上,骨头碎裂的声音连使用心灵之眼进行观察的女法师都清晰可闻。
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摩利尔睁开双眼,幽影马车正载着她远离那场杀戮。他们中午在旅馆里吵架的时候一定没预料到自己的生命晚上就会结束——正如摩利尔也没预料到自己平凡的闲暇生活如此之快的就结束了一样。
这都是我们选择的道路。摩利尔伸出纤细的手指,慢慢的在车窗上画了个看似一团乱麻的图形。细微的光迹随着手指的移动而生成,然后消散,最后收尾的时候,却恰好接到了最开始的那一笔上。
车窗外的影子搅动起来。摩利尔的法术将物质界和幽影界的能量分别抽出一部分加以混合,塑造出黑暗恐怖的巨犬。这些魔法造物脱离了笼罩于天地间的模糊黑云飞奔而去,兴奋的低吠着,为能取悦主人而准备在其短暂的生命中尽情的展开杀戮。
目送着影犬离开,摩利尔再度靠回垫子上。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帮助那些倒霉蛋,这种行为不仅无聊而且没有意义——学不乖的永远学不乖,学乖了的早就不干冒险者这个行当了。不过管他呢。就算那帮人走运吧。反正……摩利尔看了一眼四十七。这个家伙正在玩自己的手,让手背上的鳞甲不停的变换形状。
自己其实也挺走运的。
维克多。摩利尔其实并不想去见这个所有红袍法师都畏之如虎,提到他名字都老实的跟三孙子一样的老怪物。但是说真的,她还真没胆量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而且自己和红袍法师会之间总要有个了结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旅程的尽头又是一个魔法阵。没有车夫的幽影马车将他们带到一个地下大厅内,周围没有任何通道可以让这辆马车通行。
迪和黑袍仆从们已经等在这里了。
“请,摩利尔小姐。”迪站在雕刻着深浅不一花纹的石板地面中央,周围石柱铜盆上摇曳晃动的火焰在他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所有人都站到那些神秘的文字和符号范围内之后——四十七不怀好意的一直看着迪的左手。那些火焰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四窜的火苗渐渐连成一圈儿,组成白炽但却不觉得多么灼热的火环,忽涨忽缩。
火焰顺着地上的图形燃烧着,提供足够开启通往远方的空间通道。最后在一阵猛烈的火花闪烁过后,巨大的黑暗阴影在火焰中出现,覆盖了整个法阵。
火光熄灭了。地下大厅内立刻漆黑一片——所有人都已经被传送到阴影的彼端。只余下幽影马车安静的伫立着,没有一声嘶鸣。
第三回合 巫妖
法术火焰跃动着从众人身边退开,像被某种力量吸引着一样重新归聚到四周石柱顶部的火盆中——但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些了。
残留在摩利尔身边的袅袅青烟仍然带着一丝微弱的焦味,但是实际上连一片衣角也没有烧着。极尽精雕细琢之能事的符文石柱阵列并没有引起女法师太多的兴趣,反而是穹顶上的巨大图案使得她停步仰视。
一根扭曲的红色螺旋线从穹顶中央的白色星轮中伸出,依次串联着八个渐增的火红球体。整个图案被刻画的一丝不苟,庄重严肃中甚至有些不合拍的滑稽。
红袍法师会的标志。摩利尔的目光在上面驻留了一会儿,似乎和从前一样在思索究竟是哪一颗火球代表了她所研习的预言系法术,不过因为关于此事从来没有过一个官方说法,所以她仍然没有答案。
“你流鼻血了?”四十七在后面也跟着抬头看了看:“哈,这就是著名的‘扯蛋’么?”
在迪的带领下,一行人沿着风格压抑的挑廊向前走。墙壁上镶嵌的魔法灯盏闪烁着柔和的淡黄色光芒,亮度并不比一根蜡烛强多少。而大约每隔百余尺,便有一个阴沉的佝偻影子在夜色的衬托下蹲踞在廊柱外沿的方形石台上,虽然那只是毫无生气的雕像,但是当经过并多留意几眼它们收敛着膜翼的狰狞身形的时候,就会感到一股充满恶意的气息从其身上散发出来——丝毫不用怀疑,只要一个简单的指令,这些冰冷的石像便立刻会从沉睡中苏醒,展开翅膀遮蔽天空,用它们由巨大黑曜石碎片雕成的锋利牙齿和爪子将入侵者彻底撕裂。
顺着弧形的挑廊走到尽头,一座大约五十尺长的悬桥出现在眼前。尽管他们来时还是北地的夜晚,但是现在这里的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为远处错落的黑暗塔林剪出了更清晰的轮廓。深灰色的石质建筑群好像花瓣一样围拱着悬桥对面的高塔,它与周围的堡垒楼阁挨得非常近,通过许多桥或走廊彼此联接着,塔身上各种浮雕和塑像多得数不胜数,使得高塔俨然成为了一个宏伟瑰丽的艺术品。
而它也的确有种不同于其它建筑的魅力。也许是错觉,但是每一个看到这座塔的人都会感到它好像是一个活物——隐约的云雾围绕着塔身游动,看上去如同塔本身在呼吸。
“很抱歉,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迪和他的黑袍侍从们在悬桥前停下脚步:“维克多先生正等着您。”
摩利尔抚摩着桥头护栏上精美的小魔怪雕刻,看着黑黝黝的对面。
“跟着我,凯罗。”静立了片刻后,她踏上悬桥。
四十七也跟了上去,但是走了两步之后突然转回来走到一个黑袍人面前伸出手。
侍从愣住了,不知道四十七要做什么。看姿势好像是要和他握手,但是他的主子还在一边站着呢,怎么也轮不到他吧?何况他也不认为这个本质上跟石像鬼并没什么不同的钢铁造物会有这样的思维。他看着四十七的脸,但是从那对深幽的红火里根本看不出来意图。他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同样伸手和那只铁掌握在一起。
这家伙的哀号和肉体被烫糊的气味一起散布在黎明的空气中。
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除了被握住手的黑袍人因为难以忍受的剧痛睁大眼睛,嘴巴也几乎张的脱臼之外,连同迪在内的其它吸血鬼针样的瞳孔中全都亮起负能量的光芒——摩利尔转身回望,一个强有力的攻击法术迅速被她从记忆中呼唤出来准备着。
不过四十七没有再做什么。他松开手,对方的手掌已经被烧焦了,手指都粘连在一起,皮肤在炙热下翻裂开,露出黑乎乎的肌肉。
“以后不要随便乱碰别人。”他低头冲跪在地上的侍从说了一句,然后没事人似的走开了。
“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个迪因为什么事儿变过脸色呢。”站在缓缓开启的塔门前,摩利尔不由得微笑起来。
四十七背着手,满不在乎的看着拱门上繁复的花纹:“绝大部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小子都只不过是因为没见过真正的山崩而已。”
高塔内幽暗非常,但又勉强能让人看清环境。一路上静悄悄的连一个仆从都没有,但是每当摩利尔等人走到一扇关着的门前,门总会适时的打开,遇到让人不知该向上还是向下的楼梯时也会出现某种显而易见的征兆作为指引——例如突然顺着扶手亮起的一溜冷光。
“这里真古怪。”当三人最终站在一扇以红袍法师会标志作为装饰的铁门前时,凯罗紧挨在摩利尔身边低声说到。
四周静寂非常,连从黑暗的走廊中吹来的一点微风都停止了,好像自从进入塔内就一直陪伴指引他们的鬼魂们终于完成了任务,回到它们阴冷狭小的墓穴中安息了一样。
八个球体一个接一个的亮起——铁门也顺着血红色螺旋线的纹理裂开,收入墙壁。
“欢迎你,摩利尔,我的孩子。”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缓慢,低沉,听上去就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但是又异常清晰的萦绕在三人耳边,如同说话者就在他们身旁似的。
摩利尔冲着黑暗的大厅中鞠了一躬。
“我很荣幸,也很意外,尊敬的维克多导师。”
四十七极目望去,但是这一次他的热感视力失效了,除了隐约能看到门口的一块地板和隐约的几根柱子之外,他就像个普通人,对门内那片深幽的黑暗无能为力。
他迈步往前走,但是摩利尔拦住了他。
“别冒失,维克多对向他挑衅的人一向没有多少耐心。”她在他身边低语:“我们不是来打架的……至少现在不是。”
女法师的耳语非常轻,但那个苍老的声音立刻就此做出了回应。
“呵呵呵……但是我同样也对强者心存敬意……”他报以一阵和蔼的笑声:“当然,前提是他们能对我以礼相待。进来吧,孩子们。”
话音刚落,大厅内便亮了起来。
这是一间长度超过宽度的华丽房间。天花板非常高,四盏缀满了宝石的水晶吊灯排成一列,将辉煌的光芒映遍每个角落。大厅左右两边都陈列着精致纯白的大理石雕像,全是法师模样的人像,每一个都有真人的两倍高,连衣服上的每一处褶皱和眼角的鱼尾纹都栩栩如生。
红袍法师会死灵学派的首席导师,塞尔城最古老、最睿智、最强大的存在,同时也是这个声名狼藉之地的实际统治者,红袍大法师维克多正坐在他的王座上等待着。
在四十七和凯罗看来,维克多是一名身材高大的老年学者。闪光的黑眼睛里透出他充沛的精力,一身剪裁得体的华丽红袍是某种早已过时的款式,几颗紫色和绿色的艾欧魔法石漂浮在他的头部周围旋转着——他看上去冷静,知识渊博,虽然削瘦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笑容,不过目光中隐约还表现出一些友善。
但是摩利尔眼中出现的却是另一种景象。她并没有刻意去看穿维克多用魔力塑造出来的虚假外貌,但是或许是因为他的真正力量实在太强了,使得这层装饰用的伪装在女法师看来,就像试图用薄纱挡住阳光一样。
一具干枯的骨骸坐在那里。露在长袍外的脸和手都已经完全枯萎,苍白如纸的皮肤紧紧裹在骨架上,两者之间的肌肉脂肪筋络早已经在超过千年的光阴中彻底消亡了。骷髅头空洞的眼眶中是一对深黯的眼珠,完全是因为魔力的聚集才闪烁出光泽。
正如许多人猜想甚至公开议论的那样,维克多是一个巫妖。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四十七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摩利尔:“你一直都能让我惊讶,我的孩子。”
摩利尔现在大致已经猜到为什么红袍法师会肯放任自己这个叛逃者如此安然自在了。维克多的意志在红袍法师会中就是圣旨,就是法律,就是不容违抗的命运。不是没有人挑战过这一点,但是他们都已经消失了,维克多却还活的好好的——如果他现在这种状态能叫做“活着”的话。
“感谢您的宽容,维克多导师。”摩利尔的语气中带着敬意,这倒真的是发自内心的。
“这算不了什么。哦,请坐……你们看,我都老糊涂了。”维克多挥了挥骨瘦如柴的手,伴随着一阵闪着微光的魔法烟雾,地板上出现了三把椅子,两小一大。
“摩利尔,其实当年我本来打算把你招进我的死灵派系的……就是现在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你是我的学生,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是不是已经能独挡一面了。”
摩利尔想谦逊一下,但是维克多自顾自的说,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当然,回味过去与憧憬未来都没有什么意义。而且你的天赋……专精预言的确是最适合你的。你现在的成就也远远超过了其他的红袍法师们,无论你离开赛尔城,还是在阿古斯帝国出人头地,到成为一名出色的预言系大法师……摩利尔,我为你感到骄傲。”
这可不是我所知道的维克多风格。女法师紧张的盘算着这位一向冷酷、暴躁而又有节制的红袍巫妖究竟有什么计划——他同时策划的阴谋比一般人一辈子能想到的还要多。应该和四十七有关,摩利尔的直觉告诉她。
她瞥了四十七一眼,他正坐在椅子上没心没肺的嘎悠,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被多少居心叵测的家伙盯上了。
维克多应该不会硬来……要想制服四十七,八大导师合力怕是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就算维克多没见过四十七用来封印宙克斯克尔的那一炮的恐怖威力,以他的智慧,心中也应该有数才是。通过挟制我来间接达到目的么?有这个可能,但是现在我也已经不是在雨城镇外面对辛格时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了。
短短片刻,女法师心中已经转过不少念头,但是每一个都似是而非。所以她明智的选择缄口不言,维克多就算不像传说中那样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也是一个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并笑到现在的巫妖,而她还不到三十岁!
“……伊莎贝拉放弃你是她一生中所犯的最大错误。”维克多的这句话让摩利尔的眼皮跳了一下。
“伊莎贝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也有很多优点和长处,但是过于热烈的不理智情感是她的致命伤。当然,如果她能把这种任性局限于生活中,那也只不过是身为法师众多怪癖中甚至算不得独特的一项罢了,但是她做的有些过头……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其它人。摩利尔,有没有兴趣接替她预言系导师的位置?”
女法师相当惊讶。预言系导师?如果维克多意在拉拢的话,他也不可能提出比这更丰厚的条件了。这意味着伊莎贝拉……摩利尔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试图寻找一个闪烁其辞的含糊回应。
“不用急着现在答复我。”一颗翠绿的艾欧石飘到维克多面前,每一个精细完美的切面里都反射出他黑幽幽的眼睛:“你还很年轻,对不对?”
维克多的虚晃一枪还真是让摩利尔有些难受。
“是的,我想我还远远不够成熟……”摩利尔回答道。这样说话太累了,如果可能的话,她宁愿和巫妖真刀真枪的打上一架。
“维克多大法师,那我们就谈谈眼下着急要紧的事情吧。”四十七突然停止摇椅子,一双红瞳盯着巫妖,直截了当的帮摩利尔解了围。
他很礼貌的用了敬称而没有直呼维克多为风干的标本,这让摩利尔相当安慰。
“呵呵呵……”巫妖又发出一阵空洞的笑声,脸上和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奇异的钢铁武士,我一直在猜你什么时候会接管这次谈话……比我预想的还要早了一点儿。”
他从王座上站起身,一层若有若无的黑云从法袍中逸散而出,飘荡在他周围。
“跟我来,孩子们。”维克多抬起一只手臂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们看。”
第四回合 维克多的任务
维克多的红袍长长的拖曳着,在螺旋形的楼梯上形成如波浪般起伏。摩利尔不知道巫妖要带她们去哪里,这座被充满了骷髅、幽灵、吸血鬼等各种不死生物的要塞严密拱卫的高塔一直以来都是外人不容踏足的禁地,就连红袍法师会其它派系的导师都很少有幸被维克多在这里亲身会见——事实上,她以前在塞尔城的岁月中,也只是见过一两次巫妖真假难辨的魔法拟像而已。
只有四十七响亮的脚步声回荡在他们周围,驱散了寝陵般高塔内的森然雾霭。
四十七跟在维克多后面,将巫妖同摩利尔和凯罗隔开。他饶有兴趣的审视着身边造型奇异的墙壁,浇铸在砖石上的金属仍然保持着当初被倾倒时的流淌状态凝结出一条条凹凸不平,粗细不一的扭曲形状,有着明显节肢状结构的粗大石柱半露在墙壁外面,为弧形的墙体提供了坚不可破的支架……再加上填充在缝隙之间,无法分辨成分的黑灰色涂料,整个建筑的风格越看越是眼熟。
就像放大了许多倍的,人的肋骨。
楼梯不断盘旋着向下延伸,似乎一直要去向地狱的最底层。从幽暗中吹来的湿冷气流附带着一种在冬天清晨敞开的坟墓的味道,让凯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鬼地方活像是某种巨兽的食道。四十七盯着维克多的背影,他已经用遍了自己所有的视觉模式打量他,但看到的都是一个学者模样的年老巫师——明明在前面,又似乎只是一个虚无的幻象。见鬼,他从来都对魔法不在行。
他们最后结束一圈一圈几乎要把人转晕的下楼旅程,穿过同样以熔化状金属装饰着的高大拱门。这是通往维克多私人炼金实验室的道路。
环绕着巫妖头颅的一颗艾欧石上,细小的光芒开始有规律的闪烁。密布于走廊中的魔法结界被取消了,因为感受到有人闯入而在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上蠢蠢欲动的畸型肢爪重新安静下来,隐入浮雕。两名守卫在精金大门前的骨骸魔像认出了它们至高无上的主人,因此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一百种不同药物混合的化学气息刺激着摩利尔的鼻腔,让她回忆起从前在烧杯和试管中度过的日子。她一直对此兴趣缺缺,成绩也不是很好,所以除了一些必须调配特定材料施展的法术之外,摩利尔宁可多耗费精神力去沟通魔网,直接将魔法能量从虚空中抽出来进行塑造使用。
维克多从半开的大门中走了进去,而四十七则顺手将它完全推开了,使得门框上的浮雕不得不幻化出更多半透明的魔法手臂来关门。
秘密实验室中琳琅满目,摆设的活像个集市。大大小小的透明容器中浸泡着各种未知种类的生物和器官,每一个都独特非常。摩利尔粗略扫了一眼,只能辨认出它们大多应该是出自于外层界的异怪,但是要细分就无能为力了。
“咦?”四十七的目光越过众多原料和工具,投向一个偏僻的角落。
维克多深黯的双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你非常敏锐,钢铁武士。”他微微抬了下手指,两张镶着银边的花岗岩工作台悄无声息的左右滑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通往实验室深处的道路。
摩利尔不得不佩服维克多的本事。在巫妖编织的重重法术结界中,强有力的侦测、防护、反制和杀戮魔法纠缠在一起,就像一张沾满致命毒液的蛛网一样遍布整个实验室,等待着未经授权的闯入者。或许这个相对来说还不算什么,因为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和耐心,再复杂的结界也终会被破除的——但是当维克多毫不避讳的在她面前暂停另一道隐秘的保护结界的时候,她真是感到由衷的惊讶。因为她甚至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实验室中的魔法器具和陈设精妙的摆放排列,通过大量看似毫无关联的小咒文共同形成了这道结界。它们以自身所带的魔力为驱动,暗藏在明面上那些法术的空隙中,利用它们来增强自身,但是就算其余法术被解除了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而如果对此进行侦测的话,也只会发现这个实验室自身所发散出来的、杂乱无章的魔法辉光。
维克多不是要带我们来看他的命匣吧?这个有点可笑的念头一浮上摩利尔的脑海,便立刻被她打消了。拿巫妖的命匣开玩笑可不是好玩的……就算只是想想也很危险。
四十七对这种手艺活儿毫不关心。他大踏步走进结界包围着的中心区域,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在力场能量作用下,离工作台半尺高,静静悬浮着的东西。它是一块胸甲大小的不规则金属物体,时间的侵蚀已经让它失去了光泽,但是却没能彻底抹消其上残留的某种神秘的原始能量。而且从其截断面可以看出,这东西的结构极其复杂。
一片“神之武装”的残骸。
维克多也好像审视珍宝一样看着这块金属残片。
“真了不起……杰出的艺术。虽然只是这么一小块儿,但是和它相比,我们制造的构装体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玩具。”巫妖走到工作台侧面,艾欧石的光辉投映在力场护罩上,好像一尾尾游动的小鱼:“你应该想象得到,钢铁武士,当我猜到你居然是一个完整的成品时有多么惊讶。”
“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四十七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金属残骸:“你,我,乃至一只微不足道的毛虫,如果单纯从自然本身的角度讲,又有什么不同么?”
维克多因为这句话而再次爆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这句话不适合我。实事求是的讲,我已经不再拥有生命了。”
他的魔法伪装短暂的解除了片刻,没有嘴唇遮蔽的牙齿闪闪发亮,惹得凯罗低声惊呼。
“每个人都曾经活过,但不是每个人都会真正死去。”四十七终于转头看向维克多:“你要做什么,维克多大法师?总该不会是想请我把它铸造成‘霜之哀伤’吧?”
“维克多导师。”摩利尔决定说出自己的意见:“如果您有意……有意对这东西做进一步的研究,很抱歉我们恐怕帮不上多少忙。不过您要是需要阿古斯最高评议会大法师们的法术笔记的话,我倒是很乐意提供……”
女法师的这个甜枣没抛出去,因为巫妖接下来的话和她料想的并不完全一致。
“你不用担心,摩利尔。在学徒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想研究恶魔,最好从小魔怪下手,而不是过于自信的去招惹一头巴洛炎魔。”维克多改变了包围残骸的魔法力场,让它好像被一双手托着一样,平稳的放在工作台上:“钢铁武士,你对它有什么看法?”
“如果遇到古董商,就把这东西卖了吧。”四十七伸指弹了一下残骸,发出一声响亮悠长的金属颤音。
“你说的对。”维克多竟然对此表示赞同:“虽然我也是刚得到它没多长时间,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尽管这是魔法造物,但是制造它时使用的魔法体系和我们现在所知的完全不同。如果能找到足够多的样本,集中红袍法师会的全部力量修复利用它或许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阿古斯已经这么做过了。但是——”
巫妖话锋一转:“我认为这是得不偿失的愚蠢行为。而且就算最终我们能令这种早已消逝的神奇造物重生,我对它也并不放心……别人的法术书永远都只能作为借鉴,并不能代替自己的。如果我不能完全掌握它,我怎么敢放心使用?如果我再为探求它的奥秘而好像阿古斯的法师们一样耗尽精力却一无所得,我又要放弃其它多少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当然,在常人看来,我现在拥有无尽的时间。”巫妖凝视着四十七,发出一声几不可查的叹息:“或许在以后的某一天,当我对其它事都感到厌倦的时候,会重新产生对它,以及对你的兴趣……但是现在,以及可以预见到的未来都不会。”
“那么,您的意思是?”摩利尔问道。
“我不会,不代表别人也不会。”维克多的这句话好像一阵寒风吹过墙洞发出的声音:“事实上,有几个派系的导师已经联合起来,开始到处寻找这些远古的金属残骸了……而且据我所知,他们已经发现了几块。摩利尔,你的导师伊莎贝拉也参与其中。”
伊莎贝拉联同其他的红袍导师在寻找神之武装?摩利尔消化着这个消息,同时不由得看了四十七一眼。
“那不是他们应该拥有的东西。”四十七断言道:“或许一次小小的袭击能让他们清醒一点儿。”
“不,钢铁武士,别这么做。”维克多竖起一根手指警告他:“这种行为等于和红袍法师会为敌……如果你与他们发生公开冲突的话,同时也就成了我的敌人,尽管我不希望如此。”
“为什么?”四十七摊开手表示难以理解:“维克多大法师,难道你把你这些愚蠢同僚的行为告诉我,只是由于你的八卦之魂在燃烧?”
摩利尔轻咳了一声,虽然她不知道“八卦之魂”是什么意思,但是很显然不是一个敬语:“红袍法师们之间存在着无休止的欺骗、背叛和谋杀……但是只能私下里进行。表面上必须维持一团和气,哪怕和你同桌吃饭的人昨天刚刚向你的酒杯里投毒。任何公开化的冲突都必须被制止,所以更别说外人的进攻了。”
“没错。尽管我已经快要对他们失去耐心,但是还不想放弃这个组织。”维克多并没有因为被摩利尔直接指出红袍法师会的卑劣陋习而愠怒:“我认为对红袍法师们而言——他们最正确的道路就是跟随我,联合在我的周围。我并不奇怪总有人质疑这一点,不过我会用我的方法证明给他们看。摩利尔,如果你将来成为预言系导师,该不会也像你的老师一样挑战我这个老头子可怜的自尊心吧?”
“怎么会?……不过,我想我真的不能胜任这个位子。”摩利尔再一次表明态度,巫妖也再一次把这句看似玩笑的话轻轻揭过。
“钢铁武士,你也不用过于在意他们的行为。他们目前得到的残骸根本不足以作任何事情,所以无论你是希望还是不希望你同类的苏醒,眼下都不用担心。”
“我并没有担心。”说这话时四十七也想了想,然后不认为“凯丽”是能被几个法师轻易抓住的角色。
“但是他们正准备做的事情就有点超出我的底线了。”维克多的语调变得冷酷无情:“根据我最近得到的情报,那几位红袍导师动用了他们手中的大部分力量,准备组织队伍前往外层界进行搜索。”
外层界?水元素公主奥利德拉似乎也提到过。
“这太愚蠢了。摩利尔,我希望你能和钢铁武士阻止他们。”巫妖终于提出了他的要求:“伊莎贝拉通过她的法术预测了几个可能有大量残骸存在的位面,我想他们近期就会出发。这些线索我都稍后会提供给你们。我相信你们可以断绝这些人不切实际的妄想……我只有一个请求,给他们一些教训,但适可而止。尽量像个真正的红袍法师一样做事,摩利尔。你做得到,对吧?”
站在维克多要塞客房中视野良好的豪华落地窗前,摩利尔把玩着手中的小袋子。清晨的阳光照在袋子上,产生了某种奇妙的扭曲效果,而且没有形成影子——好像这个袋子并不完全属于这个空间似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是一个能折叠空间的次元口袋,实际上袋中永恒存在着一个稳定的小型半位面,虽然比不上能在其中建造一座城市的那种,但是容量也是好几座大仓库的总和了。摩利尔很久以前就想要这样一个次元袋,就想她一直都想学“法师豪宅”这种相当于自带高级旅馆的奢侈法术一样。
四十七则看着维克多给他们的另一件魔法物品,一张卷边的羊皮地图。他翻来覆去的观察,上面也只是一些似乎毫无意义的线条和图形而已。
“别折腾了。这张位面地图在主物质界没什么用的。”摩利尔收起次元口袋,里面已经有一件藏品了——原来在维克多实验室中的神之武装残骸。
四十七没有任何犹豫就接下了维克多的任务,看起来他对寻找这些残骸也非常热心。不管巫妖有什么打算,为什么会找自己这个叛徒来做这项工作,都要容后再想了。
摩利尔正欲从窗户前离开,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她转回头贴近大窗向下俯视——正好碰上一名刚刚走下马车的贵妇人抬头仰望的目光。
伊莎贝拉。
第五回合 绸缪
她从嶙峋的怪石间一掠而过。
在剥蚀作用形成的,好像纵横交错大网般的曲折峡谷内,盘旋回荡的狂风再次蓄积着力量逐渐高亢起来,开始新一轮的呼啸。只有坚硬的岩石才能在这无休止的吹袭中幸存,但即便如此,当旋风裹夹着飞石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山壁的时候,仍然能在上面留下些许痕迹,卷起一些碎屑加入到风沙弥漫的队伍中去。
崎岖的地表上一处裂隙突然爆发。迅猛急促的气流撕出无数岩裂,将地下的大量灰尘和酸性浓烟高高喷洒到空中。巨大的烟墙在劲风中拧卷扭曲着,高热气体通过隧道发出刺耳的尖利锐响,听上去就像峡谷本身在嘶鸣哀嚎。
旅行者沿着板岩层叠的陡峭悬崖边缘奔跑,径直向那片尘土云冲去,快得好像离弦之箭。翻涌沸腾的烟气喷泉吞没了她曼妙的身形,但是混浊的气团里一道稍纵即逝的光亮闪过,她已经从另外一边穿了出来,带着长长云迹落在一座天然形成的石桥上,顷刻间便通过了它,猫一样手足并用几下攀上石桥对面一座险峻高耸的岩山顶部,然后一跃而起。
尽管这一跳远远超过了一个人,甚至任何类人生物可能做到的程度,但是如果她的目的地是远处一片隔了重重峰谷的岩架高地,还是差了很多。看起来她似乎注定要跌入那些参差林立的石峰群中了——直到一对闪耀的羽翼从她背上伸出,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驭风滑翔。
她来到岩脉尽头。烈风从山崖上成排的开口中涌出来,形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为充斥了整个世界的喧嚣大合唱增添了更多的和声。她收起双翼,锋利闪亮的金属羽毛折叠变化,隐入那身精致完美的紧身刃甲中。
这里一定与气元素位面有着某种联系。旅行者用星辰般的蓝眼睛扫视寻找,但是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望无际的岩石地貌。到处都是冲天的尘烟,好像一根根伸向云霄的巨大触角,偶尔一阵滚雷般的轰响由远及近,说明在那些绵延数里甚至数十里的岩石斜面某处,片刻前刚刚发生了规模宏大的滑坡现象。
天边横亘的山脉隐隐约约,仿佛只是一道起伏连绵的深色雾气。呜呜的风声在她身边川流不息,混乱的能量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将她卷起吹飞,撕成同飞沙走石一般大小的碎肉——但是她并非血肉之躯。
好几股龙卷风相互吸引着靠近,合成一道极大的风暴尖啸,横扫肆虐,使得大地不堪重负似的开始震颤,裂缝接二连三的出现,好像被压碎的玻璃。她伫立在悬崖上,迎着风昂首等待,倾听暴风中的秘密。
位面正在移动。而她也正置身于某种超乎想象的伟力中,这种力量甚至可以让整个多元宇宙震荡。她行走在这个狂风怒号的荒芜位面上,如同沿着一条支流游向大海的鱼。这是她熟悉的地方,同时也能给她一丝晦涩难明的模糊提示。
她并没有明确目的地。如果另外一名同伴能和她在一起,那么他们两个或许能够得到更多的讯息——而且她知道,他的力量比自己更强,更能适应无常的能量洪流。但是他因为不明原因而受到了污染……她认为他已经屈从于混乱的本质。这是非常危险的征兆……他似乎正逐渐由她的同类变成她从诞生的那天起就致力消灭的东西。
风暴引起的气体喷发产生了一次猛烈的地震。大片的山崖坍塌了,她在翻滚流泻的岩石波涛上冲浪,赶往一条刚刚出现的位面通道。她将奔赴下一个世界——同样的混沌,同样的未知。她要完成她的使命,她生来如此。
但是一个问题突然从她钟表般精确稳定的思维中跳了出来:谁是凯丽?
红袍法师会的变化系首席安德烈导师心烦意乱的在他的私人图书馆内踱来踱去,不自觉的抚摩着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上两枚价值非凡的魔法戒指。他的魔宠,一只能以可怕毒素致人于死地的水银蜘蛛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焦躁的情绪,悄无声息的攀在安德烈附近的一个书架上,变化成这位导师的家族徽章——虽然他的家族在他祖父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没落了。
安德烈在宽大的黑胡桃木书桌旁停住脚步。书桌上摆满了书卷、笔记和图纸,那全是他许多个日夜以来不眠不休的心血结晶……不过现在差不多就是一堆废纸。
导师重重的哼了一声。他把目光投向图书馆内的一排排书架,那上面陈列的都是许多法师梦寐以求的法术书籍。它们井然有序,数量庞大,闪烁着魔力的光辉,大部分都是关于炼金、创造以及如何改变事物原有形态性质的神秘知识。
它们此刻也不能引起安德烈丝毫兴趣。他一向把自己看成是魔法技巧的大师和杰出的艺术家,随心所欲的把任何东西变化塑造成他想要的形状,尤其是对生命本身的改造总是让他着魔似的沉迷——因为那种感觉告诉他,安德烈,你就是造物主。
但是现在,那个正在维克多的城堡里逍遥自在的丫头片子正在无情的嘲笑他。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是这么不公平?有的人花费一生去努力寻找“龙力术”的卷轴,最后却发现别人只是随意的在某个杂货铺店里花了几个金币就淘到了可以使自己长出巨龙皮肤的魔法药剂!
这真是让他愤懑难平。如果那个神奇的构装体属于我……安德烈深吸一口气,勉强把自己从赛尔城之王的宝座上拉下来。这算不了什么。既然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么他相信,自己的成功就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贾力,他的首徒恭敬的站在门外的阴影中,避免不小心踩到室内精美的羊毛地毯。或许是因为光线的缘故,他看上去比安德烈还要老很多,秃头上的刺青活像一堆皱纹:“老师,其他的导师们都已经来了。”
安德烈在通往会客厅的走廊上遇到了塞斯。这位英俊的附魔系大师留着修剪整齐的八字胡,身上佩戴了相当多的魔法饰品。如果用探知法术来观察他的话,一定是五颜六色的,跟开屏的孔雀没什么两样。
“聚会的时候主人迟到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尊敬的安德烈导师。”塞斯背着手,脸上的笑意遮不住心里盘算的阴谋诡计。
安德烈按耐住自己的不快,冷淡的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在他看来塞斯的品味简直就跟马戏团的小丑没什么两样——他居然还戴着鼻钉!
“怎么不进去,塞斯导师?”安德烈从塞斯身边快步走过,希望尽量能少闻到一点他身上的香水味儿。透出丝丝血色的暗红雕花大门感应到有人接近,无声无息的向两旁移动,缩进墙内——这也是安德烈独出心裁的小创造之一。
一股浓烈的燃烧烟草臭味扑面而来。
安德烈皱了下眉,用一个小动作启动了大厅内常备的空气清新法术。
“咳,咳,咳!”塞斯夸张的咳嗽几声:“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是如何做到留在这里忍受阿布德尔导师的?”
“因为如果他们出去的话就不得不忍受你!”答话的红袍法师毫不谦让的坐在长方形会议桌正首的位置,足足比正常人宽了一倍。他低头下巴就会有多层,抬头脖子后就会有肉摺,一颗剃得锃亮的光脑袋活像个摞在大号坛子上的稍小一点的坛子。
他偏头往桌下吐出一道长长的紫红色唾液,用滚圆的手指又剥开一包银纸,将熏制成方块状的嚼烟塞进嘴里。
安德烈看着他的动作暗自打了个寒战,决定等阿布德尔走后就把会客厅内的家具地毯全部换掉。
“效率,效率!喝茶聊天难道就是这次聚会的目的?大家要坐在这里一直等着维克多找上门来么?”大胖子阿布德尔右边的巫师面容阴鹜,长着一个高高的鹰勾鼻子,看上去和深渊里一种恶魔的样子有点相似。身上的大法师长袍随着他的动作,衣褶间的阴影变幻流动,似乎隐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鬼怪似的。
“除了喝茶聊天,我们还能做什么?”阿布德尔一边嚼着烟草一边说话,炽热的烟渣从他嘴里迸出来溅到桌子上,烫出斑斑点点的焦痕,让他的嘴看起来就像一根大烟囱:“维克多已经拒绝了我们的要求!他决意庇护那个小丫头,而且打算利用她给我们制造麻烦!”
塞斯摸了摸下巴,看向会客厅的远角。
“他不肯把您叛逃的学生交给您?这可是没有先例的!”附魔首席用造作的惊讶语气说道:“红袍法师会内每位首席都对自己派系的人员有绝对处置权!这难道不是我们的法律么?”
红袍贵妇人独自站在猩红的落地帷幕前面,仿佛和其融为一体,只有白皙的脸悬浮在一片血红之间:“法律?我们的法律难道不是那位巫妖制定的么?”
“伊莎贝拉导师。”安德烈走了几步站住了,他实在不愿意和阿布德尔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既然您从前的学生现在投靠了维克多……那么您有何对策呢?坦白讲,我并不希望计划再拖延下去了,早一天得到远古的神秘构装机械,我们就能早一天占据上风。”
伊莎贝拉转过身来。
她额前血红色的艾欧石幽幽的闪动着,好像第三只眼睛:“克劳斯蒂娜不会投靠任何人。虽然我还不清楚巫妖打的是什么主意,为何对她如此青睐有加……但是你们不用为此担心,对于她,我自有打算。”
“不用担心?”鹰勾鼻子嘲讽的笑了一下:“我们本来从没担心过您和您这位学生之间的破事儿。但是她现在拥有一个完整的远古构装体!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想办法捕获这个构装体?为什么一定要舍近求远呢?”
伊莎贝拉冷笑着答复了这个问题:“因为我们捕获不了他,就像我们不能直接进攻巫妖的要塞一样,辛尼斯导师。您非得亲自动手实验一下才肯相信这个结论么?”
辛尼斯也用尖刻的语气回应道:“那么就让她在维克多的指使下跟我们过不去?外层界有那么多的位面,我们又要找到何年何月?别忘了,还有两位首席没有加入我们呢!而且防护系的露西娅一直以来还是你的盟友!”
“露西娅和维吉尔一直都与维克多走的很近。”安德烈打断了两位首席的争吵:“能让他们两个保持中立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前些日子维吉尔跟维克多爆发的激烈争吵,不也应该归功于伊莎贝拉导师么?”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计划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伊莎贝拉环顾着另外四位神态各异的首席:“你们放心,巫妖不会允许矛盾公开化的。我们大可以利用这一点。不管巫妖有多么强大……我们毕竟掌握了红袍法师会八大派系中的五个。只要私底下的冲突不会演变成战争,他就动摇不了我们的根本,时间是他的优势,但我们有更多的回旋空间。等得到听命于我……们的远古构装造物之后,主动权就掌握在我们手里了。至于我那个不听话的学生,克劳斯蒂娜——”
她扭头看向深红色的帷幕,嘴唇微动,似乎发出了一道讯息。
嘴里一直嚼个不停的阿布德尔看到从帷幕中走出来的一男一女,主要是前面那个男人——腮帮子耷拉下来,不屑的吐出烟渣。
“阿布德尔,老师。”男人紧走几步,首先向他躬身行礼,声音里有种怪异的呆板。
一大团烟雾喷到男子低着的头上,热量让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是忍住了。
“看样子你学聪明了不少么——”阿布德尔拉长声音:“好像不比从前那样有眼无珠了。行了,起来吧!你现在已经不归我管了。”
“我永远,是您的学生。”男子直起身,一副构造复杂的目镜镶嵌在本来是他双眼的位置,不太协调的突出一截。好几条精金管线从他耳后一直伸进红色的法袍中,衣领的开口处隐约露出一个贴在喉结下方的不明装置。
“伊莎贝拉导师,您打算用这两个您学生的手下败将对付她?”辛尼斯往椅子上一靠:“这不大保险吧?”
站在伊莎贝拉身旁的女子扶了扶金丝边眼镜,甜甜的笑了。
“哎呀呀……正因为是曾经的手下败将,所以我们才了解她嘛。”她的微笑似乎是冲着大厅内每一个人的:“如果说到蛮干,谁也比不上她身边的那个构装体,但是如果蛮干能够处理任何事的话,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职业岂不就是野蛮人了?请放心吧,诸位导师。我们会像斗牛犬一样咬住她的!是吧,阿莱?”
戴着奇怪目镜的男子回过头来。目镜前端的多棱宝石里闪烁出炉中炭火一样的光。
“当然。”
摩利尔正在打点行装。
巫妖维克多真给了她不少好东西。除了次元口袋和位面地图之外,还有一枚能保护她在不同位面旅行时避免受到位面本身特性负面影响的和谐形态戒指,一把可以给凯罗使用的附魔手弩,以及其它各种实用的魔法物品和卷轴——这些都被她放在次元口袋里,准备上路之后仔细检查一下这些东西有没有被做过手脚。
她将手探进腰上的口袋,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小东西。一种触电般的麻痹感沿着手指窜上来,让女法师心神一凛。迷雾女士的颈坠。
她该拿她怎么办?
这个颈坠里蕴藏着迷雾女士的神域——不折不扣的烫手山芋。
摩利尔想了想,看到凯罗正趴在稍远处的露台上看风景,于是悄悄站起来走到四十七身边。
虽然他看起来好像躺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但是当女法师接近之后眼中的红火便亮了起来。
看到摩利尔的神态,四十七没有说话,用目光表达了自己的询问。
摩利尔背对凯罗,掏出颈坠。天蓝色的宝石来回转动着,一团隐约的雾气在宝石中好像星光般缓缓流转,让人一看到它就不忍挪开目光。
“帮我保管。”摩利尔轻声说道。
四十七盯着颈坠上的星形蓝宝石看了片刻,然后张开嘴。
女法师愣了一下,然后用气恼的眼神示意:这能行吗?
四十七微微点头,仍然保持着双脚搭在桌上的姿势,把嘴张得更大了一点。上下颚几乎成了一百八十度的平角,嘴里刀锋般的尖牙寒光闪烁,里外三排。
摩利尔无奈的松手。宝石颈坠落在四十七的金属舌头上,稍微停留了一下,然后便滑入他喉咙里的深渊。一团雾气盘旋着在他的口腔中出现,似乎想要逃离这间金属囚牢似的——四十七的满口尖牙嚓的一下子伸长,交错合拢在一起,将出路封得死死的,然后才慢条斯理的闭上了嘴。
女法师瞪着四十七。她突然弯下腰,凑近那张铁脸,仔细的研究起来他是怎么能做出如此诡异的面部动作的。
凯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疑惑的转身——但是她只看到摩利尔和四十七的暧昧姿势。女孩吐了吐舌头,然后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转回身去。
第六回合 星界
异界之门。
四十七久久凝视着这道有着火焰状深红色边缘的魔法传送门。触角一样的光带飘拂着,让大厅内的空间为之震颤——有点像因为温差效应而产生的视觉扭曲效果。
高大的门内是一片凝固的深色阴影,使得它看上去似乎是一大块正在熊熊燃烧的煤炭。维克多站在传送门旁边,光芒在他旁边游弋着伸缩不定,没能在巫妖漆黑的双眼中留下任何影迹。他抬起手指向魔法门,低声吐出一个单词。
这个发音听上去只是一声含混的呢喃,以四十七的听力,甚至分辨不出它的平仄。但是这声音显然激活了传送门,因为门内的阴影开始翻涌盘旋起来——并且在维克多的手势下逐渐变得澄清,好像一杯混合了墨汁的水终于开始沉淀。
“摩利尔,你打算从那里开始呢?”维克多将魔法门稳定在一种如同在燃烧的雾气笼罩下的状态,门内不时闪过一瞬虚幻不清的景色,刹那即逝:“很遗憾,虽然完善这道门花了我很长时间,但是它至今也只能通往有限的几个位面,大部分都是下层界。我建议你从……”
女法师看了四十七一眼,然后做出决断。
“星界。您把我们送到星界去就好了,维克多导师。”
“星界?”巫妖微微有些惊讶:“你要以物理形态的方式去星界?”
摩利尔点了点头:“是的,维克多导师。坦白说……我并不打算跟着我从前的老师伊莎贝拉亦步亦趋。既然她和其他导师们要去寻找……寻找远古构装体的残骸,那么我要做的只是赶在他们前头。从理论上讲,星界连接着所有已知和未知的外层界位面,所以我想,从那里开始应该是个很好的选择。”
维克多听完摩利尔的解释,点了点头。
“你很善于思考,摩利尔。那么好吧……”
巫妖用上了两只手,枯瘦的十指灵活的在空中虚划,流动的带状红光在他的动作下舞动着诞生出许多奇异的魔法符号,一个接一个的投到逐渐沸腾起来的魔法门中。
点点柔和的星光从门内投了出来。透过传送门,四十七看见了似曾相识的景色——一个有着璀璨群星的无限世界。许多微小的星尘透过传送门飘进大厅,它们是完全的能量集合体,无暇而且纯净。有风从四十七耳边吹过,那是空气在轻柔而又不可抗拒的力量下飘向传送门内的美丽星空。
维克多操纵传送门,让门中的世界在他们面前流过。千万条无始无终的银丝交织成庞大的网状物质,透明轻薄,星光点缀其中,好像清晨蛛网上晶莹的露珠。星星组成的银河在极远处流淌,当视角再度拉开的时候才会发现那只不过是缓缓转动着的漩涡状星云扩散出去的一部分。无数光点在幽深的宇宙中闪烁明灭,驱散了本应存在于虚空中的黑暗与寒冷。
四十七目不转睛,眼中红焰炙烈,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为你们找到了一处飘浮在星界中的物质实体……”维克多最后把传送门内的景象固定在一片摇曳的草原上,那些草叶也都带着微微的辉光:“要小心,孩子们。”
看着四十七高大的背影挡住摩利尔和凯罗的身形,一起隐没在魔法门透出的星光中,维克多垂下双手。
大厅内迅速昏暗下来——传送门恢复成死气沉沉的灰黑镜面,门边上跳动的魔法光焰也随之减弱,变成一圈儿细微朦胧的红色光晕。
巫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
“把还没消散的星尘搜集起来,送到我的实验室去。”最后他下达了这样一个物尽其用的命令并转身离开,尽管晦暗的大厅中似乎除了魔法门和些许飘浮的残存星屑,根本就是空无一物。
脚下的草叶轻轻挪开,给摩利尔让出一个立足之地。
星空无垠。女法师抬头仰望,正好看到一道明亮的轨迹划过星界的天空。
“流星!”凯罗也看到了,开心的叫了起来。
四十七则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了其它地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活体金属塑成的紧身铠甲此刻以另外一种奇特的面貌出现在他眼里。包裹在星光中的钢铁之躯晦暗模糊,乍看上去满是灰黑的锈色,但是当他像铁血战士那样使用不同的视觉模式进行扫描的时候,身上辐射出各种不同频段的能量和等离子光谱的轨迹,好像核能反应炉般稳定运转着。四十七深吸一口气,周围空间中萤火虫一样游移的星尘光点好像碰到磁石的铁屑般纷纷融进他口中——非常好的感觉。
摩利尔和凯罗也不复在主物质界的样子。她们似乎变薄了,失去了厚度,是一种感官上的错觉么?而且和脚下的草原一样,两人身上也辉映着闪动的星光,看起来就像是她们被同化成了和其它星界物质一样的存在形态。
“我们得尽快找到一个星界传送门离开。在星界旅行是相当困难的,起码对我们来说。”摩利尔试探着迈了一步,仍然一根草都没有踩倒,她的脚好像刀锋一样,毫无阻碍的从草丛中滑了出去。
“虽然我挺喜欢这儿……不过为什么不让那个骨头架子把我们送到更实际一点的地方去呢?”四十七转了转头,只有双眼中的红芒没什么变化,深如沉渊,亮似星火。
“我并不信任维克多。”女法师惊奇的发现,在星界中,四十七的样子变化很大。他不复冰冷的钢铁之躯,星辉和火焰交相汇聚着从他散发着能量灵光的甲胄中迸射出来,简直就像是一颗人形的太阳——而她自己和凯罗只是虚化了少许,微蒙上一层光晕而已。
如果她能与四十七对他们看到的形象差别进行交流,说不定能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不过摩利尔只是接着回答他的问题:“只要我们进入星界,他想追踪我们就要困难许多……起码一般的法术都会失效。而且这样一来我们也避免了被他牵着鼻子走,在外层界找个称心如意的传送门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而在与所有外层位面都有接壤的星界,我们的选择还要大一些。”
“啊哈。”四十七摸了摸下巴,擦出一阵闪耀的火花:“那么……姑娘们,要搭车么?”
“星界可不同于主物质位面。你能行么?”摩利尔表示怀疑。
“好啊好啊!”凯罗却欢呼雀跃。
巨大轻薄的辉光之翼徐徐展开。在星界的超物质效应影响下,四十七的变形也出现了有别于物质界的特征。他周身笼罩着迷离的光雾,狰狞的活体金属骨架间连接的半透明翅膜在星界的光芒映照下好似流动的阴影,闪烁的星尘粘上去之后也迅速熄灭。当不断变幻色彩的巨龙轻轻摇动长满尖刺的尾巴时,星界的微风都无端带了几许寒意。
四十七低下头,让摩利尔和凯罗在他颈背上的锋锐骨刺间找到了一个比较舒适的位置,当然这需要他的配合。随后四十七平铺双翼,伸展中这对钢铁翅膀又大了几分,似乎盖住了整片草原——甚至不像有重量的样子,巨龙悄然飞起。
他们离开了长满青草的小岛远去,一路上的星光都黯然失色。
在星界浩渺的银流中,一艘船,或者应该说是一个堡垒,正在以无尽的星光为能源,顺着长河般的银线集束漂浮航行。
它用从星界空间搜集的物质为基础,佐以主人们那令人惊叹的技艺修造而成。消耗了漫长的时间和大量的资源,它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修补、改造、扩建,直到好像一座真正的城市那样永存不朽。
这艘浮游巨舰的创造者就生活在其中。围绕整个船体的混合装甲层像城墙一样保护着生活区的众多圆顶建筑和尖塔,种植、铸造、贸易……但是除了营造他们的星界要塞,他们把余下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艰苦严格的军事训练中,以便应对看似平静的星界中随时可能出现的种种危险,同时期待着找机会满足他们心中对“胜利”、“征服”的小小渴望。
“长官。”一名值勤守卫转过头。他粗燥的土灰色长脸上嵌了一对黯淡无光的黄眼睛,钢针般的头发束在脑后扎了一个小辫儿,在宽大舷窗外星界背景的衬托下,显得又高又瘦。一对尖耳朵像被耗子咬过似的有着锯齿状的边缘,但是与人类差别最大的还是他几乎没有明显的鼻子,两个鼻孔一开一合,活像个会呼吸的骷髅。
他用自己种族带有大量独特鼻音的神秘语言向上级报告:“灵能探测器上发现不明反应。”
穿着精制铠甲的士官走近探测器,缺乏双唇的嘴巴抿成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这个仪器主要部分是一块直径六尺左右的水晶透镜,镶嵌在用一种叫做“星钢”的星界金属制造的圆形平台上。镜面中除了反射出士官身上不厌其烦加工过的盔甲之外,便只有闪烁着纷杂光点的银色虚空。
不过这些星界的类人生物从中看到了更多东西。
他们继续在灵能探测器旁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做出反应。一个深黄色的按钮被触动了,与之连接的缆线随即发出一道颤栗的波动,摇响了安装在要塞兵营内的魔法铃铛。驻守在哨楼下层的卫兵紧张的给弩炮上弦,调整射角,矛枪般的箭矢锋刃上幽光流动——只要搬动弩机,它就会被弹力惊人的兽筋发射出去,将目标扎个透心凉。如果对方很聪明或者很幸运的躲开了,那么这支箭就将在没有重力和空气阻力的星界空间中顺着弹道永远的飞行下去,直到碰上什么漂浮物或者某个在星界乱跑的倒霉蛋。
整座要塞好像受到惊扰的蜂巢一样骚动起来。士兵们接连冲出堡垒,在要塞正门前面的扇形小广场上列阵。他们每个人的甲胄上都带着鲜明的个人特色,手中的武器也经过特别处理加工,形状奇异,卓尔不凡。
指挥官一声令下,一队靠近广场边缘的战士助跑,起跳,毫不犹豫的离开地面跃入无尽的星界。他们并没有掉进要塞下面的银色深渊或者好像个溺水的傻瓜一样手舞足蹈,实际上他们甚至连任何身体动作都没有——就那样双腿并拢,稳定的拿着手中的武器,顺畅无比、迅捷非常的“游”了出去,速度快得难以想象,迎向那个在灵能探测器的显示中一边吞噬星光一边接近的巨大飞行怪物。
据摩利尔所知,星界中的移动方式和其它任何地方都不同。在这里,发达的肌肉和强横的力量没有多大作用,因为星界有它自己的规则。心灵能量和意志力才是旅行者的动力之源,多两条腿或者长出翅膀来并不会使人移动的更快——要做到这一点只需要专心致志。而女法师认为,四十七最缺乏的就是这个。
不过据说僵尸或者魔像等无智力或没有自我意识的生物在星界里一步都动不了,这个说法倒是为四十七这家伙不是一个普通的构装体又提供了一条论据。她扭头顺着巨龙的伸展着的巨翼看去,刀锋般的翅膜切开星界的薄雾,在银色虚空中留下一片燃烧云团般的鲜明轨迹。
四十七很是享受现在的感觉。星界之风在他身边吹拂着,风中发出的能量反应让他满足而又饥渴,无尽星海中蕴藏着无限时间里无数意识留下来的精神投影——它们或许在物质世界早已灰飞烟灭,但是在精神与能量的界域中,这就是万事万物。
突然一些散发着微光的人形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好像是突然从星界虚空中切出来似的。巨龙没有改变方向,而是径直向它们撞去,但是那些人形有着违背一切物理常识的灵活性,先是向各个方向飞离躲开四十七,然后折返回来跟着,速度比他快得多,迅速在龙尾后组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四十七做不到像它们一样说转向就转向。或许他还没有完全摆脱物质界行动方式的桎梏,但是巨龙光影闪耀的身躯突然起了一阵水波般的涟漪,整体结构随着震荡的能量而发生变化,顷刻间,他已经像一大团流体般重新塑形,从头到尾反转过来面对着这些家伙。
“吉斯人?”摩利尔认出了他们。
“赛亚人!”四十七低声嘟囔了一句。
吉斯人战士们也警惕的注视着面前这两人一龙。毫无疑问,他们是主物质佬,尤其是那个脑子里的“无知”都满的溢进每一个表情中的小女孩。但是他们也不是一般的主物质佬——身为在星界飘荡了千万年的古老种族,吉斯人旅居的历史比很多位面中智慧生物存在的历史还要长的多。他们见多识广,所以能分辨出面前的巴佬旅行者是香喷喷的鲜肉还是难啃的硬骨头,亦或是跟星界无畏兽一样危险的杀手。
女法师和女孩身后都没有连接物质界肉身,可以随时让她们返回的银线。证明她们采用的是以实体在星界旅行的方式。这么干的家伙要么足够蠢要么足够强,而从巨龙刚才玩的那一手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嗯……很高兴,……寓见你们,强……打的吉斯人。”摩利尔有些吃力的试着打招呼,她的龙语学的并不好。
率领吉斯人侦察队的士官向前飘了一点儿。他倨傲的俯视着摩利尔,手中形状奇异的银色巨剑闪烁着液体样的光泽:“我会说你们的语言。”
“谢谢。”女法师并没有因为对方的位置而改变自己在星界中的方向感,因为根据记载,这容易被认为是软弱的表现:“我们只是几名正在寻找星界传送门的位面旅行者……尊敬的吉斯人勇士,请问你们拦住我们,有何贵干呢?”
“你们正在接近我族的城市。”士官说起通用语来有点鼻音边音不分,不过交流上并没什么困难:“如果你们只是无意,那么换条路走吧,银色空景内,你们有无数个方向。”
摩利尔想了一下。吉斯人是星界最常见的住民,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而且也算得上臭名昭著。他们最大的爱好就是通过袭击和掠夺来充实他们的军火库,制造各种各样的战争武器,大多数时候都是不折不扣的强盗土匪。不过或许能从他们嘴里问到一些传送门的可能方位……而这需要付出什么样的报酬就要看自己在吉斯人心目中的地位了。
“我和我的朋友们无意触犯吉斯人的生活。”摩利尔说道:“我们只是星界的过客……”
“现在只不过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稍作休整。”四十七接着说道,并非摩利尔的意思:“赛——吉斯人战士们,可否容我等在你们的城市短暂驻留呢?”
他说话的同时也注视着吉斯人。在他长满尖锐刺角的可怖龙头面前,吉斯人们瘦弱非常。四十七从不同角度审视他们,修长的脖颈蛇一样盘转着,连同他的身体也在光辉中拉伸扭曲——这种诡异的变形方式使得他似乎将吉斯人反包围了起来,轻拍的龙翼游离变幻,如同一条巨大无比的魟鱼。在这期间,他有意无意的对吉斯人士官手上的银刃多看了几眼。
吉斯人的神色有些紧张。
士官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逐着四十七眼中的两点红火,好像不确定它们在那里就不能安心似的。
“等一等,旅行者们。”当四十七的视线停在他脸上时,士官逞强的回瞪,不过还是启动了脖子上挂着的灵能通讯石。
然后士官的黄眼睛陷入一种死气沉沉的状态——他握住通讯石放在额前,僵硬的身躯一动不动的凝固在星界空间中。摩利尔看到精神力量形成的光线从多面体形状的通讯石中发射出去,延伸了数尺之后隐入银色虚空。在这期间,其他战士全都靠近士官列阵,明显进入戒备状态。
片刻后,士官恢复了常态。
“跟我来。”
第七回合 邂逅
在星界,吉斯人是无以伦比的运动大师。四十七觉得自己已经够快的了,但是看那帮在前头引路的吉斯人时隐时现的身影,就知道这种程度对他们来说完全是在闲庭信步。
没多久,吉斯人的星界堡垒就出现在前方。它以相当优雅的姿态在银色的星空中滑行,好像一座飞翔的岛屿。灰黑色石塔从环岛而建的多层护墙包围中伸出高高的尖顶,穿透重重星尘雾霭,毫无声息——墓碑一样寂静。
前面的吉斯人战士们开始加速,一下子就尽数消失在四十七的视野中,再度证明了他们远胜过物质界最灵巧的飞鸟。四十七哼了一声,忍住喷出龙息试验一下看能不能烧到他们屁股的冲动。
一层霞光斑斓的护罩掠过四十七,将他全身都包裹起来。与任何稍微有点见识的人意见一致,摩利尔可不想毫无防备的靠近满满一城吉斯人。力场盾在星界的奇妙能量作用下不再是难以察觉的透明状态,反而上面万花筒般流动不停的华光异彩晃得人头晕眼花。不过在这个神奇的心灵与魔法之地,法术的效果同样被放大了许多,使得正处于巨龙形态的四十七也可以被顾及到。
四十七朝要塞飞去。起初它看上去似乎只是一处被废弃的雄伟遗迹,因为就连要塞外围的岗楼上都空无一人。但是随着距离的不断缩短——他突然看到了拿着弓弩坚守岗位的哨兵,然后削平浮岛边缘岩石建造的广场上也出现了大队严阵以待的吉斯人战士。
只有在远小于视距的一定范围内才能察觉到生命体的存在,星界的这种特性还真是颇为有趣。
“吉斯人可是星界的大麻烦。你想干什么?还是说麻烦与麻烦之间是相互吸引的?”摩利尔习惯性的抱怨道:“我可不觉得吉斯人的地方有什么好呆的……女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应该再期待什么惊喜了。”
“振作一点啦,摩利尔姐姐!”凯罗也一如既往的挥着拳头给她打气,就像从前在雨城的时候一样。
四十七才没空理会一千只鸭子的聒噪呢。吉斯人的银刃暂且被他抛在脑后,现在他打定主意要上去转转——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宇宙飞船了。
巨龙落向要塞大门前的广场,云霞般的双翼随着他的下降开始收拢折叠。摩利尔拉着凯罗从正在改变形态的四十七身上离开,在无论多么高难度动作都只需集中足够意志力就可以做到的星界,她们的样子优美非常,飘然若仙。
光芒从三人身上逐渐褪去,肉归肉,铁归铁。当他们的脚尖踏上吉斯人要塞土地的时候,正常的重力效应也重新回到身上。
还真和空间站差不多……就是土了点儿。四十七站在广场边缘,无视那些紧盯着自己的黄眼睛,用力跺了跺脚,一块尺许见方的石层被他踢了下来,脱离堡垒滑向无垠的银色虚空。
这个公然破坏星界舰的行为引起吉斯人队伍一阵骚动,几乎因此转为刀兵相向。幸好为首的吉斯人指挥官抬起手压制了部下们,转移注意力开始欣赏要塞厚重外墙的四十七也停止了更多的破坏行为。
“我是尤拉德,主物质界的旅行者们。”这名指挥官走近摩利尔,用花纹和浮雕图案精心修饰过的魔法铠甲上镶嵌了许多红蓝两色的宝石,夸张的显示出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也难怪,外人要想从吉斯人的容貌上分出他们的个体区别,还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据士兵报告,你们乞求在我们的神圣城堡得到庇护,直到找到离开星界的路?”尤拉德说的是龙语,而且语气冷淡傲慢,就这还是看在摩利尔是一名强大法师的份上:“那么,旅行者们,你们打算为此付出何等的供奉呢?”
是啊,我们将保证你这可怜的小堡垒不至于彻底灭亡。摩利尔瞄了一眼四十七,恶意的在心里回了一句。
“如您所见,我是个尚算略知一二的法师。”但是表面上,摩利尔不失敬意的微鞠一躬,使用自己世界的通用语回答道:“在借居城堡期间,我愿意协助强大的吉斯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对吉斯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太“合理”的要求,因为女法师没拿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无论是稀有的材料还是强力的魔法物品都没有。有足够信心和胆量面对吉斯人军队的家伙才敢这么做,而能不能如愿以偿还要看他们的真本事。
尤拉德没有考虑多久。也许是他感觉到了摩利尔的心灵磁场非常强大,也许是正在看西洋景的四十七让他摸不着头脑,也许是其它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
“你们可以暂时留居在下等人的附属城。”顺着尤拉德手指的方向,广场一角有条只容两人并行的栈道沿着城墙延伸出去通向堡垒的另外一侧:“有什么事的话我会向你们下达命令的。另外,注意你们的言行,旅行者们。这里可不是臭气熏天的主物质位面。”
“那家伙刚才跟你说什么了?”四十七站在栈道上张望,除了身后的铁石坚墙之外,上下前三个方向全是连成一片的空茫深渊。
“快走吧,看了这么半天还没看够?”摩利尔在后面捅了他一下:“他说,您老人家能大驾光临,他不胜荣幸,蓬荜生辉……”
半天算什么?我前半辈子看的都是这个。
附庸城的入口就寒酸得多了,和雄伟威严还自带广场的正门比起来简直就是个狗洞。门楼上值勤的吉斯人哨兵显然已经接到了通知,瞪着混浊的黄眼珠粗粗打量了他们几眼就升起了铁门——哦,从另两名吉斯人战士像拽死狗一样从门洞里拖出来一个满身是血毫无反应的家伙然后把他扔进星界空间,让他一路喷洒着血珠向远处飘去来看,或许开门并不完全是为了迎接四十七他们。
“现在滚吧!还有,如果我回来的时候再在地上看到一丝血迹,你们这帮白痴就要和那家伙一样!”战士回身走进城里冲着围观者咆哮道,他们立刻静悄悄的散开了,只剩下几个五短身材的半身人仆役吃力的提着盛满砂土的铁桶和扫帚急匆匆的跑出来开始打扫。其中一个半身人突然在大片血迹中间发现了一个掉在石缝里的宝石戒指,可能是那个倒霉的死鬼留下的,他立刻用非常灵巧的动作将其挑出来攥在手里,但是这没能逃过同伴的眼睛,它们马上放弃工作围过来低声吵嚷着争论戒指的归属权,直到一名高大的战士折回来硬生生掰开半身人的手指抢走了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得不”扭断了可怜的半身人的胳膊。
吉斯人士兵才不管这个呢。他们继续自己的巡逻,只留给旁人两个竹竿样的背影——反正他们再逛回来的时候,地上不能有血。
目睹这一暴行的凯罗低声惊呼,不忍的扭过头去。
摩利尔也皱了皱眉。她绕过血迹,脚步没有片刻停留。但是在经过那个坐在街道上捧着扭成麻花状的右手痛苦嚎哭的半身人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根笔管粗细的象牙魔杖并轻触在他肩头。柔和充沛的正能量灌了进去,顺着手臂前进,沿路复位并治疗了断裂的骨骼和伤损的肌肉,等到半身人每个指尖都闪耀着淡淡的白光时,他的伤只需要再修养几天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大概是第一次享受到治疗魔杖滋味的半身人惊讶的抬头寻找好心人,看到凯罗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儿,然后就被嫌他碍事的四十七一脚踢到街道另一头去了——不过除了屁股蛋子生疼之外,倒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嗨,早上好或是下午好,主物质界的美丽小姐。”一个目睹了这一切的盗贼迅速跟上了他们,来到摩利尔侧前方轻快的倒退着一边走一边搭讪,笼罩在斗篷兜帽阴影中的额头上似乎有两个不甚明显的角质突起:“你真是好心。不过在这种地方,好心总是会带来厄运……要当心啊,小姐们。”
摩利尔对他并不怎么感兴趣。她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厄运?你正在做自我介绍么?”
“哈哈,您真风趣。好吧,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格尔,一位同你们一样不小心被困此地的冒险者……”盗贼脑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轻而易举的避开障碍和行人:“有兴趣做交易么?我这里有些好东西——”
格尔掀开自己的魔斗篷。他身上的皮甲有些破旧,但非常合体,一柄插在黑色皮鞘里的短剑挂在腰间,剑柄上的绿宝石一看就价值非凡。他的斗篷内袋里也插着两根魔杖,但是他要给女法师看的并不是这些。
“看,这可是在随便哪个外层界都流行的硬通货!”格尔掏出一个脏兮兮的钱袋,上面沾着一些深色的污迹,让人一看就不大舒服。
他样子神秘兮兮的从钱袋里拈出一枚钱币——不是金银铜任何一种,这枚钱币通体暗红,中间还隐约混杂了几丝乌黑,看上去就像一块凝固的鲜血:“神奇的血币!让我们小声点儿讲,这可是九层地狱深处由大魔鬼们运营的黑暗造币厂出产的,工艺神奇独特!传说九狱之主都用它来给自己麾下的军队发饷!小姐,听说过白金天堂出产的天堂币么?那光芒简直能把人晃瞎!如果我们忽略其它无聊的因素简单的比方一下,血币可以说就是地狱的天堂币啊!怎么样?有兴趣做笔生意么?在前几次冒险中,我的物品装备已经耗费的差不多了……而您一看就是刚踏足外层界不久吧!肯定资源丰富,看您的随从就知道!”
格尔在后退中把装满血币的钱袋在两只手间倒来倒去:“唉,我本来打算攒着这笔钱到万门之城投资的。可是凭我现在这样子能不能活着到那里都是两说……我也没资格太计较了,一枚血币就按一枚主物质金币的价值换算吧!这可是走到哪儿都没有的价格啊!小姐,您肯将您的治疗魔杖割爱么?别的也行!有什么您用不到的?魔杖,药剂,附魔物品,和我格尔交易,您不会吃亏的!”
摩利尔停下脚步。
她冷冷的盯着满面笑容的格尔:“这的确是走到哪儿都没有的价格。”
“你以为我是笨蛋,格尔先生?”女法师毫不留情的讥讽道:“只因为我看起来像个什么也不懂,因为相信童话书里的幻想故事而跑出家门的贵族大小姐?你要用血币和我交易?好啊,不过看起来你的钱好象脏了……我们能找个地方把它们清洗一下么?或许都用不着,只要把它放在石头上多磨几分钟,这玩艺儿就成碎末了!请你告诉我,格尔先生,一枚血币除了在地狱或许还能换几个铜子儿之外,还有什么地方的人愿意收这东西?”
盗贼的脸阴沉下来。他把钱袋塞进斗篷,额头上的小角似乎更明显了一点儿:“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吧,小姐。买卖不成,还可以做朋友么!难不成你以为自己强大到不需要别人的友谊了?这里可不是主物质界。就算是一次帮助吧,你可以慷慨到去救治一个一钱不值的半身人奴隶,为什么不肯和我达成默契的同盟?小姐,你要知道……”
一直旁观的四十七很高兴看到双边会谈破裂。
格尔下面的话因为扼住喉咙的铁手而回流进肚子里,整个人也被提溜起来按到街边简陋石屋的外墙上,撞出一片尘土。
四十七有条不紊的收紧手指,看着盗贼徒劳的试图挣脱,双眼逐渐凸出充血:“我来这儿是让你开心的么?我他妈来这儿是让你他妈开心的么?”
摩利尔扫视左右——没发现哪个家伙有打抱不平的意思。
虽然这个企图占她便宜的骗子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但是吉斯人士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巡逻回来,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其实主要是凯罗在旁边看着……太暴力了也不好。
“算了。教训他一下,让他滚蛋。”摩利尔说,然后带着凯罗向前走去。
“耳朵?眼睛?舌头?或者……你好象有点骨质增生啊,我帮你处理一下怎么样?”四十七抬起另一只手,食指前端变化出锋利的钩子,慢慢向格尔额头上的角状突起伸去。
格尔停止了挣扎。他瞪着眼睛看着寒光闪闪的铁钩子逐渐刺过来,被勒得发紫的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奇怪的表情。
一团散发着硫磺味的黑烟突然笼罩了盗贼。四十七觉得掌心一松,被他钳制的格尔在烟雾中连同他的斗篷、短剑和血币一起变成了流体状态的模糊物质——好像溶化的雪人一样从他手中溜了出去。
“又来这一套?”四十七漫不经心的看着指缝间流溢逃离的黑烟,捏紧拳头,指节变得烙铁般红热。
烟雾变成一条蛇的形状窜到街道远端,盘卷起来重新构出格尔的身体。把自己解散了之后再重组很显然并不是个轻松活计,他面容萎靡,半边脸也有点中风似的歪斜。盗贼抚着脖子向后退去,不过四十七看上去也没有要追的意思。
“来……来日方长。”格尔隐进蹩脚积木一样混杂交错的石制建筑群中,并留下了这么一句。
“来日?或许我们不应该像寒号鸟一样把什么事情都拖到明天做。”四十七挠着下巴自言自语,不过等他扭头一看,却发现摩利尔和凯罗又被一个非常高大的蓝皮肤生物拦住了——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外国电影明星都比本地的漂亮?
“您好,强大的武士。”那个生物要比格尔有见识的多。他缓慢且优雅的抬起手向走过来的四十七打招呼:“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雅各布,一名普通的商人。”
“我是霍森布鲁兹,一名了不起的大盗贼。”四十七发现连自己也必须抬头看他,更加不爽了:“把你的咖啡磨交出来,小子。”
“嗯?……咖啡磨?”这个叫雅各布的商人戴着一顶可笑的,好像好几个海螺组合起来做成的帽子,身上的深蓝色丝织长袍层层叠叠的,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层,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那些蜘蛛腿一样细长灵活,且有许多个指节的手指相互纠缠着,魔法戒指在其间闪闪发光。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试探着问到:“我现在并没有这种物品。如果您需要的话……”
“别管他,你看他像会自己煮咖啡的人么?”摩利尔对雅各布的态度倒挺不错的:“雅各布先生,您方才说您是一名位面商人?”
“哦,当然,当然。”感觉到四十七的敌对态度不是那么强烈了,雅各布再度转回头来用他细长的眼睛眯缝着看向女法师:“旅行者们,你们在与泰夫林半魔人格布的交流中表现出来的睿智和力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能荣幸的请你们驾临寒舍么?你们一定也是旅途劳顿……请吧,请务必赏光,霍森布鲁兹先生。”
凯罗疑惑的看了四十七一眼:“哎呀……你什么时候改了这么一个拗口的难听名字?”
“不光是我改名了。”四十七冲她一呲牙:“你以后要叫你的摩利尔姐姐为茨瓦凯尔曼大法师……对了,每天还要给她做土豆泥。”
第八回合 探险
“如您所见,美丽的小姐。”商人带着他们来到自己的居所。这是一座用塑石术建造在吉斯人城堡高处的坚固石屋,外表跟个仓库似的平淡无奇,内部陈设却雅致非常,大厅里某种沿墙爬行的不明植物好像园艺工程一样生长成货架的形状,边缘还开着几朵淡蓝色的小花,一下子就把凯罗的目光吸引住了。
雅各布的双手手指似乎能随心所欲的作出任何角度的动作,简直就是两只章鱼。给四十七他们每人都倒上红酒之后他自己手里还留了一杯,用两根附指托的稳稳的:“我终生行走于诸界域之间,恪守我辈祖先的古训来小心经营自己的事业……互利互益,童叟无欺。”
“旅行者们,相信你们和我一样,滞留于此也是迫不得已的。哦,当然,星界是如此的美丽而又神秘,所以这未尝不是一次难忘的经历。”雅各布呷了一口甜酒,满意的看到自己成功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那个正在努力研究货架的小姑娘无关紧要,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在这个奇怪的三人组合中没有任何发言权——不过女法师和钢铁武士之间的关系稍有些让商人摸不着头脑。按照刚才的表现和常理推断,武士应该是法师的随从,此刻他也并不十分关注这场谈话,好像只是在等着女法师做出决定……但似乎又不完全是这样。
“前不久,我在一场不那么令人愉快的遭遇中失去了我的商队和护卫。”雅各布接着说:“他们都是非常称职优秀的雇员,有的人已经跟随我很久了,真是可惜。我也不得不仓促逃离,流落到这个吉斯人的星界浮城中暂且栖身……众神在上,这些暴徒可真是漫天要价,一点商业道德都不讲。”
“据我所知,”摩利尔端着水晶杯淡笑了一下:“对商人来说,利益的优先级总是比道德要高的。而且不是有句老话么,义不行贾。”
“哈哈哈,我真的要怀疑您也是位优秀的商人了,法师小姐。”雅各布搓动着手指:“的确,这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些都是闲话,主要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您和您的朋友们大概是要去往外层界吧?在下虽然不才,但是对一些主要的外层位面还是比较熟悉的。那么,在诸位离开星界踏上新的旅途之前,能否与我结伴而行呢?不瞒您说,我现在迫切需要别人的保护……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自卫能力,在很多外层界生物眼中就是一块到处乱走的肥肉。当然,请不要误会,我不是企图雇佣你们,我是在冒昧的请求帮助。而且关于报酬方面,诸位也完全不用担心。想要什么就尽管开口……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的,就一定不会让朋友们失望。”
四十七坐在被压得吱嘎作响的藤椅上,抬眼看着雅各布。
“我倒是想要个东西。你不用紧张,不是咖啡磨。”他往后靠了靠,椅子发出“嘎巴”一声呻吟,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断了:“我注意到城里的吉斯人军官使用的武器挺特别的。给我弄来几把,怎么样?”
雅各布蓝汪汪的长脸上笑容有点僵硬。他摸了摸自己的金耳环,略显尴尬的说道:“这个……很抱歉,这还真超乎我的能力了。吉斯人对待自己制造的物品有种异乎寻常的偏执,他们的每一件武器装备都有自己的特色和名字,秘不外传,如果发现外族人持有这些东西的话就会立刻展开报复……尤其是高级人员使用的银刃,更是看的好像命根子一样——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拥有吉斯人的银刃而又逍遥自在没有遭到无休止追杀的。”
“霍森布鲁兹先生,如果您只是一时兴起,我建议您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雅各布谨慎的提出建议:“而且实际上银刃也只有在吉斯人手里才算得上是武器,在外人手里它笨重的要死,根本就没法用……”
“他的确是一时兴起,而且他也不叫什么霍森布鲁兹。”摩利尔给商人找了一个台阶:“雅各布先生,您还是跟我说说有关诸位面的事情吧。”
四十七也没有再坚持。
“好吧,”他无所谓的说:“我自己想办法。”
摩利尔瞪了他一眼:“嗯,很好,你最好像你说的一样,‘想’办法。”
星界无所谓昼夜——但是城里的卫兵会根据他们的习惯强行为外来者规定作息时间。反抗是没有意义的,而且留居在这里的人既然能忍受吉斯人的更过分的苛刻压榨,又怎么会在乎这个呢?
四十七站在石屋外,看着冷冷清清的城堡。借住此地的居民在结束要命的工作或者交纳完“租金”之后都龟缩起来,庆幸又过去了一天,吉斯人士兵在城墙和街道上来回巡逻,捍卫着他们的统治地位,随时准备用刀剑“告诫”忘记这一点的家伙。但是他们对大大咧咧站在那里并缺乏尊敬的四十七却表现了难得的宽容,就好像寄宿学校里总有那么一个半个不按时睡觉又不会受到惩罚的刺头一样。
“想去酒馆喝一杯么?”感觉摩利尔来到身边,他把目光从流光闪烁、浩然空渺的星界虚空中收回来。
“没人会在星界开酒馆,因为没人会真的需要喝酒吃东西——这些都只是一种心理感觉而已。”女法师轻轻晃动着酒杯:“星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时间,任何事物在这里都不会衰老腐朽……你可别以为这是长生不老的秘诀,除非永远留在星界漂流,否则时间会在你从星界离开的同时找上你,索回所有的欠账。”
“那个位面商人的提议我已经答应了。我可不想等出去之后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摩利尔也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银色天幕:“你好像对这个地方情有独衷……难不成你其实是在星界被制造的?”
四十七活动了一下手指,在他冰冷细密的甲胄态皮肤下,千条万缕的能量丝好像毛细血管中的血液一样流动着:“可以这么说吧。但也并不是完全像你想象的那样。”
“是啊,又是那些破碎虚空,毁灭位面的战争故事。”摩利尔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个二十七岁的法师,我的构装体却比神还要古老。有点可笑,不是么?”
四十七环抱双臂,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古老?我可不认为自己古老。难不成你改行学考古了?”
女法师挑了挑眉毛:“考古?是啊,跟着你到处搜集你那些远古同类们的残骸,我都预感到自己很快就要浑身铁锈味了。说起来……你要拿它们做什么?增强你的力量?你还想再多长两条胳膊么?”
“目标,只不过是目标而已。”四十七看着似笑非笑的摩利尔:“你努力学习一种新魔法的时候,会想到学成了以后能怎么样么?目标是什么,可以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目标本身的存在。否则的话,我们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只不过是目标么……”摩利尔好像突然有些意味索然。
她趴在栏杆上将杯子晃来晃去——然后一松手,它便顺着陡峭的岩壁骨碌骨碌的滚了下去,在下面的房顶上摔了个粉碎。
“果然是构装生物的思维方式。”摩利尔看着那些晶莹的碎片:“雅各布说等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再度使用他们种族天生的类法术能力找到离开星界的传送门了……你继续欣赏星星吧!我睡觉去了。”
四十七不明所以。于是他耸了耸肩,真的就在继续欣赏星星——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看见几名吉斯人朝他走来。
“摩利尔?……没错,摩利尔法师。”尤拉德站在女法师面前,仍然是那张灰仆仆的丑脸,华丽到夸张的铠甲。除了她和四十七、凯罗之外,还有一些附庸城中的居民,看上去都是有些实力的人物,包括那个自称格尔的泰夫林人在内。
“我希望你还没有忘记,你请求我们庇护时所作的承诺。”尤拉德的语气就像个要债的:“现在,履行诺言的时刻到了。”
然后他转向其他人:“听好!如果说你们这群寄人篱下的可怜虫还能有点用的话,那就是现在了!根据我们的侦察,在城市的前方发现了一块漂浮着的巨大岩石!你们的任务就是登上那块岩石,把它的里里外外都搞清楚,然后回来向我报告!要是这块岩石足够坚硬稳定,可供利用的话,我们这座伟大的城市将得以再度扩建!而你们这帮家伙们放风的空间也会更大一点,这一切能否成为现实,全都取决于你们的表现!”
“星界里没有现实。”摩利尔身边的一个家伙低声嘟囔了一句。动静很轻,连摩利尔也只是隐约听到——但是尤拉德的目光却立刻扫了过来,两只黄眼睛里凶光迸射:“你说什么?”
多嘴的家伙咽了口吐沫,深深把头低了下去,但是尤拉德并没有放过他。
“你这个下等坯子在说什么?!”
吉斯人指挥官的怒吼中带着一种直碾人心的可怕能量。声波入耳,摩利尔甚至感到仿佛刚刚有一块投石机抛出来的巨石擦鬓而过。那个祸从口出的倒霉蛋一下子就被这无形的重击打倒,双眼翻白,大张着嘴,瘫在地上的样子好像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扔掉!”随着尤拉德的话音,两名士兵跑过来,拖着他走到广场边缘就往外一抛——他也像垃圾一样慢慢远去,一路上似乎还有不少碎末从他黯淡无光的身体中飘散出来。
“谁还有意见?大声说!”
没人开口,摩利尔拉住了四十七的手。
“会有一队我们的战士跟随你们!”尤拉德手一挥:“现在,出发!”
“你真笨啊,‘霍森布鲁兹’老爷!”凯罗好像游鱼一样在四十七身边穿来穿去,一边飞还一边做着鬼脸:“不要总想着用手脚走路啦!集中精神就好!难道没有翅膀你就不会飞么?”
“你才用手脚走路呢……臭丫头。你就不应该跟来!”四十七相当笨拙的在虚空中前进,速度比他是构装飞龙状态的时候相差不可以里记:“为什么我一定要这个样子呢?”
“你不是真的那么着急替人当盾牌吧?”摩利尔来到他身边:“不管吉斯人说那块岩石怎么样……既然他们这些对星界了如指掌的家伙还要找我们干这种低级的探索工作,那么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
吉斯人士兵和其他被征募的冒险者都已经看不见了,白茫茫的星空下又只剩他们三人。
“我们只是星界的过客,和吉斯人可没什么交情……又不打算在这里长住。”因为四十七确实有点慢的不像话,摩利尔开始拽着他的肩甲飞翔:“星界可不比主物质位面,天知道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现在倒希望前面什么都没有,或许转一圈儿回去之后雅各布就能带我们离开了。”
“你真没有探索精神。”四十七索性自在的躺着,冲凯罗作了个很挑衅的手势:“那么好吧,找到算,找不到拉倒。”
不过看起来关于潜意识愿望这回事,渴望发生总是比希图避免灵验一些。
凯罗最先发现了它:“摩利尔姐姐,你看!”
女法师和四十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虚空中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哪儿呢?”四十七翻过身来,双手用力一划还真就往前冲了几尺:“小孩子不要撒谎,你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么——”
突然他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他嗖的一下就朝一个方向摔了过去,跟一块自由落体的石头似的。
“见鬼!类重力区域!抓住我,凯罗!”随后无形但又不可抗拒的力量也捕获了摩利尔和凯罗,将她们一起拖向隐藏在闪耀星空中的神秘区域。
第九回合 梦境(上)
地面飞速向四十七接近。
他结结实实的摔在死灰色的粗糙岩石上,没有任何缓冲或者保护动作。碎石飞溅,裂纹四起——如同一枚砸中冰层的铅球。
“上帝既然教会人类飞翔,就应该给他们翅膀。”四十七从自己制造的凹坑中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仰头看着正好像羽毛般从天缓缓而降的摩利尔和凯罗。
“哎!你乱看什么!”下来后,凯罗噘着嘴说到。
“乱看?我又不是里昂!”四十七反唇相讥。
“你这家伙……”
“好了,凯罗。奇怪……这里是什么地方?”摩利尔果断的把这种即将展开的无聊吵嘴扼杀于萌芽之中:“星界中竟然有如此规模的一片陆地?”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笼罩在茫茫星尘雾霭中的灰色平原——以及前方险峻陡峭,好像怪兽一样蹲踞着的狰狞山峰。
突如其来的耀眼闪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庞。三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正好看到一团激烈旋转的能量漩涡在他们头顶迸发,消散的同时也将大量的闪电状光芒碎片向四面八方射去。
电光过后,天空变成了和大地差不多的铅灰色,以至于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又通过了一扇传送门——只不过远处天地相交之处泄露出来的那一抹闪烁微光告诉他们,这里仍旧是星界。
“我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鹰眼术也看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女法师盯着前面的山峰若有所思:“凯罗……刚才在我们飞行的时候你就看到了这座山?”
“是啊!”凯罗疑惑的答道:“它那么大!”
四十七突然扭头看向他的右手边,眼中红火森森,似乎从吹过荒原的冷风中嗅出某种不祥的气息——但摩利尔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怎么了?”女法师施展了“真实目光”去破解可能存在的幻像,但是在经由魔网过滤的视野中没有任何出乎意料的东西,看石还是石,看山还是山。
四十七扫视片刻,然后搔了搔脑袋,手指在金属管线排成的背头上划得喀啦喀啦直响:“不,没什么……走,去山上看看。”
“爬山?我的鞋子不合适呀!”凯罗低头瞧了瞧裙子下的脚,再把目光投向灰色山峰的时候声音中无端透出一丝犹豫,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再说,爬山有什么好玩的。我也不喜欢那座山……古古怪怪。”
“小孩子想法。”四十七对凯罗的顾虑嗤之以鼻:“五十年后,当你回想这一天时,难道不会后悔么?”
“等一等。”看到四十七迈步欲行,摩利尔有些犹豫。她对这次吉斯人强加给他们的探险任务兴趣缺缺,但是此地的种种神秘又在无形中吸引着身为法师的她。
星界一方面近乎无限的放大了她精神和感知,使得心灵可以真正的超脱并驾驭肉体随心所欲;但是另一方面也很大程度的限制了魔法能力的使用范围,尤其是让女法师精擅的预言法术更加难以发挥。
很难以让人理解,但这就是星界,意识存在无限可能,直觉统治着现实。
摩利尔将自己准备的法术回想了一下,从中挑选出一个应该能在此时对她有所帮助的:“起码得想办法了解一些情况——我可不喜欢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乱走。”
女法师往旁边走了几步,稍微离开了四十七和凯罗一点儿。她用足尖在身前的地面上描画出一个扭曲的魔法符号,看上去就像几条正纠缠在一起的蛇。力量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蚀刻进凹凸不平的岩石,间或迸出几点星火。
随后摩利尔开始低声说出咒语。她用的是一种抑扬顿挫又连绵不绝的语调,保证前一个单词激发的法力消逝之前一定有后面的新生能量连上来,接成环环相扣锁链似的长长一条,穿透星界,越过众多位面,一直探向隐秘的遥远界域。咒文冗长且艰涩,让人在一边听着都昏昏欲睡,四十七很难想象不借助记忆芯片是如何将这么一大篇舌头打结的东西倒背如流的。
一个在大多数物质界都早已湮没失传的古老名字从摩利尔唇间清晰的吐了出来。当然还有其它一些选择,但女法师认为其余的要么不足以提供她所需要的答案,要么太过强大狡猾,难以进行一次公开对等的谈话。
这个名字立刻沿着咒语构建的通道传了出去,触动了多元宇宙深处的某位存在。它并不喜欢这种无理的冒犯,但是通常都会忽略掉而懒得对另一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加以惩罚,因为物质界的凡俗种族在它眼中就和人类脚下的蝼蚁没什么两样——但是这一次不行。呼唤声虽微弱却坚决,而且施法者的心灵之网已经牢牢的捕获了它的一部分实质。当然它可以选择挣脱,甚至进行反击,只不过考虑到一旦这么做将导致的不必要力量损耗,以及很可能与一名高级法师交恶的结果……蝼蚁虽然不值一提,但是必须小心其中致命的毒虫。
法术生效了。地面上的法阵鲜明起来,一阵跳跃的焰火向上直窜到摩利尔面前。火花爆裂后残存的烟雾萦绕不散,慢慢凝成一张模糊不清、连五官都不甚分明的面孔。
“三个问题。”悬浮在空中的人脸很快说到,声音倦怠而且冷漠。
“嚯!你是灯神么?”四十七颇有些惊奇的看着那张脸,他还真没想到摩利尔居然能弄出一个查询系统来——尽管是试用版的。
“不是。两个问题。”人脸看也没看他一眼,既然召唤它的法师与笨蛋为伍,就应该对此有所准备。
“哎?这个不能算吧?他乱讲的!”眼巴巴等着摩利尔点击下一步的凯罗不干了。
“算。一个问题。”聚成面孔的烟雾抖动了一下,想必是人脸做出了一个类似嗤笑的表情。
于是刚刚施展了法术,还没有完全将心神从极远方的异界探索中收敛回来的女法师似乎便只剩下询问最后一句话的机会了。
摩利尔正欲开口,突然往后急退一步,迅速用手挡住脸。
说不上是轰鸣吹散的还是火焰烧毁的,反正四十七抬手一枪就让它泯灭无踪。他面无表情,也不管别人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再把它召唤出来一次。”
摩利尔咳嗽了一声,挥挥手试图赶走周围刺鼻的火药味:“嗨,你可真是的。法术结束之前它不会离去,你也不能真的把它怎么样,除非……别再这么干了。”
“卑贱的爬虫们!”恼怒的声音从他们脚下发出。那张脸孔依托崎岖的岩地重新在法阵中塑形,大了一些也清晰许多,深灰色的岩石被来自黑暗彼方的力量活化,看上去就像一个相当蹩脚的塑雕工艺品。
“贡献力量,提出请求的人是你!而我也慷慨的回应你,屈尊降临解答你的疑惑,一切都在遵循多元宇宙伟大的交换法则!”人脸向上抬了一点逼视着摩利尔,两个作为眼睛的深幽孔洞里闪烁着不属于星界的光芒:“你以为凭你那点小小的力量就能让我不得不忍受?不明白法则的运作就再去好好学学,别妄图用无知来挑战它!”
四十七用左手握住右前臂的铠甲向肘部拉动了一段距离然后喀嚓一声回复原位。在这期间手臂中的机括零件都在运转中找到了它们的新位置,两个黑黝黝的枪口从拳头的基节骨处露了出来:“很遗憾,我相信枪炮胜过相信法则。因为它们不会被曲解,也不会在需要的时候沉默。”
人脸斜眼看着四十七。不知何故,它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身可怕的活化金属铠甲上——轻蔑的表情渐渐消失了。最后人脸忽略了他的冒犯之语,而只是不轻不重的说道:“注意点,小子。别踩着我。”
他再度转向摩利尔。
“相对于人类来说,你非常有力量,预言法师。”然后他补充到:“但要注意,你既然选择呼唤我来此,而不是前往我的界域进行联系……那就抓紧时间。快问吧,三个问题。”
女法师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四十七对它的威胁奏效了,或者说它认识到四十七这家伙会毫不犹豫的说到做到,压根不管它是谁,是什么东西。
“请原谅我的冒犯,但是我们现在需要您的指引,不朽的解密者。我和我的朋友正要开始在此地的探险。这座星界岛屿上有能威胁到我们生命安全的危险吗?”她问。
“愚蠢的问题。”人脸毫不留情的评判道:“就是郊游也存在危险,傻女孩。不过如果你是在寻求综合了目前已知所有因素后的最大可能性,那么我可以告诉你,现在这个地方最大的危险因素就是你的铁武士。”
它的回应有点啰嗦,并不是被这类法术打扰的存在一般情况下的反应。但是摩利尔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没有撒谎。这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既然它否决了最糟情况发生的可能,那么下一个问题也可以变动一下。
“谢谢。那么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事情么?”这个问题或许会被拒绝回答,因为它寻求的信息过多,很可能已经超出了一两句话能解答的范围。但是没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能知道对方的容忍限度,而且接下来只要言语得体,她也不会浪费一次提问的机会。
“星界是心灵之地,所以当然要特别注意你的心灵。”出乎意料,被问询者回答了这个问题:“恪守你的本心,预言法师……心外无物。”
摩利尔暗自诅咒了一句。她判断失误了,模棱两可的答案,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继续追问是没有意义的,对方完全可以再度用这样一句话来敷衍,而她也只能再问一次了。
她向身边看去。她没能从四十七那里得到自己应该怎么做的答案,他正在抚摩他的枪管——他从不提供答案,也从不需要答案。但是低头观察石头人脸的凯罗却给了女法师一个提示。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说,我们脚下的岛屿应该并不仅仅只是一块稍微大个儿一点的岩石而已。请告诉我,它的存在体现了怎样的本质?”
人脸沉默了片刻。它眼中的光芒激烈的跳跃着,似乎想要冲出眼眶再转回来仔细看一看构成它的物质。
“我无法回答你。”它再次给出了一个摩利尔没想到的答案:“当然,我也可以欺骗你……这非常简单,但出于我高贵的品质,我不想这么做。你要知道,人类法师,有时候答案只能靠你自己去寻找,也只有这样,那个答案才可能是你需要的答案。万事万物并不是预先注定的,所以预言永远不像火球术那么可靠,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好了,这种无聊的交易可算结束了。”人脸最后不容置疑的说:“现在干你们的事去吧,不要总来打扰我。”
一道刺眼的闪光沿着法阵的轮廓亮起——法阵崩溃了,连带着石头人脸也碎成一堆细小的石砾。解密者已经离去。
“这混蛋的解答就跟参议员的承诺一样空洞,毫无营养。”四十七轻蔑的评价道,还用鞋跟碾了碾那堆碎块:“我建议你下次最好能叫地听出来,人家才叫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呢。”
“地听?”凯罗疑惑的重复了一次:“那是什么?”
摩利尔仍在思索最后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为什么解密者拒绝回答?难道连他也不知道?这似乎不大可能……难道其中还会有什么玄机不成?
四十七大概觉得跟凯罗解释地听是一种多么神奇的生物太麻烦了,所以他装着没听见,转头看着女法师,等待她的决断。
“我们走吧,去山上看看。”这一次摩利尔从构装武士铁灰色的脸上找到了某种安心的感觉——正如解密者所言,去做,永远不接受不合自己心意的答案。
第十回合 梦境(中)
随着旅人们向岛屿中心地带前进,地势渐高。深灰色的岩石彼此簇拥着形成一道道崎岖的山棱,好像巨人的台阶,一直通向最后的王座。
金属飞龙越过丘陵和石峰,在龙翼发动机造成的热风中翱翔。从天空俯瞰下去,摩利尔仍然没有发现其他冒险者的行迹,吉斯人更是不见踪影。人烟绝迹,鸟兽难觅,似乎整座广大的岛屿上只有他们几个。
她看向前方的山峰,它的上半部分依然隐在星界的银色虚无之中,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高。但是女法师能看到山峰根部的一处圆形岩坳,就像是摩天大楼脚下的停车场一般。参差的石峰彼此相连,高墙一样拔地而起,围出一块占地面积相当广大的盆状凹地。
星界是心灵之地……恪守本心。解密者如此对她说。摩利尔并不确定它是在纯粹的敷衍还是意中另有所指,不过作为预防,她接连施展了几个防御法术,保护她和凯罗不会受到大多数心智攻击效果的影响。
飞行的时候并不如何觉得,等三人降落到凹地中之后才觉察出它的雄伟壮观——正面的嵯峨高峰像是随时会倒下来一般凛然压迫着他们,光滑的峭壁上几乎没有任何可供攀缘的突起或岩架,而周围环绕盆地的山壁上则是一排排怪石叠挤,重重岩层彼此拉扯扭曲,一直从地面延伸生长上去,像是被某种无边的伟力生生捏出来似的。
“咕……”凯罗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你没吃东西么?”四十七摸了摸肚子:“我也没有。”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呀!”女孩不服气的反驳道。
摩利尔也突然感到一阵鲜明的饥饿感。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而空空如也的胃抽搐着将神经信号传给脑,重新唤醒了被星界屏蔽的生理反应。
“……这里的空间和时间居然与物质界相似,处于正常流动的状态。”摩利尔深吸了一口气——空气的味道还算清新:“怪不得吉斯人会征召我们这些外来户帮忙。这种小心翼翼倒没错,我想,他们中的许多人大概都已经习惯了虚假的长生不老吧。”
说到这里,女法师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好了,我们在这个岛上发现了一处时间流动区域。”她环顾群峰,它们也在沉默的看着她。有些岩石和裂缝偶然的组合在一起,成为有点类似人的形态,如同高坐在斗兽场看台上的观众,等着场上的三人用智慧、力量乃至生命给他们演一出好戏。
无端联想到这一点,使得摩利尔不怎么高兴。
“应该足以向那帮吉斯人交差了。这地方使我心情压抑,总觉得自己跟脸盆里的豌豆似的。我想……”她向前走了几步抬头仰视那座最高的山峰:“接下来我们可以飞到山顶上去看看,然后就返程——但愿能在浮空城里找到些吃的。”
没人回答她,身后的四十七和凯罗连吭也没吭。摩利尔有些奇怪的回头看去。
他们不见了。她身后是一片平整的岩地,只有微风轻吹着石头因天长日久而风化崩解所产生的些许尘土,却没有一丝一毫有人曾经在那里存在过的痕迹。目力所及之处,山壁上的人形清晰起来,冰冷漠然的凝视着孤独的女法师,发出寂静无声的嘲笑。
摩利尔感到突如其来的片刻眩晕。她心中一阵发慌,几乎立足不稳。她勉力凝神静气,闭上眼睛然后立即睁开,试图重新审视一下眼下的局势。
情况没有任何改变。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仿佛整个多元宇宙中也只有她一个人。众神在上,她刚才离他们最多只有十尺!
女法师迅速施放了一个法术来解析目前的状况,这一次摩利尔甚至很少见的使用了法术材料。她将由极稀有的蘑菇粉、藏红花和特殊油脂精制而成的眼药膏涂在眼睛上,伴随着刺痛效果而来的是灵光闪动的双目,她希望能借此勘破蒙蔽心灵的迷雾。但是同先前一样,“真知术”仍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或者……或者法术只是忠实的履行了它的职责,呈现的就是事物的真实样貌。
她接着使用另一个法术来试图找出四十七和凯罗的位置,但是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四十七?”摩利尔最后用了最原始的方法。她脆弱的喊声黯然无力的传播出去,被灰暗冰冷的岩石反射、阻挡,最终只返回来一个几乎听不见的颤音。
所有的道路都走不通,就像这见鬼的岛屿盆地一样,没有出口。摩利尔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冷汗津津,手心也又湿又凉。有点反常,按理说自己不应该这样——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孤身一人,前途渺茫的时刻。
如果是敌人的攻击把她和另两人隔开了……没关系,四十七那家伙足可以应付任何糟糕的局面。女法师稳定情绪,平息心中的慌乱,从斗篷中抽出一根能以彩虹般能量射线致人于死地的魔杖,慢慢走向凹地边缘的石壁。
就算无法攀登的话也可以使用浮空术试试看。她的胃部又传来一阵空荡荡的苦涩,摩利尔不由得低声暗骂。那个该死的解密者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它要么啥也不知道要么在撒谎,不仅没有帮助还带来麻烦——
“你看起来好像很无助,我亲爱的学生。”
背后传来的熟悉声音让摩利尔遍体生寒。她猛的回转身,紧张的举着魔杖,指关节也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
那声音不是幻觉。
伊莎贝拉就站在离她不远处。高贵端庄的脸庞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精致的大红法袍上纹绣着繁复的图案和符号,额前的血色艾欧石幽光闪烁,如同第三只眼睛。
“伊……伊莎贝拉老师?”摩利尔禁不住退了一步,声音也因为惊讶而听起来像是一声失落的哀鸣。
“当然是我,可怜的克劳斯蒂娜。难道你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吗?”
听到自己从前的名字,摩利尔立刻条件反射似的挺直了身体——连一直笼罩着她的莫名恐惧也减轻了许多。她绝不允许自己在伊莎贝拉面前表露出软弱无能。
“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一切是你搞得鬼喽?”摩利尔垂下魔杖,但是一个强有力的攻击法术已经到了唇边,无须花费时间刻意准备,只需要动动念头即可施展。
伊莎贝拉浅笑着看向她从前最得意的学生:“为什么我就不能在这儿?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可以永远逃避我吧?”
“逃避你?”摩利尔以嘲弄的语气说:“别忘了,我几天前刚刚回到赛尔城一次!我们还打了个照面呢,你也没说什么呀?伊莎贝拉老师,你把我的朋友弄到哪儿去了?或者说,你把我弄到哪来了?能不声不响做到这一点,还真是挺让我吃惊的……我记得您的禁制学派也是幻术吧?”
“伶牙俐齿,看我一会儿怎么教训你。”伊莎贝拉收敛笑容,缓步向她走来:“这是我们两师徒之间的事情,与旁人有什么相关呢?克劳斯蒂娜,为什么不让我看看离开我的这些年里,你究竟长进了多少?”
“远比你想象的要多。伊莎贝拉老师!”伴随着清亮的叱喝,摩利尔毫不犹豫的发动攻击,面对伊莎贝拉,她永远相信先下手为强:“还有,我叫摩利尔!”
一大片锥形的吹息成扇形冲向伊莎贝拉,所过之处连岩石都在咝咝作响——伊莎贝拉不会允许自己的美貌受到任何伤害的,尤其是她最不喜欢的酸性攻击。摩利尔希望转为酸属性的冰锥术能让她采取防御措施,然后她才好争取时间准备下一步的策略。
墨绿色的保护灵光在酸液喷到伊莎贝拉身上的瞬间点燃,映照得她的脸色都有些阴森可怖。酸雾能量被抵消了,红袍导师轻蔑的笑了起来:“没有出乎我的预料,你还是固执的喜欢塑能法术,这种术士的把戏!”
摩利尔呼唤出手上法术戒指的力量让自己好像风中的羽毛一样飘浮起来,同时举起魔杖向伊莎贝拉射出虹光射线。运气不错,随机效果是一道蔚蓝色的光束,具有能将人变成冰冷石头的力量,迫使对此缺乏准备的伊莎贝拉不得不后退躲避。
女法师趁机完成了下一个法术。一面椭圆形的小银镜出现在她手中,平时是她用来梳妆用的——镜面上猛然爆发出耀目的光辉,围着法师转了一圈之后将她全身都镀上淡淡的皎洁银光,完成法术媒介使命的小镜子则粉碎成灰。这个强大的防御魔法至少能抵抗并反弹敌人一次针对她施放的任何等级的法术攻击,继续保持针对红袍导师的主动优势。
伊莎贝拉的反击来的比摩利尔预想中快得多。她只是抬手虚按,一只半透明的幽灵之手便从她的纤掌上脱离,以极快的速度向女法师飞去。
摩利尔只来得及抬手一挡,阻止冰冷的幽灵手掌扼中咽喉,改为抓住她的手臂。鬼手上蕴含的黑暗能量沿着摩利尔的胳膊一直冲进身体,虽然并没有造成太多伤害却使她非常痛苦,好比千针攒刺心头,只是出于长期的刻苦训练才维持住头脑的清醒,没有因此打乱正在酝酿的奥术咒语。
“亲爱的克劳斯蒂娜,你的确进步了不少嘛,只是考虑还不够周全……”伊莎贝拉指挥幽灵手升到比摩利尔还高的位置,并开始准备下一次攻击。
反转护罩抵挡不了接触类法术,摩利尔恨恨想到。
“那么这个呢?”她一边防备着幽灵手,一边努力完成咒语。先是一团小小的火球在她脚下的地面上炸开,变出一只拇指大小、燃烧着明亮橙色火焰的蜘蛛。紧接着,这样的火团接二连三的生成炸裂,火焰蜘蛛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几何级数在女法师周围滋长——最后女法师的手臂划了一个半弧,指向伊莎贝拉。
宛如一体,数以百计的火焰蜘蛛们彼此簇拥着,发出滋滋的烧灼声向伊莎贝拉飞快爬去,好像一张着了火的地毯。
伊莎贝拉面对冲过来的蜘蛛大军镇定自若。
“看来我得认真点儿才行了。”她也飞了起来,蜘蛛群徒劳的跟着她的身形移动,相互撞击出烛花般的火星,却因为无法飞翔而只能在下面鼓噪聚集,供起火丘般的一堆。
“光说可不行!你总是教育我,嘴巴是用来施放咒语的!”
摩利尔已经在空中虚划出一个看似一团乱麻般的形状,法术完成的时候,她面前的空气都膨胀震动起来——足有她身高那么大的半透明力场手掌凝聚成形,一下子就击散了在她身边蠢蠢欲动的魔法幽灵手,然后在女法师的心灵操纵下握成拳头,像头愤怒的猛犸象,朝红袍导师猛击过去。
虚体巨拳被出现在伊莎贝拉面前的力场墙挡住,两者相撞的冲击力让她们的耳朵都嗡嗡作响,无形的护壁也被力量骇人的魔法拳砸出肉眼可见的损毁,看上去就像空间都破裂了一样。
摩利尔抓住时机使用魔杖,准确的将另一道虹光能量从力能墙壁的裂缝穿过并射中伊莎贝拉。这一次她的法袍只是闪烁了一下便失去效力,因为它储存的缓冲能量效果已经被先前的冰锥术消耗殆尽——灼热的火焰光束击伤了红袍导师,并且让她不得不终止了一个针对魔法拳的法术。
女法师操纵巨大的力能拳头改变方位待命,趁着伊莎贝拉展开下一步行动的间隙再度为自己增加了一层强大的防护。魔法光芒闪烁了一下,然后围着她旋转扩散。几乎是瞬间,一个红色的球体便将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在成形几秒钟之后转为黄色,然后是绿色。这是虹光法球,摩利尔所知道的最强大的防护法术。只要她呆在这个不断变换彩虹般颜色的辉光球体内,几乎就没有任何远程武器和法术能够伤害她,而且假若敌人想攻击或进入法球,也必须承受多种魔法效果,每一种都足以致命。
在如此可靠的保护下,摩利尔可以安心的操纵魔法拳给伊莎贝拉制造麻烦。就算红袍导师能够解除法球的效果,她也不大可能有这个时间和余力——只要稍一疏忽而被粉碎掌抓住或者打中,战斗就结束了。
摩利尔透过法球看着伊莎贝拉,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她从前的老师正在准备一个新的咒语,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女法师摒除杂念,命令魔法拳抓向伊莎贝拉。摩利尔并不寄希望于能一次成功,她推断伊莎贝拉施展的也是某种防御法术,毕竟她面对的是坚盾利矛的组合。如果魔法拳不能打断对手施法的话,那么接下来她或许应该暂时离开法球躲到后面,否则自己的攻击法术也无法奏效……
伊莎贝拉出现在她面前,几乎近在咫尺。
摩利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力能手掌还在伊莎贝拉先前所处的位置上,刚刚完成了一个已经毫无意义的抓握动作。而保护自己的虹光法球和法术反转护罩都已经消失了,看样子已经被伊莎贝拉解除——但她是什么时候做到的?
“我固执的小克劳斯蒂娜……”伊莎贝拉显然对她惊骇的神色非常满意:“无知的小克劳斯蒂娜。”
一个冰凉的东西正静静的待在摩利尔手中。触电般的魔法波动传来,让她的汗毛都在倒竖战栗。女法师不由得转移目光——看到的是掌心一枚光华闪耀,完美无瑕,价值连城的五彩宝石。
那是她最后的印象。
然后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十一回合 梦境(下)
四十七看到摩利尔一直盯着山峰不说话,于是走上前去。
“这些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上面刻着《侠客行》么?”
女法师没有回答,四十七扭头看时才发现她的异样。摩利尔肃立在那里,银蓝色的发丝垂落肩际,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和微抬的下颌在空中剪出一个好看的侧影,目光深邃而且专注——根本不像是在看前方巍峨的石峰,而是似乎已经连同她的心灵一起,投入遥远苍茫的未知界域。
“嗨。”四十七抬手在摩利尔眼前来回晃了几下,她毫无反应。
凯罗也觉察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摩利尔姐姐?”女孩凑过来拉住她的手,感觉冰冷异常,好像一个死人——吓了凯罗一大跳:“姐姐!”
“真是活见鬼。”四十七立刻断定系统被入侵了。摩利尔现在这个样子和因为电子以太的泛洪攻击导致智脑中央处理器占用率过高而瘫痪的状态简直一模一样。黑客,病毒,信息战……妈的,没有比这些东西更讨厌的了。
四十七现在已经把他当初是如何借助各种小手段乐此不疲的到处搜集“中古人类活动影像资料”的事情抛到脑后。他双拳互击了一下,手臂中内置的双管联装爆弹枪翻露出来,在铿锵的金属变形声里完成作战准备。
偌大的圆形盆地内仍然只有他们几个。天色似乎晦暗了一些,给四周灰色岩墙般围拢并囚禁着三人的峥嵘群峰增添了许多不详的阴影。
“我应该带着你们俩先离开,然后再回来把这鬼地方炸平。”四十七的深幽红眼以不同的频谱波段扫视远处的山岩石壁,但是它们除了因为形状距离的不同而显示出浓淡不一的灰之外,没有泄露出任何有关于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信息。
于是他回身想把摩利尔抱起来实施暂时性的战略转移,却被凯罗的惊呼制止了。
“不要!”女孩喊出这一声之后似乎也有些诧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怎么了?”四十七停下动作,一只手还放在摩利尔背上——女法师的身体微微摇晃,姿势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就像一具没有固定好的雕像。
凯罗有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抬手抚上额头又随即放下:“我……我不明白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我们现在绝对不能移动摩利尔姐姐!她,她正处在……我说不清楚,反正如果太过惊扰她的话,是非常危险的!”
“梦游的人不能随便乱碰?”四十七颇不以为然的说,但是手却小心的离开了摩利尔的身体:“那我们现在就只好等着她睡醒了?真是无聊……”
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无聊”这个词在他的字典上总是缺乏正确的注解。
不知是何方光源造成的阴影在岩层的凹陷和缝隙间险恶的流动着,渐渐连成一体。模糊的边缘好像触角一样试探着向下伸展蠕动,连同那些灰石险峰一起无声的扭曲起来——似乎组成远景的一切已经并非坚硬厚重的物理磐石,而是变作一摊皱皱巴巴,且被浸湿了的油画。
四十七转身面对着流泻而下的粘稠阴影。它们仿佛一团团浓重的油墨,重重包裹住圆形凹地的大半边缘,悄然向中间侵袭过来。
“那……那些是什么?”凯罗的声音有点颤抖:“我好像看见……”
阴影中有某些东西蠢蠢欲动。
或者应该说是阴影本身。越来越明显了,深黯的幽影好像正在迅速积累的雨云,又像是一大滩倾倒下来的热粥,每一个都有几十甚至上百个气泡般大大小小的凸起在这面巨大的帷幕上鼓动,恍如垂死者身上再也无法控制到处滋生泛滥的毒痈,生来即以生命本身为食,长得欣欣向荣。
尽管可以用这样那样的比喻,但因为光线受阻而形成的黑色阴影所发生的变化实际上只是近乎虚幻的若有若无。即便四十七将眼中红光收缩成针刺大小,视觉系统也无法传输给他太多的信息——惟有某种叫做“直觉”的脉冲在不断提醒,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扩张,而且目标也十分明确。
“我们……现在怎么办?”小女孩毕竟是小女孩,遇到真正的事情还是希望有大人帮她拿主意的。
“现在强行带她走会有危险对吧?”四十七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摩利尔,女法师仍然保持着一种活生生的寂静,对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那就只好静观其变了——”
机括清脆的撞击。精确,有力,灼热的金属激流呼啸着从手臂上的枪口中喷出,大量钢铁弹丸在汹涌的火焰中冲向阴影,好像挑破糜烂的溃疮一样粉碎掉那些脓包。正面承接了这次攻击的幽影像是受惊了似的一缩,无数石屑尘灰像是被惊扰的蜂群般从中爆发出来,接踵而至的是一连串刺耳的破裂声。经过压缩的能量终于得到舒张,其所产生的逆向作用力肆无忌惮的注入到任何被碰触的物质当中,使之分解成细小的,微乎其微的状态。
尘埃落定,一切重归寂静。阴影挣扎着想要弥补被双管撕裂枪野蛮轰击造成的损失,并不打算就此认输。超自然的黑色显示出非同一般的顽强,火焰和爆炸都无法穿透它,内里就如同有多种彼此完全不能相容的物质在胶着推挤,呈现出一种黑与黑之间也泾渭分明的奇特现象,别说物质界,即便是在光怪陆离的星界这种情况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喂!你不是说要静观其变么?”凯罗被军火狂的突然袭击弄得措手不及,耳膜间仍然鼓荡着轰鸣,鼻翕中也残留着硝烟,对四十七的逻辑实在是无法理解——这家伙好像在面对任何一件事的反应上都与正常人风格迥异。
“它变得太慢了,我加点催化剂。”四十七手臂上的机械调整重组,巨大的链锯剑随着活化金属零件的构装而不徐不疾的从手中生长出来。他的身量更高了一些,眼窝里的幽红鬼火炙烈的摇曳着,投射到对面漫卷的黑稠阴影上,变成了星星点点的许多。
假使光线无法穿透物质,那么这些幽影现在应该已经化作不折不扣的物质。它们似乎达成了一定程度上共识,停止了相互间的绞杀和吞噬,结束无序的扩张与挣扎,转而开始以包围圈的阵势从四面八方逼近,所过之处再没有灰暗的岩峰和地面,连光和空气都要识相的绕路而行。
在凯罗眼里,这片黑潮的颜色和形质都十分的接近雨城沼泽里的碱沥湖——众神啊,她可不想再有一次失足陷到里面去的经历了。
“真是的……”认识到自己大概永远也不能像依靠摩利尔姐姐一样依靠四十七之后,她开始有所行动了。一点剔透的晶体溅到四十七构装完成的链锯剑上,立刻蒸发殆尽。女孩身边出现了许多晶莹夺目的冰花,蝴蝶一样围着她飞舞,即便是在黄昏般黯淡的天色中也反射出瑰丽的绚光。
“这种小戏法能起什么用?”四十七启动链锯剑,震耳欲聋的噪音立刻伴随着热风从门板似的钢铁巨刃中咆哮喷出,吹得凯罗周身的冰雾几欲散去。
女孩面色依旧紧张,但是目光已经渐渐由惶恐变得坚定。
“我来保护摩利尔姐姐!”
冰晶组成冰花,冰花再连成冰凌,最后形成在她身边悬浮的六角形冰盾,将凯罗和陷于出神离魂状态的摩利尔围起来。
四十七用链锯剑轻触凯罗的魔法冰盾。匕首般高速错动的尖锐齿锋在上面制造出大量飞溅的冰渣,好似一场小型暴风雪——不过冰盾居然只是出现一条长长的划痕而没有彻底碎掉,证明其性能还是经得起革命考验的。
列队进军的幽影物质中终于出现了有一定物理意义的实体。它们通身仍在流动或者燃烧,含混不清的形体上渐渐凝固出扭曲畸形的肢臂,慢慢的从那片阴影之海中脱离出来,如同长久以来一直埋葬在黑夜最深处的恐怖终于积累到足够的力量,将真实的噩梦诞生到醒来的世界中一样。
有些这种黑色怪诞长着类人生物一般的手臂和腿,但是大多数都有更多和更让人反胃的形状。它们一点儿也没被链锯剑产生的可怕喧嚣吓住,继续悄然逼近,手或者爪子拿着同样黑色的武器。
四十七空挥了一下巨剑,气流急促的吹过剑刃,发出连绵不绝的雷声。
“很好。”钢铁武士背对着她们,仍在不停构装变化的铠甲上辉映着梦魇般纷杂错乱的影像:“那我来玩一把‘血腥大地’。”
摩利尔坐在大法师塔内独属于她的王座上——纹绣着繁复花纹的血红色法袍垂落下来盖住她的裸足,饱含能量的魔法符号在皱褶间闪闪发光。
书房内静谧无声。四壁排满了卷册,它们同样也闪烁着游移不定的细碎光芒,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完全无规律可循,甚至在下午的阳光中都无法被忽略。没有哪个学徒或助理法师敢在此刻打扰独处的预言导师,无论多么紧急的事情都不行。
她把目光从面前平摊的羊皮卷轴上挪开——它已经快在那里放一个下午了,转头看向窗外。宽大的精金座椅悄然在地毯上转了半圈,很好的配合了主人的动作。
塞尔城的天空通常都是黯淡昏黄的。两个太阳好像长了毛的蛋黄一样轮流挂在空中,毫无光彩,就是直盯着它们看一整天都不会有事。风中总是裹夹着细小的沙尘,不仅吹在行人脸上隐隐作痛,而且打到经过魔法加固的落地钢窗上都会沙沙作响。
透过大法师塔顶这扇精金镶框的堂皇大窗,半个塞尔城的景色一览无遗。
许许多多的尖塔鳞次栉比,耸立起大片大片规模宏伟的人工森林。正是因为这些塔的主人——塞尔的红袍法师们冷酷贪婪的攫取资源,编构一系列法术肆意改造天候,无止境的压榨本来并不丰饶的土地获得非自然的丰收,才使得塞尔地区的气候越来越糟糕。自然不会嘲笑例如人类这种获得些许力量便妄自尊大的卑微种族,它只会用漠然无情、因果报应的规律告诉无知者,你们正生存其中的美好环境并不是特意为尔等准备的,如果你们执意要将自己的家园毁灭成死寂的荒原也无所谓——黑白虽然悬殊,但是在名为“颜色”的存在眼里,却没有任何不同。
不过红袍巫师们无暇关心这个。他们不是渴望自由,就是谋求更大的权力。塞尔城乃至整个世界会因他们的行径最终走向何方根本无关紧要,唯一值得倾注全力去做的事情就是把踩在自己头上的家伙扳倒。
摩利尔久久凝视着昏黄的天幕背景下黑暗的塞尔城。
外面风声低沉,轻语呜咽。
伊莎贝拉已经被扳倒了。偏好折磨敌人而不是痛快淋漓的将其消灭大概是她永远无法克服的错误……这大概是在二十年前的事情。或许是三十年?女法师已经记不清了。往昔旧事对她来说就像建筑在沙滩上的城堡,只要被时间的海浪来回冲刷几次,便会分崩离析,湮灭无踪。
与过去相反,摩利尔面前的道路清晰而又坚定。清除异己,扩展势力,尽可能的掌握红袍法师会的权力,沉着应对各派系首席导师之间的阴谋倾轧。她做的很不错,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三位导师被她无情的扫进垃圾堆去和前预言导师为伴,取而代之的都是她扶植起来的“年轻人”——尽管他们充满野心的目光也在注视着摩利尔的后背,但是在预言导师精密完美的估算下,没人能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摩利尔的视线似乎已经穿透时空,投进塞尔城另一端,巫妖冰冷的要塞。强如维克多现在也只能在她咄咄逼人的攻势面前采取防守的姿态,因为预言导师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次计划都瞒不过她的预测,在早已注定的结果面前,过程毫无意义,或许正因为这样,摩利尔的记忆才如此模糊。
所以很少的时候……诸如此刻,她也会陷入莫名的困扰。
显赫的权势,无穷的力量,这些是否早已命中注定?女法师已经不年轻了,虽然强大的魔力仍然完美无缺的将她的样子维持在风姿绰约的贵妇人状态,但是摩利尔自己知道,她就像一颗锈迹斑斑的滚珠,沿着既定的轨迹向终点前进,没有任何意外。
锈迹斑斑。这个不伦不类、油然而生的比喻几乎把她逗乐了。为什么会这么想?
一瞬间的轻快感觉过后是荒芜的空虚。摩利尔意味索然的闭上眼睛。维克多注定失败,她甚至能预感到巫妖命匣在自己手中粉碎时发出的破裂声。然后她便将君临整个红袍法师会,主宰所有人的命运——最后的结果无惊无喜,甚至不值得期待。
滚珠正在遵循两点之间最短的捷径。但是有一句古老的谚语是这样说的:过于注重结果会追求捷径,追求捷径就会使人犯错误。
非常大的错误。
摩利尔再度睁开双眼。但什么又才是真正的结果呢?
第十二回合 苏醒
凯罗起先还躲在魔法冰盾后面伺机发射锋锐如剑的冰弹,试着给蜂拥而至的幽影怪物群制造一些麻烦,但是很快她就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因为那不比向一条大河里扔火把来企图把河水烧干的行为有效多少——反而会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给摩利尔和自己带来更多的威胁。
于是女孩干脆把全部精力用来凝造更多冰盾进行防御。反正自打她从迷雾女士的控制下苏醒后,便明显感觉到体内的力量一日比一日沛然充盈。她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也曾就此事问过摩利尔,但是女法师对此也说不清楚,只能为了保险起见,让凯罗注意不要过多的使用这种后遗症似的能量……不过眼下也顾不了许多了。
几条长满尖刺的触手好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卷住半透明的冰之屏障用力撕扯,并且摸索着想找到一个入口,就跟人类要掰开蚌壳似的,急欲品尝里面鲜嫩的肉体。
呼啸尖嚎的钢铁一划而落,切开了幽影怪物和似乎章鱼屁股很有些血缘关系的脑袋,彻底粉碎了它的不良企图。怪物嘶嘶的尖叫个不停,黑乎乎的血从断掉的触须里一股一股的挤出,洒得到处都是,冰盾上也喷到了许多,不由得使凯罗一阵恶寒。
长相恶心猥琐的东西并不甘心自己的挫折,它四肢着地稳住身体,头部翻开的触手丛中露出滴着粘液的大嘴,或者说它只是把更多原本塞在嘴巴里的触角吐了出来。一排排的利齿密布在圆筒形的口器中,当幽影怪物把嘴张到极限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那些尖牙一直深入到它黝黑的体腔深处,说不定连肛门也长着牙——如果它有肛门的话。
有功能很强大的消化系统不代表就不害怕很暴力的枪炮了,四十七没等这家伙做完深呼吸长吐气的准备动作便一枪把它彻底打垮。它有肢蛆虫一样的身体在火焰和硝烟中崩溃,背上两只镰刀般的大爪子也耷拉下来,被另一只冲过来的幽影怪的蹄子踩中后啪嚓一声裂掉,几秒前还坚如精钢的巨爪正在飞快腐朽,速度比掠过天空的箭鹰还快。
四十七反身又挥了一剑,这记横扫一下子就把三个顶盔贯甲的黑色人形切成六段,干净利落的好像只是在割苇杆儿。有蹄子的怪物从后面扑上来按住他,巨大的体重让四十七也晃了一晃,但是它啃咬四十七后颈的意图只能是徒劳了,因为刀锋般又长又尖的角刺瞬间从钢铁武士的后背和肩甲缝里纷纷伸出,把幽影怪牢牢地钉在自己的身体上。
现在来自后方的攻击就有挡箭牌来承受了,虽然没多大屁用。四十七以春天大早晨吃饱了之后在林荫道上散步的轻松走来走去,挥舞散发着噪音和热的动力剑剁掉所有敢伸向花苞样寒冰保护罩内摩利尔的黑爪子,手臂上的双筒炮一次齐射就能将面前的一块区域撕得粉碎,甚至还有空朝冰罩里面的呆呆看着的凯罗做个鬼脸。
嗯,考虑到这小丫头看见把红宝石聚焦的激光枪都会以为是神器,她那傻兮兮的样子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她的帮忙总算还有点效果,虽然在四十七掀起的腥风血雨中,没脑子的幽影怪物们把大部分攻击都拼命向他倾泻,但是如果没有凯罗的百万冻气拳……这是卡妙的招式吗?算了,不管那么多,自己要想保护突然开始直勾勾发愣的摩利尔周全,还是颇为麻烦的。
尽管四十七大手大脚的每一枪,每一剑之后都会干掉一个或者更多奇形怪状的幽影生物,但他还是被包围了——因为那些东西冲过来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座坍塌的煤山,整个凹地都被它们挤得满满当当,还有更多模糊不成形的黑影翻过石峰岩壁加入到这场让人发疯的黑色洪潮中来,转变成源源不绝的真实噩梦向前挤,完全不知道思想似的誓要吞噬中间不肯妥协的最后孤岛。
海浪的确能把礁石刷成沙子然后卷走什么也不剩,但是那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得一般人看不到那一天。所以如果怪物们只是这么一会儿就想把刚刚开始热身的铁皮脸耗死,还要再加把劲儿才行。
一个高度宽度厚度都差不多,似乎是黑色小兵加强版的黑甲猛男冒着被煮沸的黑血碎片粥杀近,扛着齐身高的塔盾居然硬生生顶住了疯狂转动的锯齿轮刃,尽管链锯剑已经镶进它半个身子——黑甲怪的脸作了一个相当有难度的表情,形容一下便是它本来就没有长在正确位置上的五官好像漩涡般旋转扭曲起来,然后举起双刃斧猛的往下砍。
四十七抬手挡住这一斧,臂炮枪管上炸起的火星蹿起半天高。他加大链锯剑功率,使劲一抹将对手放倒在地,然后就被七八个飞来的紫黑色熔岩球完全淹没。黑暗的火焰一瞬间包围了整个冰罩,吓得凯罗失声惊叫,忙不迭的再加了一层屏障。
火云还在扩张,怪物们就争先恐后的扑了进来,好像在抢头奖彩票。
一个爆炸的巨大火球腾空而起,跳到接近一百尺的高度,将最前面几排进攻者吹飞的老远。燃烧着的四十七用他自身的高温烧掉幽影火焰,身形变得比普通人高了近一倍,像个守卫宝藏的恶魔。他浑身装饰着尖刺和鬼怪般的面孔,它们的眼睛和嘴里都在闪烁喷火,映亮正在狞笑的獠牙来衬托那双深渊一样的红眼睛。
幽影生物们很快重新充斥了他周围的各个方向。尽管它们不像四十七那样防火防弹终身质保,但是同样不在乎烈火正在把它们的身体烧得滋啦作响,柔韧有力的黑色肌肉变成一块块烧焦的炭渣掉下来,反而更加疯狂的朝高大的钢铁武士又戳又砍,分不清用的是刀剑一样的爪子还是爪子一样的刀剑。
链锯剑砍在一个满是棱角的脑袋上,把半张脸连同十几只眼睛一同切掉。它挥舞了两下前肢后无力的向前瘫倒,淹没在后来者此起彼伏的腿爪中。像是便进攻便互相吞吃融合似的,更大更凶猛的怪物开始从黑暗中冲出来,骨甲包裹的关节和躯干黑亮黑亮的,又粗又长的肢体上长着宗教裁判所刑具一样扭曲的杀人凶器。
于是连四十七也难免遇到了一些阻碍,毕竟对手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一个的宰掉也是需要时间的。它们从四面八方不知疲倦的涌来,唯一的目的就是用自己的牙齿或者爪子给四十七来上那么一下两下,为此不惜把挡在自己面前的同类也扎个透心凉。颇有些不可思议,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进攻方式竟然不仅没有令它们的队列崩溃,反而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厚,压力越来越大。
满是爪牙的黑潮中扑出足有周围其它生物三倍高的可怕身形。它圆盘状的大口张到极限却只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吐气声,看上去完全就是脖子上一个长满尖牙的空洞。黑色巨怪穿过仍然茁壮的烟雾和火墙,用背上舞动的触角抓起一只挡在前进路线上的幽影野兽扔出去,触角尖端的倒钩刺破了那野兽的肚子,让它一边飞一边把乌黑的内脏器官洒得到处都是。这只大怪物用一对弯刀般锋利的半月形大角对准四十七,上面仍然残留着火焰。它腋下两只较细的人形手臂开始做出一些粗糙的动作,黑色的闪电从双手之间流窜而出,浑身上下的尖刺都连带着闪烁起来。然后怪物伸开另外那些粗壮畸形的前肢——锯齿形的角质层从胸骨一直蔓延到指尖,像是巨噬鲨的大嘴。两条后肢上强大的肌肉紧绷着发力,短暂蓄势过后便进入狂暴的冲锋状态,踩得坚硬的岩石地面泛起如浪的飞沫涟漪,即便是四十七当头给了它一枪也没能阻止其势不可挡的野蛮冲撞。
它一头撞在四十七身上,同时用爪子箍紧了他。一团爆炸从怪物的腿胯间欢快的诞生,一直延伸到后背的触手群中间,大量骨骼和甲壳的碎片遮不住嘶鸣的链锯剑,如果幽影怪物本来也有类人的生殖能力的话,这一下必然让它永远断子绝孙。
但失去行动能力片刻的代价就是被这股活生生的黑色潮水淹没。蜂拥而至的爪子、手臂和身体编成了一张窒息的大网,把钢铁武士迅速裹在里面。
四十七一时间不得不仰身压在身后的冰罩上——冰壁发出不堪重负的破裂声,尖锐刺耳。无论多么强大的战士在失去平衡的情况下也无力回天了,不过四十七并不是单纯的战士。他的腰腿关节立刻就此作出回应,固化成再也无法撼动的铁疙瘩,同时无数活化金属纤维飞速滋生蔓延全身,每一根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和坚韧,或伸长或收缩,或分裂或铰接,缓慢但是再也无法压制的直起身子。
一连串暴风般的钢铁爆炸重新在结成一体涌动的幽影怪物群中杀出血路。链锯剑变化而成的“阿特拉斯改进版”重型爆弹枪一口气打空了所有弹药,在一条条撕碎阴影的光亮和火团轰击下,碳化肉渣混杂了黑血好像流星雨一样到处乱喷,完全变了样子的四十七浑身散发着热风和融化冰雪产生的蒸汽,铠甲上的狞恶面孔口里还咬噬着幽影怪物的肢体皮肉,大把扭曲纠结的管线从体内伸出来四处盘踞钻营,有的还接到巨大的枪身上,重新灌注能量。
战场上出现短暂的停顿,损失惨重的怪物们重新集结列阵,隔着铺满尸体碎块的缓冲区与四十七对峙。
“它们……怎么没完没了啊?”凯罗透过冰罩上的缝隙小心的往外看,然后马上就被四十七吓人的背影挡住了。
“别乱瞅,堵上。”四十七转了转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钢铁摩擦声。
射击武器还需要冷却时间,包围圈又开始逐渐缩小。成百上千毫无生气的黑色眼睛冷冰冰的盯过来,在通红的火光照耀下反射出点点光芒,毫无感情,没有一点儿属于自己的东西。
四十七倒不是不可以变得更大,使用更强劲的火力进行反击——不过那样一来就很难说是幽影怪物群还是他自己对摩利尔和凯罗的威胁更多一些。双拳难敌四手有时候也确实不是说笑,即使开着无敌也是如此。有那么一瞬间,四十七很现实的想到从前菲尔加斯那帮魔化精灵跑腿还是颇有些用处的……随后他将这个无聊的念头抛诸脑后,开始将手臂上的重装机枪再度转变回杀气腾腾的链锯剑。
夜色中,整座塞尔城硝烟处处。
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建筑在战争中受到损坏,一些地方甚至被夷为平地,例如红袍法师会宏伟壮丽的哥特风格议事厅。
敌人已经龟缩进最后的堡垒——巫妖黑暗冰冷的要塞。但这也只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没有主子的领导,看似强大的不死兵团只能在红袍法师们的倾力进攻之下节节败退。
而他们至高无上的主人,统治红袍法师会千百年之久的死灵系首席导师维克多,已经在不久前议事厅中发生的激烈法术决战中被摧毁。实在是一场惨胜,摩利尔虚弱的坐在要塞对面作为临时指挥部的一座法师塔露台上想到。
因为事情没过去太久,所以预言导师还能回忆起不少细节。在那场围杀中,她带去的高级红袍巫师几乎尽数阵亡,其中还包括附魔系的塞斯和变化系的贾力两位首席导师。巫妖每一次冰冷的触碰就能夺走一条生命,更别说他那些诡异惊人、威力无比的魔法了。
但是笑到最后的仍然是摩利尔。冥冥中的预言已经注定了这一点,命运之河流淌的方向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强如维克多也是一样——命运的奴隶。
当然,战斗还没有结束。摩利尔可以确定,在维克多坚固的要塞某处,藏有巫妖不死不朽的黑暗之源,他的命匣。如果不能把这个容纳维克多灵魂本质的神秘容器找出来毁掉,那么只要三两天,或者更短的时间,巫妖就会重新用负能量塑造出新身体,率领忠于他的军队展开反扑。
虽然这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但麻烦还是少一些的好。
工兵操纵投石机将大桶的猛火油扔进高墙或者干脆就在城头上摔碎,骑乘战斗狮鹫的空骑兵则在天空盘旋,向下不停的投掷燃烧弹,把整座要塞变成一片火海;没几件像样武器的地精群与装备精良的强兽人兵团一同挤进由锻铁轴承做轮子的攻城塔,通过已经绷紧的滑轮和绳子由奴隶们推拉就位,等待巫妖的武装骷髅部队在大火中完蛋后发起猛攻;红袍法师则充当督战队和指挥官的角色,并且刚刚以数个阳炎爆耀眼欲盲的打退一队死灵骑士意图冲向摩利尔所在高塔的自杀性攻击行为。
“要塞的防守力量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很多。”大胖子阿布德尔面色苍白,脸颊上的皮肤松弛的耷拉着,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他在议事厅的战斗中被巫妖以一道强大的死灵系法术抹掉了相当一部分力量,还没有找到有效的破解办法。
“并没有超出我的预计,阿布德尔。”摩利尔有些嘶哑的说,都懒得使用敬语,更别说费心去假惺惺的安慰这个她曾经需要仰视的人物。
“可是这样做,我们的损失太大了。既然迪先生已经暗中加入我方的阵营,那么完全可以从长计议……当然我尊重您的决定,强大睿智的摩利尔导师。”阿布德尔不服气的反驳,但是当他看到女法师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褐色眼睛时,立刻补上了示弱的言辞。
女法师冷冰冰的瞥了一眼旁边垂手肃立的吸血鬼。
“从长计议?很遗憾,我一向习惯速战速决。”摩利尔抬手指向笼罩在火焰和浓烟中的黑石要塞:“迪,带领你的人加入战斗,并且命令军队全面进攻。我希望能在天亮之前安安静静的派出搜索队去寻找维克多的命匣,如果做不到……那么当太阳升起之后,你们也别想回到你们黑暗的地窖中去。”
迪一言不发,转身离去——或许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摩利尔站起身走到并无护栏的阳台边缘,毫不在意的把整个后方留给阿布德尔。塑能首席绝没有胆子偷袭她,虽然他现在肯定已经对自己选择与她合作感到后悔了。摩利尔不屑去深思他的感受,一种压抑不住的疯狂正在女法师心中燃烧,而她并不想压抑这种疯狂,反而带着一丝欣喜去审视它,纵容它,像是对几十年来命中注定的红袍法师生活第一次进行发自内心的本能反抗。
足有双足飞龙那么大的凶暴蝙蝠掠过头顶扑向要塞,高耸笨重的攻城塔也开始缓缓向还在燃烧的城墙移动。这是毫无头脑的进攻,成片的奴隶和士兵被要塞中射出的负能量波纹击倒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守军最后的王牌,十几尺高的骸骨魔像也出现了,它们力大无比,动作敏捷,而且完全由尸骸组成的身躯几乎不惧怕任何魔法攻击,只能依靠血肉之躯的士兵用人海战术将其埋葬。但是对这一切摩利尔都不在乎,她冰冷狂热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正在厮杀的人和生物,任由心中的疯狂与战场产生共鸣,发出越来越猛烈的激荡。
“阿布德尔。”长久的凝视后,摩利尔突然转头:“作为红袍法师会塑能系的首席大法师,你是不是也应该尽一分力呢?别坐在这里了,去参加战斗。”
“什么?”阿布德尔球一样的身躯跳了起来:“摩利尔导师,我现在很虚弱!您到底要做什么?根本没必要这样!”
“参加战斗,”摩利尔抬手指着他,指尖幽黑的能量不停闪烁聚集:“别让我重复。”
“摩利尔!你他妈的疯了!”阿布德尔再也无法忍耐。
“疯了?没错。”摩利尔微笑起来。
“不疯怎么会醒呢?”
随着这句话出口,一切都凝固了,火焰,硝烟,交错的刀剑——整个世界开始褪色。
第十三回合 神骸
女法师像是被猛击了一拳似的向后一仰,后脑“咚”的一声撞在冰罩内壁上。
“摩利尔姐姐!”凯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她和摩利尔之间的私人情谊姑且不论,单说要是正在肆意制造杀戮毁灭的四十七知道他的保护对象居然莫名其妙的在凯罗的避难所里自己磕晕了头,很难讲他会不会因此而发飚——从透明度很低的冰壳外透射进来的庞大森然的阴影和猝然而起的火光轰鸣来看,这种可能性非常之大。
摩利尔确实有点头昏脑胀,双耳嗡嗡作响,大概主要还是因为精神与肉体脱节的缘故。女法师一手抚着头,一手扶着身后的冷冰,丝丝清凉的寒气从掌心透进体内,逐渐洗掉漫长梦境给她带来的错乱和荒谬感。
这个梦做得也未免太长了一些。半圆形冰罩内的风景是一片灰蒙蒙的阴暗朦胧,各种光怪陆离的影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流转,什么都看不清楚。鼻粘膜接触到刺鼻的硝烟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差不点又让摩利尔恍惚中觉得自己仍然身处赛尔城巫妖要塞攻城战的现场。凯罗急切的呼唤把她从迷乱的幻境中唤醒,努力摇了摇头,才发现那些还在微微发烫的烟雾是从冰壁上的裂缝飘入的。
“没……没事。”摩利尔急促的呼吸了两口还带着焦味的空气,虽然身处星界应该是不需要呼吸的:“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是怎么了?”
凯罗的小脸上绽开笑容:“你醒了,摩利尔姐姐!哎呀呀,刚才……”
里面开始闹腾,外面却不知怎么的安静了下来。没多久,几下沉闷的敲击让冰罩内簌簌落下雪晶,也打断了两人就各自遭遇继续进行深入交流的念头。凯罗小心的通过缝隙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解除了冰之屏障。一片片花瓣样的冰盾相继张开,残破却依然美丽的飘浮在她周围,缓缓旋转着。
在钢铁轰鸣中疯狂进攻的幽影怪物群已经不见了。它们就像来时一样悄然消失,如同在朝阳中消退的黑暗,没有一个生物、一条肢体、一块骨肉、一滴血液留存——只剩下满目的疮痍。当然,除了地面和岩石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抓痕之外,大部分碎片、焦土、燃烧的陨石坑都是四十七制造的。
他火红的眼睛左右扫视,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残存下来的东西可以杀一杀。随后他转向摩利尔与凯罗,整个动作过程中浑身都在喷吐着黑色的浓烟和火焰,各种稀奇古怪用途不明的钢铁机械像外露的内脏一样铆合在他身上,深渊般的血红色电火在金属管线管间闪烁明灭,看上去让他从高度拟人化的未来战士退变成了气缸活塞驱动的内燃机怪物。
摩利尔仰头看着他,就像在欣赏一堵可怕的铁墙——现在这家伙的肩宽都快赶上身高了。
“这么说,你们也遭到了袭击?”女法师闻着四十七身体传来的烟火味,头脑清醒了许多,心灵也渐渐安定下来。
“一场局部冲突。”钢铁武士手臂上的毁灭机器转动变形,粒子火焰喷射器的余热还在枪口燃烧,灼的精金枪管像炉中火炭一般发红:“为什么这样问?你刚才怎么了?”
摩利尔努力回想了一下。她梦境中的一生现在只余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而且大多和战斗与谋杀有关,其中包括伊莎贝拉因惊骇而变形的美丽面孔,巫妖的深黯眼窝中迸溅的苍白火焰……
“在和自己的幻觉交战。”女法师有些庆幸,如果她在梦里最终选择击溃维克多并夺取他的位子,坐上红袍法师会冰冷的至高王座,那么在这一切之后,她会不会就将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值得追求的目标而永远沉沦在梦境中?先前召唤出来的解密者提醒她要恪守本心,现在看起来并不是无的放矢,不过它显然也故意忽略了很多。以后再和它算账吧。至于目标……真别说,四十七这家伙的理论有时候似乎还是蛮实用的。
想到这里,摩利尔的嘴唇不禁勾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嗨!”四十七再次将手放到她面前摇了两下。回过神来的摩利尔虽然明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也不由得退了一步——看着一只比火巨人手还大的铁爪子在自己头上晃来晃去,任何人都会感到紧张的。
“够了,我没事。”女法师迅速恢复常态:“让我们离开这儿。”
“好主意。我对游击战其实并不是那么感兴趣的……”尽管四十七在习惯性说废话的同时就开始变形,但是这一次,周围的景观变得比他还快。
灰黑色岩石迅速改变形状,好像橡皮泥一样被重塑。地面或上升或下陷,平滑的巨大砖块凭空切割出来,砌起一面又一面高耸的石墙,并且向上延展出高拱的穹顶,组成迷宫般的幽暗厅廊。
“这他妈的又是什么?变幻胶囊么?”巨龙四十七昂起比骏马还大的头颅,钢铁双翼向上展开,几乎擦到天花板,激烈的静电在他的鳞片和角刺间嗡鸣爆裂,凯罗的金发都因此而飘荡起来。
摩利尔也惊讶的看着这一切。从来到这座岛上开始,所有的事情都诡异且毫无道理。荒唐的幻梦,离奇的攻击,现在又是一座宏伟神秘的宫殿?!
仿佛有什么人一声令下,壁柱间相继亮起灯火。那不是由自然火焰形成的光亮,也迥异于一般的魔法。绿幽幽的光芒冷冽逼人,一个个小圆珠状的光源实际上并不是依附于墙壁的,而是静静悬浮在距离线条抽象的壁画几寸远的虚空中悄然自转……这么一会儿功夫,石头上居然都刻出壁画来了!
光点周围笼罩着诡异的晕圈。奇怪的是,就算被石壁和拐角阻隔,她仍然能清晰的看到它们星罗棋布的闪烁着,绵延进黑暗的远方,如同一张大网上的无数节点,又像成千上万静静等待的,鬼魂的眼睛。
摩利尔突然感到极度的痛苦。就像是有一百只老鼠钻进头颅深处乱抓乱咬,同时发出疯狂混乱的尖叫。潮水般的记忆涌进脑海,虽然纷杂不堪却清晰生动,意念,情感,每一道思绪的洪流都如从山峰上滚落的磐石一样凛然不可抗拒,君王、英雄、赞颂、祈祷、战争、哀悼、牺牲……她知道了。伴随着难以忍受的剧痛,一种明悟油然而生,解密者没有回答的第三个问题现在已经有了答案。这座岛屿并不是偶然从物质界流落而来的普通岩石,哪怕几乎所有的主物质旅者和大部分位面生物都会这么认为。实际上,它曾经是一个神——或者说的更具体明确一点,它是一个已经在多元宇宙中消逝的神灵残留下来的东西。思维、信仰、感情和能量构成一个神的本质,那么当他因为某种原因再也无法把这些维持在一个强有力的意志之下的时候,按照通常人的理解就是“死亡”,虽然这并不完全正确,神的领域就会枯萎衰败,神祗本身也在漫长痛苦的睡眠中沦落,沉入星界无尽的银色虚空,被多元宇宙遗忘,在这里永远的漂移。而女法师先前和现在所经历的,都是驻留在神尸岛屿上的神力制造出来的心灵能量效果。说它是幻乡梦境也并不正确,因为神的思维是如此的深邃强大,以至于塑造出来的景观都是真正的实物,凡人根本无法分辨。
凯罗注意到摩利尔的异状,急忙上前扶住了她:“你怎么了,摩利尔姐姐?”
四十七上前一步,精金利爪深深陷入地面,视岩石如腐土。一双巨大的铁翼垂下来,帷幕般遮住她们的身影。凯罗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感觉到翅膀上传来的热度和身边女法师虚弱急促的喘息。
“不……”摩利尔低声说道。
深幽的黑暗中,摩利尔只能通过听觉来推断四十七在做什么。刹那寂静过后,她听到暴风般的吸气声——汹涌的气流像海浪一样从身下掠过,周遭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个干净,全都汇聚到他那张狰狞的血盆大口中。
随之响起的是石头崩裂沸腾的声音。剧烈无比的光和热轰然爆发,甚至透过钢铁巨翼,驱散了其内的黑暗。不过这丝毫无助于摩利尔观察外面的情况,因为滚滚热流让她根本就睁不开眼睛,如果不是正藏身在巨龙翅膀遮成的屏障里,恐怕她和凯罗现在都已经被烤熟了。
四十七的喷吐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不过等他重新张开双翼后,两个女人都被自己看到的东西吓了一跳。展现在她们面前的是一大片惊怖骇人的毁灭地带,甚至堪称奇迹。那些在直接沐浴了龙息的墙壁都被焚化成灰,坚硬的岩石地面也已经在高温下熔解,火红的岩浆与掉落天花板形成的碳黑色石渣混合成半固体的炽热河流,燃烧的圆柱在河面上半倾着缓缓沉没,如同一截截泡在水里的面包。
吐息波及区域内的幽绿色光点都已经消失了,但天空却没有在废墟上展露出来。远方,残存的墙柱依然以一种诡异的面貌搭砌生长——凹凸扭曲,盖满阴影,一直向上延展,伸进连熔岩的火光都无法到达的黑暗穹苍中。
“不,停止……”摩利尔攥拳用力敲了两下四十七的钢铁前肢,制止他蓄力施展下一次喷吐的行为:“没有用的。我们被困在一名死去的神祗身上,任何暴力的破坏行为都只会惊动更多沉眠于此的神能,造成更大的麻烦。”
“那就上来,女孩们。”巨龙低下身体让摩利尔和凯罗爬上来:“人也好,神也罢,甭管怎么说,我可没兴趣在死尸肚子里玩捉迷藏。”
四十七从自己制造的焦土上一掠而过——在他身后,黑红色的岩浆流淌着,吞没了建筑的阴影,如同从伤口中涌溅而出的污血。
“看样子,这具神尸正处于最糟糕的活跃期。”一旦对目前的状况有大致的了解,女法师就能使用“通晓传奇”这类的法术得到更多信息:“真想不到,它的记忆所形成的梦境居然是这样的真实巨大……拥有如此超凡力量的存在也会沦落成星界的空壳?”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在通风管里乱爬的老鼠。”四十七在爬升中猛然一个变向,飞进另一条蜿蜒曲折的幽深隧道:“我们走了多久?就是巴比伦通天塔也该爬到头了吧?”
“有点耐心好不好?”进入通道的时候龙翼拍击了一下,回旋激荡的气流在嶙峋乱石间呼啸穿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似千万厉鬼号哭,使得摩利尔不得不提高音量:“已经消亡的神是不会做出有针对性的行为的!只要我们不再受它的幻梦蒙蔽,离开它制造出来的迷宫只是时间问题!”
“哼,说起什么迷宫,”四十七气恼的哼了一声:“我还记得你曾经把我扔进一个活见鬼的鸟地方——抓紧!”
他突然翻身滑翔,让一颗从角落里射来的流星火珠击在腹侧炸开。猛烈的火焰像跌落渊底的瀑布一样迸溅飞扬,扩散的范围还要超过他的翼展,顷刻间把这一大截隧道变得几乎和失火的烤炉一般。
“这种问候的方式真愚蠢。”四十七折返回来,巨大的双翼轻易驱散火焰:“来而不往非礼也……嗯?”
暗处的攻击者似乎有什么吸引他之处。巨龙俯冲进攻,生长着成排尖刺的翅膀扫过洞壁,切进岩石不费吹灰之力,折断的石笋噼里啪啦的往下砸,尘烟弥漫中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躲避着下雨般掉落的碎石。
“魔鬼!魔鬼!别想靠近我!”他诅咒着向后退去,不小心绊到石头摔了个屁股墩儿,却还在一边嘟囔一边比划,想要重新施放一个新的法术:“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摩利尔辨识出这个人的意图,不紧不慢的念出相应的反制咒文。
“该死!该死!为什么魔法女神竟然也允许狡诈的魔鬼使用法术?”他又伸手向怀里摸去:“幸好我对此有所准备……”
“够了!你最好清醒一点!”四十七低头从鼻孔里喷出一团热气,烫得他放弃寻找道具还击的打算,捂着脸哇哇大叫:“如果我失去耐心的话,一会儿你就会恳求能有个魔鬼来带你走!其他人呢?”
摩利尔现在也认出这家伙了。他也是吉斯人组织的冒险队中的一员——而且是个水平不赖的法师。
但是现在他看起来就像是得了癫痫一样浑身乱抖,语无伦次。
“魔鬼,魔——”法师完全没有和他们沟通的打算,伸手在地上抓起一把灰尘,又开始紧张兮兮的念诵咒语,似乎根本意识不到在这种情况下四十七只要一巴掌就能把他撕成肉块,也根本看不到四十七已经准备这么做了。
“等一等!”摩利尔射出一发魔法飞弹再次打断他施法:“别让他乱动!”
恐怖的黑爪盖住法师。四十七将他和石块泥土抓在一起,裹成一团脆弱的肉馅——暂时还算完整。法师尖叫起来,并且不住的咳嗽。
摩利尔先是默念了一段咒语。等她再次开口时,声音中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威力钻进法师的耳朵,让他冷静了一点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其他人?我不知道!”虽然处于魔法效果的作用下,法师的回答仍然慌乱且神经质:“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我不知道!”
“安静。”摩利尔加强了法术的力量,她感觉到这个法师传达过来的思维波纷杂无章,喧嚣混乱,差不多跟个疯子没什么区别,必须加以重重过滤才能探查到一些有用的东西:“那么吉斯人士兵呢?你是什么时候与他们失散的?”
“吉斯人?吉斯人!”法师高声叫嚷起来,声调中带着明显的怒恨,如果不是被四十七的铁爪压制着,他一定会手舞足蹈:“他们是骗子!欺骗了我们!骗我们来这座岛上给他们做挡箭牌!”
“挡箭牌?”摩利尔追问:“什么挡箭牌?说清楚些!”
“就是挡箭牌!替他们去死的挡箭牌!”法师嚎叫着,吐沫乱喷:“岛上有他们对付不了的敌人,就让我们吸引它们的注意力!然后他们就可以干他们的事!我们去死!”
“敌人又是些什么人?你见过它们?”摩利尔还要深入挖掘下去的时候,法师却再也不配合她了,连侦测思想的法术都失去了作用。
“敌人!敌人!”法师两眼发直,好似陷入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魔鬼!魔鬼!你们奈何不了我,我是伟大的魔法师布里恩特——”
他的脑袋突然爆开。
爆炸的力量很大,就像一块被施展了“石爆术”的石头,碎骨和肉块混杂在一片红白相间的浆体中喷得到处都是,连四十七身上也沾了不少。一颗完整的眼珠居然跳起老高,好像还滴溜溜转了几圈儿盯着摩利尔看了那么片刻,然后才掉到满是血浆,污秽不堪的地上,发出“扑哧”的轻微一声。
凯罗吓得惊呼一声,急忙扭过头去。
“不是我做的,你看,他的身子骨儿还很健康。”四十七用爪子提起法师的无头尸身以示清白,一股一股的血还在从断裂的颈动脉中挤出来,一截挂着肉片儿的颈椎耷拉着,嘀哩当啷。
“好了,别恶心人了。”摩利尔不禁也蹙眉移开目光:“要是我从这个法师思想里看到的东西是真的,我们恐怕就会有麻烦……”
“恐怕不是恐怕。”四十七随手扔掉法师残躯,伸头看向隧道深处,目光灼灼:“无所谓,你说过,麻烦与麻烦之间总是相互吸引的。”
第十四回合 破蛹
一阵阴风刮来,洞壁上零星惨淡还在燃烧的火焰吸灭了。不是“熄灭”,从火光从有到无的运动轨迹上看,洞穴深处仿佛正藏着一个正在深深抽气的恶魔,一口之下便将那些火球术残留下来的火苗全都吸进嘴里,泯灭无踪。
黑暗开始在隧道中漫溢,混同空气凝固成湿冷的一团,缓缓向四十七等人趋近。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窥视——摩利尔幼年从沉睡中莫名惊醒,看着周围昏昏夜色中陌生恐怖的环境,忠实映进视野却自动被脑海歪曲的鬼怪般的家具,感到战栗像箭一样射进自己心底的时候,处境倒是与此有些类似。她身后的凯罗有点不安的动了动,身下巨龙的金属鳞甲却冷冽依然,按照人类的标准来推断,四十七大概是连汗都没出。
摩利尔从腿侧箭袋中抽出一支十字弓矢拿在手中转动了一下,短矢上便发出火炬似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然后女法师随手一抛,箭矢便像从真正的弓弩上发射出去那样,“嗖”的一声飞进前方黑暗的迷雾中。
附带了“光亮术”的射矢只是闪了一下便没入黑暗,短暂如流星,连碰到墙壁或是掉到地上的声音都没有。
不过瞬息即逝的光亮便已经足够。再小的石块投进水中也会泛起涟漪,这一下已经惊动了潜伏于暗处的猎食者。它放弃借助环境隐蔽身形的打算,嘶嘶尖叫着抬起身子——它的声音恍如发情的蛇群彼此纠缠身体时鳞片交错摩擦发出的响声,锉刀一样一直磨进理性思维下最原始的灵魂深处,直教听者几乎不堪忍受,浑身都炸起一层鸡皮疙瘩。
摩利尔一眼瞥见了那东西在昏黑中剪出的样貌,不由得遍体生寒。如果说诸如人类等白昼生物对黑夜总有一种本能畏惧的话,那么眼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庞然妖兽无疑是这种恐惧最真实的体现,从险恶荒诞的梦境中释放到醒来世界里的可怕生物,只有凝聚全部的意志力,才能保持端坐姿态,而不会畏缩得全身发抖。
怪物庞大臃肿的幽灵形体滑下岩石,像一尾灵巧的游鱼绕过珊瑚礁般爬了过来。它的形态细节好像每时每刻都在改变,即使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上一秒和这一秒看到的情景也绝不相同——但无一不是只有在梦魇中才能体味的狰狞幻象,似乎它并非完全存在于现实,而是有一部分已经渗入观察者的思想,肆意捏造他们的感官,将其发明的噩梦圈套插入所有的真实事物之中。
女法师以奥术研习者特有的专注神经命令自己保持镇静,捕捉出这个生物绝不能说正常但大体上还算稳定的一个样子——一条灰暗、肿胀、有八支手臂的模糊异种,肢体末端或长着利爪或长着尖螯,蜿蜒如蛇的躯干一直向后延伸进黑暗深处,简直把隧道当成自己的巢穴一般盘踞,浑身上下生满了尖角和鳞片,数以千万计的细长蠕虫在其间扭动,咝咝的低鸣,一张利齿森森的血盆大口深处,有数不清的残忍正等待着牺牲者去体味。
“梦蛹。”凯罗低声说出了一个连摩利尔也无法准确发音的名字。
摩利尔细细咀嚼这个词,从中品悟着它的古老,恐怖……对了,凯罗怎么会知道这东西的称呼?
没等她细想,身下一震,四十七已经开始行动。他向前移动两步,可没有梦蛹那么悄然诡异波澜不惊。巨龙长长的尾巴扫在岩壁上,震落许多灰尘碎石,好像簌簌下了一场小雨。
梦蛹也陡然折转,蟒蛇般半透明的身躯穿过岩石就和鸟儿穿过云朵一样轻而易举。它张大了嘴,看不出眼睛长在身体的哪个部位,但是仿佛每一条在它身上蠕动的蛆虫都拥有灵魂,满怀苦痛和怨恨,狠毒的盯着同样虎视眈眈的四十七,期盼能将他也拉进绝望的行列中,为自己永世受难的折磨增添一丝安慰。
两只巨兽相隔十几步远对峙了片刻,随后几乎同时发起第一次试探性进攻。四十七铁翼上矛枪一样向前探伸着的角刺中有一支脱离并发射出去,拖曳的尾焰和飞弹本身的反光使其看上去就像神灵投掷的雷电。钢铁之矛瞬间贯穿了梦蛹巨大的躯体,在它身上爆起一团激荡崩裂的火焰,而且在半秒钟之内蔓延扩大成一大朵澎湃汹涌的火红色焚云,贪婪的吞噬掉被炽热金属碎片撕开的内脏器官和那些附于其上嘶叫尖鸣的蠕虫,几乎把它拦腰炸成两截儿。
梦蛹发出一声任何有听觉生物都无法忍受的惊怖嚎叫。尖利的声波振动空气,梦蛹也在重复反射而越来越凄惨的回声中改变形状,顺着扩散的火焰暴风延展扭曲,化作许多个只有在最深的梦魇中才窥得一星半点的可怕影像。
虽然凯罗低头躲在摩利尔身后,但是眼角余光仍然漏进一道梦蛹的蜿蜒身形。于是女孩便看到了全部——它们就像透过缝隙的光,一股脑的蜂拥而入,印到她的视网膜上。
凯罗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更无法形容她所看到的东西。活生生的黑暗包裹了她,无数冰冷空洞的目光仿佛无底深渊,深幽的黑暗中伸出一条条看不清楚却又恶心如软体动物吮吸爬行的抚摸,带着迫不及待的饥渴想要把她撕成无数碎块,沉沦在黑暗梦魇中永无止境的向下坠落。唯一能看到的只有恐怖无望的心灵黑暗,唯一能听到的只有零落不堪的那喃喃自语……这是她曾经品尝经历过的绝望,再度唤醒放大的苦难梦境。
黑暗翻卷如涛吞没了凯罗,女孩甚至没来得及尖叫一声。
摩利尔紧闭双眼,抓紧四十七颈背上的长刺,坚守心灵抵挡梦蛹的幻形攻击,把它带来的超自然恐怖摒除在思想之外。她事先已经施展能免受即死攻击伤害的防御法术来保护自己和凯罗,但是她不确定魔法的力量是否能阻止梦蛹编织制造的恶梦入侵——反正她闭上眼睛并没有避免看到梦蛹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成千上万的失败者,囚禁在地狱业火中焚烧哀鸣的灵魂。他们挣扎着,纷纷伸出手臂,争相诉说自己的苦难,试图用枯萎的指尖抓住摩利尔的红袍,夺走她的身体和灵魂,因为折磨而千奇百怪的面容不成人形却又看上去都似曾相识,直到灵魂们推挤着连到一起,众多脸孔组成飞速旋转的漩涡压迫下来时,摩利尔才有所发现。
所有的脸都是她自己的脸。
梦蛹拉伸如一张其大无比的黑色幕布,甚至连巨龙形态的四十七都被盖在里面。死亡,具象化的死亡在幕布上描绘出来,闪亮的钢铁龙鳞上映现着各种不同的梦蛹形象,一个接一个的死狞笑着围住四十七,火焰,爆炸,等离子毁灭激流,轰鸣碾压中粉碎成尘,远方的星辰相继黯淡消失,在城市一样的星舰上展开的炼狱战场化作朦胧雾气,阴影中只留下残骸,纠结在一块儿塑成墓碑,对他没有任何意义的一生盖棺定论,发起荒芜死寂的嘲讽。
构装之龙拍击双翼,卷起震彻整条宽旷隧道的狂风。飞沙走石裹在风暴里噼里啪啦的到处乱飞,弥漫的烟尘被咆哮的气浪推挤成一道坚实的灰墙向外冲去,不仅驱散了梦蛹幻化散布的黑暗形态,甚至在岩石上打出无数大大小小的凹坑麻点。
没有意义便没有意义。梦蛹显现的恐怖奇观或许能吓疯任何一个久经沙场百战余生的老兵,因为它能像台精确的扫描仪一样寻觅受害者心灵中隐藏最深的恐惧,并将其挖掘出来进行分析卜算,针对它们创造出假想的可怕天敌——假如你怕死,那么当你看到梦蛹的时候也就同时看到了死神,而且它离你是那么的近,近得仿佛就贴在你的喉咙上,代替你呼吸。
但是对本质上始终都是一台机械的四十七来说,梦魇来袭充其量只是能给他一点惊奇的西洋景罢了。喜,怒,哀,愁,就算他一直在模仿中试图表达这些感情,实际上驱动他运转生存的依然是反应堆的运转,磁电波的脉冲,无穷无尽能量流从容不迫的输出,引擎轰鸣产生的激烈振荡流淌到体内海量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工作中的金属零件中去,将它们牢牢的组织起来,活化成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当这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程序便爆发出它诞生时便被赋予的,狂神嘶吼般的愤怒雷霆。
震动惊醒了恍惚中的摩利尔。她激活法术戒指中蕴藏的魔力,带着仍然有些发懵的凯罗离开四十七向后飞去。钢铁洪流在她们身下急速冲过,四十七已经一跃而出,扑到梦蛹身前。
就如两列撞到一起的火车,钢铁推挤着肉体,炽热的火光撕裂了阴云般盘旋的黑影,交战双方顷刻间相互倾泻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猛烈攻击。重新恢复八爪怪模样的梦蛹围着四十七尖嘶盘卷,所有的爪螯都钳到他身上开始撕扯,而且力量竟然大的出奇,连四十七的精金甲鳞都抓穿了,从裂缝中喷出烟花般的流火电光。
电光迅速蔓延到四十七全身。他高高昂起头,一条条雷电之蛇争先恐后的从他体内窜出,围着他游走跳跃,组成一张蓝白色的超级电网。
闪电像刀剑一样切割贯穿了梦蛹。怪物蜷缩起柔软浮肿、好像一只海葵的躯体,体表上蜂拥生长的蠕虫大批大批被烤焦,变成灰黑色的渣滓脱落尘埃,不得不放开猛烈放电的四十七向后让开暂避其锋,同时从嘴里喷出一团七彩缤纷的锥状虹光,规模比摩利尔曾经施放过的虹光喷射法术还要大上许多,把巨龙的半个身体笼罩在每种颜色都附有不同魔法效果的彩虹光华中——但是只有咝咝迸溅的酸液对他造成了些许影响,剩下的光辉只不过在洞窟中闪耀了片刻便被逆袭而回的火焰龙息吞没。肆虐的火舌舔食熔化了岩层,而且与雷电交织在一起产生不可思议的剧烈反应,引发了接连不断的爆炸,逼得梦蛹一面加强虹光喷吐的强度,一面继续向隧道深处退却。
即便有魔法护罩的保护,四下飞舞的七彩光束和翻卷升腾、越来越大的地狱之火仍然给摩利尔制造了不小的麻烦。毕竟,梦蛹的攻击附加效果太多了,四十七的喷出的火焰威力又实在是太强了。耀眼的火光包围了她和凯罗,两人的脸被照得通明,火球在保护罩外和她们的眼睛里滚动,到处迸射,吞噬掉彩虹光束,将它们烤炙成一簇簇绚丽的焰火。
四十七显然并不需要她的援手……女法师想起一个问题。
“凯罗,你怎么会知道这种怪物叫什么?”摩利尔可不认为凯罗是从床边的故事书上看到“梦蛹”这个名字的。
“我,我也不知道……”凯罗苦恼的抚着头:“它……它突然一下子就出现了,就好像是有人趴在耳边告诉我的一样。”
突然出现的?摩利尔不由多看了凯罗几眼,心下有些担心,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摩利尔姐姐!小心!”凯罗突然惊呼一声,再次赶在摩利尔之前发现了异状。
她们附近的岩壁无声无息的抖动旋转——石头像软泥一样变形,大量扭动不休的蠕虫从灰色的岩石中滋生出来,而在它们中心,诞生的是一张长满残忍利齿的尖喙巨嘴。
另一只梦蛹从她们的侧后方穿过墙壁直冲而出,大张的嘴巴足以把两人一起咬住嚼碎,而且速度是如此之快,根本容不得女法师做好抵挡的准备。
突然出现的虚体巨拳向下猛击在同样是虚体的怪兽背部,强劲有力的冲击迫使它改变前进路线,从摩利尔脚下穿过,一头栽倒在铺满了滚烫灰烬的地面上。力场拳头并没有给梦蛹造成太大的伤害,它翻了个身便反冲上来。魔法拳则克尽职守的挡在女主人和她的对手之间,张开五指试图抓住它,而梦蛹则迎上去猛击手掌,很快就将这个力能造物扭曲的不成样子。
四十七的爪子帮了魔法巨手的大忙。他冲过来,一挥之下重新把梦蛹打了个嘴啃泥,然后一记名副其实的“神龙摆尾”把它扫飞出老远——狂风吹过峡谷般的吸气声再度响起,炽热的粒子能量流汇聚到喉间,准备再给敌人来一次炼狱的火焰洗礼。
他咳嗽了一下。烟雾从口鼻间喷出,形成蘑菇形状的烟雾云团,一直撞上洞顶才四溢散开。停止吐息并不是因为他的喷口阻塞了,而是他发现两只梦蛹竟然以最快的速度钻进岩石逃之夭夭。
第二只梦蛹发起偷袭原来只是为了解救出被四十七追着狠揍的同伴。
“他们也懂围魏救赵?”四十七没有追击,就算不用看顾两个女人,他也没有土行孙那般遁地的本事。
“想必这就是那个什么布里恩特所说的魔鬼了。”摩利尔和凯罗落回四十七背上,坐到他的双翼间:“看样子它们已经把这里当作巢穴……而且并不好客。我们走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击退了梦蛹,接下来的路程变得不再那么错综复杂了。冲破几层正在坍塌或将要坍塌的石墙,他们终于重新看到灰白色的苍茫天空。
第十五回合 四十七帮助你
“地道战结束,现在是空中打击时间。”
四十七拍动双翼抖落身上的灰石,盘旋着翱翔在乌鸦羽毛般稀薄的阴影中。
尽管肯定不像感觉中认为的那样向前走了很远,但是他们仍然移动了不少距离。现在两人一龙已经处于岛屿中心那座嵯峨高峰的背面,冰冷黝黑的岩壁森然耸入天际,同样被星界的迷雾所遮挡。但是与山峰另一侧不同的是,这边的悬崖峭壁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石棱,奇形怪状的裂缝,深不见底的孔洞,好像一大堆胡乱砌起来的奶酪。
大地也是如此。四十七俯瞰身下崎岖荒芜的地面,到处都是坑谷,深涧,起伏不平的岩石地貌。扭曲尖耸的漆黑石柱钻出泥土肆意生长,好像巨人的手指一样伸向天空;地表上长长的伤口样皴裂连着冒出袅袅烟雾的小型火山口,它们不时还喷发一阵,抛出大量污浊沸腾的气体;某些性质不明的油状液体从岩石的凹陷和缝隙中分泌出来逶迤成河,一直流到低处汇聚成半固态的深紫色湖洼,散发的臭气甚至连飞在天上的摩利尔都闻得到……眼前的一切跟他们来时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这半边岛屿看上去就像患了严重的皮肤病,疮痍满目,丑陋而且恶心。
“瞧这一片破破烂烂的,该不是已经被打击过了吧?”四十七轻蔑的改口。
“你认真点儿好不好,我们……”摩利尔抓着他的背鳍努力辨别方向,远近张望了片刻后视线突然固定聚焦:“我们去跟‘雇主’打个招呼吧。顺着下面这条河飞,吉斯人在那边。”
在一个很大的紫液湖畔——差不多是最大的一个了,脓液一样缓缓流淌的恶臭溪河从四面八方聚来,到了这里水势几乎可以算得上汹涌。各种外人难以揣度用途的机械被安装在湖边的不毛之地上,吉斯人工匠身穿笨重的连体防护衣趟着齐腰深的湖水来回走,吃力的把许多条最少也有手臂那么粗的缆索拖进湖中,因为湖水的高密度,它们甚至还能漂浮一会儿,然后才连同内里透出的晦淡光泽一起缓缓沉陷下去。
工作井然而且有序,直到巨龙从天而降,带来澎湃的气流把一切都搅得乱七八糟。糨糊般的湖水也不安的鼓荡起来,波浪将好几个吉斯人掀翻在湖里。他们扑腾着爬起来,忙不迭的擦去护目镜上的泥水,检查防护衣有没有破损,会不会叫紫色的恶臭液体渗进去。
四十七落在吉斯人的工地中间,还压坏了一个将近两人高的卵形装置。它厚实坚固的生体外皮像蛋壳一般在巨龙腹侧的尖刺下碎裂了,从里面流出的液体竟然也和蛋清有些类似,只不过那颜色同样是与湖水类似的,一种诡异莫名的青紫,应该是湖中液体经过初步提纯后的产物,四溅流溢中放射出油脂样的斑斓光彩,比起原材料来,那股熏人欲呕的臭味倒是被滤去了许多。
“啊哈,你们倒像是一群兢兢业业的环境保护主义者。”四十七抬起前爪看了看沾在爪尖上的不明液体,又猛然往下一挥——地面在利爪撕裂空气的尖啸中应声震动,飞扬弥漫的灰尘中混杂了噼啪作响的波纹状电流,沾上一点儿就会令人浑身麻痹,逼退正慢慢围拢过来组成包围圈的吉斯人战士的同时也烧坏了不少他们的机械装置。
“住手!你这个粗鲁低贱的——”派给他们这次任务的吉斯人指挥官尤拉德冒着闪电和烟尘冲到四十七面前,华丽繁复的全身铠甲上还残留跳动着细碎的电光,与盔甲本身蕴含的魔法能量碰撞,中和。
四十七低下头阴恻恻的看着他,燃烧红眼中泄漏出来的危险气息显而易见,迫使尤拉德把后半句辱骂吞回肚子里。吉斯人出于种族天性和其长久以来养成的自傲才没有后退,没有双唇的嘴巴紧绷成一线,不仔细分辨的话可能还会误以为那是一条皱纹或者伤疤,瞪着生了黄疸病一样混浊的小眼睛与四十七对视,因为气恼和受辱而同样的凶光毕现。
“管好你的舌头,没鼻子的毁容者。”四十七凑近了一点儿,巨大的龙头压迫力十足,弯刀般的牙齿在以交织的电火作为唾液的大嘴里交错,一口便能将尤拉德咬成碎渣:“如果你今天没有个让我听着高兴的解释,那么你们就永远甭想在这里建设你们的美丽新世界。”
尤拉德死死盯着四十七,嘴角抽搐着,垂在身侧的两手不自然的握紧拳头又张开,看上去有好几次都要抬起来拔出背上的银刃巨剑翻脸了,但最后他还是做了两下深呼吸平复情绪,把目光转向龙背上的摩利尔。
“摩利尔?嗯,摩利尔法师。”尤拉德哑着嗓子说到:“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交付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你和你的随从正对我们做出严重的挑衅行为……你难道已经忘记你们在星界迷途,来到我族门前乞求庇护时的姿态了?”
摩利尔刚才趁着四十七和尤拉德大眼瞪小眼的机会简单的观察了一下工地,心中大致估计到了吉斯人在干什么。
“您这么想我很遗憾,尊敬的尤拉德指挥官。”也算被摆了一道的摩利尔认为四十七并不会让此事善了——而作为曾经在梦境中统治了几乎整个红袍法师会的塞尔城女王,她也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些利用她打前阵的吉斯人:“看来我们在对事情的认识上是有所偏差的。不过没关系,我这个人一向不习惯受人恩惠,哪怕是别人自以为是的‘恩惠’。”
她回头指了指远方隐没在森然雾霭中的高峰:“我们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时间会正常流动的区域。另外我还可以告诉您,这座岛上栖息着一些强大的生物,而且并不像尊敬的吉斯人一样‘慷慨好客’……我想,这应该算得上不错的回报了吧?”
“哼。也许吧。”尤拉德发出一个漏风的鼻音:“这不是你们无知冒犯的理由,不过我姑且可以原谅。走吧,女法师,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之间的协议结束了。我族要在这儿逗留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你不会有兴趣留下来长住的。”
“哦?那可真是太糟糕了。”摩利尔淡淡的笑了一下:“我确实没法在此耽搁这么久。不过在离开之前,我可以冒昧的问几句么?既然您和您的族人决定在这座岛上开矿收集‘神之血’,那么是否代表你们本来就对这座岛屿有着足够的了解?还有,既然这些‘神之血’显然是因为我们,还有其他冒险者对神尸岛屿的扰动才大量分泌出来的……死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血,你们吉斯人是不是也应该对此有所表示呢?”
尤拉德的目光收缩了。在场的所有吉斯人都绷紧神经和肌肉,气氛从淡淡的紧张变得焦躁不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刚才并没有明显的分别。
摩利尔敏锐的捕捉到吉斯人指挥官向部下投射心灵指令时的超自然波动。她抚着四十七的背鳞,手指在尤拉德看不到的位置上轻轻弹动屈伸,做好了防御准备——吉斯人几乎都是技艺精湛的战士,并且天生就拥有或多或少的心灵异能,她可没忘记尤拉德以“心灵碾压”粉碎那个多嘴的可怜虫精神本质时展现出来的实力。
“这与你无关,女法师。”尤拉德高瘦的身形一动不动的站在四十七面前,好像也成了岛上一根小小的石柱:“我不需要也没必要向你们这群星界过客解释这次任务的真正目的,尤其是你这样的主物质生物。张狂,自大,无知,自以为什么事情都明白实际上却愚不可及,终有一天将把性命送掉,幸运的话,尸体或许能留在诸位面的某个角落里发臭……怎么,拥有主物质界能在兴风作浪的力量,就觉得自己能跟一个吉斯人部族对抗?别忘了,星界属于我们吉斯人,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千百万年。最后一次警告,离开这里。忘记什么‘神尸’,‘神之血’,它们不是你读过几本古代卷册就能妄自揣度的。”
四十七活动下颚,发出清脆的钢铁磨擦声。
“是啊,我想你背上的那玩意也是靠不干不净的小手段才弄来的。”他嘲笑说:“它是你们铸造的么?当然。但是你们明白它的工作原理么?……哈,看你瞪圆眼睛的一脸蠢样就知道你们不晓得。去多读些书吧,阿古斯的法师都比你们这些‘生活了千百万年’的家伙有智慧——真是,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尤拉德终于忍不住,“铮”的一声从背上摘下银刃。一进入战斗状态,银色的发光剑刃立刻开始流动闪烁起来,锯齿般的剑锋不住改变形态,一个个淡淡的漩涡也出现在剑身上聚散不定,整把流体巨剑好像活物一样伸缩变化着,辉映出尤拉德狰狞扭曲的面孔。
“金属爬虫!这将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愚行!”他咆哮道:“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很多像你这样的龙类也不过是供我族驱役的……”
尤拉德土灰的脸色变得青白。他突然发现自从得到属于自己的银刃之后第一次,他无法随心所欲的操纵它了。银刃在他手中发疯般的振动低鸣,甚至不得不改用双手死命握紧才能阻止它脱手飞出——不仅尤拉德是如此,其他携带了银刃的吉斯人战士也惊愕的发现自己的银色巨剑不听使唤,像是受到某种无形力场的控制,束缚在四十七讥讽的血红色目光中。
“怪不得你对吉斯人的银刃感兴趣。”摩利尔首先发现端倪:“它们也利用了‘神之武装’的技术?”
“有这个可能。”四十七眯缝起眼睛,激烈的共鸣效果却有增无减:“要进一步确认的话得弄到几件成品……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对了,你说这些臭水是因为我们在岛上乱折腾才流出来的?”
“没错,我想吉斯人就是为了得到它才把我们赶上岛来。”摩利尔答道:“据记载,‘神之血’是某些消亡在星界的神尸分泌出来的能量精华,拥有非常强大的功效,尸体越活跃就可能有越多的此种物质释放,通常都受到严重的污染而带有剧毒,只有通过复杂精确的步骤才能加以分离……”
四十七眼珠一转,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坏点子。
“好事做到底!”他大声说道,声音洪亮铿锵:“既然你们这帮家伙费尽心力的无非是为了让这具尸体吐出更多的臭水,那么我就发善心帮帮你们——”
巨龙双翼一拍,涡轮发动机开始兴奋的轰鸣,提供强大的动力支撑四十七飞向天空:“帮你们打一口漂亮的油井!”
尤拉德从武器被压制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看着四十七昂头冲起,腹鳞森立如剑,猛然间意识到他打算干什么。
“阻止他!”吉斯人指挥官连和麾下士兵的心灵联结都顾不上使用了,直接将体内蓄势已久的灵能力量和沙哑怪异的吉斯语一起喊了出来:“进攻!”
但是已经晚了。
摩利尔甚至没费太多心思去抵挡吉斯人的箭矢和法术。在四十七卷起的雷云风暴中,很难有什么东西能接近他们,连正常站立和视物都成了很困难的事情。他一边向上飞一边重组,顷刻间已经变形成数十尺高的钢铁巨人状态,所有发动机马力全开,金属机械组成的巨大肌肉在狰狞多刺的铠甲下咆哮着,手臂上黑幽幽的重炮直指地面……
伏在他肩膀上的摩利尔和凯罗都感到身体像要被抛出去似的猛然一震。一个小型太阳般耀眼的白热光球在炮口跳动了一刹那,紧接着便化成一条炽炎光柱投入紫色的血湖中。
高温的能量束瞬间煮沸了整个湖,空气在无以伦比的冲击下颤抖着飞速逃离,紫黑色的毒云为了弥补留下来的真空冲天而起,毫不留情的吞没了湖面的一切,一些虽然已经上岸却仍然在湖边的吉斯人也未能幸免,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声便和线缆一样断裂燃烧。
这只是开始。能量束并没有消散,而在持续加强,天上的四十七也有点被后坐力推得失去平衡,似乎是因为炮火的反冲才驻留在空中。光柱打穿湖底,沸腾着继续深入,很快让整座岛屿也因为这股摧毁性的能量扭动震荡起来。
“咳……你干了什么?”摩利尔咳嗽着看向下方地狱般的景象,吉斯人四处奔走,冲天上怒骂吼叫却无可奈何,湖心被四十七打出的深洞中开始外喷吐浓烟和炽热的毒气,而且迅速加强,连残余的湖水都灌不进去,四面八方也腾起巨大的烟柱,而且传来连串闷雷般的撕裂声,仿佛地里有个愤怒的神灵在大口吐气——神骸之岛被彻底的惊醒了。
四十七对自己制造的一切相当满意。
“和平的利用原子能可以发电,过火一点就会变成核弹。”他看见潮涌般的无数阴影从远处压来,带着惊惧万物的震怒:“总不能让迷宫里那两个家伙不知道谁才是打扰他们的罪魁祸首……而且,我喜欢核弹。”
“哎呀呀,罪魁祸首就是你!”凯罗皱着鼻子说。
第十六回合 殃及池鱼
已经在星界虚空中沉睡了近乎无尽岁月的磐石岛屿开始释放它磅礴的力量。
对于一位神来说,身为从前统治过多元宇宙的存在,最终却落得个堕入星界,变成飘荡在真空中的渣滓,所有信徒和仆人都死掉或者逃散的下场,无疑是最糟的结局。但是这并不代表它真的就会像一块石头那样什么也不是了——何况就算是普普通通的石头,大到一定程度而又被人撬松滚落下来的话,也必将带着雷霆万钧、势不可挡的滚滚威势。
眼下吉斯人面对的就是落石、不,是山崩般的神力震荡。岛屿上由残存神能营造出来,类似物质位面的自然环境正在迅速发生巨变——重力效果急剧紊乱,折断的岩柱、石块和黑紫浊臭的“神之血”肆意流窜,不时还会有些东西像是被猛踢了一脚似的,以惊人的速度向随便哪个方向飞射出去。空气争相逃逸,炽热的烟尘呼啸着刮起暴风,让一条条烟柱如游走觅食的巨蛇盘卷扭动,使得天空也和地面一样颤抖起来,从旋涡状乌云中抛出五颜六色的爆炸,把所有敢于冒犯、践踏它高贵身躯的卑微爬虫们都裹入混乱不堪的惶恐中。
飞扬灰烬中的风声逐渐变得低沉。并不是因为风暴减弱了,而是它们被岩石滑动摩擦产生的隆隆声遮掩同化,共鸣成另外一种沙哑嘈杂的喧嚣,很快便引发了席卷全岛的剧烈地震。铺天盖地的焦热灰尘打着旋儿上升,下降,数以百万、千万、甚至亿计的追随者曾经奉献给神的信仰化作奔腾不息的原始能量,从每一块石砾、每一滴污水、每一阵疾风中涌出,令空茫的星界也为之震颤。
尤拉德满怀恨意的看着这一切,无计可施。他知道,这具巨大的神尸正在进入前所未有的活跃状态,而它的无意识行为已经带来了即使是吉斯人也无法应付的大灾难。自从发现神尸开始,他们便开始小心翼翼的探索它,分析它,利用它,他们明白,一座由神化成的星界岛屿便意味着难以想象的财富和危险——这也是他们为什么在尝试萃取提炼从神尸中散发出来能量的同时,还要驱使哄骗那些寄人篱下的蠢蛋巴佬一起来到岛上混淆视听的原因。
但是现在那个在天上耀武扬威的劣等混蛋把一切都搞砸了。他们决定“收留”女法师和她的随从时也曾考虑过一名强大的施法者和“一条龙”可能带来的麻烦,不过最后仍然决定把他们也加入到探险的炮灰队伍中来,因为吉斯人的大规模开采行动要得到尽可能多的利益而又要尽可能少的牵连自身。他们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来避免在采集能量时发生无法控制的连锁反应,但是对于一些旷古以来就寄居在神尸上的“守护者”——虽然实际上它们干的也是和吉斯人一样偷坟掘墓的勾当,但是话说回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想从虎嘴里抢食,挡箭牌就得结实点才行。
只不过这次他们找来的挡箭牌有点太大、也太重了,重到了他们扛不起的地步。尤拉德根本没想到“那条龙”会如此超乎寻常,胆大妄为,以至于他们根本无力做出及时有效的应对措施。现实崩溃,神尸凝固的思维溶解、蒸发,化作心灵能量的惊涛骇浪向他和其他吉斯人一波又一波的袭来。飞石扑面,劈头盖脸的让人如果不采取些防御措施的话就根本无法睁开眼睛,而在神力风暴中无论魔法还是灵能都脆弱非常,似乎连魔网都摇摇欲坠,成了暴风雨中的蛛网。
脚下摇晃不休,连吉斯人硕大强健的脚蹼都无法抓牢地面。远处的烟尘中有些黑鸦鸦的东西起伏着逼近,好像岛屿又一次震动时抛起的阴霾,但是尤拉德知道,那是某些更黑暗危险的东西。
“弃岛!撤退!”他不甘心的怒吼,带着灵能的命令穿透狂风的尖嚎,打进部下脑中。
在天上观赏这场盛况的四十七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我还真就不相信,这群鞋拔子脸能坚持的比我还久。”以他的角度望去,从虚空中吐出来的幽影怪物群几乎是摩肩接踵的挤在一起向前冲,依然是千奇百怪什么形状都有,一张嘴的两张嘴的三张嘴的,两条腿的四条腿的八条腿的,唯一不变的就是森森然如刀似剑的利齿和尖爪,它们发出跟风声一样不成调的嘶鸣,像一张活起来的地毯,裹起无数利刃卷向吉斯人,围拢着缩小包围圈,势要将他们搅碎。
“讨厌,又是那两只梦蛹在搞鬼。”凯罗抓着四十七的肩甲向远处看,尽管源源不绝的幽影如涨上来的海潮般铺遍全岛,但是在她眼中,这正是因为黑色的潮水中隐约有两条似蟒非蟒的怪影在兴风作浪:“我知道了!它们就跟寄生虫似的生活在这座岛中,吸取岛屿的能量生存成长,如果发现外人上岛就会制造幻境或者用别的方法杀死他们,维持自己在岛上的垄断地位——对不对,摩利尔姐姐?”
“有什么对不对的,你又不是在投稿国家地理杂志……”四十七还在端着余烟未尽的重炮左右端详,看看不是什么地方值得他再来上一炮,摩利尔却已经先他一步,举手冲身后蒸腾涌来的黑云发射了一颗火球。短促而又激烈的爆炸声过后,一只长了三个翅膀的黑暗生物从火光中跌出来,燃烧的残躯打着旋儿翻滚下落,一路上抛撒出许多烟花般沸沸扬扬的羽毛。
女法师施施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别管这些事情了,让吉斯人头疼去吧。我说你能不能换成会飞的形态……现在这样子很危险哪。”
吉斯人抛弃了所有机械和设备,仓皇逃离。不过他们在这期间表现出来的军事素质确实令人叹为观止。能在星界站稳脚跟,没有几手过硬的本事是不行的。不需要长官分派,离怪物黑潮最近的吉斯人外围战士自动承担起断后的任务——仅仅是极短一段时间的混乱过后,他们便分成几个互相掩护的战斗小组与幽影怪物们厮杀起来,而且剑刃翻飞中,短时间内竟然不落下风,吉斯人中的箭手、法师和术士也在逃离之前尽可能的攻击几次或施放一两个法术帮助同伴延缓一下怪物群的攻势。
但是这些努力终究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尤其是当某种沛然无形的力量隐藏在风沙和爪牙中掠过满目疮痍的岛屿之时,吉斯人的防线开始崩溃。
一名战士本来正绷着土灰色的长脸奋力砍杀,一对黄眼瞪得溜圆,手中银刃跟活了一样朝面前蜂拥而上的黑暗怪物猛砍,运动中还在不停的变幻形状,划出苍白缥缈的流光,差不多每一击都能从对手身上削点什么东西下来,仿佛这把银色双手剑拥有自己的意志,而它总是对可以使猎物一刀两断的行为情有独衷。
一阵微风吹过。货真价实的微风——跟仍在四周盘旋呼号的风暴比起来,它简直太不寻常了,不寻常的就像狮子群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咬着胡萝卜的小白兔一般。但就是这阵微风,让刚才还无惧身上伤口生龙活虎的吉斯人一下子萎靡不振。腰杆弯了下去,一身精壮的肌肉似乎也开始萎缩软弱,仿佛风中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恶魔,瞬间吸干了他的全部精力,使他转眼间便被怪物吞没。
时间。时间的力量。星界中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时间,因此长久以来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吉斯人中,有不少家伙其实并不是像他们外表看上去那样正值壮年的。而这些人往往又是吉斯人军队的中坚力量,他们通常在生命中最巅峰的时候结束位面旅行和多元宇宙中的冒险生涯回到位于星界的城堡中继续磨炼自己的技艺,又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失去敏捷的反应和充沛的体力,从而拥有受到同类尊敬的力量,开拓出一条在他们严酷无情的军国主义社会中立足并向上爬的道路。
可惜有一点:星界是精神的领域,但不是能让人长生不老美梦成真的幻想世界。你可以暂且逃避,或许“永远”逃避,只要别像现在一样真正面对。时间已经找上他们了。神尸的能量不可思议的保持了一个时间正常流动的区域,疯狂的混乱中它也变成了飘忽不定的涡流。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这个,吉斯人只能继续逃避。
付出不菲的代价之后,吉斯人余下幸存者终于陆续撤出岛屿影响的范围,跃入虚空。他们像一尾尾跳进大海的银鱼,很快游出四十七的视野范围之外。
“或许你们应该在这里等着,我下去打扫一下战场,捡点战利品回来。”变身为龙的四十七盘旋于笼罩全岛的风暴云上空,还在对吉斯人的银刃念念不忘。
“学什么不好,学吉斯人发死人财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摩利尔照例抢白了他一句,还要说点什么,突然朝仍然隐约,而且边缘已经有些模糊的岛心尖峰看去,随后低头观察了片刻岛屿的漂移趋势。
“我们得回吉斯人的浮空城堡,把那个位面商人雅各布接出来。”她说:“我们已经答应会和他结伴而行,也确实需要他穿梭位面的经验……这座岛没有善罢甘休,它正在跟踪吉斯人——这下他们的麻烦可大了。”
四十七掉头飞远,身上又开始迸发出太阳般辉煌灼烈的光芒。他身后的岛屿看似缓慢笨拙的跟着,但是实际上速度并不比四十七慢多少,而且在飘荡中持续不断的向外抛洒着气流、体液和碎片,它们扩散一定范围后又被引力笼聚着大体上保持成团,一边移动一边自旋,逐渐形成一个星云般越来越大的黑暗漩涡。
等到它几乎是跟在四十七屁股后面来到吉斯人星界根据地的时候,这个庞然大物已经变成了一个充满震荡、风暴、尖叫和各种不可思议怪诞的超级噩梦。梦蛹操纵引导着神尸和它的能量冲向吉斯人要塞,它们必须为这股因为四十七的毁灭性攻击而陷入狂躁的巨大神力寻找一个宣泄的途径,否则它就会发生大爆炸,彻底迸散成无法容任何东西生存的混沌之云,或许要等到几千几万年之后,才能重新冷却下来。
“这不可能!”惊魂未定的尤拉德站在城墙的观察哨上大叫,看着上下左右散发微光的银色虚空都被逐渐在水中扩散的墨汁般的黑色占据,四面八方传来撕裂耳膜刺穿脑髓的恐怖哀鸣,第一波下落怪物形成的流星雨已经从深黯的云层中降临到城堡上,开始与城堡守军展开激战——而且看起来它们的增援源源不绝。
“关闭通往主城的一切通路,打开所有灵能护盾!”理智夺回思维控制权,认识到不可能正在成为事实的尤拉德迅速发布命令:“把这些见鬼的幽影怪物引到附庸城去,同时马上派工人去切断附庸城和要塞主体的连接,应该可以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附庸城内也处处狼烟。它和主城的差别就好像贫民区跟皇宫之间的差别那么大——唯一在坚固性上还算过得去的设施,城墙,面对来自天上的死神起不到任何作用,城内粗陋杂乱的建筑群则根本不能拿来作掩护,由于那些幽影怪物实际上是因为神尸本能的梦境而具象化形成的,除了代表这个死去的神黑暗恐怖的本质之外并没有真正稳定的形态,所以无论多么狭窄曲折的地方它们都能渗透钻过,然后再重新塑形发起攻击,复杂的障碍物反而会成为遇袭者反抗或者逃跑的麻烦。
“那帮吉斯人杂种毁掉通路,封闭了大门!”摩利尔刚刚落下来站稳,便听到周围人们狼奔豕突怒骂的声音。的确,女法师可以看到,远处和要塞相连的部位冉冉升起浓烟,仿佛山体滑坡一般,一块块巨大厚重的石板正在移动位置,把吉斯人城堡更严密的保护起来,同时隔开外围栈道、平台和附庸城这些附属建筑,将它们弃如敝履。
在这种天上下刀子人人都自顾不暇的时候,巨龙四十七也不是那么的显眼了。
“在上面!”摩利尔抬头看向位面商人住所的方向。因为那里地势较高,逐渐压下的黑云已经接近到快要触到房顶的地步,一个接一个的幽影怪物从盘旋怒号的云层中掉出来,在狂风中喷跑跳跃,去攻击所有它们碰得到的东西。
四十七环顾四周——看起来吉斯人再次把这些依附他们在星界生存的人们毫不留情的当成了炮灰。无可非议,但这不是四十七喜欢的风格,至少不喜欢除他之外的其他人这么干。
“你能应付的了吗?我有点事情要办。”他低头对摩利尔说,钢铁双翼已经开始伸展。
“什么?”摩利尔愣了一下,向周围扫了一眼后大致猜到他的意图:“别太过份,也别耽搁太久。”
巨龙振翼而起,帮她们在前面硬开出一条可以进行跑马比赛的康庄大道之后转弯朝另一个方向飞去,摩利尔则带着凯罗飞向雅各布的家。
石屋完全封闭了,几只四条腿,有点像剥了皮、嘴角裂开到肋部的大狗一样的生物正围着屋子抓挠撕咬,每下都能扯下不少石屑,砍出很深的划痕。摩利尔一个连锁闪电便结束了它们愚公移山的劲头,随之而来的冰针之雨则彻底把抽搐翻滚的恶心躯体钉在地上。
无暇关注凯罗越来越强的术士能力,摩利尔一边提防四周有没有怪物注意到她们,一边走向石屋。雅各布该不是已经逃跑或者死了吧?
一个不停变幻各种颜色光芒的魔法门突然出现在她身旁。位面商人雅各布低头从传送门里钻出来,蓝色的脸上混杂着又惊又喜的神情,蜘蛛腿一样的长手指不停的来回搓动着:“真是太感谢了,尊敬的法师小姐。您果然来救我了,并没有忘记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商人……咦?您那位强大的钢铁武士呢?”
“用不着担心那家伙。不过看样子,你并不需要我们的协助么。”摩利尔看着雅各布身后仍然闪耀着五彩微光的传送门说道:“你随时都能利用‘任意门’离开这里。怎么,留下来是想试探一下我的诚意么?”
“怎么会呢……”雅各布挂上所有优秀商人都具有的招牌般的微笑:“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协定了么?我需要您的帮助,也能为您尽一点微薄之力……作为商人,就要尽可能遵守协定才行。长话短说,我们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三人应声扭头,正好看到一大片咆哮四散的火云在吉斯人要塞的城头升起。碎石乱飞,黑色的神力风暴也像是找到了一个泄洪口似的向那边涌去,侵入主城,不再全都堆在外面乱转,起码给附庸城里的居民提供了那么一点点喘息逃生的机会。
“还行吧,不算太过分……”凯罗看着摩利尔的脸色,不那么有用的安慰她道。
第十七回合 初至外域的三个旅行者
“魔法之神啊,我还以为我已经足够见多识广了呢。”雅各布飘在好像稀薄蛛网一样的星光里,看着前方黑暗沸腾的战场全景乍咂舌不止。
如同一只凶残的巨蛇吞食它的猎物,半流体化的神尸之岛正在一点一点的将吉斯人的星界要塞卷进自身形成的风暴中,要塞则坚持着与其对抗,高塔和围墙在浮沉中若隐若现,活似煮在一大锅滚粥里上下翻腾的杂烩菜。
城堡和包裹着它的黑云之间不时冒出一团耀眼的闪光,商人猜想那应该是吉斯人的灵能防御系统与神尸释放出来的能量碰撞而成的结果。这个距离上听不到声音,也看不见人影,只能凭想象估计那边发生了什么,同时庆幸自己应该离的足够远,处在安全的距离上。
“法师小姐,如果您有什么方法能联系到您的钢铁武士的话,我建议您还是尽快让他来和我们会合。”雅各布双手交叉,手指习惯性的不断编织出不同的花样,同时尽量瞪大细长的眼睛继续观察:“星界涡流被这场风暴扰乱的不成样子……但是正如冥河掀起大浪时就可能会露出下面的暗礁,它也给我们指明了最近星界传送门的位置。真令人惊叹,秩序之路却在一片混乱中显露出来……多么奇妙的多元宇宙。”
摩利尔和凯罗并肩而立,上下都是无穷无尽的虚空。她们身边仍然残留着传送魔法的波动,形成了一种周围空间微微扭曲的错觉。女法师听着位面商人声调里的咏叹语气,如果不看他头上带着的贵重却又样式可笑的海螺帽子,说不定还真会把他当成一位遍阅群书的饱学之士。从某种角度来说,一名真正的位面商人也的确不比主物质界大图书馆尖塔里的白胡子老头们知道的少——不是有那么一种说法么,多元宇宙本身就是一本大书。
“再等一等。”摩利尔的语气比心中所思要平淡一些:“我听说位面商人都有穿越位面的奇特天赋。你们总能找到附近的位面传送门,判断出它通往何处,甚至随身带着一个便携式的……而且最神奇的是,你们不需要‘钥匙’就能开启它们。”
“您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法师小姐。”雅各布笑了笑:“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不需要钥匙的门,无论哪个世界都没有。对于无数存在于多元宇宙各处的传送门来说,每一扇门都有一把与其对应的‘钥匙’,而我等稍微擅长一点的,无非是对这些找钥匙开门的小事情更熟悉罢了。”
他又半仰起脸入神了片刻,满手戒指有规律的闪烁着,随后对摩利尔说:“恐怕我们得抓紧了。我感觉到传送门很快就会发生变化,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我们就要再耽搁一段时间,多走不少弯路了……”
四十七突然就在三人前方的薄雾中出现。星界的视野范围只是他几次振翼的距离——转眼间,辉光夺目的飞龙便已经近在咫尺,优雅修长的巨大身躯上散发的力量让周围的色彩都开始变幻,银空流逝,一切都蒙上了层火焰般明亮热烈的光芒。
“星界巨龙?!”雅各布失声惊呼。商人是第一次看见四十七此种样子,不过很快便认出他那双虽变了大小,却依旧幽红的眼睛。
四十七好像比片刻前银亮了一些——不知道是因为神能风暴的洗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看样子我还是很准时的么。”他瞥了一眼位面商人。
“我们只是停下来判断方向而已。”摩利尔的声音更平淡了。
“诸位,请随我来。”雅各布转身带路,心下被四十七可怕力量震惊的同时,决定要重新分析这个三人组合之间的主仆关系。
传送门并不远,他们到达那里再回头时还能看见远方的一抹灰色。这个星界传送门看上去就像一个缤纷鲜艳的彩色圆盘,似乎根本没有厚度,但是几个人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去,每一双眼睛看到的都是大盘子闪闪发光的正面。一条星界维管扭曲缠绕着,呈巨大的螺旋形从它后方伸展出去,一头被圆盘挡住,另一头一直向无垠虚空,不停的颤抖、摇晃,跟正被风吹着一样。
“我们就要从这里钻出去吗?”四十七围着彩色圆盘转了几圈,发现不管怎么样努力也看不到它的背面,反而使他好像一只追着自己尾巴跑的蠢狗:“又是老一套,该死的空间折叠技术!”
雅各布略带讶异的看了四十七一眼,察觉到他对位面旅行并不感冒的态度。
不过商人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回传送门上。当顾客不喜欢一件商品的时候,想把买卖做成就要速战速决,别给他留下太多的思考时间。
传送门在雅各布眨也不眨的注视下发生变化。起初,圆盘上大小不一五彩斑斓的色块只是逐渐加深加重,随着它们彼此之间的分野变得模糊,盘子旋转起来,所有颜色都混杂融合,形成一个灰色的漩涡——连带着它后面的星界维管也开始谐振,一圈接一圈,没有止境的传导出去。
“正是时候!集中精神!思想会带我们到达我们想去的地方!”位面商人大喊着。
四十七重新变成常人大小花了一点点时间,之后他的动作又有些笨拙,所以是最后一个进入传送门的。
足以撕碎一切物质的扭曲感抓住了他,手臂、双腿、每一个金属零件都在疯狂旋转的碾压下吱嘎作响。虽然他知道这只是个错觉,但是仍然不舒服,比被一枚质子鱼雷击中了还要糟糕。
不过当时空漩涡将旅行者们从半空中抛出来之后,他是唯一落到地上还能站稳的人。钢铁凌驾意志,电路决定情感,实际上机器人就是这么点好处。凯罗摸索着墙壁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然后立刻弯下腰开始干呕。摩利尔比她强一些,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观察周围,努力把景物的重影聚焦成一个——这是她最糟糕的一次空间传送经历!
他们现在身处一片荒败的废墟之间。饱经风雨而斑驳的巨大石像半掩在沙土中,残垣断壁杂乱的围绕在它们周围,墙柱上早已模糊的壁画和纹饰在依稀告诉人们此地过往的荣光和庄严。缓过神来以后,摩利尔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当然,不是腹中空空如也的强烈饥饿感,而是突然置身于整个多元宇宙之中,被无数从身边流过的时间和空间所震撼,从而发觉自己是如此渺小,产生油然的敬畏,就像被什么法术效果影响了一样。
不过女法师明白这并非魔法之力。她试着向前走了几步,凹凸不平的地面似乎仍在旋转,旁边残缺多处大体上却依然保持完整的石制拱门也微微摇晃着,克服一切不适转身回头看去的时候,摩利尔眼中所见为她的判断盖上了“确凿无疑”的戳印。
从空荡荡的拱门中望出去,除了一堆倒塌的石头和建筑残骸之外,大多是沙地和低矮平缓的丘陵。深褐色的杂草零落丛生,占据了废墟和岩石的缝隙,深深植入沙土,攫取其中每一滴水份,在风中东摇西摆。这些虽然算得上不错的景观,吟游诗人或许还能就此作一曲“宫阙万间都作了土”的诗歌,但是实际上真正决定观者感触的,使人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他们称为“家乡”,诞生、成长、存身的小小世界的东西,是远方那座稀薄的奇怪高山。很难用语言描述它是什么样子,“远方”这个词用得也未必确切。第一眼看去,它耸立在地平线的尽头,再仔细端详一下,它仿佛又离的非常近——近的就位于拱门之后,好像一穿过石门就能到达那儿似的。关于这座山,唯一可以肯定说出来的是:它很高,非常非常高。
这里是“协调对立域”……不,不应该使用主物质位面图书馆里的说法。大家公认,不会因此而被嘲笑的名称是“外域”,连接着所有外层位面的无限世界,多元宇宙的核心中转站。
“它就跟沙雷姆上的柱子似的。”四十七评价道。
“那里就是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尊敬的钢铁武士。”雅各布拍拍袍子上的灰尘,正了正帽子,脸上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像是回到家的主人正在向访客们介绍客厅里的摆设:“说得清楚一点……我们正要到印记城去。”
“印记城?”四十七再次朝山峰那边看了看,这次它又换了一个方向,在奇形怪状的石丘间若隐若现:“山上?”
“山顶上。”雅各布自矜的笑了一下,脸上终于些微显出一直被他掩饰得很好的,位面生物面对主物质界旅行者时惯有的优越感:“我相信您一定已经注意到无极尖峰,哦,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高山,只要天气状况良好,您能在外域的任何一个地方看到它——顶部有些东西。”
“它们看起来有点像云彩,其实完全不是。”商人接着说:“那就是印记城,万门之城,外域和整个多元宇宙的中心。它座落在无极尖峰之上,拥有通向所有位面所有世界的传送门,只要使用正确的方法。无论您和您的朋友们想去什么地方,办什么事情,或是找什么东西,进行一切类型的公开或私密事务,您大可以首先去印记城,把那里当成您旅途的起点,一定没错。”
“路好像不是太远。不过我身上可没标着运输飞船的生产批号。你一定自备了可以飞上去的交通工具吧?”四十七这句话可让雅各布的笑意加重了不少,正如位面人经常嘲笑主物质佬时所说的:你不说话我只是怀疑你是个白痴,但你一开口我立刻就确定你是个白痴!
“我们不可能飞上去。”摩利尔赶紧接过话茬,她可不像四十七那么大条:“没有任何方法能够直接登上无极尖峰到达印记城,它的高度是无限的,你永远也到不了那儿。”
她转而对位面商人说:“你说得对,印记城的确是个不错的起始之地,我在前人的记载和资料典籍中了解过它的一些皮毛。我想,作为我们的向导,想必你已经对我们该怎么走心中有数了吧?”
雅各布收敛笑容,就算眼前这几个人是乡巴佬,也是真枪实弹武装到牙齿的乡巴佬,所以还是小心点好:“当然,法师小姐。我恰好在离这里最近的一座门城——”
他抬手朝某个背离无极尖峰的方向指去:“认识几个‘朋友’。他们应该乐于把传送门‘借’给我们使用,只要一些合适的酬劳……我来处理就好,您不用操心这个。”
“一个无限高的东西居然还会有山顶……山顶上居然还会有座城。”四十七仍然看着无极尖峰自言自语,他认为这种理解方式真是太蠢了,雅各布和摩利尔他们对此老老实实接受的态度也实在是有够“无明”的——不过他也无意深究,反正他更不是圆滚滚的科学考察船。
一行人没走多远,前方带路的雅各布突然又停了下来。
“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得提醒您一下。”他回头对摩利尔说:“法师小姐,您想知道我们正处在外域的第几层上么?”
“第几层?”摩利尔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哦,我想您可能还不大了解外域的魔法特性。”看到摩利尔疑惑的神情,雅各布解释道:“在这里,法术的强弱取决于您离无极尖峰有多远。在山峰那里,根本就没有任何法术或者类法术效果能够起作用——要想使用更多的魔法,就得离无极尖峰更远才行。所以根据不同级别法术能否在某个区域生效这一点,外域以无极尖峰为中心被划分出一些好像箭靶的同心圆,我们这些位面旅行者称其为‘层’,印记城里的居民则管它们叫‘环’,不过这没什么关系,只是计算方式和说法的不同而已。关键在于,我猜像您这样的法师应该有必要清楚这个……这样您所擅长的东西才能更好的为您服务,对吗?”
“谢谢您告诉我这一点。”摩利尔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那么雅各布先生,您对此有什么建议吗?”
“嗯……请等一等。”商人把手放在长袍的袖口中摸索了一下,随后垂下视线看着他面前的地面。毫无征兆的,那里便多出一个四尺来高的长方形青铜箱子——好像只是眨了一下眼皮的工夫,它便趁机出现了。
铜箱上镂刻着精美的图案,镶角包边和锁扣等配件都是纯银制成的,在外域阴沉的天色下看起来都闪闪发光,绝对价值不菲。雅各布小心翼翼的打开箱子,其他人的视线被箱盖挡住,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但是商人的眼神和他瞳孔上的反光已经泄露出很多讯息了。
怪不得他千方百计也要找几个比较靠的住的保镖。这么大一个秘藏箱,随便哪个小子都会想要。当着他们的面把它从灵界取回,还真是有够信任自己这伙人的……摩利尔想到。
“这个。”雅各布从箱中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
“哇噢。”等凯罗看清楚它的模样,不禁低呼一声。
那是一个缩小了比例,银光闪烁的骷髅头骨,做工完美无暇。雅各布平伸手臂把它举到摩利尔面前,微微松手。小骷髅摇晃了一下,挣脱商人多节的手指,平稳的浮到空中。
“这是米赫麦尔,”商人说这个词的发音就像一头老岩羊在叫:“俗称‘话匣子头骨’,夸张一点的称呼是‘知识之源’。它被制造出来回答位面旅行者们各种各样的问题,答案是预先储存在其中的。它最常见的用途就是提供外域、门城以及印记城的导游服务,其中有很重要的一个功能——它可以告诉我们目前正位于外域的第几层。碰它一下,然后提问。”
四十七抢在摩利尔之前把手伸了过来。银色头骨在他的一触之下发出独特的虹彩光泽,表面细致的图案纹理似乎也开始流动。
“‘回’字有几种写法?”
这个问题让头骨发出一阵轻微但是长久的“咔嗒”运转声,看来数据库里缺乏关于这种莫名其妙问题的答案。
“哎呀呀,你把它弄坏了!”凯罗叫了起来。
“尽瞎说。”四十七一把抓过头骨在手里把玩,这使得刚刚开口试着就此回答了半句话的它又陷入停滞状态,两个无辜的空眼窝茫然的盯视着四十七那张铁脸。
“话匣子头骨只有在自由悬浮的状态下才能正常工作……”雅各布劝道,不过显然被当成了耳边风。
“话匣子头骨?什么破名儿。从现在起,它叫做哔哔小子。”四十七说。
第十八回合 三百半人羊,或许更多
“为什么我有翅膀,却总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步行?”
摩利尔恼怒的回头看了四十七一眼,因为他踢起的沙砾打到了她的脸。她抬手擦了擦,继续跟在雅各布后面并观察商人带着他们行走的路线:“别再喋喋不休了。因为这里是外域,笨蛋。我可不想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看见我们,鬼才知道习惯了雾蒙蒙天色的他们能不能适应你的金光闪闪。”
“稍安勿躁,强大的武士。”雅各布也放慢脚步:“您没有必要急着赶路。无论是步行还是飞行,对我们的旅程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目的地呆在它该在的地方,而我们也会在该到达的时候到达那里。”
“是吗?你最好在我厌倦猜谜之前有点新玩意儿,蓝精灵。”四十七不知道用了些什么法子,居然把“哔哔小子”镶到了自己的左腕上。银头骨正“喀咔、喀咔”的运作,发出一连串轻微的机括摩擦声,好像正在上弦的钟表。
“您误会了……”商人并没有太在意四十七语气中的恐吓味道,他现在已经明白只要不是真的激怒了这家伙,大可以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主物质位面的物理法则在这里并不是完全适用的,因为万事万物的运作规律有所不同。”
他抬手指了指天空:“譬如说外域没有太阳……这一点就有别于绝大多数物质世界。甚至许多外层位面都有一个太阳悬挂在天上,连无底深渊和巴托异界也不例外。外域的距离问题是它另一个显著而且独特的性质,从一地到另一地的路程总在不停变换。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离我们有多远,走路、骑马、飞行还是传送法术都不会有助于我们更快到达——但是只要我们没有迷路,知道要去哪儿,怎么走,迟早会到。决定路上时间的,是外域本身。”
“哇噢,真是神奇。”凯罗一边听一边东张西望:“地面会自己移动?那我们睡上一觉以后说不定就发现我们已经到了呢!”
跟主物质佬解释点什么东西真是费劲。雅各布决定装着没听见这句话,反正外域每天都有这样的蠢念头蠢问题产生,不计其数。
“听起来好像相对论。”四十七也不打算跟雅各布讨论这个问题了,他认为位面商人实际上对此也一无所知,根本不比巴佬强到哪里去——想当初两三千年几十亿人,也只不过才出了一个爱因斯坦。
现在他的注意力被地平线上的某个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什么?”
商人迅速转身,朝钢铁武士所说的方向看去。一开始他有些紧张,观察片刻后神情缓和下来。
“还好。”
“什么还好?”四十七将视野中的景观放大,发现远处正朝他们走来的那家伙看上去挺像童话里的半人马,但是细节上又有些不同:“你认识这位四条腿的朋友?”
“半人羊。半人,半羊,随便我们怎么想——但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最好把他们看成和我们平等的智慧生物。”雅各布说着,又耸了耸光秃秃的眉骨:“他们通常都成群结队生活,在外域和很多上层位面的田野草原上旅居。不过也有这种单枪匹马到处跑的异类,谁知道呢?半人羊一向是无忧无虑,对自己的行为毫不负责的。不过比起我们可能遇到的外域其它生物来说,他们算得上天堂山里的圣徒了……只要别惹他们。”
半人羊灵活的顺着断断续续半露在黄沙中的岩脉前进,避免自己陷到沙子中。随着他的逐渐接近,踢踏的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在他们侧方的沙丘上停住脚步。
“你觉得他是来找麻烦的吗?”四十七一直盯着山坡上的半人羊看,而半人半羊的战士也一直目送着旅行者们穿过这片干涸的河床地带。他没有解下背上的猎弓,手却一直按在腰间的弯刀刀柄上,长长的、经过修剪的毛发被风吹得蓬乱,几乎遮住他头上一对弯曲的公羊角。在此期间半人羊始终面无表情,似乎四十七全方位旋转脑袋的特技完全吓不倒他。
“你再这么看他,不是也变成是了。”摩利尔虽然这么说,不过心下估计事情怕是不会这么简单的。
但是半人羊并没有跟着他们。四十七一行人继续向前走,折过一座不算太高的岩山之后,战士的身影便被遮住,看不见了。
雅各布显然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半人羊大多都心地善良,行为却又不可理喻。”商人掸了掸袖子上的沙尘:“可能他只是好奇,或者想看看我们是否需要帮助吧。”
“他的眼神可不像是要帮助我们的样子。”凯罗说道,敏感的小女孩总是能看到一些别人忽视掉的东西。
“除非他是潘神,否则我要他帮忙干什么?”四十七大步向前,每一脚都在沙地上留下不浅的痕迹,宣布这个小插曲告一段落。
只可惜他不是音乐家,否则就可以为其画上休止符,避免接下来的一大堆麻烦事儿。
几个人并没有走出多远,蹄声便再度响起。但这一次,蹄声纷至沓来,剧烈而且明显,连带隐约震动的大地也迅速变成一张好像正在猛烈振颤着的鼓面。
“魔法之神在上……”雅各布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几十名,不,说不定有几百个成年半人羊从各个方向飞驰而来,汇集到一起组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网追上四十七等人。这群追兵顷刻间便收拢缺口,将他们围得里外三层密不透风,手中弯刀和箭矢的锋刃全都对着旅行者们,看样子只要他们稍有异动就会招呼上去。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每名半人羊战士眼里都燃烧着火焰,作为燃料的仇恨与愤怒几乎就快要从眼眶里满溢出来了!
“你们以前一定去过‘东来顺’太多次了。”四十七嘲笑道,横跨一步将摩利尔和凯罗挡在身后,手指中的铆钉滑进滑出,将一大堆细小复杂的装置重新装配,组成新的结构。尽管他的手并没有抬起来,但是有理由相信,这双手已经可以胜任把一头山羊从剥皮抽筋到煎炒烹炸的所有工作。
“心地善良……很好,很不错。”摩利尔把凯罗推到四十七和位面商人中间,这样女孩就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掩护。
短暂的对峙过后,半人羊们移动了一下队形,为他们的领导者让出一条通路。
“刽子手们!是何等狠毒的灵魂才能驱使你们犯下如此罪行?”排众而出的半人羊领袖无论从人还是羊的角度来说年纪都已经很大了。双眼深陷,皮肤黯黄,额头上两只布满螺纹的粗大山羊角向后伸去,尖端又弯回到他披着罩衫的宽阔肩膀上,一道瀑布般又浓又密的白胡子几乎垂到地面,末端束起,上面坠挂着珠宝——乍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老半人羊刀子般锐利的目光和手上紧握的钉头权杖便足以打消旁人发笑的念头,更别说周围还有百十只搭在紧绷弓弦上的利箭,一触即发。
“我非常乐意让这项指控实至名归。”四十七瞥视着老半人羊,脑子里大概已经开始盘算该用什么佐料去除膻味了。
“尊敬的半羊人酋长,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您看,我们才刚刚从废弃神殿那里的传送门出来几个小时,除了您和您这些强大的战士之外还没有见过任何人呢。”雅各布蜘蛛腿般的手指来回搓动,斟酌着措辞在危局中寻找平衡:“而且我的旅伴们更是头一次离开他们的主物质界家乡来到外域,我相信他们决不可能对半人羊部落有过什么冒犯行为……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主物质佬!”紧跟在老酋长身边的半人羊开口了。他比周围的半人羊要高大许多,除了绑在身上的几条宽皮带之外几乎什么也没穿,魁梧的身形和虬结的肌肉使得他看上去或许更适合“半人牛”这种称呼,一道长且深的疤痕从光秃发亮的额头上延伸而下,绕过鼻梁,破开嘴唇,将整张脸划成畸形的两片,最后像一道忿怒的闪电狠狠劈进茂盛的胸毛中。
他擎着巨大的双刃斧,如同挥动一把餐刀般轻松——他似乎也是这群半人马战士中唯一使用大斧这种笨重武器的,咆哮声亦像打磨刀刃时所发出的尖亢嘶鸣:“他们是一帮仅仅因为别人一句话或者看了他们一眼就会发起攻击的暴徒!没有什么可谈的,以牙还牙,以血洗血!”
“我们攻击是因为受到了侮辱。”摩利尔平静的声音中一定透漏了什么东西,因为它不仅压过强壮半人马的大吼指责,而且像阵冰冷的风吹过所有人的心头:“如果阁下能学会使用比‘主物质佬’更友善一点儿的称呼,我们或许就能找到比目前状况平和得多的会面方式。说吧,在我们彼此毁灭之前——究竟是什么事情令诸位刀剑相向?”
片刻寂静。就像一群人围在一颗正在倒数计时的核弹旁边,听着嘀嗒声看着不断减少的数字大眼瞪小眼,可是却谁也拿不出能挽救自己生命的妥善解决办法。
可能是对女法师和铁武士有所忌惮,也可能是半人羊实际上也并不确定他们是否找对了冤家债主,总之半人羊酋长用手势制止了蠢蠢欲动的刀疤猛男,不过指责仍然很严厉:“我们的刀剑只会指向邪恶!交出武器,束手就擒,你们便可得到公义的审判!”
“哔哔小子,请你告诉我,惹到半人羊的时候应该怎么做?”四十七把左手抬起来,旁若无人的对着银头骨发问——当然,在四十七释放它之前,小骷髅头只能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杂音。
“斩草除根,则万事大吉!”头骨一飘起来,立刻把两排牙齿撞击得嘎嘎作响,冒出这么一句,简直能气炸所有人的肺……除了四十七之外。
“你这个铁皮混蛋!”刀疤猛男刨了一下蹄子便大步冲锋,高举的斧刃一定很想和四十七锃亮的背头做一次亲密接触。
但是他很快被迫停了下来,只能把卷曲的双角威胁性的冲着四十七晃动。拦住他的人居然是雅各布,看上去跟蜗牛一样温和无害的位面商人。
“尊敬的朋友们!我以我家族历代经商所积累的声誉作保证,能不能先解释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雅各布一手抓着刀疤男,手指跟绳子似的缠上他的类人手腕,抓得紧紧的,另一手居然提着他那柄双刃大斧——几乎没人看清他是用怎样的动作卸除半人羊武器的。
“武士先生,请您也冷静一点,话匣子头骨里的信息是预置的,并不完全正确,它会说什么完全取决于其制造者,刚才这句话一定是严苛城人的回答!”雅各布稳住了半人羊,又回头向四十七解释,一时间还真有种掌控全局的感觉:“如果您再问它一次,很可能就会有所不同的!”
四十七真的又问了一次,头骨果然也给出了另外一种答案,听上去输入者一定受过高等教育,而且素质良好:“以礼相待,以德服人。”
在半人羊的耐心被四十七和哔哔小子的双簧消磨殆尽之前,摩利尔他们总算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小型半人羊驻地前天夜里遭到了突袭。入侵者手段极其凶残,所有的成年半人羊都被杀害,唯一的幸存者是他的父母把他藏进岩缝里,用身体挡住火焰以生命为代价救下来的。据小半人羊断断续续的叙述,其中一名凶手是年轻的女法师,另一个则有双火红的、燃烧着的眼睛——所以也怪不得这群半人羊发现四十七等人后大光其火。
“我们今天才来到外域,此前一直被困在星界。”雅各布知道原委后辩解起来声音也大了些,毕竟他是个商人而不是骗子:“相信我,尊敬的大酋长。我为您的子民所遭到的可怕暴行深感痛心和遗憾……但是,这与我和我的朋友们无关。我们……”
“带着一个红眼睛纵火狂的女法师?”摩利尔若有所思。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平静的看着半人羊酋长:“我想知道更多的讯息。我能见见那个小半人羊么?”
第十九回合 三次突然袭击
多处烧伤、还有点跛脚的小半人羊情绪非常不稳定。当他看到四十七黯红的火焰双眸时,哀痛激愤的险些挣脱两个看护他的半人羊女士的怀抱,义无反顾冲向心目中的仇敌。
“恶魔的眼睛!”小半人羊高喊着,稚气未脱的声音中表露出来的东西险些再次引爆半人羊战士们的熊熊怒火。
“够了!你们还要在可怜的小奥利弗身上加诸多少苦难!”刀疤半人羊——他的名字叫做布里斯,拦在摩利尔面前,尽管手里暂时失去了双刃大斧,但是仍然捏紧铁槌般的拳头冲她怒目而视,似乎随时都会把它们抡起来照着女法师光洁的额头狠砸几下:“主物质人,如果你们还有什么辩解之辞,最好趁你们的名字还没有写到死亡之书上之前快点说!”
“安静,你这个傻瓜。”摩利尔语气严厉的斥责他,显然并没有把猛男布里斯的威胁放在眼里,就算现在她正处在魔法力量被压制、大量高阶法术无效化的外域也是如此:“如果你那对又笨又硬的羊角还没有完全长到脑子里去,就应该分辨出我们跟曾经发生在此地的屠杀事件没有任何关系。而你要是肯摒除你傲慢的偏见,屈尊帮帮忙闪开一点,我就能跟这个小半人羊谈谈,或许还可以帮点小忙,助你们一臂之力,找出这场惨案的真凶。”
因为摩利尔的话,布里斯的秃头上青筋迸起,每一根毛发都气得像剑一样竖起来,仅凭眼神就能将她万刃分尸——好在他还不至于有组织无纪律到无视酋长的意志贸然攻击的地步,而半人羊酋长正和位面商人雅各布在一旁私谈,虽然老酋长不时展现怒容,但是始终没有发作,最后还举起橡木权杖示意族人们不可轻举妄动。
“我们达成共识了?”补充一句后,摩利尔又扭头跟四十七说:“好了,别总盯着那可怜的孩子看,你会吓到他的。”
凭心而论,四十七还真不是故意的。于是他耸耸肩,无所谓的把目光转移,开始审视周围。
真是一片狼藉——这片小草场就是半人羊家庭曾经驻足歇息的地方,也是惨剧发生之地。尸体已经被闻讯赶来的半人羊们入殓了,只余下焦黑的草梗和坚硬泥地上大片大片的灰烬,宛如炼狱为了免于被遗忘,向俗世展示了一下它炙酷无情的威力。一些黑糊糊的东西被胡乱的堆放在稍远一点的凹坑里——那里看样子曾经是个小水塘,同样也被某种难以想象的高温烘干了。几只兀鹰在尸丘上起起落落,频繁的把头伸进去啄出一块外焦里嫩的内脏来吃。要是仔细分辨那堆黑色物体的话,依稀能看出是山羊烧焦的尸骨,散发出血肉被彻底烤煳,升起袅袅臭气。虽然这群可怜的生物也遭遇了不幸,但是和它们具有更高智力的远亲一比,得不到更多优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一条丧家犬会小心看顾他的孩子、一只飞鸟会在失去伴侣的地方盘旋不去、一头饲养在农户里的猪也会在目睹同类被宰杀时发出痛苦的哼声。它们都会体恤它的亲族,都会为了失去它的亲眷而感到悲伤。情感是所有生灵都具有的功能,但是智力——只有智力才是区别生物属于低等还是高等的分野,只有智力才能衍生出爱情道德法律等等一系列的附庸产品,只有智力才可以决定究竟由谁来占据多元宇宙历史中最显著的一页位置。
四十七虽然智力平平,但他本身却是无数智力卓绝者的心血结晶,产业化杰作,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机器人无视仍然散布在四周虎视眈眈的半人羊战士,悠闲的在焦土上踱步,目光扫来扫去,不时停下来仔细端详一会几乎被烧成陶瓷状的龟裂土地。这种痕迹似曾相识。
摩利尔收回手,心下很是失望。
可怜兮兮的小半人马伏在照顾者的怀中睡着了。一半是因为情感上的巨大波动所造成的疲累,想在愤怒和悲伤这两扇压在一起不断旋转磨盘中间保持平静与理性,对一个成年人来说也未免太过困难了;另一半则是因为摩利尔的法术效果——“探查思想”是在此区域能施展出来的最高级预言系法术,而且要想控制别人纷繁的精神洪流并从中抓住自己想要的信息和知识,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耗损受术者相当多的精力。
不过女法师没有值得一提的成果。除了冲天火焰和半人羊慌乱的身影之外,奥利弗实际上并没看清凶手的真正面目,别说“红衣服的女人”,就连深刻在他脑海中的“恶魔眼睛”,其拥有者也是光怪陆离、不一而足,形态千奇百怪,完全找不到统一的标准,如果不是真得有如此之多的无底深渊恶魔光临过此地的话,只能归咎于小孩子的记忆太丰富,也太善于臆想,反而扭曲他看到的真正现实了。
所以摩利尔没有找到更多的证据证实自己的猜测。“回溯视觉”也许可以帮上大忙,但是当她试着调用更强大的法术能量时,尽管咒语、手势、法术材料乃至声调的快慢都没有丝毫差错,魔网却完全陷入沉寂,女法师接触不到她已经领略的高等层级,那不是楼梯近在眼前只是因为被束缚或者无力攀登而没法到达的情况,而是根本就不存在的感觉,似乎从魔法本源交错延伸出来的魔网就只有这么多,这么深,所谓的九环奥术……压根儿就不存在。
这该死的外域!
“两个袭击者是从那边开始的。”四十七铿锵的金属声音打断了女法师的思绪。摩利尔讶异的抬头看着他,发现金属手指正指着一个方向——永远分不清晨昏,看不见太阳的天际尽头,无极尖峰若隐若现。
四十七没等别人提问,接着自顾自的往下说:“哨兵没有发现敌人。也难怪,这帮山羊连李鬼和李逵都分不清楚。”
“袭击者首先释放火墙把整个营地截断分割,使得成年战士反而无法迅速援助被他们保护在中间的妇孺。山羊们展开反击,但是他们的刀剑就像火堆里的锡条一样被熔掉。他们试图拉开距离,利用机动力和箭术压制并消灭对手,敌人发射从天而降的火球打掉了这种看上去很美的战略部署。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一次很棒的炮火覆盖,也可以称其为地毯式轰炸。”
说这些话的时候,四十七不断指点着不同的方位——他的指尖射出极细的血红色光束,穿过障碍照到他想要它照到的地方。半人羊们像是躲避瘟疫一样散开,并进入高度戒备状态,不过他们再敏捷也赶不上手指移动的速度。好在红光确实只是用来指路的,没有任何杀伤力。
“嗨……等等,收起你的小戏法儿。”摩利尔怀疑的看着金属人炽热的眼睛,它们好似两团燃烧的煤炭:“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四十七也“怀疑”的看着她,女法师几乎可以确定他的眼神是模仿出来气她的。
“我当然知道。”他眼中的火焰忽明忽暗:“我看见了。”
“你看见?”摩利尔不由得也向四周张望了一圈儿:“你看见了什么?不要像个装模作样的神棍好不好?”
“我的视觉模式可以涵盖所有的光谱频段,紫外,红外,还有热能。你只要多注意一点儿,就会发现这帮家伙残留下来的热量连民用探测器也看得见。”
摩利尔看不见,她也不大相信有哪种视觉可以侦测到法术火焰的轨迹——何况还是两天前的。但是四十七从来都是这样,当他和人正经八百说一件事(虽然这种情况不常出现)的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听从他。因为那等于一台机器经过计算后得出结论,不管你是否真的明白显示屏上那些长长短短的代码和光标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都没关系,其实它们表达的事情只有一个:傻瓜,快点按回车健确认吧。
“我承认,你总是能让我惊奇。”女法师拂了一下鬓角:“这么说,你看到袭击者的样子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超市墙上的摄像机。但是……”四十七摊开手等了一会儿。
风中隐约传来焦灼的热气,而且夹杂着硫磺的味道。起初摩利尔以为热能是从四十七手上散发出来的,因为她可以看见他的钢铁手指正慢慢变得红热——但是随后她发现那些热量实际上是从空气中抽取而成,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样凝聚到四十七手上。
最后一团黑炎“呼”的一下从掌心的吐到空中。
“你对这个不陌生,没错吧?”四十七反手一把捏紧黑火,就跟抓住个跳起来的棒球似的。
“是啊,看来有几个老朋友担心咱们旅途寂寞,想来叙叙旧。”摩利尔也把目光越过金属人肩头,投向无极尖峰,在那无限高的峰顶之上,万门之城依然如云朵般盘旋:“他们去哪里了?或许你可以追踪得到?”
“也许吧,谁知道呢。”四十七再度展开搜索,天知道外域世界此刻在他眼里是个什么样子:“但愿他们在什么地方再开一次烧烤聚会,也好让我多发现一点线索……嗨,我说那边的蓝精灵,这条路能到什么地方?”
四十七指着一个方向,那边耸立着几堆怪岩,面向小草原的这面大多也被熏黑了,在逐渐变得昏红发暗的天色映照中阴森可怖,投下朦胧不清的影子,几乎与身后绵延起伏的峥嵘山脉混在一起,如同一根巨大无比的怪兽脊骨上小小的节突。
“那边?”雅各布中断和半羊人老酋长的谈话,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片刻:“我想……尊敬的钢铁武士,我认为那是通往肋骨笼城的道路——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应该去的地方。”
位面商人顿了一下,转头看看半人羊酋长的脸色然后说道:“难道……难道真正的凶手逃往肋骨笼城了?……啊哈!果然没错!这样的暴行只有和邪魔有关联的家伙们才干得出来!尊敬的凯萨克酋长,事实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摩利尔注意到这个身手不凡的商人的用词。他似乎已经迅速和在自己和四十七一行人之间拉起隔离带,撇清彼此的关系。也难怪,在人类纷繁复杂浩如烟海的语言体系中,“我”这个字的重要性从来都是数一数二的,它从此将“我”与身外一切事物明确分离,而且大千世界中的所有东西也被这个词区分成“我的”和“别人的”两类,要是根据“信仰创造外层界”的理论来看,“我”的概念或许可称得上是那些下层界的污秽深坑里至少一半恶魔类存在的母亲。
“哼,反正凶手不在我们中间。”四十七好像没有深入思考这种哲学命题的兴趣:“怎么,是去约他们出来喝杯早茶,还是继续各行各路?”
“装神弄鬼的主物质人!企图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不属于自然的肮脏城市中去?”没等摩利尔回答,旁边的布里斯愤怒的刨着蹄子,尘灰飞扬:“别想溜之大吉!单凭你们这些嫌疑犯的信口开河,不实之辞就想让我们网开一面?!”
“听着。”
摩利尔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可能是怕沾血。
“我们不想溜,也不打算求你们这群没脑子的山羊网开一面。”四十七的声调依然平板,因为这只是一个机器启动另一个程序:“你看那条路——我现在要朝那边走。你可以选择乖乖让开,也大可以选择挡在路上当绊脚石,然后我就会踏碎你,踩着你的脑浆过去。你的同类想凑热闹也随便,这样等我们离开了以后,兀鹰们又有新鲜的羊肉串可以吃了。”
“铁皮杂——”布里斯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怒火,不过半人羊队伍突如其来的骚乱帮他做到了这一点。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没能扑上去一把扼住四十七的脖子是多么大的幸运,因为磨盘大的飞石从天而降,骚乱中哨兵们高喊着:“巨人来了!”
或许是历史遗留问题,半人羊从来都不喜欢巨人,和邪恶类巨人更是死敌。好在大多数时候供半人羊游牧生活的草原地带并不受巨人们青睐,所以两者之间也甚少发生什么大规模的冲突争斗——但是今天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至少有将近二十名山丘巨人排成松散的进攻锋线从远方的雾霭中冲出来。他们穿着肮脏发臭的兽皮,肩背微驼,两支又长又粗的手臂在身体两侧摇摆挥舞,手持大木棒和用来投掷的石头,活像一只只放大了的猩猩。三四个丑陋畸形的巨大身影夹杂在他们中间,就像猴子堆里的卡西莫多一样突出,但是从其凶狠的嚎叫和大小不一、放射邪恶光芒的眼珠来看,这帮绝对属于第六日废品的家伙可没有敲钟人那么美好的心灵。
可能这还不算什么——因为驱策这支巨人突击队的,是一个壮硕之极,差不多是其他巨人三倍高的庞然大物,高山巨人。
“有一句古话说得好,这真是祸不单行。”四十七看着半人羊战士呐喊着重整队列,毫不畏惧的迎上那些体型庞大的敌人。现在已经没人有空管他们这几个嫌疑犯了。
“别看热闹了,我们走吧。”摩利尔也对不分青红皂白的半人羊们好感缺缺。
“等等,你们不能离开!”一名年轻的半羊人战士弯弓射出一箭,注意到四十七等人的动向,急欲过来阻止——
布里斯从另一边冲过来,四蹄生风,带着强劲的动能把他撞到一边:“小子!当心!”
于是高山巨人的飞石便砸中了他。布里斯能顶住从头顶划到胸膛的一刀而不死,但是一个数十尺高,五万磅重的巨人投来的石头对他来说还是过于沉重了。大石块在地上滚行颇长一段距离,推碾着布里斯——恰好在四十七面前停下,带着肉体的碎块和斑斑血迹。
凯罗“呀”的一声。四十七和摩利尔都盯着沾满血肉的大石看了片刻,然后对视一眼。
“干掉这帮搅局的混蛋。”
四十七的加入顷刻间扭转了战局。能挨上半人羊数箭乃至数十箭而不倒的巨人在他的炮火下脆弱的宛如被当成弹弓靶子的瓦罐,就连体格与巨型四十七不相上下的高山巨人也只不过多挺了几招便被放翻在地上,干净利落,好像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为什么离开山区跑到这里来?别跟我说你们想出来踏青。”四十七用半人羊的长矛捅着一个山丘巨人俘虏污浊油腻的腮帮子,之所以有活口是因为在四十七找上他之间他就被半人羊打倒了,哔哔小子正浮在金属人身边喋喋不休的讲述巨人的分类以及生活习性等等种族知识。
“火眼睛!火眼睛!火眼睛见大王,火眼睛说,大王做!”山丘巨人口齿不清的叫喊,脸颊几乎被长矛扎穿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因为他们“大王”凹陷进去半张脸的巨大脑袋正在不远处用剩下的一个充血眼珠子呆滞的看着他,如同看一个死人。
山丘巨人的坦白并没有让他不用去和大王做伴,激愤的半人羊迅速处理了他。
“请原谅我们的鲁莽,旅行者。”半人羊老酋长双手捧着一小捆箭走到四十七面前,它们看上去并非由金属制成,似乎是什么生物的骨头,而且每一支箭的锋矢中央都有两根小小的尖牙突出:“这些箭是我族的一位祖先留下来的……发射出去之后,它们可以自动寻找邪恶者,而且每射中一个敌人,便会产生一支新箭……给他们带去暴雨般的正义之怒。希望它们能够在您的旅途上发挥作用。再次感谢你们的宽容和帮助。”
四十七接过箭摆弄了几下,然后往腰上一别——不知道把它们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们可以走了吗?”摩利尔冷淡的施了一礼。
半人羊的营地逐渐被抛到身后。草原子民们将在那里感受胜利和哀伤,并举行新的葬礼。
“美丽的法师小姐,您真的要去肋骨笼城?请原谅,这并非我计划好的路线……我看我们还是改变方向吧,我可以带你们去更友善也更安全的门城,那里去印记城会更方便,麻烦也更少……”
“蓝精灵,你过来一下。”四十七冲正跟在摩利尔身边的雅各布招手。
“哦,尊敬的钢铁武士……”
四十七的另一只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柄银光闪烁,锋刃游移不定的短剑:“你来看看这东西。”
商人有些疑惑的靠近,垂眼端详金属人手上那把银剑——
寒光一闪,四十七挥剑斩向他的手腕。
雅各布没能躲开四十七的突然袭击。他蔚蓝的脸色有点青白,两片薄薄的嘴唇也微微翕动着:“您……您这是……”
剑刃犹如流水,穿过雅各布的双手。刀身上出现的空洞正好将他长而多节的手指根根锁住,只要稍微动一动,内圈的锋刃就会把它们像裁纸一样切掉。
“跟我们在一起,就得习惯麻烦。”四十七冷酷的说:“如果你因为害怕别人找麻烦而动什么歪心思的话,那么就要准备好,等着我们来找你的麻烦。明白了?明白了就点点头,把手抽出去。……我不动,别担心我的手会颤,担心你自己。这双手能解除一个半人羊的武装,不应该因为不小心而少点什么,对吗?”
第二十回合 三个守门士兵
外域没有太阳,但是却有昼夜。
刨根问底去探究天空为什么会周期性明暗交替这种事只会招致位面佬的嘲笑,事实上当一个聪明人发现自己从阳光明媚和风送暖的家乡突然来到足以把他前半辈子的所有认知都翻个底儿朝天的外域居然也要吃饭睡觉而且不用倒时差,就会对“秩序”这个词在多元宇宙中的崇高地位有种更深刻的认识。
但大部分从传送门出出进进,带着武器、金钱和脑袋到处乱跑的家伙都是笨瓜,所以在死气沉沉的暗红色天幕下盘旋的食腐鸟类才永远不缺食物。
一只老秃鹫扑闪着翅膀落到一根锈迹斑斑的长铁钉上,低头撕了一块在铁钉上飘荡着的东西来吃。那破布似的食物在险恶钩嘴间舞动片刻,随后在生疮脖子的蠕动中被吞下肚内。秃鹫看起来很满意这样的小美味,展开有着多处秃斑的双翼发出不详的鸣叫声——这声音像告死者的丧钟一样回荡盘旋,掠过更多向四面八方伸展的钩子和尖刺,顺着高耸的黑色城墙在暮色中传播蔓延,直到被紧贴在城市两侧,向内弯曲伸展的肋骨状山峰挡住。
“呸!”城墙根部的影子里,一个大个子脱下黑铁制成的全罩头盔,愤愤然看着上面鸟粪的污渍,朝地上狠唾了一口:“这些该死的大乌鸦,吃了就拉!总有一天我要把它们全钉到墙上和巴佬一起风干!”
“那会招来更多的……况且它们是秃鹫,不是乌鸦。”墙边的另一名士兵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像拐杖一样拄着的战斧上,目光透过面甲的缝隙以一个嘲笑的表情看着他,不过大个子还在诅咒朝他头上拉屎的鸟儿,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快戴上头盔,笨瓜。我们现在正站岗呢,小心别让督察队看到你这副军容不整的样子,万一叫他们狠狠抽你几鞭子可不是好受的。”
“我说过,别再叫我笨瓜!”大个子弯腰把头盔在沙土上用力蹭了蹭,直起身一脸凶相的回头威胁,这使得他的面容更加丑陋了几分:“否则我把你扔进护城河里喂鱼!”
“好啦好啦好啦,火气别这么大,吉诺。查尔斯的话也是有道理的。”第三个人象征性的举起手来平息两人之间的争端,站在城门口的他看上去如同怪兽嘴里一块全副武装的肉渣:“我说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这班岗站完,结束该死的工作,然后就可以去‘蒸汽健身馆’好好放松一下……真是活见鬼,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我背痛得好像有人在用刀子撬我的肩胛骨!”
大个子吉诺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