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1章 应天的春季


  这份厚厚的签名名单是由中转船只发送过来的,陈眠竹收到以后喜不自胜,这意味着,自己可以继续走下一步的程序了。
  欣喜之余,他飞符询问:“为何耽搁了那么久,都一个月了。”
  对方回复:“为了这份签名,咱们跟人火并了两回,干掉了两个岛主,一个月很久么?算是快的了!”
  陈眠竹立刻明白了,眼前浮现出惨烈无比的战斗场面,叹息着向玉京子道:“和应天比起来,海外的日子真是凶险啊。”
  将这些负面情绪抛诸脑后,陈眠竹再次开启了奔波于鸡鸣观和显灵宫的日子,其实他大可不必专跑显灵宫,因为他现在已经对鸡鸣观没有任何恶感了,不仅没有恶感,相反还有几分好感。
  因为这里有一脸严肃却私下里对他们多有照拂的古炼师,有古炼师那几个痴迷彩票和修行球的徒弟,有和他一起喝酒打架的柳初九、芊寻道童和林阿雨,有滑稽的王致鹏和能拉一手好琴的澹台瞎子,还有时常和自己一方斗得不可开交、走哪都黏在一起的七星修士。
  最后,还能偶尔看见那个长着一双大长腿的冷美人裴经理。
  或许坚持向显灵宫投递申请只是一份执念吧,当然也不排除有那个热心的门房修士的原因,对方帮了自己那么多,如果改换门庭将文书转投鸡鸣观,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交代,这会不会是一种背叛呢?
  门房修士坐在陈眠竹的对面,静静的翻阅着他递上来的材料,翻阅完毕,微笑着点头道:“齐了,可以交了。”
  陈眠竹顿时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着的坐姿也松开来,向椅背上一靠,叹息道:“真不容易呀。”
  门房修士道:“走,我带你去典造房秘书科。”
  这是陈眠竹来灵济宫那么多回,第一次深入进去,穿过一条红墙夹道,拐了几道弯,进入一个小院,里面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忙碌着。
  在门外的长椅上等了片刻,陈眠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连忙进去,在一张桌案前坐下。
  “你要见汤院使?”
  “是。”
  “嗯,材料很充足,填表吧。”
  陈眠竹熟练的提笔填表,这张表格比较简单,他很快就近乎填完了,唯有一栏无法落笔。
  “怎么了?”
  “这个修行证编号……我没有修行证。”
  “没有修行证?那可不行,谁知道你是谁啊?这怎么帮你预约?谁敢瞎预约?”
  陈眠竹想要分说解释,但还是忍住了,一个多月的经历告诉他,解释没用,没有就是没有,规定就是规定,对方再同情、再理解,办不了就是办不了。
  他把分辨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问:“那怎么办?”
  “去办修行证啊!”
  “好。”
  从灵济宫回来,玉京子的小蛇脑袋打一摞期刊中探了出来:“又没通过?”
  陈眠竹道:“不要那么悲观好不好?要多看看成绩和进步。好消息,我今天进入灵济宫的秘书科执事房了。”
  “坏消息呢?”
  “需要办修行证。”
  “你看,还是得办证吧?芊寻当时就劝咱们办证,连我都办了一个,你偏不听,现在呢?”
  “行了行了,看你的三国吧。我当时不是没想通吗?”
  “那你赶紧吧,我就不陪着了。”
  “还是要向岛主禀告才好,拿到岛主的书面回复再去办证。这个程序不走,将来说不定就吃大亏。不急!”
  过了三天,在陈眠竹的一再坚持下,梧桐道人亲笔签发的回信终于传到了陈眠竹手上,他高高兴兴的赶去修行证管理房填表去了。
  芊寻道童踩在椅子上,一边对焦一边道:“早让你来你不来,事到临头你才来,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你刚多大点,就老人老人的,别把自己叫老了,将来长不高。”
  “嘿,敢损我……脸侧一点,低头,过了,稍稍抬一点,哎,好的,别动!”
  咔嚓!
  “今晚有空不?去镇江夜查。”
  “好啊,那么远吗……哟,这次有飞行法器啊?那么大动静……”
  “嗯,消息确凿了的,丁组也去。”
  “和他们啊?要不要这么倒霉……”
  从镇江回来后,陈眠竹又赶到了灵济宫,这一次,他在表格上郑重填入了属于自己的修行证编号,小心翼翼的吹干,交了过去,然后得到了一个回复,拜见汤院使的时间安排在了三天之后的申时二刻,他有一刻时。
  这一天终于等到了,陈眠竹前一夜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精神抖擞的来到灵济宫,向门房里张望了片刻,没见到那位热心的门房修士,于是问:“今天不是马道友轮值么?”
  里面回答:“老马调走了。”
  陈眠竹顿时一阵怅惘:“还没来得及留个飞符联络印记呢……”
  陈眠竹是在汤耀祖的书房中见到的这位大人物,这段日子的经历让他彻底明白了,坐在显灵宫宫院使这个位子上的汤耀祖,地位有多么显赫,一想到这里,他就为自己刚来之时的轻浮孟浪而羞愧。
  汤院使虽然地位尊崇,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待人可亲,说话也好听,唯一遗憾的是,他的事情还是没办成。
  刚介绍完自己的来意,岛主联盟提出来的条件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汤院使阻止了。
  汤院使很温和的告诉他,事涉海贸,这一业务范畴内的所有事情,都归鸡鸣观管,他应该和鸡鸣观谈,而不是来显灵宫。
  汤院使继而又很生气的询问,究竟是谁接待的他,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他这些事情,让他白跑一趟?还说要追究接待人员的责任。
  陈眠竹连忙解释,说不怪别人,是自己没说清楚。他是真替门房那位热心的马修士担心了。
  抱着自己的一摞材料从显灵宫出来,陈眠竹仰望蓝天白云。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是春天了,看着长满了新叶的绿树,听着在树上蹦来蹦去的小鸟鸣叫声,他重新振作精神,大步流星返回鸡鸣观。
  虽然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但他此刻忽然觉得,情况其实也没那么糟,至少自己又能在应天多待一段日子了,不是么?
  鸡鸣观典造房秘书科,陈眠竹熟练的填完表格,将码放整齐的一堆材料推了过去,向对面杨福文道:“小杨道长好,我要拜见赵方丈,这是所有材料,请过目。”


第一百章 条款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努力,陈眠竹终于走完了程序,见到了赵然,并代表岛主联盟,正式向赵然提出了他们的要求。
  赵然没有生气,而是接过了陈眠竹递来的文书,大致扫了一眼,笑道:“写得很不错,非常有章法。”
  陈眠竹感慨道:“在应天这段日子,真是学到了很多。”
  赵然回复:“等消息吧。”
  陈眠竹明白,鸡鸣观不可能现在就给自己一个回复,颔首道:“方丈,小人懂的。”
  在鸡鸣观召开的联席协调会上,赵然道:“首先感谢诸位的配合,经过大家努力,我们获得了两个月的时间,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有了这两个月,稽查舰队在外海的训练中,提高得非常快,黎大隐跟我说,他们已经不是学员了,可以称得上水军。当然,我没有去看过,阳晨道友去了,他昨天刚刚回来,请他介绍一下。”
  列席的杜阳晨起身,将舰队训练的情况和态势大致说了一遍,然后道:“进步和提高是非常明显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正如黎院使所说,称得上是一支水军了。但我认为不能过度乐观,时间毕竟太短,基本上,所有的修士船长海上出航时间都不到一年,而且,演练虽多,却从来没有过一次真正的实战,和对手比起来,仍然有巨大的弱势。”
  赵然道:“我同意阳晨道友的意见,在力量对比上,我们仍然处于劣势。对方的条件已经开出来了,我们或许可以继续用各种名义拖延下去,但不能指望拖延战术还能奏效。我相信梧桐道人不是傻子,我们在大量打造战船,虽然采用了很多方法来隐瞒,但恐怕效果不会很好。所以,我们要做好战船打造出来之前就要面对敌人进攻的准备。显灵宫要赶紧拿出对方船只和人员的情况报告,立刻发给黎大隐。”
  汤耀祖道:“我们已经基本上完成了,最迟明日拿出来,到时候提交诸位过目,同时发给黎院使。另外,致然,通过和陈眠竹的接触,我们知道对方金丹修士很多,虽然海战不是个人斗法,但无疑在某些时候是会占很大便宜的,比如跳帮战。我们建议补充一批黄冠、金丹乃至大法师级别的修士加入舰队,每艘船上安排一到两位。”
  赵然望向陆西星,陆西星点头:“我们朝天宫已经动员了,回去后我再正式提交名单。自愿加入的有二十余位,可以满足大二百料以上大船所需。”
  “士气还好么?”
  “都还可以,朝天宫重建的那天,我就告诉他们,这是雷霄阁的朝天宫,是准备随时打仗的地方,大家都有这个准备。”
  赵然道:“很好,那么下面,我们来看一下这个所谓岛主联盟,他们到底提了什么要求。虽然我们都知道无论他们提出什么要求都毫无意义,但也可以分析一下他们的心态和诉求,借此判断他们的进攻方向。川药,念。”
  苏川药一项一项开始念了起来,大家都在认真听着。
  岛主联盟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不是废除海贸许可证制度,而是要求对岛主联盟所有成员免除管理费,提高其余岛屿的管理费。
  如果道门同意了这项要求,势必会有大量还在观望犹豫的岛主加入岛主联盟,岛主联盟的实力将急剧膨胀。
  第二个要求,道门批准灵鳌岛建阁,地位等同于诸省各阁,辖制整个东海,同时拥有批准建馆的权力。
  梧桐道人也知道自家炼师境的修为实力是不足以建阁的,所以他推举的灵鳌阁大长老是骷髅真人,另一位长老是采薇仙子,他自己稳坐第三把长老交椅,出任灵鳌阁庶务长老。
  从陈眠竹口中得来的消息,骷髅真人和梧桐道人的父亲是忘年至交,梧桐道人尊其为亚父,这是梧桐道人发迹的重要原因。至于采薇仙子,陈眠竹知道得不多,只说她是骷髅真人的好友。
  道门当然愿意在东海建阁,但绝对不是被人强迫着建阁,这项要求同样不可接受。
  第三项要求,就是禁绝两广海贸,只允许在福建、浙江、山东以及南直隶做生意。这项要求显示了梧桐道人的宏大气魄,这是在打击南海诸岛,要把南海诸岛也拉进自己的势力范围。
  关于这个问题,倒是引发了联席会议的热烈讨论,汤耀祖就认为,可以借此挑拨南海和东海的关系,加剧双方的争斗,以坐收渔翁之利。
  陆西星甚至认为,可以仿落叶岛前例,向南海某些大岛提供支援,加强他们抵抗东海岛主联盟的实力。
  面对争论,赵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诸位,这个问题涉及我们对南海的看法,即,我们是否认为,南海是道门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神圣领海?如果我们大家认为南海与道门无关,与大明无关,好吧,我当然同意向他们提供支援,打得越乱,大明就越安全。否则的话,当我们平定了东海之后,我们回过头来再看南海,会不会又要面对一个南海的岛主联盟?而且,我认为南海比东海更复杂,更难以平定,因为那边有太多实力国家可供岛主们借力。”
  赵然打消了大家借用南海势力的想法之后,让苏川药继续念。
  接下来的条款,还有为岛主联盟成员授箓,允许他们向器符阁大量购买战阵军甲和符箓法器等。
  苏川药念完后,赵然总结:“好了诸位,通过刚才的讨论,我们已经确知,这些条款没有一条能够答应。这些条款,以及我们这次联席会议的记录和决议,都要上报真师堂,请诸位签字。”
  事关重大,相关文书和记录都不允许带出议事堂,众人就在这里等候,等着苏川药现场誊写抄录,然后一个个传看,一个个签字。
  将相关文书以飞符发往总观之后,赵然又道:“接下来,会由川药代替我和陈眠竹继续谈判,目的只有一个,拖延时间。船厂那边正在全力打造战船,再过一个半月,我们将完成这一批新舰的建造。”
  顿了顿,赵然补充强调:“请在座诸位都将工作重心放到这上面来,再次提醒大家,我们虽然称其为缉私行动,但实质上,这就是战争!”


第一百零一章 海寇
  道门在京机构联席会议的纪要文书发给了真师堂诸位真师,真师们各自的反馈意见汇总之后,发了回来,给联席会议提供参考。
  负责汇总的宝经阁明悦道人尤其强调了“参考”这一说法,他向赵然解释,参考就是参考,可以采纳,也可以不听,这是总观的意见。
  对于东海岛主联盟的要求,真师们大都没放在心上,比如九州阁的周、宋两位,宝经阁的郭、东方两位,连回复意见都没有。
  比较关切的是雷霄阁的许、杜,三清阁的武、喻,但也仅仅是关切,过问了一下赵然他们的准备情况。
  器符阁的司马云清稍微唠叨了一些,把对方的要求以他的眼光逐条分析了一番,提出了指导性意见,总结起来就是不可大意轻忽。他还提出,对方关于在东海建阁一事,可以试着谈一谈,或许能够兵不血刃达成道门的目的。
  汇总的意见中,张云意和王常宇两位主持真师堂的大修士都没有只言片语,或许这就是对明悦道人所提“参考”二字的最好诠释。
  收到汇总意见的第二天,道录司正印赵致星引着一个人来参加鸡鸣观召开的第九次联席会议。
  龙虎山九姑娘。
  赵致星介绍:“诸位,这是新任掌道录司事,小道以前在九江为监院时的方丈……”
  九姑娘没等他说话,直接笑道:“不用那么多事了,都是熟人,致星回去吧。”笑盈盈的坐在了道录司的位置上。
  赵然从屋中出来,追上赵致星:“怎么回事?”
  赵致星苦笑:“每次议事,只有我自己是个俗道,坐在堂中实在汗颜啊,故此向张天师写信,将我的苦衷说了。只是我也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九方丈,她还把九江的方丈位辞了。”
  赵然遗憾道:“你这又何必,跟你合作还是很愉快的。”
  赵致星道:“这种压力,这种坐立不安,师兄你是体会不到的,我还是赶紧去修行功德吧,早日入了修行,也好早日帮助师兄。”
  赵然回到堂中,九姑娘问:“怎么?不欢迎?”
  “怎么可能?哈哈,只是稍微有些突然,嗯,大家鼓掌欢迎九姑娘!”
  九姑娘道:“还是应天更有意思些,如今这里都快成天下瞩目的中心了。好了各位,我就不喧宾夺主了,小女子是个新人,向诸位请教的时候,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这是一次通报情况的联席会议,并没有太多议题,东海上出现的一个变化,就是显灵宫传回来消息,观察到东海岛主联盟的大船队已经离开了最初的集结锚地,消失不见了。
  这则消息已经通传驻于松江的稽查舰队大营,黎大隐回复,将严密打探近陆海域。
  赵然道:“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虽然还在和陈眠竹谈判,但不能将拖延时间的希望寄于谈判,做好开打的准备吧。”
  联席会议结束后,赵然请九姑娘上景阳楼喝茶,九姑娘望着主楼道:“一晃就是三年,时间过得真快……”
  蓉娘挽着九姑娘道:“既是故地重游,走,进去看看。”
  两人嘻嘻哈哈进去待了片刻,又出来坐在石椅上,蓉娘斟了茶,赵然问:“大天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九姑娘道:“不仅是我父亲的意思,同时也是常宇大真人的意思,更是真师堂所有真师们的意思,海上的问题闹得再大,于他们而言,其实都是癣疥之疾,是能够控制的,他们都想看看,我们这些后辈有没有能力把事情处置好。”
  “这是放手了么?”
  “难道不正是你希望的?”
  一连几天的谈判,苏川药秉持拖延的宗旨,一点一点和陈眠竹反复扣字眼,刚开始还有效,到了后来,陈眠竹转来的意见和措辞越发强硬,他本人很无奈的向苏川药表示,这不是他的个人意愿,对此深表歉意。
  苏川药予以理解。
  五月初三,松江水营,三茅馆飞行法器无穷莲座缓缓降落,周克礼和凌从云下来后,入中军大营通报。
  “没有发现敌船踪影。”
  黎大隐指了指海图,周克礼上前,估摸了一下出海距离,向外比了一指远,约莫五十里,在这个距离上划出一条弧线。
  这是无穷莲座今日升空后的探查范围。茫茫大海上没有参照物,飞得太远,很容易迷失方向,虽然有日头可以推测大致方向,但偏差会非常大。
  飞行高度也不能超过五百丈,再高就分辨不清海上船只,稍不留神就会遗漏,探察没有意义。
  这个高度、这个距离,就是稽查舰队这几个月苦练中摸索出来的飞行法器探察经验。
  黎大隐思索片刻,道:“这一片海域暂时安全,明天起,派船载你们南下,至白鹭湾一带继续搜索。下去休息吧。”
  但这一命令到了晚上就被更改了,黎大隐收到了联席会议发来的紧急军情,淮安府东中所被一支岛主联盟的船队入寇!
  这是大明海境近百年来头一次被明目张胆的袭扰,陈眠竹对此深感失望:“苏秘书,岛主发来的消息,这是给鸡鸣观的一个警告。我也不想这样,但我一大家子都在灵鳌岛……”
  苏川药摇头道:“这是自绝于道门啊……”
  黎大隐当夜就乘无穷莲座赶到了东中所,这里原本是个千户所,但几十年前就裁撤了,只剩个盐场,有一百多盐户于此晒盐,有一哨军士看守。
  袭击过后,所有民房全部被焚毁,一哨军士战死,十余家没来得及逃跑的盐户被掳掠上船。
  好在敌船是在下午袭扰的,被值哨军士发现,提前示警,否则人员伤亡还会更严重。
  管理盐户的盐长是个老头,含泪道:“所里娃儿兵们本来可以一起跑的,但有些人舍不得家里的坛坛罐罐,他们就在旁边护着……这帮海寇!”
  黎大隐将东中所的情况报给了赵然,赵然立刻让苏川药转达了联席会议的决定:“关闭和岛主联盟谈判的大门,道门正式发动清剿海寇的军事行动。”
  苏川药问陈眠竹:“你是留下来,还是回去?”
  陈眠竹茫然道:“赵方丈肯放我?”
  苏川药道:“你这两个月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你的心迹,方丈说可以让你回去,无论将来做什么,都希望你考虑考虑,是不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陈眠竹不想回去,但他无法割舍自己的家人,所以最终还是和玉京子一道离开了应天,他们拿着鸡鸣观发放的临时通行证登上了自己来时的船只,临行之前,玉京子让陈眠竹买了一份最新的《皇城内外》。
  陈眠竹看着期刊的首页,心绪怅惘难平,上面是血红的大字:道门在京机构第十二次联席会议议决,将东海岛主联盟定性为海寇集团,将立刻发动大规模军事清剿!


第一百零二章 敌踪
  因东中所被海寇袭扰事件,黎大隐将稽查舰队从松江大营开了出来,驻扎于扼守南北航道的舟山。
  十一艘五百料海船、两艘三百料海船、五十艘二百料以下中小船,经过补充后拥有一百八十名修士,两千五百余名舰队官兵。
  如此规模的舰队,应该算大明近百年来聚集的最大舰队了,虽然无法与被定性为海寇的东海岛主联盟一战,但使用得当的话,可以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五月初七,舰队再次向东北外海方向前出至嵊泗岛,进一步扩大探查范围。
  赵然在景阳楼中等回了从宝钞司回来的蓉娘:“怎么回来那么晚?”
  “兵部衙门和朝天宫门口都聚集了很多人,要求道门和兵部严惩海寇,道路阻塞了,马车过不来。”
  “看来民心可用啊。”
  “咱大明海疆多少年没吃过这么个亏了,民间可是群情激愤呢。”
  赵然感慨道:“百姓们好啊,都支持道门,咱们更不能让他们失望,我打算将古克薛师徒派往黎大隐军前效力,你意下如何?”
  “你觉得可以就可以。为什么要问我?”
  “军情紧急,想用一下云霭百合。”
  “你也要去?”
  “我不去,就是让古克薛师徒乘云霭百合过去,能快一些,呵呵。”
  蓉娘瞟了他一眼:“征用我的云霭百合才是主要的吧?明说不就好了?用得着拐弯抹角的?”
  赵然呵呵笑着,握紧蓉娘的双手:“深明大义啊!”
  古克薛师徒乘云霭百合抵达嵊泗岛的时候,黎大隐差点以为是赵然亲自来了,问:“致然舍得把这好东西借出来了?”
  古克薛道:“赵方丈说,我等听从黎院使指挥,请黎院使下令!”
  黎大隐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将周克礼和凌从云叫过来,让他们指点古克薛师徒高空探察敌情的要点。
  半个时辰之后,无穷莲座和云霭百合同时升空,两件飞行法器向北出动,云霭百合前出五十里后悬浮并标记方位,无穷莲座以前者为参照点,将探察范围向外延伸三十里,两座飞行法器形成一道长八十里的探察轴,在海上扫出一道扇面。
  连续三日没有收获,黎大隐在等待着海寇们下一次劫掠的消息。从情感上讲,黎大隐不希望劫掠的惨事再次发生,但从军事角度而言,他盼望着海寇行踪的再次暴露。
  五月初十,他终于等到了海寇劫掠蛤蜊港的消息。蛤蜊港同样在淮安府,但比东中所更靠南,也离舟山更近。
  因为东中所被劫掠的消息已经传到淮安府沿海各村镇,所以蛤蜊港提前有所预备,更早发现了海寇的动静,将码头边的人群紧急收入城内。城门紧闭,当地城中驻军登城防守,严密戒备。
  最终,海寇的这次劫掠只抢到码头中的一些渔船,连人都没伤着就退走了。
  “三艘船,一搜三百料,两艘一百料,这就是他们不敢打蛤蜊港城墙的原因。”古克薛向黎大隐禀告。他被派往蛤蜊港了解情况,也被海寇的大胆举动给惊着了,三艘中小船就敢明火执仗大白天抢一座县城的码头,说明对方有多嚣张,更说明大明的海防有多么虚弱。
  谁让大明一直以西方之敌为首要威胁呢?没有海防就是如此,四处漏风,敌人想打哪里就打哪里,根本无从防起。
  当然,这些海寇也不是狂妄到没边,至少知道抢了就跑,否则被道门修士堵在岸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听到三艘船这个数字,黎大隐有些心动了,和下面人商议:“我想吃掉这几艘船,一来严惩凶手,二来提振我军士气。”
  有人问:“若是向北进击,会不会中了埋伏?如果这是海寇们的诱敌深入呢?”
  黎大隐道:“我们很早以前就在松江大营驻扎,每天向外警戒五十到一百里,基本上扼守住了南北水道,海寇如此庞杂的船队,想要从我等眼前潜越过去,难度是非常大的,零星过去一些小船就不错了。所以我猜测,梧桐那贼子的主力还在南边。”
  大海茫茫,方向难辨,天象又变化莫测,所以行船的路线都是按照岛屿标识一站一站前进,如果有陆地为参照,那就更安全,一般不会远离陆地百里以上。
  周克礼和凌从云天天用无穷莲座扫过五十里以上的距离,视线所及,甚至可到七、八十里,这个范围实际上相当于覆盖了由南向北的航道。
  尤其岛主联盟海船主力非常庞大,相传上千艘,如此规模的船团跟眼皮子底下出现,再到从眼皮子底下消失,恐怕需要走上一整天,是不会发现不了的。
  除非他们夜间行船。但上千船只夜间行船,这个操作难度实在太大,危险性也极大。
  这就是黎大隐判断梧桐道人主力还在舟山以南的原因。
  当然,他也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主,当即表示,舰队向北搜索的同时,会把无穷莲座前出二十里,为舰队提供足够的预警。
  唯一担心的是,海寇行们使用声东击西之策,自己第一次出击,必然不敢分兵,舰队向北之后,等若将长江口让了出来,就怕海寇们趁虚而入,进犯应天。
  他将自己的担心飞符告知赵然,赵然回复:“是否北上清剿,由舰队自决,但你部担心之事,实无必要,任何情况下,海寇断然不敢溯江向上,否则将成关门打狗之势,他若真敢入江,定让其片舨不得出海!”
  黎大隐顿时醒悟,当即传令,第二天卯时初刻,舰队北上。
  当夜,赵然在景阳楼中的大条案前呆呆站立,一声不吭盯着海图,久久不语。
  蓉娘递过去一碗灵药汤,逼着他喝了,问:“别太担心,你不是说,只是舟山航道漏过去的几条小船么?莫不成还会打输?”
  赵然道:“也不是怕输,如果真遇上那几条小船,绝无可能会输。我是在看这几条敌船的所在之处,我是怕找不到这三条船,我们太需要一场胜利了。”
  蓉娘指着舟山问:“如果海寇占了舟山怎么办?”
  赵然道:“他敢占地方,那就是找死。”
  蓉娘又问:“那要是既不占地方,又不入长江口,而是追在黎大隐身后包抄他呢?”
  赵然道:“云霭百合留在舟山了,专门探察航道,一旦发现海寇主力,稽查舰队吃掉那几条船后,就去登莱。”


第一百零三章 追击
  五月十一,稽查舰队自嵊泗岛北上,两艘二百料战船为先导,五里之后,是十一艘主力的五百料战船。其余小船也分作两支,八艘归于前导,大部分与主力通行。
  前年朱先见惨败身亡后,炼师王守愚便从崇儒去道的迷雾中清醒过来,认识到了所谓“儒家功法”,不过是道门某位大佬搞出来的手套,用完就扔,自己修行的底子,还是道家。
  被朝天宫摘牌之后,情知自己无论斗法还是势力,都远远不能和赵然相提并论,王守愚终于偃旗息鼓,整日里重新琢磨道门功法,将自己快要走岔了的路子扳回正道上来,算是老实了一年半。
  陆西星调他加入稽查舰队,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应了,希图立些功劳,以此改过自新,不要被权势熏天的赵方丈惦记着报复。
  加入稽查舰队虽然晚,但他本就是资质上佳的人物,修行所谓儒家功法都能升到炼师,其聪慧可见一斑,故此两个多月的海上演练之后,表现越来越好,这次终于被黎大隐拔擢为先锋官,在前为大军探路。
  他知道自己这个先锋官的任务不是冲锋陷阵,而是找到那三艘连犯东中所、蛤蜊港的海寇船,因此将麾下的十艘船一字排开,相互间隔二里,形成一道东西长近二十里的搜索带,和头上的无穷莲座随时保持联系,向北稳步推进。
  第三天,舰队抵达蛤蜊港水域,周克礼和凌从云落到港口中,向守城千户再次询问了入寇船只的情况,然后继续向北。
  船行第五日,抵达东中所水域时,天上的周克礼和凌从云发现海面上有五个极其细微的小黑点,稍稍下降高度,终于分辨出是五条船,看上去一艘稍大,四艘稍小。
  他们不敢再往下降了,再降下去很容易被对方发现,哪怕现在的高度都已经比较危险了。一旦被发现,容易引起对方警惕,若是胆小些的,可能会立刻加速逃跑,大海之中很难追得上。
  周克礼立刻飞符王守愚:“王炼师,发现可疑目标,一共五艘,一大四小,在你部前方约三十里处。”
  “五艘?不是三艘?能否辨认船型大小?”
  “云少无掩护,下去有可能被发现。”
  “明白,继续监视。”
  王守愚立刻飞符黎大隐,请示机宜,黎大隐当即下令:你部提速至前方堵截,待主力跟上后前后夹击。
  得了明确命令之后,王守愚收拢先导舰队,向外海方向行驶了两个时辰,然后各船安设风符,以风符快速驱动,向北方兜了上去。
  海上追逐设伏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很多时候比拼的就是一个耐心,稽查舰队虽然年轻,却也知道其中的道理,王守愚不时与天上的周克礼飞符沟通,调整着自己航行的方向。
  一张风符最多使用一炷香,差不多一刻时左右,使用完一张就打一张,始终保证满风前行。遇到风向变化、或者洋流相悖的时候,就必须增加风符,两张或者三张同时启用。
  追到傍晚,周克礼发来飞符:“你部与疑似敌船已并行向北,相距约十五里,请保持航向。舰队主力在你部西南方向二十里外。天色已黑,总指挥建议你部放慢船速,保持航向不变,明日卯时四刻联络。”
  王守愚回复:“已知。”
  无穷莲座缓缓退入晚霞之中,王守愚收回目光,向各船飞符下令:“向我座舰靠拢。”
  先导舰队其余九艘大小战船靠向王守愚座舰,用了将近半个时辰完成了队形的变换,各自相隔五十丈左右,船速也降了下来。
  王守愚下令:“测速。”
  当即有水手在船头刻线处放下一块木片,木片触碰水面的同时,剪断细绳,同时发令:“跑!”
  他身旁等候在刻线位置的一名水手立刻向船尾奔跑,跑到船腰时,这里的观测手催促:“快一些。”
  跑手加快速度,向船尾奔去,跑到船尾刻线处时,与木片同时抵达。
  船尾的观测手高呼:“计更!”
  旁边的水手立刻将沙漏中间的插片封上,得出用时。从船头刻线处抵达船尾刻线处的时间,代入长度,就是船速。
  如果跑手先到,叫不上更,跑手后到,为过更,都要重新测量,稽查舰队的训练是比较刻苦的,故此一次成功。
  船速很快就报了上来,十分之三更。一更六十里,船速为每个时辰十八里。
  王守愚吩咐:“再降。”
  海船夜行,一般都会将航速降至十分之二更以下,甚至下锚,以防触礁。稽查舰队正在追击疑似海寇船队,因为要兜到对方前面去,所以不能下锚停船,只能继续向前。
  先导一条百料小船拉在最前充当箭头,船长是个金丹修士,操控一件圆镜般的法器,向着前方打出光束,光束可探察距离为三十丈左右,可以提前发现前方礁石。
  炮手和抢帮军士被要求入舱睡觉,水手也分为两班操船,一个时辰之后,按照平时的演练,箭头船只让出位置,退到右侧,左侧第一位船只顶到前方,充当箭头,黄冠船长接过法器,继续探察。
  到了寅时四刻,王守愚忽然收到黎大隐发来的飞符:“遭遇敌船,海寇无疑,正在交战。令你部于敌后组成拦截线,防止海寇逃蹿。”
  王守愚当即传令,全员备战,依据星宿方位判断方向,舰队向西转向,开启风符,加速至十分之六更。
  夜晚中行船,这个速度相当危险,近海多礁石,万一遇到了就很难避开,但军情紧急,王守愚也顾不上了,亲自掠至箭头船上,时刻准备以炼师境修为出手炸礁。
  东方泛起微红的时候,王守愚下令停船,等待下一步指令。
  红彤彤的太阳从海面上跳了出来,再次升空的周克礼从无穷莲座上发来飞符:“王指挥,看到你了!敌船三艘正在逃窜,你部向西北方向堵截。”
  王守愚连忙下令舰队转向,同时询问夜战的战果,周克礼回复:“击沉敌船两艘,其中之一为三百料。”
  王守愚立刻将战报通传全军,周边船只上都爆发起热烈的欢呼声。


第一百零四章 战果
  舰队再行一刻时,周克礼自天上发来飞符:“敌船已蹿至你部西南方,即刻可见。”
  王守愚立刻传令各船备战。炮手进入预留炮位,军士穿戴符文军甲,分发法力兵刃,做好迎敌的准备。
  他本人还爬上桅杆,以炼师境高士之能亲自寻找海寇们的踪迹。这一上去,立刻就看见了,高呼着指挥各船向前拦截。
  到了午时,王守愚的舰队终于将三艘海寇船拦截下来,划了一条曲线直接挡在了对方的逃跑方向上。
  相隔二百丈之外,左列第三只船便打响了第一炮,法弩重炮后端的弩弦发出令人牙酸的绞弦声,继而将法器重弩打了出去。紧接着是其余战船,发出了先遣舰队的第一轮重弩。
  法弩重炮的射程的确可以达到二百丈,但在海浪颠簸中,这么远的距离是打不准的,偏差极大,所以在训练的时候,一般都要求在一百丈之内才开炮。
  第一轮重弩打出后,不出所料无一中的,相距敌船最近的一支,所溅起的水花也在三十丈外。
  这是紧张所致,一见敌船就忘了平时训练的要求,也可称之为没有作战经验。
  王守愚大声制止:“稳住,不要浪射,放近了再打!”
  各船上的修士船长是最沉得住气的,也同声呼叫制止,这才将紧张躁动的军心稳住。
  三艘海寇船只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水迹,向着东南转向逃窜,妄图逃出先遣舰队的拦截线。王守愚也同时指挥船只掉头转向,堵截敌船的逃跑路线。
  与此同时,稽查舰队的追击船只也赶到了,当先是七艘百料风快船,大队则被落在后面。
  海寇的操船技术显然更高一筹,三艘海船都带着大小不等的伤势,船帆、船舷、船楼上都有破损,但行驶起来依然好似不受影响一般,转向之间极其灵活。
  王守愚沉着气与敌周旋,不计消耗的大量使用风符和聚灵符,大半个时辰之后,先遣舰队已经乱得没有了队形,但也有五艘船在斜向上拉近到了距敌船百丈之处。
  王守愚终于下令:“放!”
  这是先遣舰队今日发射的第二轮重弩,一共打出八支,尽数落空,大部分都跨射过去,有两支则落在距船五六丈的海水中。
  往日训练时,这个距离是能够五中其一的,今日初战,不中也算正常。
  燃香一寸,第三轮重弩发出,这回又有两艘船加入了发射队列,七船发射十支重弩,终于取得了先遣舰队的第一个战果。
  王守愚座舰发射的一支重弩击中海寇逃跑的首船,打在了船楼上。
  法弩重炮是战阵上的大杀器,金丹修士被打中都要非死即残,大法师被打中,会受到重创,就算以炼师之能,中上两到三支,也会丧失战斗力。海寇船楼上由几张土符和卫道符简单布设的防御法阵哪里抵挡得住,如同纸糊一般,被长达八尺、小儿胳膊粗细的重弩直接破了进去。
  重弩在击中楼梁的同时发生偏转,横扫进去,击飞一大片木板楼壁,溅起无数碎木铁钉,小半栋船楼都几乎要塌了,附近三、四名海寇被碎木铁钉击中,惨叫着在甲板上不停翻滚。
  燃香再烧一寸,又一轮重弩发射过去,再中一支!
  这一支打得很准,直接打在第三艘船的船尾上,将偌大个船舵直接砸飞,顺道还带着几条残腿残臂,也分不清是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第三艘海寇船直接失去了变向之能,渐渐脱离出来。
  主力舰队已经迫近,这艘失去变向之能的海寇船注定跑不掉了,王守愚吩咐麾下各船不用理睬,盯着剩下的两船继续拦截。
  双方间距拉近到了七十丈之内,两艘海寇船终于发射了重弩,三支重弩眨眼间飞至,两支落空,一支竟然打中了!
  王守愚舰队中第二艘两百料战船的船舷被重弩擦中,顿时一片碎木乱飞,两名矮身于船帮后的跳帮军卒法盾竖立得有些晚,顿时被碎木扫中额角,满脸都是鲜血,被左右的同伴立刻扶下去擦拭。
  稽查舰队配备的防护符阵可不是海寇船布设的那种简陋符阵,那支重弩擦中船舷后跳起来,射向船楼,船楼上符阵应急而发,重弩扎了进去,插在柱梁上,却没有将船楼轰开,弩尾一阵颤抖。
  海寇使用的法弩比大明军备制式重弩短两尺,细三分,不仅射程近,威力也要弱上不少。从形制上看,应当是暹罗弩。
  王守愚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暗自庆幸之余,想起之前演练时的战术,吩咐各船,要求拉开距离,退到暹罗弩射程之外攻击。
  但此刻激战之中,有几艘船能想得起训练时的战术要领?又有几位修士船长收到飞符后有工夫去细看?
  王守愚的座舰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发现舰队其余战船不仅没退,反而继续一窝蜂的围着敌船猛打,他自己的射界反倒被遮挡住了,无奈之下,只得重新靠上去。
  此刻,先遣舰队以多打少,两只海寇船已经伤痕累累,水线处都被打出了大口子,海水向里灌入,依稀可见几名海寇正在里面用木板拼命堵漏。
  和海寇船只相距已经不到二十丈了,王守愚打得兴起,指挥座舰上的火舞龙向对方打出第一次火符连击,十二张火符被抛散了出去,在对方船只上方洒下一片火雨,紧接着又是一次抛射,海寇的整艘船都着起火来。
  王守愚指挥法弩重炮瞄准了对方船头上的法弩重炮,因为距离过近,一发命中,将对方的法弩重炮直接崩进海中。
  敲掉了这艘船上的法弩重炮,王守愚又转过头去将火舞龙搬到船尾,让炮手们冲第二艘海寇船只发射了一轮火符,这次相隔稍远,却没有命中。他指挥座船一个转向,硬生生插到第二艘海寇船只的前方,双舰交错的时候,火舞龙再次发射,这回全数命中。
  两艘海寇船都燃起了熊熊大火,海寇们扑通扑通纷纷跳水,一时间如同下起了饺子一般。
  先遣舰队放下长竹竿,将落水的海寇捞出来,救起一个绑一个,足足抓了三十多人。
  王守愚看着眼前已经燃成火海的两艘大船,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再望向远处被主力舰队打沉的第三艘海寇船只,忍不住一阵仰天长笑。


第一百零五章 北上还是南下
  隆庆二年五月十八日,稽查舰队于千里岩东南水域捕捉到海寇船队,全部击沉,杀敌上百,俘敌八十余,以捷报奏凯。
  陆西星在鸡鸣观议事堂中,当着联席会议所有参会者的面,将墙上那张三十五人的大名单划去一个,道:“三金岛的程老大被解决了,当时他在船尾操舵,被王守愚麾下先遣舰队一发重弩打在尾舵上,他本人被打成不知多少块。此事有多名船上的海寇亲眼目睹,战后从海里捞出来的几块尸首拼出了他的上半身,故此战果确认。”
  陆元元一阵恶心,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九姑娘问:“这个程老大什么修为?东中所和蛤蜊港的事,是不是这个家伙干的?”
  陆西星点头:“刚入金丹,二十年前在金华府受过道士箓,拷问被抓的海寇,确实是他们所为,而且是受海寇盟主梧桐道人指派。他们是从嵊泗岛以东五十里的水面潜航到北方的,当时是夜晚,所以稽查舰队没有发现。”
  “他们能够夜航潜越,其他岛主呢?梧桐道人的主力呢?”
  “审讯说,他们是单独北上的,当时海寇主力尚在南边。据说梧桐道人当时还没有处理完岛主联盟的内乱……对了,根据审讯结果,梧桐道人又吞并了一座小岛——支江岛,岛主北落师门被斩首示众……”
  说着,陆西星走到岛主联盟名单前又划去一个:“加上之前从陈眠竹那里得到的消息,算上被梧桐道人所杀的郎三亮、曹小强,岛主联盟只剩三十一人。”
  九姑娘问:“稽查舰队围剿程老大的时候,梧桐道人没有趁势北上?”
  陆西星道:“古克薛驻守嵊泗岛,据他发回来的消息,没有任何可疑船只北上。浙江、福建沿海一带,也没有发现海寇的踪迹。”
  九姑娘问:“梧桐道人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驾驭住这个岛主联盟么?”
  赵然一直在座位上听着,闻言转向显灵宫的汤耀祖:“汤院使,梁逍游和伦带娣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汤耀祖道:“他们两位刚将天妃娘娘神像安设好,立足尚未稳定,这方面不能太过操切。何况落叶岛和灵鳌岛一向不和,想从他们那边知道梧桐道人的消息,比较困难。不过好消息是,落叶岛用咱们提供的军甲配备麾下水手,训练的时候,反馈非常满意,梁逍游根据他们的反馈,完成了一份我大明军甲和暹罗、大黎、占城、天竺等国的军甲对比报告,回头抄送诸位。”
  赵然点头:“他们伉俪确实不容易,在这方面,不能苛求。”
  陆西星道:“黎大隐发来飞符,请联席会议指示,下一步稽查舰队应当如何行止?”
  众人七嘴八舌,提出的建议归结于两点,其一是北上登莱,入登莱卫水营修整,顺便将那里的两艘五百料海船也整合进舰队;其二是立刻回师南下,抢在海寇北上之前扼守嵊泗。
  争论良久,两种意见相持不下,众人都望向赵然,赵然沉吟片刻,道:“回师吧,至于登莱的两艘五百料海船,请陆师兄征调他们南下,至嵊泗岛与稽查舰队汇合。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当意见争执不休时,大家已经习惯于由赵然最后拍板了,因此,赵然的语气虽然委婉,其实就是最终的决定。
  赵然补充道:“还有一个月,船台上的最后一批战船就能下水,从现在开始,将是我个人最为紧张的一个月,过了这个月,稽查舰队的实力将得到极大的增强。在这里,我请诸位和我一起努力,把这个月挺过去!”
  联席会议的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将此功绩上报真师堂,同时由《君山笔记》、《皇城内外》、《龙虎山》、《灵宝新说》等期刊同时刊发,提振民心士气。
  道录司向兵部报功,黎大隐、王守愚等记头功,催促稽查舰队上报有功人员名单,为其余参战军士和修士记功三转。
  赵然向主持道录司的九姑娘道:“宗爵改制一年,刚好腾出一千多个爵位,虽然是无俸禄的爵位,但也是朝廷名爵。此战东海,我建议道录司和政事堂诸公商议,不吝于颁赐大批爵位,嘉奖有功!”
  九姑娘点头:“我明日便向夏相建言,立刻召集廷议,拿出个办法来。”
  会议结束后,赵然来到江边工地上,今夜是江中第一座桥墩的下水之夜,江岸上灯火通明。大桥正式开工已经九个月了,两岸的引桥桥墩刚刚完成,盘旋而上的桥面也铺设了龙骨,部分桥段的钢板也已经焊接成功,从主体工程看,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一。
  赵然抵达现场,孙碧云问:“都在等你,可以开始了吗?”
  赵然连忙致歉:“让孙真人和诸位久候了,致然的错,抱歉!开始吧。”
  孙真人点头,立刻下水,船上待命的建筑修士们也紧跟着下水。
  杜星衍带着第七组来到自己的位置,各自做好准备,看着孙真人将法器桥墩取了出来,猛然涨大。
  第一座水下桥墩离江边不远,水下只有一丈深,水压不大,建筑修士们应付起来略显轻松,每一组下水的时间也久得多。
  赵然在江边看着从水中暴涨出来的巨大桥墩,望着江中掀起的波浪,看着桥墩由摇摇晃晃而最终定住,心中很是喜悦。经过九个月的历练,道门建筑总公司旗下的这些建筑修士们已经算是历练出来了,将是自己开展大建设的骨干力量。
  第七组浮出水面之后,上岸休整,王建国看着赵然在远处凝望桥墩,小声向杜星衍道:“杜师兄,听说海上打了一个胜仗,消灭了劫掠东中所和蛤蜊港的海寇?今天赵方丈好像一直在笑。”
  蓝水墨插话:“有么?我怎么觉得赵方丈一直板着脸呢?”
  王建国白了他一眼:“观察不仔细!”
  蓝水墨有点纳闷:“不仔细?有吗?”
  杜星衍道:“可靠消息,消灭了海寇五条船。”
  这话一出口,蓝水墨、邵虞行、莫不平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开口询问,问完之后各自振奋不已。
  王建国悠然道:“真想也到舰队中去,为道门、为大明浴血奋战啊!”


第一百零六章 诱饵
  王建国的观察没有错,稽查舰队的战功让赵然的压力大大减轻了,肩头的重负确实省了不少。
  蓝水墨说赵然一直板着脸,也同样没有说错,赵然一边观看桥墩下水,一边还在努力思索,海寇的主力究竟在哪里。
  梧桐道人就眼睁睁坐视三金岛的程老大被消灭而不管不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梧桐道人在想什么,尹驯龙和张铮也在疑惑,接到程老大被稽查舰队围剿的飞符后,有两个岛屿的修士居然半夜营啸了,联盟花了一天时间才将营啸平息下来,等到准备前往支援的时候,程老大的船队已经被消灭了。
  致命的一天!
  尹驯龙和张铮都没敢吭气,程老大的三金岛出产精金,他这个岛主连同心腹手下一死,三金岛基本上没有了任何抵御之能,如同一桌盛宴摆在了大家面前。
  第二天晚上,梧桐道人和众岛主们达成了共识,程老大的家眷由灵鳌岛照顾,每年岛上的精金所产,灵鳌岛取一半用来抚养程老大的后人,剩余一半,则由联盟中的各位岛主分润,分润多少,依战功而定。
  而联盟议事时也充分肯定了程老大的功绩——将稽查舰队主力诱到了伏击圈的边缘。
  可惜没能彻底将黎大隐彻底诱进来,这就需要联盟再派一支船队接续程老大未竞之功了。
  梧桐道人将尹驯龙和张铮招了过来,问他们俩:“道门船队被引到了千里岩,最后差一步,你们两个谁去?”
  尹驯龙自告奋勇:“我去!”
  张铮想了想道:“还是我去吧,我在朝天宫待过两年,和稽查舰队中的不少人都熟悉,王守愚也认识我,道门必得我而后快,我露面更容易让他们上钩。”
  梧桐道人觉得有理,当即表示赞同:“行,非人去,如果能把道门船队引过来,三金岛你去管。事不宜迟,今夜就启程,迟了他们就跑了。”
  张铮当晚就出发了,带着自己的一艘五百料海船和三艘中小船,向着千里岩进发。
  千里岩距山东稍近了一些,岛主联盟害怕道门大修士直接下场,所以不敢在那里动手,否则早就杀过去了。
  张铮是第二天半夜赶到昨日交战水域的,这里已经没有了交战的痕迹,几乎所有一切都被大海无情的冲刷了。但他也算幸运,居然救起来两个幸存的落水修士,都是程老大的手下。
  张铮下令抛锚,在这里原地候命。
  天色蒙蒙发亮之后,四艘船逐渐散开,相互间距五里,都将目光投注于天上,等待着道门飞行法器的出现。
  到了卯时四刻,西南方向的海船向张铮报告:“来了!”
  于是张铮仰望西南方的天空,眯着眼睛仔细观察,果然看见一个小黑点从云层中钻了出来,贴着云层底部向这边飞来,不是提前有所准备,很难发现这件飞行法器的踪迹。
  张铮向麾下各船发送飞符:“开始打捞,除选定人手外,都不许向上方张望。”他本人则大摇大摆站在甲板上指挥水手们望海里下钩子,装作是在打捞沉船物资。
  躲在船楼中负责观察的修士禀告着:“飞行法器停下来了,就在咱们头上。”
  “还在上方悬停……”
  “似乎下降了一些……”
  “回到云层中了……”
  “没有飞走,还在那里……”
  道门船队此刻暂歇于千里岩,距此处六十余里,全速开动需要一个时辰,再加上出航前的准备,张铮留出来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后,张铮下令起锚,并让水手们指着天空中的飞行法器大喊大叫,然后向着北方偏东航行了起来,作出被发现之后仓皇逃窜的架式。
  天上无穷莲座中的驾驭者正是周克礼和凌从云,他们在上方观察了很久,不仅判断出正在“打捞”沉船物资的是海寇船队,甚至在一次冒险下降中发现,指挥海寇船队的正是被东极阁通缉的张铮。
  凌从云和周克礼都在前年东极阁强闯元福宫的时候见过张铮,张铮又特意穿着两年前的那套行头,当即就被两人认了出来,立刻飞符黎大隐,同时跟随在张铮船队上方,等待着黎大隐的命令。
  张铮的出现,果然引起了稽查舰队的浓厚兴趣,黎大隐一边下令舰队准备出航,一边飞符向赵然和东极阁的卫朝宗告知这一情况。
  卫朝宗立即回复黎大隐:“若是能抓到张铮,东极阁三千两银子的奖励,分文不少。”
  赵然的回复则是要求黎大隐查清楚状况,张铮带船出海,到底在做什么。
  稽查舰队准备妥当之后,黎大隐收到了周克礼的飞符:“张铮正在打捞沉船,估计是想打捞法弩重炮。”
  收到这张飞符,黎大隐终于下定了决心:“出战!”
  王守愚表示很疑惑:“张铮是怎么来到北边的?除了他以外,还有谁在附近?”
  黎大隐道“程老大前车之鉴,他既然能绕过嵊泗,张铮就能,夜晚航渡便可。”
  王守愚道:“海寇的主力呢?会不会也采取这种办法抵达北方?”
  这时,航队已经启程,黎大隐道:“靠过去先看看,要是能打就打?若是不能打,撤走就是。前天消灭了程老大,今日若能再灭了张铮,岂非好事?岛主联盟就只剩三十个人了。”
  之后,黎大隐又道:“所谓岛主联盟,其实各怀鬼胎,能否真正整合在一起,我一直都不太相信的,咱们姑且一试。”
  稽查舰队自千里岩出发,行至一半时,黎大隐收到了周克礼发来的紧急消息:“无穷莲座被海寇们发现了,他们正在起锚,准备撤离,看上去很慌乱。”
  黎大隐大喜,向王守愚吩咐:“按照老办法,守愚道兄带先遣舰队自南向包抄,我带主力追击,这次给守愚道兄增加一艘五百料战船为座舰,再调拨四艘二百料战船,增强先遣舰队实力。”
  如此一来,王守愚指挥的先遣舰队总数达到十五艘,而且增加的都是主力战舰,实力暴增。他立刻信心满满,率先遣舰队全速出发。
  黎大隐将自己的作战计划通报了赵然,赵然提醒他:“一定要谨慎,遇敌主力,立刻后撤。”
  “放心吧致然,有无穷莲座在,想打我的伏击,门都没有!”


第一百零七章 铜钱空袭
  周克礼和凌从云在空中俯视着海寇们仓惶逃窜,不时向后方飞符通报。
  这是追击的第二天了,稽查舰队追在大约四十里外,看不见海寇的船队,通过无穷莲座的指挥,快速调整着追击方向,一点一点向着海寇们靠近。
  一名工部老匠师趴在莲座边,伸出拇指,对着下方海寇的船只瞄了瞄,然后再向身后的稽查舰队瞄了瞄,在纸上一阵测算,报出一个数字:“三十五里。”
  周克礼飞符黎大隐:“总指挥,相距三十五里,需要右侧偏移一分半。”
  过了片刻,稽查舰队航向往右侧轻轻偏转了一丝,从高空上看着不起眼,却抢在了海寇船的方向线上。
  见老匠师心惊胆战的往下张望,周克礼安慰他:“别害怕,等这次战事结束,以你的功劳,想必能获得赵方丈的传法,到时候也可入修行。”
  老匠师连连点头,却仍旧不敢直起身子,休息片刻,爬到无穷莲座边开始了新一次的测算。
  凌从云忽然向周克礼道:“周师兄,既然咱们已经被海寇发现了,干脆大大方方飞过去,到他们头顶上想必看得更清楚一些。”
  周克礼顿觉有理,两人操控着飞行法器接近海寇船只,就在船上方三百丈左右的空中悬停着。
  这个高度往下看,其实同样看不清船上的详情,但对海寇船只的方向把握得更加敏感和准确了。
  老匠师再次探出头来,这回测量目标在正下方,他需要估算一个精确高度,身子探出来不少,一条胳膊死死拽住边壁,一只手伸出来,与自己的眼睛、测量船只形成直线。
  忽然,他的包头帽掉了下去,伸手想抓也没抓住,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帽子飘飘坠落,最后落到前方一条船上,正好搭在一名海寇的肩膀上。
  那海寇冷不丁吓了一跳,抬头指着天上大骂,旁边几个水手也在向着上方比划各种手势。
  周克礼和凌从云都有些想笑,见了海寇们的手势,凌从云少年心性油然而生,也在空中冲下方比划手势。
  周克礼提醒他,无穷莲座飞得很高,你这么比手势,下方是看不见的,除了几个为首的,大部分海寇都不是修士。
  凌从云道:“那咱们就下降些!”想了想,从储物法器中掏了半天,掏出块五两的银锭,舍不得又放了回去,掏出一文嘉靖通宝,向周克礼道:“咱们下去砸他!”
  周克礼本身就是个好玩闹的戏精,也觉得这么干有意思,于是和凌从云一起将无穷莲座的高度一直降到百丈,这下子连老匠师都能将船上的海寇辨认清楚了。
  周克礼也掏出一文铜钱,瞄准之后喝道:“尔等贼子,还不速速纳命来!”
  手指一弹,嘉靖通宝直击而下,稍稍偏出,没有砸到人,却将甲板上的一个木桶给击出个洞来。木桶里的淡水哗哗向外流淌,引起海寇们一片叫骂,又有几个人上去堵塞木桶的破洞。
  凌从云也打出一枚嘉靖通宝,擦着一名海寇的肩膀飞过,那海寇顿时惨叫一声,被划出一条大口子,鲜血汩汩往外冒。
  周克礼打出第三枚嘉靖通宝,落到半空时,忽闻“叮”的一声撞击,铜钱在空中被击得粉碎,却是张铮出手了。
  张铮修为比周克礼和凌从云可高得太多了,眨眼间就是十几枚铜钱激射上来,打在无穷莲座底部,如敲重鼓,咚咚咚震得人耳中轰鸣。
  周克礼和凌从云手忙脚乱,连忙将无穷莲座高速升起,直升到两百丈以上,下方张铮所发的嘉靖通宝才余势去尽,对无穷莲座不再构成威胁。
  两人吓坏了,各自捂着心口喘气,莲座中的老匠师忽然趴到边壁处,对着外面大口大口狂吐起来。
  张铮望着天上的无穷莲座怔怔不语,他身边的纲首走过来问:“掌柜的,要不要打一发法弩试试?”
  张铮道:“超过射程了,刚才我不该意气用事的,若是以法弩偷袭,或许可以一举奏效,下回上面的人要是再敢下来,咱们就用两架法弩齐射!”
  纲首点头:“我一会儿去布置。飞行法器是个好东西啊,可惜咱们东海一件都没有。”
  张铮道:“连很多玄门正宗都没有,哪里是那么容易弄到的。”
  把船上纲首、舟师、部首、大舵等领头的弟兄叫过来,张铮吩咐:“多拐几个弯,把速度降下来一些,不然稽查舰队跟不上。”
  周克礼和凌从云在天上继续向稽查舰队通报追击方向,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近,由四十里而三十五里、三十五里而三十里,再到二十五里、二十里。
  其间,为了干扰海寇操船,周克礼和凌从云操控着无穷莲座俯冲而下,几乎冲到了桅杆的高度,在快速飞行中向着海寇的船只打出火符。很遗憾的是效果不大,飞了三五回,打了二十多张火符,只有一张击中了目标船帆,但很快就被船上操控水龙炮之类的法器给扑灭了,没有起到更大的作用。
  反而是无穷莲座遭遇到了危险,被两支重弩擦过,险险被击落,趁着他们惊慌失措之际,张铮隐藏在横帆之后,向上纵身跃起,差点从桅杆上跃入莲座,前后仅仅差了一个身位而已,吓得周克礼和凌从云再也不敢俯冲了。
  当然,也因为他们的持续骚扰,海寇船只逃跑的速度和方向都受到了严重干扰,到了下午申时,稽查舰队终于追到了十五里,在这个距离上,双方都互相看见了对方的船桅。
  黎大隐跃上座舰的顶端瞭望楼,向着对面的海寇船队张望片刻,又向周克礼发令:“向四周探出二十里,察看周边水域有没有可疑之象。”
  周克礼和凌从云接令,驾驭无穷莲座绕了个大圈子,将周边水域探查了一遍,回禀:“没有任何可疑船只。”
  黎大隐又飞符王守愚:“我已看见敌船,预计天黑时能够追上,你部继续向前,力争于明日天亮前将敌船拦阻下来。”
  张铮也看见了稽查船队的桅杆,当即下令:“向南转舵五分!”四条海寇船向着东南方向转了过去。
  有无穷莲座在天上指示,海寇船的任何转向都是稽查舰队拉近距离的最佳时机,这次转向用时半个时辰,双方距离拉到十里之内,这下子,不仅能看见桅杆,连船身都全部显露在了对方的视野之中。


第一百零八章 夜战
  日影西斜,眼看已是酉时,黎大隐望着前方七八里外的海寇船队,思索片刻,道:“海图!”
  负责航向的舟师将海图铺在木箱上,用镇纸压着,向黎大隐道:“我们现在应当位于此处。”手指重重的戳在了一个点上。
  这是千里岩东南方向的五百多里处,也是稽查舰队从来没有到过的一片水域,如果不是过去一年的准备,这张海图根本不会将这片水域纳入其中。
  不知不觉中,已经追到那么远了么?
  黎大隐犹豫起来,虽然仅仅相距七八里,但真要追上张铮,至少还要行驶五十到一百里,那里就是传说中的妖煞地狱海,海上航行者的禁区。或许,张铮也是想要冒险藏入妖煞地狱海的边缘,以此躲避自己的追杀吧。
  黎大隐向赵然飞符通报了追击情况,令赵然也非常为难。追下去,很有可能在妖煞地狱海的边缘展开这次海战,危险性非常大,现在又将夜晚,无穷莲座需要降落下来,没有了空中探查手段,舰队的安全也无法保证。
  可如果不追,放任这么一支海寇船队在北方海岸四处劫掠,又会让大明非常难受,会造成什么样的重大损失,谁也说不好。
  反复纠结、反复权衡之后,赵然飞符黎大隐:“建议停止追击,舰队向南偏离原位三十里下锚,明日天亮之后再放出飞行法器,根据观察结果决定行止。”
  这个建议实际上等于放弃追击了,过去一夜,海寇会跑到什么地方,根本不是无穷莲座能够发现的。当然,联席会议早就约定,后方建议归建议,真正决定舰队行动的,还是作为总指挥的黎大隐。
  黎大隐考虑良久,一直盯着前方逃跑的海寇舰队,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到了酉时末,双方距离拉近到最后五里的时候,夕阳在身后洒下了一串霞光,黎大隐发布了命令:“舰队航向正南,偏转三十分。无穷莲座下落归船。”
  围在黎大隐身边的纲首、杂事长、舟师、部领和大舵等等高级军官不约而同重重叹了口气,所有人对此都非常遗憾,任谁辛苦忙碌了一天,结果发现到嘴的鱼儿跑了,都会感到难以接受。
  但命令就是命令,谁也不能违抗命令,而且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了保护珍贵的稽查舰队。这支舰队太重要了,怎么珍惜都毫不为过。
  稽查舰队减速、调转方向的举动,很快就被海上经验丰富的海寇们察觉了,舟师向张铮道:“掌柜的,道门放弃了,他们不追了!”
  普通水手们都在欢呼雀跃,庆幸自己逃过了道门舰队的追捕,只有几艘船上的纲首等寥寥数人知道内情,纷纷飞符张铮,询问如何应对。
  张铮很是紧张,他也不想自己辛辛苦苦被追了一天之后,却让梧桐盟主的伏击落空。思索之后,他吩咐,停止使用飞符,让弟兄们下舱,伸桨划船,告诉大家,飞符用完了,想逃跑就卖力划船。
  四艘海寇船的桨窗都被拉开了,长长的木桨伸出窗口,一排一排开始奋力划水。
  周克礼和凌从云正在操控无穷莲座降落,降到一半的时候,那老匠师忽然指着远处的海寇船队,大声喊道:“两位仙师,贼子划船了,他们没有法力了!”
  周克礼和凌从云连忙看过去,就见四艘海寇船如同大蜈蚣一般,正在依靠桨力在海面上向前“攀爬”。
  二人相顾大喜,连忙飞符黎大隐:“贼子们航速降下来了,他们正用船桨划船,目测帆索是下垂的,船帆无风,船帆无风!”
  黎大隐也看到了这一幕,但离得太远,看不真切,得到空中周克礼的禀告后,精神为之一振,重上桅杆顶部的瞭望塔亲自确认,观察片刻之后,终于确认。
  黎大隐大笑击掌,身后被挤成一团的瞭望手被一肘子击在脸上,顿时捂着鼻子,只觉满脸的酸楚,眼泪哗啦啦就流了下来。
  黎大隐回头看见了,笑着安抚道:“别激动,这只是个机会,等获得了胜利,再流泪也算不迟。”
  从桅杆上一跃而下,黎大隐高声下令:“海寇们没有风符了,大家追上去,灭此朝食!”
  稽查舰队士气大振,除了继续加大风符的风力外,干脆也效仿海寇,水手们下到舱底,打开桨舱,以木桨划水提高航速。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双方相距只剩二里。
  无穷莲座落到最后面的一艘船上,躲避即将到来的法弩对射。
  又追出去十里远,双方的距离缩短到二百丈,这里的风势开始加大,掀起阵阵四、五尺高的大浪,拍打在海船上,将海船摇来晃去,颠簸得愈发厉害。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雷鸣声大作,忽然间大雨倾盆而下,将所有人的衣衫浇了个通透。
  雷雨声中,舟师向黎大隐禀告:“不能再向前了,这里已经处于妖煞地狱海的边缘,总指挥您看这大雨,就是老天阻止咱们进入的预兆!”
  闪电雷鸣中,对方船只在不远处徘徊,同样不敢再向前深入,而是向着南方航行。
  黎大隐飞符各船,要求在海寇船只的西侧伴行射击,不得擅自前出冲撞。
  随着他的一声命令,稽查舰队各船的法弩重炮打响,开启了第一轮齐射。
  因为海况非常恶劣,法弩重炮齐射效果不佳,一直打到第三轮,在逼近到八十丈距离的时候,才有两支重弩击中敌船。但这两支重弩都没有击中要害,打在了甲板线的船壁上,崩飞了几块船板,却未能伤到人。
  在炮长的指挥下,搬运手们将沉重的法弩装上弩弦,上弦手拼命摇动弩弦,将法弩装备好。炮长调整炮口,于船只的上下颠簸起伏中感受时机,大喝一声:“放!”
  炮手挥棒向下猛击,木棒击打在机括处,机括击发聚灵符中的灵力,向着弩弦上猛然一送,巨大的法弩被嗖的一声弹射出来,眨眼间越过数十丈远的海面,扎进海寇的船上,破开一切防御,横扫一切阻碍!
  相距五十丈时,张铮的海寇船队开始用法弩还击了,大雨之中,双方炮手都在拼命发炮,将一支一支硕大的法弩向对方战船射去,从五十丈一直打到二十丈,战况十分激烈。


第一百零九章 夜战(续)
  在法弩对射上,海寇船只是处于绝对下风的,他们手中的法弩重炮要么是来自南海以西诸国,要么就是大明不经意见流散出来的报废品,修补之后才又再次使用,这样的法器怎么和稽查舰队打?
  更何况在船只对比上,他们处于极大的劣势,数量远远不足,船型也小很多,在可对射海域上,与稽查舰队之间的法弩重炮形成了四比十八的巨大差距。
  如此明显的差距,让张铮的四条海船被打得头都抬不起来,半个多时辰的对射中,所有四艘海船的船楼全部被打爆,其中两艘海船的桅杆被打断,还有一艘受伤最为严重,水线处被打出两个大口子,海浪一波一波向船里涌入,眼看这艘海船就要沉下去了。
  海寇们顶不住了,不停跑来询问张铮:“掌柜的,大盟主什么时候到啊?”
  张铮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在妖煞地狱海的笼罩范围之内,不仅天象变幻无常,连飞符都很难发出去。这就是梧桐道人为什么选择在这一带设伏的原因——道门很难收到讯息并及时赶来增援。
  张铮刚才就试了两回,想要联络梧桐道人,不出所料,飞符发出去后至今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眼见自己的手下死伤惨重,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全军葬送在这里,张铮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下令向稽查舰队靠拢,与其窝囊的被法弩重炮蹂躏至死,不如靠上去跳帮死战,至少能看得见敌人长什么样!
  为此,他将自己座船上的三十余名擅于近身肉搏的好手集中起来,聚集在船舷边。除了他自己这个几近圆满的金丹外,还有纲首这名金丹,舟师和杂事长、部领这三人也是黄冠修士。如此配备,修士比例相当高了。
  他的意图很快被左右两侧的同伙发现,大家有样学样,向着对面的稽查舰队战船靠上去。
  如此背水一战的形势下,海寇们居然也打出了血性。
  张铮的座船很快就靠上了离他最近的一艘五百料,双方相距五六丈远,电闪雷鸣中,张铮看见了对方船上军甲齐备、整装以待的跳帮军卒,黑漆漆的军甲在一刹那亮如白昼的电闪下散发着冰冷幽暗的光泽。
  如此军备令张铮顿感头皮发麻,一瞬间想起了京师大变时的那几天,心中哀叹,道门的武备真是强啊。
  在对面猬集的一排排甲士之后,是三名朝天宫的修士,这三人和张铮是很眼熟的,以前常在上三宫点头招呼,没想到今日会在里以命相搏。
  战到现在,已经容不得退缩了。张铮咬着牙给手下这帮人打士气,然后等着下一次闪电的到来。
  终于,又是五六道闪电划过天际,雷声才滚滚而来。借着短暂的“白昼”,张铮大喝一声,当先凌空跃出,直扑敌船。
  他人在空中,已从储物法器里取出自家擅使的一杆九股亮银叉,向着对面船舷边的敌军刺去。
  对面竖起一面面法盾,阵势严整,一望而知训练有素。
  九股亮银叉刺在一面法盾上,整片盾墙同时亮起光芒,十面盾牌将张铮银叉上的力道消去大半,剩下的余力又各自担下十分之一,合力顶住了这一击。
  盾墙的缝隙中,陡然生出十柄腰刀,从不同角度斩向张铮。
  张铮于百忙间祭出护身法器朝海法螺,法螺于旋转间将所有斩来腰刀全部挡住,张铮一击未能见功,反身跃回本船。
  接舷战马上就要爆发,黎大隐却指挥不了舰队了,心里很是焦急。舰队可以通过升旗等方式指挥进退,却不能精确到每一艘船。年轻的稽查舰队没有任何人来过妖煞地狱海,也没有人知道这里飞符居然会失去效用,这让黎大隐很是胆战心惊。
  让黎大隐牵肠挂肚的还有先遣舰队,他和王守愚已经有将近两个时辰联系不上了,也不知道王守愚那边情况如何,他有些后悔,不应该分兵去做什么包抄堵截之举,万一王守愚莽撞的冲入妖煞地狱海,整个先遣舰队的十五艘船都会有全军覆没之忧。
  黎大隐不安的注视着当前的战场,祈求着赶紧结束这场追杀,将整个舰队安全的带回去。
  在战船的远程射击中,无论是射程、持续性上,稽查舰队都占优势,而一旦拉近距离,在法弩的准确性和发射速度上,海寇船则占据上风。其实,拉近距离之后,稽查舰队同样不怵,因为他们船上有火舞龙,他们的跳帮手军甲装备更是一流。但此刻狂风大雨之中,火舞龙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依靠水龙炮喷出的激流来给对方船上增加混乱了。
  大雨依旧倾泻如注,战况依旧激烈进行着,张铮的抵抗很顽强,但劣势越来越明显,眼看就要全部命丧于此了。
  正要尽收全功之际,绑在桅杆顶端瞭望塔里的水手忽然疯狂扯动缆索,手指西北方向,高声喊叫。喊叫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被狂风大雨打得稀稀落落,只传下来只言片语。
  “船……小心……报……”
  黎大隐心里一紧,攀着桅杆就上了瞭望塔,顺着西北方向望去,就见模模糊糊似乎是许多桅杆的影子。这时,一道闪电从天上无尽高处一直划下来,将整片海域都照得通透,黎大隐顿时呆呆注视着前方,毛骨悚然,浑身冰凉。
  望不到边的无尽船只形成一道严密的包围圈,从左到右,将稽查舰队围在里面,稽查舰队身后唯一可以退走的路线,只有妖煞地狱海。
  这些海船的桅杆上挂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旗号,船头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大字,有些还涂抹着看上去十分恐怖的图案。
  全是海寇的船只,一眼看过去不计其数,此刻就在二里之外,正在大浪之中上下起伏,向着稽查舰队冲过来。
  这是中计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北方的?
  为何舟山那边没有任何消息?
  该怎么办?
  难道今日要将稽查舰队葬送在这里了?
  如何向致然交待?
  我还回得去么?
  一瞬间,黎大隐泛起各种念头,腿肚子都开始颤抖了。


第一百一十章 失联
  蓉娘端来一个茶盘,放在景阳楼前的石桌上,给赵然斟上,坐在他的身边,道:“小额银票卖出六十万两了,有八家钱庄发行。”
  赵然眼望远处的玄武湖夜景,点了点头:“嗯。”
  蓉娘又道:“宝钞司现在存银六十万,还有十三家钱庄递交了发行小额银票的申请,不超过三个月,宝钞司存银就会突破百万两。”
  赵然心不在焉道:“很不错。”
  “四季钱庄和两家小钱庄达成了收购协议……”
  “好的……”
  “时维明问,要不要准备成立联合储蓄银行?”
  “啊?”
  “喂,跟你说话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在啊……”
  蓉娘想了想,问:“是不是稽查舰队战事不利?”
  赵然叹了口气,道:“黎大隐和敌船脱离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四个时辰了。”
  “你给他飞符,他也不回?”
  “是啊,很诡异的现象。”
  正说着,一点白光飞至,赵然连忙一把抄下来,继而摇了摇头道:“陆西星的,他也在问为什么联络不上稽查舰队。不单单是黎大隐,所有朝天宫派到稽查舰队的修士,一个都联络不上!”
  蓉娘在这方面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慰:“别着急,着急也没用,一定要冷静。”
  赵然起身道:“我要召集联席会议,你晚上早点休息。”
  联席会议是在丑时召开的,所有人都无法确定稽查舰队的任何消息。唯一能够确认的是,稽查舰队与应天最后一次飞符联络的时候所处的位置。
  在悬挂着的海图上,赵然用笔圈了一个圈,这个圈子位于千里岩东南五百海里处,如果画一条平线的话,西边正对着淮安府,相聚同样是五百里左右,与千里岩、淮安府形成一个三角形。
  赵然介绍:“这是老黎最后一次和我飞符联络时,稽查舰队所处的大致地点,当时张铮船队正在向东偏南逃窜,再有五十到一百里,就将进入妖煞地狱海的范围,所以我建议他放弃追击张铮船队,他同意了。”
  他标注的圈子距离妖煞地狱海很近,所以大家都能理解为什么赵然和黎大隐选择放弃追击,但问题是,放弃了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飞符联系不上?
  赵然向大家道:“请各位集思广益,我们都仔细想一想,在什么情况下,我们和稽查舰队的联系会忽然全部中断?”
  等大家陷入沉思之后,赵然启发道:“我刚才在景阳楼上眼望玄武湖、紫金山,忽然想起来,前年六月的时候,整座应天、乃至大半个南直隶,飞符都失去了效用,当时情形,在座的诸位可能都不是十分清楚,但至少也能知道一些,我身处大阵之中,无法和阵外联系,不仅是阵外,就算在大阵之内,飞符都失去了效用。”
  陆西星立刻道:“致然的意思,是不是有人在那里摆了一座大阵?这恐怕不太现实吧?”
  赵然道:“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我也知道在茫茫大海上摆出这么一个大阵是不太显示的,诸位有没有别的思考?”
  被赵然这么一提醒,九姑娘想起了一件事情:“会不会是妖煞地狱海的缘故?或者妖煞地狱海远比我们所知的范围还要大。他们实际上是深入了妖煞地狱海中。我记得几年前曾经看过一篇《朱道堂笔记》,里面描述过,我龙虎山前辈朱天师曾经乘海船从妖煞地狱海旁经过,当时发生了许多怪异的现象,与外间飞符不畅也在其中。”
  这是一个极为的重要的信息,赵然询问在座诸位,有没有看过类似记载,或者听说过类似事件的,大家都摇头回复,说是不清楚。于是赵然让大家分工,各自向自家长辈求证。
  过了一会儿,消息汇总了回来。
  赵然这边联系的是周云芷和端木长真,他们两位都不知道相关消息,之后,许云璈、张云意、王常宇等人都有所反馈,真师堂对妖煞地狱海的认知当真是不多,坐堂真师们对此并不是很了解。
  也难怪,道门始终没有将目光投注于海外,更别提处于深海大洋中的妖煞地狱海了。
  直到赵然向端木崇庆这位大天师飞符之后,才有了眉目,端木崇庆同样没有去过妖煞地狱海,但他曾经听说过,这片海域的确非常古怪,对飞符联络会有所干扰,有些地方可以联系,有些地方却完全无法接收飞符。
  赵然又将芊寻道童和王成羽都招到议事堂中询问,这两位的说法同样含糊不清,对于飞符能否在妖煞地狱海中联络,都语焉不详。说到底,真正去过的人,甚至敢于靠近的人,都太少了。
  但妖煞地狱海会阻断飞符联络的可能性,已经摆在了大家面前。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无法联络,那么黎大隐又为什么改变了之前的决定,带领稽查舰队追了进去呢?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得出来,只能等。赵然曾经考虑是不是立刻派古克薛师徒驾驶云霭百合前往这一水域看看情况,但还是放弃了。
  一则茫茫大海,要想深入五六百里准确找到位置,不是现在的飞行法器所能胜任的,很容易迷失方位。二则那里过于靠近妖煞地狱海,万一飞行法器不小心陷进去,面临的就是“机毁人亡”的事故。
  最终的决定是派几艘风快船去寻找稽查舰队,用云霭百合配合,如此才能确保不在大海上迷失。
  这道命令很快就连夜发到了嵊泗岛,岛上仅留的三艘一百料风快船立刻出动,船上搭载了云霭百合,在黑夜之中紧急离岛,向东北方驶去。
  命令发出后,赵然让大家在鸡鸣观中休息,给每个人安排了住宿的院落,但直到天亮,也没有人离开议事堂。没人有心情回去休息,都在急切的等待着前方传回来的消息——哪怕在议事堂他们也只能干坐着。
  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赵然终于收到了来自周克礼和凌从云的飞符:“赵师叔,快发援兵,救救我黎师伯!”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战损
  收到周克礼的飞符,赵然心中一凉,立刻问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周克礼道:“我们被打散了,我师伯联系不上了,赵师叔,损失惨重啊。”
  赵然道:“从头说!怎么打起来的?”
  周克礼飞符道:“原本舰队准备放弃追击了,但我们发现海寇没有了风符,在用船桨逃窜,大家都同意应该追上去。后来追到了他们,也打了起来,就在快要击沉他们的时候,海寇们全来了,好多船,数都数不清……”
  赵然闭了闭眼:“这是个圈套。接着说!”
  周克礼道:“是个圈套,我们上当了,都怪我,我当时不应该告诉师伯这件事,师伯就不会中计。”
  赵然追问:“不要纠结这些问题,后面怎么样了?”
  周克礼道:“敌船太多了,大家浴血奋战,可还是打不过,我们一直在向北躲避,想要冲出海寇们的包围,但天降暴雨,风浪太大,船走不快。后来,师伯让我们在前面先冲,他带了一半船断后,我们一边打一边冲,终于冲出来了,可到现在也没找到他,后面的船说,他没冲出来。赵师叔,我们发了一夜的飞符,你们怎么一个都不回啊!”
  赵然追问:“现在怎么样了?你们在什么位置?”
  周克礼道:“不知道在哪里,我们一直朝北边突围,就在战场北方。我和师弟乘无穷莲座回去找了两趟,那边暴雨很大,飞不进去。”
  赵然道:“留在原地,和古克薛联系,他们昨夜已经出发去找你们了,汇合之后,尽量救人。”
  下达完命令,赵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良久无语。自己的优选大法也没开启选项,是只能作用于自身,还是因为黎大隐擅自改变军令?赵然无从探究。发了好一阵呆之后,向联席会议通报了周克礼传来的消息。
  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大明唯一能够出海征战的舰队就这么被海寇联盟围歼了,这一惨败令人难以接受。
  但败了就是败了,不接受又能如何?
  古克薛是当晚和周克礼取得联系的,但海上没有参照,无法立刻确定彼此之间的位置,直到又过了一夜,风快船向着东北方向又前进二百多里,云霭百合才与无穷莲座在空中汇合。
  这段时间,逃出来的稽查舰队船只又冒险回到暴雨海区的边缘,倒让他们救出来不少流散失去行驶能力的小船。
  前夜的战场已经雨歇风消,但大雾弥漫,隔着十丈远就看不出去了。
  这回古克薛终于向赵然发出飞符予以确认:这一带水域,飞符联络不通。
  为了营救黎大隐,船队拉起了绳索,每一艘船的前后相距大约百丈,所有船只绵延连接出十里,向大雾中横着扫了一圈。
  这一圈扫进去果然大有收获,许多借助碎木船板漂浮在海中的船长修士和水手获救。救援行动持续到夜间,总共救出船长修士二十八名,水手和军卒三百余人。
  船队围着大雾海域又停留了两天,一边用飞行法器警惕海寇,一边继续救人。但海寇们就好似突然消失了一般,再也没看见他们的半点踪迹。
  再次救出零零散散的二十余人后,搜救船队载着找到的上百具遗体离开了这里。
  赵然带着联席会议一干人前往嵊泗岛迎接残存的稽查舰队,周克礼和凌从云从无穷莲座下来之后,一见赵然,两人都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古克薛在旁边唏嘘道:“黎院使带船亲自断后,为舰队争取到了时间,听幸存者说,黎院使最后引着几艘海寇船开进了妖煞地狱海……”
  赵然沉默不语,长叹一声,上前将跪倒在地上的周、凌二人扶起,然后走向他们身后,挨个和败下来的这些修士船长、水手军卒们相见,或是握手,或是拍拍他们肩膀,鼓励他们重新振作,杀回去报仇。
  过了一天,王守愚带着先遣舰队的十五艘战船也回到了嵊泗岛,这是稽查舰队保存最完整的船队。
  他们奉命包抄张铮船队的时候,不慎误入妖煞地狱海,在一片漫天大雾中徘徊了整整七天,等他们从迷雾中幸运的闯出来以后,海战已经结束了。
  对此,王守愚很惭愧,向联席会议请罪。他的请罪之举被联席会议驳回,不仅没有治罪,而且还好言宽慰了一番。
  能够带领舰队闯出迷雾,本身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可惜在舰队主力战败这一大背景下,是没有办法给他们大张旗鼓评功嘉奖的了。
  此战,稽查舰队损失八艘五百料海船、两艘三百料海船、三十一艘二百料以下海船,几乎算是大半支舰队被毁,尤其是主力战船损失惨重,再无可战之力。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很多修士船长和水手军卒被救了出来。
  舰队在出发前经过不停补充,曾经拥有一百八十名修士和两千六百名水手、军士,这一战后,还剩一百二十余名修士和一千五百名水手、军士。这些都是经历过海战、具备经验的种子,是重建稽查舰队的骨干。
  为此,真师堂于月底召开了一次议事,将联席会议所有成员全部召到了庐山,对稽查舰队战败一事进行详细询问。
  赵然、陆西星、卫朝宗、汤耀祖、九姑娘、陆元元等人都上了庐山接受质询,不仅是他们,杜阳晨、王守愚、周克礼、凌从云等人也同样被真师堂相招,配合调查。
  调查持续了三天,赵然将联席会议的所有文书档案,包括会议纪要、往来函件、请示报告等等都带了过去,任凭查阅。
  经查阅相关文书记录,真师堂认定,此战之责不在联席会议,战事的过程中没有人出现重大失误。故此,将继续赋予联席会议处置此事的全权。
  但根据赵然自己的提议,他被摘去了元福宫卫道高士的头衔,作为一种警示性惩罚。
  对于战败,《君山笔记》、《皇城内外》、《龙虎山》、《灵宝新说》等主要期刊的编辑部都向联席会议询问,是否见诸报端,又或者对战果予以一定的修饰?比如不提战败,只提“激战”,对己方的损失数尽量隐瞒,对敌方的损失数尽量渲染。
  什么?你说海寇们的损失数字不明?怎么可能不明?依照大明舰队与海寇船只的实力对比,己方损失一艘,海寇至少损失三艘!简单推算一下,还算不出对方的损失吗?
  但赵然在认真思索之后,于联席会议上劝说大家:“隐瞒战损无助于剿灭海寇,坦坦荡荡,才显大明风范!”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战后
  根据赵然提出的“坦坦荡荡,开诚布公”这一原则,各大期刊都全文刊发了由联席会议亲自审定的战报通稿,将战事的起因、过程、结果尽量以客观的文字描述出来。
  除了战报通稿外,各家期刊还配发了“独家报道”,这些报道就带有比较的强烈渲染色彩了,比如《君山笔记》以对海寇恶迹的揭发为主,将东中所、蛤蜊港劫掠事件中海寇们的残暴予以披露,对海战中海寇们不惜以自己人为诱饵引稽查舰队进入伏击圈的狡诈予以抨击。
  《皇城内外》竭力塑造黎大隐的英勇形象,重点截取黎大隐在被围之后放弃突围的希望,自愿留下来断后的事迹做了详尽报道。
  《龙虎山》通过幸存者的口吻,报道了一个个在海战奋不畏死的英雄形象。
  《灵宝新说》则将着墨点放在周克礼和凌从云身上,讲述了他们在战事之后搭救了多少位战友。
  这些报道一出,立刻引起巨大震动,整个大明都在议论着发生在遥远大海深处的这场海战。
  沮丧者有之、愤怒者有之、失望者有之、要求严惩海寇者更有之。馆阁中、十方丛林里、朝堂上下、市井接头,全都在讨论着这次战败。
  在赵然的要求下,联席会议成员们四处现身,解释着方方面面的疑问。
  赵然出现在修行球大赛中,于比赛之前主持了一次集体默哀,其后又在文昌观举办了一次盛大的阵亡者拔度斋醮;陆西星率领船长修士训练班的学员们在江上举办了一次水上实战演练;九姑娘在廷议中代表道门发表了一次煽动性极强的演说;卫朝宗、汤耀祖乃至陆元元也都出席在公众面前,做着大量解释和鼓动工作。
  五月底,赵然从鸡鸣观账目上拨付了第一笔阵亡者抚恤,对已经发现尸体,或是确认死亡的修士和水手、军士宗门、家庭发放抚恤银,共计拨付三万余两;向重伤致残和失去作战能力的参战者本人支付奉养银,共计拨付四万余两。
  拨付完这笔银子,赵然向蓉娘两手一摊:“现在没钱了。”
  蓉娘道:“你之前不是说从上三宫抄没了一百二十万吗?这才两年时间,就花完了?你从四季钱庄借贷的五十万还没还呢!”
  赵然解释:“还剩四十万,但这笔钱不能乱动了,这是维系联席会议持续下去的基础。”
  蓉娘道:“两年花八十万,这同样很夸张好吧?”
  赵然无奈道:“海战啊,太花钱了。稽查舰队这一次败仗,就打掉了我将近二十万两,接下来还要打,还不知道要扔多少银子进去填窟窿。”
  蓉娘问:“那怎么办?要不以鸡鸣观的名义再从四季钱庄借贷一些?或者干脆把宝钞司那六十万现银提出来?”
  赵然道:“那笔银子不能动,真要提出来,小额银票的信用就破产了,会变成另一种宝钞。我的想法是……”
  还没说完,苏川药疾步出现在景阳楼前:“老师,茅山来人了。”
  赵然问:“是谁?”
  苏川药道:“司马致富。”
  赵然皱眉:“他来干什么?不见!”
  苏川药提醒:“他拿着司马天师的名帖来的,要见老师。”
  赵然想了片刻,道:“带他去我书房。”
  蓉娘道:“怎么不想见?其实司马师兄人不坏,就是为人傲气了一些。”
  赵然回答:“跟他本人没关系。这次去庐山接受质询,别的真师都好说,只有司马天师阴阳怪气,又要追责是谁任命的黎大隐,又说希望联席会议和海寇的接触灵活一些。”
  蓉娘皱眉:“灵活一些是什么意思?”
  赵然无奈道:“话里话外都在劝我们,要懂得息事宁人。还说道门的精力都在西方佛国,让我们不要在东海激起大乱子。”
  蓉娘气道:“我父亲很早之前就说,司马天师缺乏长远眼光,专心修行可为茅山一代高士,上了庐山则为一介俗道,果然如此。”
  赵然点头:“此言深得我心,回头还要找机会和老泰山把酒欢谈。”
  在书房中,赵然见到了司马致富,这个茅山元符万宁宫的三代弟子以前也和赵然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但真正有意义的对话还从来没有过。
  在赵然眼中,司马致富有着所有“修二代”、“修三代”所具备的一切缺点,却至今没有发现他应该兼备的优点。
  见面之后,司马致富对于这次海战的惨败发表了一通高屋建瓴的演讲,然后将话锋一转,奉劝赵然尽快和岛主联盟对话。
  “他们的要求中,其实有三点是可以谈的,致然为何拒之门外?”
  “愿闻其详。”
  “其一,给东海修士授箓,这一点是我道门最容易做到的,为何不能谈呢?”
  “其二呢?”
  “其二,将海贸集中于少数几个港口,我认为也未尝不可,如此一来,不是更便于约束么?其三,关于在东海建阁一事,这是好事啊,不费一兵一卒,东海偌大之地,尽归道门所有!岂不比将民脂民膏和修炼资源消耗在征战中强上百倍?致然难道不知,国虽大,好战必亡的道理?”
  赵然问:“这是你的建议还是云清天师的建议?”
  “我和我家祖父都是这么认为的。”
  “那好,我可以郑重回答云清天师,其一,无论给谁授箓,受箓者都应当是对道门心怀敬慕之士,否则与资敌无异。其二,允许哪些地方开展海贸,是我道门、我大明的主要权力,绝不是可以拿出来谈判的筹码。其三,是否在东海建阁,哪些人可主持东海馆阁,这是真师堂才能决定的事情,绝非联席会议可以讨论,更不是别人架起法弩重炮就可以说了算的。记住了么?如果记住了,请你回去转告云清天师,不打垮海寇,这些条款就永远放在桌子里,让它们吃灰!”
  司马致富不高兴了:“何必如此执着?你说打垮海寇,拿什么打?船都没有了,怎么打?难道让炼虚修士为你的轻率和意气用事亲自出手?那要杀多少人?哪一位炼虚又敢亲自出头?难道就不怕无法消除因果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血债
  赵然注视着司马致富,司马致富渐渐感受到了一股令人倍感沉重的压力,这是一种被上位者审视的目光,司马致富感到有些恼怒,将头扬起来,努力直视赵然,但目光却不由自主下移,从对方的眼睛处一直下移到脖子,无论如何做不到堂堂正正的对视。
  正逐渐感到心慌,就听赵然忽问:“海寇派人和你们家接触了?”
  司马致富下意识回答:“是,他们提出了新的条件,希望咱们再好好考虑考虑。”
  “为什么不找鸡鸣观提,不找联席会议提,却找了你们司马家?”
  一瞬间,司马致富感到自己几乎窒息,强行压下内心的慌乱,解释道:“我们家常年做海贸生意,和有些岛主有来往,当然现在没有来往了,自从准备开战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我向道尊起誓!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怕你们不同意,让我家代为缓和一下。”
  赵然直勾勾盯着司马致富,盯得司马致富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说的都是真的!”
  沉默片刻,赵然缓缓点了点头:“作为三山之一,茅山应该主动将所知的海上情况拿出来和联席会议分享……回头你去秘书科找苏川药,把你们和海商往来的情况写下来。”
  司马致富很想说“凭什么”,但此刻提不起一丝勇气拒绝,木然应道:“是。”
  赵然这才拉入正题:“说说吧,对方提什么条件?”
  司马致富道:“他们原先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对岛主联盟所有成员免除海贸许可证管理费,提高其余岛屿的管理费,这一条他们退步了,他们同意上交管理费。这是重大让步啊,我家认为可以谈了!”
  赵然问:“就这一条?”
  司马致富愣了愣,急道:“这一条还不够么?他们可是刚刚在东海打了一个大胜仗!打了胜仗还做了退让,这已经足够证明他们的诚意了!”
  赵然问:“建阁呢?禁绝两广海贸呢?购买战阵军甲和符箓法器呢?授箓呢?”
  司马致富摇头:“赵方丈,咱们是战败的一方,在海上是打不过他们的!而且现在没船了,他们随时可以入寇沿海各府。为了减少损失,我认为这样的条件可以谈一谈了。”
  赵然道:“没船咱们就造,造好了接着打。”
  “还是会输的!”
  “输了接着造船,继续打。”
  “你……”
  “回去回复他们,所提条件一项不允,除非他们自缚至应天请降,联席会议或可从轻发落。”
  这下子把司马致富气着了,只觉赵然顽固到了极点,简直不可理喻,因道:“除非把真师们都请出来,亲自去海上打,可你想过没有,真师们能长年累月在海上奔波么?大海茫茫,人家往深海中一退,你去哪儿找他们?再者,真师们都是准备合道的,要尽量避免因果缠身,亲自出手杀人,能杀一个,还能杀十个?杀一百个?杀一千个?不留神打翻一条船,就是几十上百条人命……”
  赵然打断他:“联席会议的存在,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关于这一点,希望茅山不要干扰联席会议的决心,除非真师堂下决议,那我们自当凛遵。”
  司马致富带着浓浓的失望离开了鸡鸣观,临行前还按照对方的要求,写了一份茅山司马家在海上贸易的情况介绍。
  回到元符万宁阁,将这次见面的情况向司马天师一禀告,司马天师大怒:“不仅顽固,而且自大!明明唾手可得东海,非要劳民伤财、穷兵黩武!行,就看着他继续撞墙,撞个头破血流,他才知道怎么做事!”
  司马致富道:“要不干脆祖父去真师堂提议吧?不能让他就这么把整个大明拉入毫无意义的战事之中。”
  司马天师摇头:“当日大家说好的,把处置权交给这帮年轻人,此时提议不妥,时机未到,再等等。你跟对方回复,就说联席会议不同意。”
  司马致富将消息反馈了回去,躲藏在妖煞地狱海边缘的梧桐道人召集各家掌柜议事,将事情一说,冷笑道:“咱们打赢了,又主动降低要求,可人家还不答应,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当下就有岛主喊起了口号:“打到应天去!活捉赵致然!”
  许多年轻热血的岛主也都纷纷跟着叫嚷:“打到应天去!活捉赵致然!”
  只有那些老成持重的没有跟着瞎闹,知道这不过是句激励士气的口号罢了,别说打到应天去,大伙儿连长江口都不敢进去,拿什么去打应天?就算劫掠沿海州府,也必须悄然而出、行动迅捷、一击而走,否则被道门堵住,那可就是有死无生。
  梧桐道人摆手制止了岛主们的怒火:“既然如此,就别怪我等不义了。这次不打淮安了,咱们直接打扬州!打在他们的心窝里,看他疼还是不疼!”
  听说要打扬州,众岛主们群情振奋,摩拳擦掌,都争着要去。
  梧桐道人又道:“扬州的两个地方,一个掘港,一个刘家庄,谁想去的,报到非人那里,明日再行选派。”
  这是老规矩了,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有人就问:“陈首领呢?以前不是报给陈首领么?”
  梧桐道人回答:“眠竹回灵鳌岛了。”
  问话之人还想细究,被旁边的岛主拉住,示意不要多问,这才悻悻道:“真是倒霉,又换人了,还得重新拿银子喂……”
  六月中旬,扬州府急报,掘港和刘家庄两处临海小镇被海寇洗劫,所幸提前有所预警,人员伤亡不大,但财货损失比较严重。
  海寇的行动非常迅速,抢了就跑,朝天宫应急小队乘无穷莲座和云霭百合赶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天,两件飞行法器在附近海域转了半天也没发现敌船踪迹。
  收到战报的时候,赵然正在第三期船长修士训练班的开班动员仪式上讲话,当即将消息通传所有学员:“诸位,我们的血债上又加了两笔,请大家记住这两个地方:掘港、刘家庄!”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重建
  赵然来到元福宫,修行球大赛组委会和彩票发行处已经从狭小的香炉轩搬迁到了元福宫里。三茅馆的弟子们都在彭云翼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操持着,但人人脸上都带着悲伤。
  彭云翼迎出宫门,一脸希冀的望着赵然,赵然摇了摇头,示意仍然没有收到的黎大隐任何消息,彭云翼沮丧的叹了口气。
  赵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会继续寻找的,只要没见到他的尸首,就还有希望。海寇那边同样没有确认老黎的下落,我们收到的消息,他们虽然在四处叫嚣,说什么‘阵斩舰队总指挥黎’,但实际上却在加派人手找寻老黎。”
  彭云翼道:“可这都一个半月了,大海茫茫……生还的可能不大了……”
  赵然安慰道:“或许有一天,他忽然从妖煞地狱海中带着战船回来了也说不定!”
  彭云翼苦笑着道:“希望吧……赵师兄,我三茅馆的弟子们都想加入稽查舰队,我也想去。”
  赵然摇头道:“我理解大伙儿的心情,但目前来说,你们留在元福宫所发挥的作用,比上阵厮杀更大。海战需要海量的银子,这里才是你们的主战场。顺便通知你,联席会议已经议定,由你暂接元福宫宫院使,你要把担子挑起来。”
  彭云翼道:“这次战败连累师兄了,虽然师兄看不上元福宫卫道高士,但被撤了这个职司,脸面上终不好看。”
  赵然道:“这不是脸面的问题,这是我应该担当的责任。我今日来紫金山,正是为此而来。老黎的事情,你们告诉了陈天师了么?他怎么说?”
  彭云翼道:“哪里敢跟老师说,我们这些弟子中,他最疼爱黎师兄,如果让他知道这个噩耗……简直不敢想象。师兄战败失踪后,我们连期刊都不敢往栖霞山送了,虽然送过去老师也不会看……”
  赵然道:“这样不是办法,我打算去栖霞山一趟,你跟我去。”
  彭云翼苦着脸:“这个……不好吧……我怕老师过不去这一关。”
  赵然十分坚决的挥手:“别把陈天师想得那么脆弱,走!”
  陈善道在栖霞山梅园中待了整整两年,人不下山、足不出户,刚开始的半年,甚至枯坐梅树下一动不动,直至去年起,才偶尔会在园中转上一圈,据说今年又好了一些,没事的时候,也开始伺候园中的花草了。
  赵然跟随彭云翼进入梅园的时候,陈善道正在捯饬一株刚刚开花的铁杏,任凭赵然和彭云翼在身后站定,手上依旧没停,不理不睬。
  “陈师伯,今天上山,是特地来看望您老的,最近过得还好么?”
  陈善道好似没有听见一般,提起小壶给花骨朵洗尘。
  “另外,还想跟您老报告一个事情,是大隐师兄的事。”
  陈善道身形极其轻微的顿了顿,但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赵然便将黎大隐率舰队出征战败,至今音讯全无的消息一股脑讲了,末了道:“大隐师兄是三茅馆大弟子,思考再三,我认为还是不能瞒着您老。大隐师兄出征前说,他希望为道门立下这个功劳,让三茅馆弟子不必再于人前弯腰,至今言犹在耳,令人感叹。他是为了道门、为了大明出征的,我们会一直搜寻他的下落。同时也请陈师伯放心,我们正在重建规模更大的稽查舰队,一定把这个仇给报回来!”
  陈善道依旧纹丝未动,但背影却一瞬间似乎佝偻了许多。
  赵然硬起心肠道:“弟子也为此次战败担了些责任,真师堂将弟子头上的元福宫卫道高士免了。联席会议昨日议决,请彭师弟暂摄元福宫宫院使一职,直到大隐师兄回来,同时想请陈师伯重新出山,执掌元福宫卫道高士,请陈师伯考虑一下。我们会等陈师伯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内陈师伯没有消息,我们再重新寻找合适的人选。”
  从栖霞山下来的时候,彭云翼很是担心:“刚才看老师的神情,似乎忽然间苍老了好多,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我真怕他挺不过这一关。”
  赵然道:“他必须挺过这一关,我相信他一定能够挺过这一关!”
  正说着,陆西星发来飞符:“致然,就等你了,何时能到?”
  赵然连忙和彭云翼一起,赶往龙江船厂的新江口分厂。
  今日是七月十八,稽查舰队重建的日子,联席会议各方主官、内阁大学士、兵部和工部职官都在船厂的港区边等候着,赵然一到,大家立刻簇拥过来,顺着长长的木栈桥向前校阅。
  木栈桥两侧停满了战船,在船厂日夜不停的努力下,最新一批战船已经全部完工,刷漆、舾装、下水海试等等各项工序都走在了前面,提前半个月完成了交付任务。
  五百料零五六级战船二十六艘、二百料巡海船二十八艘,这只是舰队主力,还有十二艘二百料巡海船、六十艘一百料风快船由太湖的浒墅关船厂打造完成,今日的重建仪式完成后,稽查舰队就要沿江而下,顺道赶赴太湖接手其余船只,然后进驻松江大营。
  这些船只都是全新的大明专业战船,比上一支稽查舰队的船只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五百料战船拥有法弩重炮四门,前后各二,左右船舷分别安装两台火龙炮和水舞龙,一共八台战阵法器,火力极为凶悍。
  二百料巡海船配置法弩重炮两门,前后各一,左右船舷分别安装一台火龙炮和一台水舞龙,一共四台战阵法器,单论火力,丝毫不弱于海寇们的五百料海船。
  一百料的风快船则分成两种装备,部分安装一台火龙炮,部分安装的是一台水舞龙,也具备一定作战实力。
  算上松江水营中保全下来的三艘五百料战船、十九艘二百料以下中小船,重建的稽查舰队拥有大小战船一百四十八艘,修士二百三十名、水手和军士三千六百名!
  陆西星出任舰队指挥同知,杜阳晨出任舰队指挥佥事。这一次,赵然终于争到了舰队总指挥的职司。


第一百一十五章 银子问题
  校阅之后,陆西星和杜阳晨将带领舰队先到太湖接手船只,然后前往松江大营驻扎和训练。赵然则继续留在应天一段时间,筹备后续战船的建造事宜。
  赵然叮嘱他们:“二位去了松江以后,务必抓紧时间训练,训练一定要多向实战看齐,训练中多听取老人们的建议。我们的第一次海战的确失败了,但这是极为宝贵的经验,要将这些经验运用到训练中去,力争早日具备作战能力。”
  陆西星道:“放心吧,虽然我没有上过船,但招收学员、训练学员、武备和接受船只,我们二人一项也没落下过,对这支舰队,我们都了如指掌。”
  赵然道:“那我就不唠叨了,等我半个月,最迟一个月,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就立刻赶往松江大营和你们汇合。”
  战船一艘接着一艘起锚,离开了新江口船厂的码头栈桥,驶入大江之中。船帆如云,遮天蔽日,将整条大江全部挤满。
  除了码头上的各方大员和官吏、匠师外,江边更是挤满了闻讯前来为舰队送行的商贾百姓,见了这庞大的阵容,顿时爆发出一片雷鸣般的欢呼声。
  赵然将琥珀道人招至身边,询问战船的建造筹备情况,琥珀道人如数家珍:“新江口这边,十六个海船船台、十二个战船船队,总共二十八个船台,明日就同时开工,一口气建造二十六艘五百料战船、两艘千料战船,预定两个批次,年底前完成五十二艘五百料战船、四艘千料战船。”
  赵然道:“民用船厂的三十个船台,工部已经下了文书,不再接受民间订单,那边也要筹备好。”
  琥珀道人笑道:“工部从福建、浙江、山东沿海又征召了五百多名船匠服役,木头也早就储备烘干了,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二百料以下的船容易造,一个半月一个批次,先造三批二百料巡海船,八十到九十艘,再造两个批次一百料风快船,五十到六十艘。太湖浒墅关船厂那边听说也准备各造六十艘。到了年底,咱们的稽查舰队绝对不一样了!”
  赵然鼓励道:“好好干,你这边干好了,回头给你授箓、请爵,一样都不少了你的。”
  琥珀道人欣喜道:“那就多谢方丈了。”
  新江口船厂、民用船厂、浒墅关船厂加起来近八十个船台,一起开工固然盛况空前,但给赵然的压力极其巨大。这一次的订单,足足价值上百万两,赵然一分预订银子都拿不出来,只能想别的办法。
  他留在应天,就是解决银子问题的。
  赵然先赶到户部,仍然身兼户部尚书的甘书同亲自接待了他,户部这一年多以来,因为宗爵改制的问题,到目前为止省下了二十六万两,甘书同咬牙决定把这笔银子拿出来,作为特别造舰费,拨付鸡鸣观。
  除此之外,甘书同还答应,至年底前给赵然追付十四万两。这就是四十万两,赵然只有感激的份,没什么更好说的了。
  从户部出来,赵然询问时维明:“大会筹备好了么?”
  时维明点头:“请帖发出去了,五百八十三张。”
  赵然道:“行,回头看看,谁不来的,给他记上。”
  七月二十日,鸡鸣观海外修士研修中心大讲堂内,举办了第一次“各方友好人士座谈会”,联席会议共发出去五百八十三张请帖,将应天乃至周边地区有财力的人物都请了过来。
  四季钱庄、汇通钱庄、通达钱庄为首的十三家大小钱庄都来人了,赵然下请帖,来的大部分都是东家,东家不在应天的,也都派出了大掌柜与会。
  兴隆、庆丰、茂源、利达等等大字号的商铺也都收到了请帖,参会的商铺超过九成。
  参加会议最为积极的是南直隶海商们,大大小小加起来上百家,几乎一个不缺的全部出席。诸葛家光、杨福文代表老师在门口迎候之时,这些海商们纷纷打听募捐数额,一个个拍着腰包表态,定然全力支持赵方丈,将祸乱海疆的海寇全部平灭!
  此外,还有大家所知晓的一些大地主、大缙绅们,缺席最多的也是他们,赵然给他们发出去将近两百份请帖,足有一半没来。谁都知道这是要往外掏银子,他们跟海上基本没什么关系,都不愿意认这个冤大头。
  令赵然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冯保主动来到了鸡鸣观,要求参与“募捐”。他落下轿子后,向专门出来迎接的赵然拱手道:“方丈,原本陛下想来的,陛下说,老师出面办这个募捐,他一定要过来捧场。但又怕迎来送往的礼节上太过繁琐,给方丈平添麻烦,故此委托咱家前来尽一份心意。没有请帖,冒昧前来,还望方丈恕罪。”
  赵然笑道:“大伴太客气了,没有给陛下发请帖,是贫道的错,请求恕罪的应该是贫道才对。”
  冯保问:“需要多少才够?还请方丈示下,隆庆基金也好尽力去凑。”
  “隆庆基金?”
  “正是,此乃陛下以内帑所设,效仿方丈的慈善基金。”
  “原来如此,陛下有心了,贫道甚是感动。大伴进去听一听吧,与往日的募捐稍有不同。”
  时维明拿着单子,来一个勾一个,那些入场的东家们见了,都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造次,有些人则连忙让带来的小厮立刻乘车去知会那些还没到来的好友,过了一会儿,又陆陆续续赶来十几个。
  时维明凑过来向赵然汇报:“实到四百九十八……”刚说着,又有两个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自报家门之后讪笑着拱手:“路上不好走,晚了一些,恕罪。”
  时维明不动声色的划了两个勾,这两位才松了口气,步入会场。
  “五百个整。”
  赵然点头:“开始吧,不等了。”
  时维明问:“没来的怎么处置?”
  赵然道:“谈不上处置,暂时列入宝钞司征信黑名单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筹款座谈会
  巳时正,在一片掌声中,赵然走上讲坛,双手虚按,让会场重新恢复安静。
  “首先代表联席会议各方,向前来参加友好人士座谈会的诸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我们的议程是这么安排的,上午大会,中午由鸡鸣观招待各位用餐,用餐完毕,分组讨论。有没有不明白的地方?”
  下面当即有人回应:“都知道,不是发了座谈会手册么?写得很清楚了。”
  赵然点头:“那好,我就先讲几句。既然是座谈会,就无需拘谨,贫道讲话的过程中,诸位有什么问题或是不解之处,都可以随时提问。众所周知,为了对抗道门的缉私查处,部分海外不法之徒组建了一个所谓的岛主联盟,通过他们的劫掠行为,我们可以清楚的认知,这是一个海寇联盟,有些地方又称之为海盗。对于海寇,当然是要严厉打击的,我想,这一点不用多做解释。无需讳言,就在两个月前,我们年轻的稽查舰队在千里岩东南五百五十里外的海域,遭遇了海寇联盟的船队,这一战,我们败了,可谓损失惨重……”
  下面有人询问:“究竟损失多大,方丈能否明言?期刊上登载的损失是不是真的?”
  赵然点头:“刊发在各大期刊上的损失情况,是由联席会议认定的,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诸位,是真的,整个稽查舰队损失了大部分力量,除了战船的损失之外,总指挥黎大隐至今杳无音讯。十八家宗门和散修世家,都有修士献出了生命,一千零六十九个家庭,失去了家人,他们的老人失去了儿子,年轻的妻子失去了丈夫,年幼的孩子失去了父亲……”
  顿了顿,赵然道:“我提议,请诸位起身,向他们致以哀思。”
  大家在赵然的要求下,摘帽低头,向海战中逝去的英烈们默哀。
  片刻之后,赵然道:“前些日子,打了胜仗的海寇们托人传话,他们嚣张的要求联席会议答应他们的条件,承认他们是东海的霸主,承认他们对东海的掌控,同时,他们的目光还依旧盯着南海,继续要求道门将南海也交给他们,成为他们餐桌上美味……”
  赵然大声问道:“诸位,我们能答应吗?”
  有人领头高呼,带动大家群起响应:“绝不答应!”
  赵然继续问:“他们要逼迫道门将军甲利刃卖给他们,以此再来攻打我们,我们能答应吗?”
  山呼般的回应响了起来:“绝不答应!”
  赵然又问:“他们还想让道门给他们箓职,用天下百姓的信力助他们提升修为,我们能答应吗?”
  回答声几乎掀翻了大讲堂:“绝不答应!”
  赵然再问:“那个梧桐道人,他杀了我们一千多条性命,然后告诉我们,他要当所谓灵鳌阁的长老,我们能答应吗?”
  “绝不答应!绝不!”
  “让他去死吧!”
  “抓住他,斩首示众!”
  “欺人太甚,气死老子了!”
  赵然一边听着下面的叫骂,一边向叫骂声传来的方向点头以示赞同,然后道:“民意在此,民心在此!我联席会议绝不答应他们的条款,他们想要将我天朝子民踩在脚下,我们和他们就绝不善罢甘休!前两天,新的稽查舰队出海了,这就是联席会议给他们的回答!是大明、是道门给他们的回答!更是天下百姓、在座诸位给他们的回答!”
  又是一片欢呼响起,前排的参会者纷纷道:“方丈,让我们打造更多的船、更大的舰队吧!”
  “一帮跳梁小丑,也敢挑衅大明,真是不知死活!”
  “方丈,需要多少银子,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就开口吧。”
  “我们兴隆记捐三百两!”
  “我们汇通钱庄捐五百两!”
  “我是王成羽,我个人认捐二百两!”
  顿时,下面响起一片认捐声。
  赵然双手制止,道:“请诸位来,当然是为了筹办军费的。说实话,稽查舰队的重建,已经花光了联席会议储备的银两,贫道没有钱了。但要想指望这支稽查舰队扫平东海,后续还需要巨额投入,各大期刊上都说得明白,海寇们拥船千余、人手数万,我们只有继续扩大稽查舰队的规模,才能战胜他们。联席会议需要战费,大量的战费,总计一百万两。”
  这个数字一报,很多人都被震慑到了,刚开始踊跃要求捐银的几家也沉默下来。
  赵然道:“联席会议已经和朝廷沟通,户部尽全力支撑,可以承担四十万两,但余下仍有六十万两缺口。今日将诸位召集过来,就是一起商议的。当然,诸位也请打消顾虑,贫道再次强调,这是座谈会,不是募捐会,联席会议不收受诸位一两银子的捐款。至于如何筹款,请诸位耐心,我们请户部宝钞司提举时大人给大家介绍。”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时维明走上讲坛,他身后幕布向下坠落,露出几行粘贴在上面的大字。
  时维明提教鞭,指着最上面的一行字道:“诸位没有看错,我们商议的筹款办法是,发行靖海平寇大债券。”
  什么是靖海平寇大债券?时维明介绍,简单来说,就是向大家借钱,但这种借款是以自愿认购的方式进行的,每一笔借款都有凭证。既然是借钱,当然计息付费,到期之后,联席会议还本付息,绝不拖欠,这种凭证就叫做债券。
  借来的钱,专门用于平靖东海、剿灭海寇,不作它途,故名靖海平寇。
  为了消除大家的担忧,时维明表示,债券将以宝钞司库银为抵押担保,大家完全可以放心,绝不会让债券成为废纸。
  时维明以教鞭指着身后的大字道:“诸位,年息四厘,一年之后即还本付息,利息来自何处?来自东海海产!平定东海之后,联席会议将以灵鳌岛及附近岛屿产出还付诸位的本息,诸位可高枕无忧!”
  上午大会结束之后,下午继续召开分组讨论,按照钱庄、商铺、海客、缙绅等进行分组,让大家充分讨论,对靖海平寇大债券还存在什么担忧,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大家的初步认购意向又是多少。
  一下午的讨论结束后,各组将意见汇总过来,时维明在赵然身边有些担心,赵然笑道:“不用那么紧张,六十万两而已,要相信大家的觉悟嘛。”


第一百一十七章 债券
  汇总出来后的意见很快送到了赵然和时维明的手中,两人头碰头立刻研究起来。
  意见或者疑问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既然是举债,是不是当真全凭自愿,如果这次的债券,不愿认购的话,会不会有所惩处?如果认购的话,最低认购额为多少?到底是哪个衙门发行债券,向谁购买,到期从哪里领到本息?如果自己的生意周转不灵,能否提前兑换本金?
  对此,赵然亲自出面,在分组讨论之后的大会上逐一解答。
  购买靖海平寇大债劵完全自愿,对于不愿购买者,联席会议绝不加以任何报复。每张债券最低面额一两,实付九钱六分一,一年后兑换一两整。
  债券发行方毫无疑问是联席会议,担保方是宝钞司,承销承兑方是钱庄,凡由宝钞司认定过资质,可发行小额银票的钱庄,均可向宝钞司申请债券承销承兑业务,联席会议将给予这些钱庄百分之一手续费。债券只有在偿债期到达时,才能要求兑换本息,但因为债券不计名,故可相互转让……
  赵然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但从意向上看,仍未达到预期,认购总额为三十八万两,真正全力支持的,还是四季钱庄,以及隆庆基金。
  皇帝的隆庆基金一次认购了十万两债券,四季钱庄则做出了十万两包销承诺,在十万两数额内,如果完成不了,剩下的余额由钱庄自行消化。
  而在富商和缙绅里面,表现最踊跃的是王成羽,个人认购一万两,让赵然堪堪完成了六十万两发行额。
  债券的印制、发行,银子的收存,债券发行情况的公示,户部拨款到账等等,又花去了几天,拿到一百万两银子以后,赵然很快便花得一干二净,就算如此,依旧还有八万两银子的窟窿,但对赵然来说,这点窟窿已经不算是什么窟窿了——到付款的时候再说吧。
  八月中旬,海寇再次劫掠沿海州府,他们这次的目标是浙江海门。海门县城四门关闭,城中驻防的五百卫军和当地散修门派的十几名修士登城警戒。
  如此严备之下,海寇的六艘船只无法攻城,只能大掠乡间,造成了不少损失。
  因为一直处于戒备状态,台州会真馆修士反应比较迅速,他们赶到海门的时候,刚好追上了海寇的尾巴,有六名海寇在某缙绅家中施暴,跑得稍微晚了些,被愤怒的会真馆修士追上后全部杀死,其中包括一名修为到了羽士境的海寇。
  海边停泊的海寇船只远远看见了,连忙起锚而去,这才逃过一劫,等会真馆大长老借来飞行法器赶到的时候,海上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了。
  这是海寇上岸劫掠以来出现的首次伤亡,也是道门在陆上取得的第一次战果,联席会议当即命令嘉奖会真馆,嘉奖通告在各大期刊上登载。
  会真馆是建筑修士第七小组蓝水墨的宗门,身为三代大弟子的蓝水墨很是振奋,觑了空专门跑到船长修士训练班,想要插班参加培训,将来上舰参战。
  后来一查档案,发现了他建筑修士(资深级)的身份,于是通知第七小组组长杜星衍,揪着耳朵将他领了回去。
  同样受此捷报鼓舞的还有正在松江水营的稽查舰队,舰队训练得热火朝天,指挥同知陆西星向赵然飞符报告了训练进度,然后询问他这个主将何时能赶到。
  赵然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他的确事务缠身,但事情是永远不可能处置完的,再这么拖下去,还会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他批复决定,故此,他回到景阳楼和蓉娘告别。
  蓉娘也是非常的忙碌,靖海平寇大债券的很多后续事务实际上都是她在操持,此刻人在宝钞司,回复赵然让他稍等片刻。
  赵然站在平台前,望着远处的玄武湖,正在琢磨去了松江大营以后下一阶段的战术方向,就见有一条人影自玄武湖上踏波而来,不多时已越过湖面。
  此刻天色还早,这是哪位修士大白天惊世骇俗?有那么赶时间么?而且此人修为还不低,至少在大炼师以上。
  景阳楼的视野非常好,能看到此人越过玄武湖,穿过两条大街,一路引起不少百姓仰头观瞻,就这么行到了鸡笼山下。
  到了山下,赵然终于看清了,来人正是陈善道。
  陈善道的登山过程赵然看不到,但其速非常快,赵然还在愣神之间,陈善道已经一跃翻上了景阳楼,就这么站在赵然对面。
  赵然连忙小心翼翼邀请陈善道入座,陈善道站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这才缓缓坐了下来。
  赵然斟茶,一时不知该如何跟对方开口,陈善道好不容易从山上的自闭中下来,自己可别贸然胡说一句,又把对方给赶回去了。
  想了半天,终于问:“师伯,正是饭点的时候,一起吃个饭?蓉娘马上也该回来了,刚好我们成亲的时候,还没向您拜见敬酒。”
  陈善道摇了摇头:“不吃了,这是给蓉娘的一点礼物。”取出个盒子来,里面放的是一张叶子,正是三茅馆特有的高阶防身法器接天碧叶。
  赵然连忙道谢,陈善道摇摇手:“不必如此。”
  沉吟片刻,问:“致然要去松江大营了?”
  赵然点头:“稽查舰队重建,过去接黎师兄的班,指挥舰队,正准备今晚和蓉娘嘱咐几句就走。”
  “致然,你不要去了,虽说我人在栖霞,但最近的形势,这两个月我也是看明了的,应天这边须臾离不开你。”
  “其实也没什么,我以前就说过,这世界离开谁都照样转。如今的东海形势,是我引起的,黎师兄为此生死不明,我不能再让旁人去冒这个险了……”
  陈善道打断他:“你不要去,我去。”
  赵然愣了:“陈师伯……”
  陈善道叹了口气:“大隐能和致然结识相交,是他缘法和福分,他愿意率军出征,既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愿望。既然如此,就让我这个做老师的,来完成他未竟的心愿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任总指挥
  望着陈善道略显憔悴的面容,以及目光中隐隐透出来的希冀,赵然实在不忍心拒绝,但又不得不很郑重的提醒对方:“自古以来,从未听闻有炼虚高士亲自领兵上阵厮杀的,更何况海战!一船沉没,便是数十上百条性命,陈师伯,其中的因果,合道之后又该如何化解?伤一喽啰,便似伤一炼虚,陈师伯三思啊。”
  陈善道一笑:“致然不必劝我,其实这个问题,我很多年前就已经想过了,这些天不过是愈发想得透彻了而已。从我老师起,到大隐,再到我,或许我这一门,就没有飞升的缘法罢。当年如是,今日亦如是。我在山上已经虚耗了两年,不能再耗下去了,能否合道我一直很少考虑,估计也难,至于飞升,更是不抱希望。趁着还能活上些岁数,抓紧时间出来做点事情,尤其是别人不愿做、不敢做的事情,这就是我陈善道的缘法。”
  赵然怔怔道:“师伯,您已经入虚四十多年了,就这么……”
  陈善道打断他:“这个舰队总指挥的位置,你是不是不舍得?”
  “哪里敢……”
  “那就别说了,让给我吧。我也正想看看,将大隐击败的梧桐道人是个什么人物,还想去看看,大隐战败的地方究竟有多邪乎……”
  蓉娘在宝钞司和时维明讨论债券一事,稍微晚了一些,忽然想起来今夜赵然就要启程赶赴松江大营,连忙和宝钞司一干官吏告辞,急急忙忙返回鸡鸣观。
  刚上景阳楼,就见陈善道坐在石桌前遥望夜幕下的应天,眨了眨眼睛——的确是陈善道,于是连忙上前见礼。
  陈善道解释:“你夫君去了议事堂,召集联席会议,不久就能回来。”
  蓉娘还在惊讶中:“啊,好的……您先坐,我进屋给他收拾一下要带走的东西。”
  陈善道摇头:“不用收拾了,他也就顶多去待个一两天就回来。你们小两口不用分开的,他的舰队总指挥,被老道我抢了,呵呵。”
  临时召集的联席会议终于开完了,与会者一致同意由陈善道出任稽查舰队总指挥,包括正在松江训练舰队的指挥同知陆西星。能够给一个鼎鼎大名的炼虚高士担任副手,这也是他的荣幸。
  赵然还向许云璈通报了这一情况,过了良久,许云璈给了赵然一个简单的回复:“可叹,由他去吧。”
  回到景阳楼,已经是第二天的子时了,陈善道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坐了两个时辰,蓉娘则在旁一直陪着,说着些这两年发生的趣事,让陈善道微笑不止。
  赵然很是抱歉:“对不住了陈师伯,让您久候。蓉娘,没有给师伯准备酒菜么?”
  蓉娘摇头:“陈师伯没有胃口。”
  陈善道笑了笑:“不必那么麻烦,蓉娘在这里陪老道我说了不少话,没有怠慢我。怎么样?我可以去松江大营了?”
  周克礼和凌从云驾驭无穷莲座,缓缓落下,向着陈善道拜倒:“见过师祖!”
  陈善道登上莲座,将二人扶起,好言抚慰:“苦了你们。”
  二人顿时热泪纵横。
  赵然也迈步而入,和蓉娘告辞,莲座于深夜中腾空而起,向着东方飞去。
  深夜飞行本是要尽量避免的,但军情紧急,周克礼和凌从云又多次往来于应天和松江之间,路况极熟,将莲座压在十丈高度,贴着江面顺流而下,不时抛张火符出去照亮前路,速度不快,倒也不虞有撞山或者迷路的风险。
  借着飞行的空挡,赵然向陈善道介绍需要注意的一些问题。
  “陈师伯去了之后,舰队的训练、辎重、战术等等,都可慢慢熟悉,有陆师兄和杜师兄辅佐,相信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只是要留神几个问题,这几个问题对接下来的作战会有影响。”
  “致然请说。”
  “头一个,海寇非常善于利用夜晚作战,黎师兄的战败,正缘于夜间追敌,无穷莲座无法升空探查,于是进了海寇的伏击圈。所以我们要时刻警醒,绝对不能夜间轻进。”
  “第二个,海寇对于妖煞地狱海的了解,远远超过我们,当然这也是常理。他们选择设伏的战场,正好在妖煞地狱海的边缘,交战的时机也把握得很好。交战之时,电闪雷鸣、暴雨倾覆、海浪翻涌,极大的限制了我舰队的飞行法器、法弩重炮、尤其是火舞龙的使用,双方在极近的距离相互对射,拉平了敌我之间的装备代差。”
  “还有一个,海寇是怎么穿越我们监控的南北水道,出现在北方海域的?他们在沿海逗留期间,又泊驻于何地?这个问题需要我们继续搞清楚……”
  一路讲述,一路前行,快到天亮时,便来到松江卫水军大营。
  早已得知消息的陆西星和杜阳晨率领众修士、军官迎了出来,在中军拜见了新任舰队总指挥,又陪着陈善道校阅水军。
  赵然在松江待了一天之后,便由古克薛驾乘云霭百合送回了应天。
  临走前,陈善道为他送行,叮嘱道:“若是我此战不顺,有了什么意外,请致然出任三茅馆大长老,代我照顾宗门。”
  赵然骇然道:“师伯说哪里话来?怎么可能有意外?”
  陈善道摇了摇头:“凡事照最好的方向去努力,照最坏的结果去预备。兵凶战危,又是海战,吉凶祸福,又有谁能说得准?总之致然一定要答应我,若真有那么一天,就帮我照看三茅馆传承。”
  赵然道:“我一定照顾彭师弟他们,这一点师伯尽管放心,至于什么三茅馆大长老,还请师伯不要开玩笑。”
  陈善道非常严肃道:“我没有开玩笑,难道致然一定要我稽首下拜才肯答允么?”
  赵然怔怔良久,这才点头:“如果势态当真到了这一步,我便去兼任三茅馆大长老就是。”
  将赵然送走之后,陈善道立刻全身心投入训练备战之中,他是前真师堂坐堂天师,又是前水军统帅黎大隐的老师,威望非常高,但凡命令下达,上下人等无不凛遵,很快就掌握了整支舰队,稽查舰队的训练也迈入了第二阶段,开始向着远海深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再聚
  岛主联盟不是常备舰队,梧桐道人也不可能供养那么庞大的一支舰队,所以从战胜稽查舰队之后的三个月里,联盟在事实上处于分散状态,各自返回各自的海岛。
  在被联席会议拒绝之后,梧桐道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逼迫道门同意他的条款,上岸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调派人手封锁航道、劫掠沿岸州府来压制道门。
  但劫掠和封锁是柄双刃剑,既伤敌、又伤己,当航道上再无大明商船往来、沿海州府一体戒备的时候,梧桐道人感到非常受伤。
  这是一个考验谁更能抗压的过程,梧桐道人必须想办法坚持,他能想出来的一个办法,便是降服不肯听从自己号令的岛屿,比如落叶岛。
  但落叶岛虽然势单力薄,却如同刺猬一样很难下口,他们船少、人少,却武备精良,同时和自己麾下的部分岛主还有着不小的瓜葛。对方究竟和哪些麾下岛主暗通款曲,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只能在组织力量征服的过程中,一个一个试。
  从七月底开始,他就尝试着调动人手围剿落叶岛,但连续两次都失败了,往往在到了选择大军出发的日子,某几位岛主忽然告知各种稀奇古怪的缘由需要请假,于是只能重新调派,再次拖延。
  如是两次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个时候的梧桐道人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征服落叶岛了。
  稽查舰队重建了,而且规模更甚于上一次,如今正在松江大营热火朝天的训练。另外一个令人不那么愉快的消息是,听说新任舰队主帅是天师陈善道,至此,梧桐道人不得不召集了一次联盟大议事。
  “想必大伙儿都知道了,联席会议又重建一支舰队,如今就在松江大营。”
  很多岛主都面色凝重,据闻,这一支稽查舰队数量相当庞大,五百料主战海船比上一次还要多,许多岛主有相对确切的消息,知道这个数目在二十到三十之间。除了五百料战船,还有更多的中小型船只,也都是相当难以应付的。
  三个月前,大伙儿在妖煞地狱海边设伏围歼稽查舰队,在占尽了天时地利的情况下,都硬生生崩掉了好几颗牙,不少岛主麾下的船只损失惨重,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至今心有余悸。
  原以为道门吃了这么个大败仗,应该答允自家的条款了,可谁知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人家不仅没答应,反而在短短三个月内重建了一支规模更大的船队,这种事找谁说理去?
  见大伙儿脸色难看,梧桐道人鼓劲道:“你们也不要作难,照我看,这反而是个机会。道门没有答允咱们弟兄的条款,只说明一个问题,上回打他们打得不够狠,不够疼!这回好了,又是一桌大餐送上来了,咱们只要把这桌菜吃下去,我就不信道门还能硬挺着?诸位掌柜的,咱们同心同力,把这支船队消灭,道门必然向我等屈服,这可是千年伟业啊弟兄们,是为了我们子孙后代打牢坚实基业的一仗,打赢这一仗,东海才真正是咱们弟兄的,咱们也可堂堂正正到中原去,和那帮玄门正宗平起平坐!”
  尹驯龙紧跟着给大伙儿打气:“道门的船队虽然比之前要大,但诸位在上次海战中可是缴获了不少好东西,大伙儿想想,这一次的缴获或许还能更大。”
  他们俩的鼓劲也算是起了些作用,重新燃起了岛主们的斗志。有些岛主表示,希望盟主能发一些银子下来,给手下弟兄们鼓舞士气,对此,梧桐道人也慷慨表示同意,当即掏出三万多两银子来,发给各家岛主。
  联盟议事很快决定,各岛立刻回去起兵,于九月十五日聚于妖煞地狱海西南的中葵岛。
  议事之后,张铮问:“盟主,不告诉他们稽查舰队主帅人选的事?”
  梧桐道人摇头:“大伙儿如果听说陈天师来了,怕是会有人私底下打小算盘。”
  “可迟早会知道的啊。”
  “无妨,这次我会将亚父请出来,到时候中葵岛上一亮相,大伙儿还用怕么?”
  张铮又问:“九月十五赶到中葵岛,会不会太紧张了一些?只有半个月。”
  梧桐道人回答:“半个月正好,不让他们多想。”
  岛主联盟那么大的动静,落叶岛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在知道梧桐道人的目标不是自己之后,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同时,听风道人也亲自来到天妃娘娘庙,向道门驻于此处的梁逍游和伦带娣通报消息。
  伦带娣刚刚为两家成亲的岛民办了个小小的斋醮,为他们送上祝福,就看到了匆匆而来的听风道人。
  “岛主来了?”
  “见过伦庙祝,不知梁道长在不在?”
  “他去村里的学塾给孩子们讲道经去了,塾师病了,请他带几天课。需要我叫他回来么?”
  伦带娣和梁逍游上了落叶岛后,一直按的赵然嘱咐,不四处鼓动宣传,更不抢班夺权,踏踏实实为岛民举办斋醮科仪,指点军甲法器的使用、小队作战的协同配合,得空时还给人看病、教孩子们念书,很快就赢得了落叶岛上下人等的敬佩。
  听说梁逍游去给孩子们教课,听风道:“不用,我自去就是。”
  来到岛上唯一的学塾,里面正传来孩子们的齐声朗诵:“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国。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辨;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亡辨……”
  听风道人在门外静候了小半个时辰,等梁逍游宣布“小憩片刻”,从堂上出来,才上前道:“梁道长,灵鳌岛有消息传来,梧桐道人昨日大盟岛主,共议攻伐一事。”
  梁逍游和听风走到远处树林边,问:“消息确实么?他们什么时候动手?打哪里?”
  听风道:“应该不会错的,商量的是九月十五日聚义中葵岛,打哪里却不知。”
  “中葵岛在什么位置?”
  听风在脚下沙地上画了个大致的草图,以落叶岛为始,指着东北方向道:“从咱们这里出发,船行六七日可至。就在妖煞地狱海边缘,西北距松江大营需行七八日。”
  梁逍游看着这个点,不禁喃喃道:“真是有点远。”


第一百二十章 中葵岛
  当夜,梁逍游认真写着一份报告,报告中对落叶岛军事力量这几个月的整训情况做了一个简要的总结:
  “……旬月以来,上下振奋,群情一致,戮力同操,士气可嘉……计有千料大船一、五百料大船三、二百料以下十二,水勇四百八十,建跳荡队一百二十名……自听风以下,大法师一名、金丹六名、黄冠以下二十二名,三岛合一,如臂使指,敢战之名,诸岛皆知,一呼而六岛应……前番演练极苦,军甲多有损毁,可添轻甲四十领、刀盾二十八套、重弩八十支、水火金土木各符百张……另需启用阵符五张……”
  汇报完后,梁逍游继续写道:“近日,灵鳌岛召集海寇联盟大议事,商讨应对新建稽查舰队之方略,详情尚待打探,可知大聚舟师于中葵岛,限期九月十五日。”
  写完之后封口,以飞符发往建在中继岛上的显灵宫据点,再由该据点转送显灵宫。
  梁逍游的报告一贯被列位显灵宫头等,每件必贴“重要”、“机密”字样,直送宫院使汤耀祖。
  汤耀祖看罢,立刻飞符赵然。
  赵然在海图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中葵岛”,按照梁逍遥发来的标记,海图上是一片空白。这也不奇怪,到目前为止,鸡鸣观制作的海图上都是以近海岛屿为主,距岸三百里以上就开始稀少了,更别说八百里以上的中葵岛。
  在海图上,除了已知的落叶岛、灵鳌岛、磺雀岛等寥寥数岛之外,其余都是一片空白,或者在空白的某处标注着“妖煞地狱海”的字样。
  赵然当即回复汤耀祖,请他搞清楚中葵岛的位置。
  实际上,汤耀祖已经在寻找中葵岛了,他的办法也很简单,提审战俘。
  黎大隐首战歼灭三金岛程老大,当时捕获八十余名海寇,普通水手关在千里岩,八名有修为在身的,被送到了应天,集中关押在显灵宫里,此刻逐一审讯,其中一人是程老大船队的舟师,专司航向指引的,当即予以招认。
  中葵岛实际上是分布于十数里范围内的几十个礁盘之统称,紧靠妖煞地狱海,甚至有三分之一都处于妖煞地狱海范围之内。这里经常起雾,不是熟识的老海客,根本无法驾船进入。
  梧桐道人在这里汇聚船队,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可以完美的躲避道门大修士的直接斩杀,更不怕道门组织舰队进剿。
  不仅不怕,反而欢迎你打过去,长途奔袭八百里,在完全陌生的海域,谁占上风不言而喻。
  赵然召集联席会议商议此事,大家都不认为主动进攻是个好选择。
  九姑娘道:“稽查舰队确实比四个月前强出许多,但从实力对比上看,依旧处于劣势。五月那一战,我们丢给海寇不少好东西,虽说战阵法器需要阵符才能启用,但船只被海寇们俘获了多少至今未知,船上的军辎有许多是可以直接使用的。甚至战船也可以修补之后立刻转换门庭。说一句海寇实力有所增强,一点也不会为过。”
  顿了顿,九姑娘又道:“咱们处于暂时的劣势,所以稽查舰队到目前为止的任务,并没有改变——于近海威慑海寇,这是我们很早就制定的方略。什么时候稽查舰队的优势大到足够的地步,那个时候才是主动出击的时候。比如明年一月,我们新一批战船下水,到时候再采取攻势不迟。在此之前,我们老老实实待在近海,一边训练一边防范海寇劫掠。”
  九姑娘的意见获得了汤耀祖、卫朝宗的赞同,赵然考虑之后也最终放弃了奔袭计划。
  赵然将会议纪要抄录一份发给松江大营,同时向陈善道强调:“联席会议的决议,涉及战略方向的,需要舰队遵守。而战术的建议,则仅为建议,是否采纳,由舰队自决。”
  会议散场,汤耀祖向赵然道:“梁逍游建议提供第二批军甲符箓,其他还好说,风符和聚灵符最近很难凑到,为了海战储备,稽查舰队几乎将市面上的风符和聚灵符扫空了,我问器符阁,他们居然说要让我等一个月,说是炼制不过来……致然你这符箓法台一出,反而搞得符箓紧缺,倒也是奇闻,呵呵。”
  赵然笑道:“这也算是引爆了风符和聚灵符的消费市场吧,包括卫道符,这三种符箓的用途极其广泛,以前是符箓成本太高,用起来不合算,如今成本降下来了,一下子就供不应求了。”
  汤耀祖道:“所以我们显灵宫向致然下一张订单,风符、聚灵符、卫道符、火符,四种法台能不能一样卖给我们一个?这样也方便一些。当然,我们也向君山技术打听过,但郭大法师说,法台也要等,已经排到明年了……”
  赵然当即应允:“你这边是要事,我让他们先调拨给显灵宫。”
  汤耀祖大喜:“那就多谢致然了!”
  赵然将诸葛家光唤到身前,跟他交代了,让他去春风阆苑一趟,把汤耀祖所需的炼符法台提过来,君山技术应天分院就设在那里。
  诸葛家光是去年八月底被赵然在体内种下功德气海观想图的,正月之时便成功观想出了功德力气海,正式入道,这大半年一直跟随在赵然身边,跑跑颠颠,做些琐碎的杂事,倒也让他捞着不少功德力,气海内的法力已经聚集充盈了许多,此刻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
  得了吩咐,他立刻赶去莫愁湖畔的春风阆苑,向郭植炜提取符箓炼制法台。
  赵然吩咐的事情,郭植炜当然照办,当下便从库房里原先准备给鹤林阁的法台成品中,一样挑了一台给诸葛家光。
  诸葛家光收入赵然交给他的储物法器之后,正要离开,就见作坊的角落里,龙卿欵正对着一架奇怪的法器发呆,这法器看上去似牛似马,腹部拖着柄长长的犁刀,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也不知怎么回事,诸葛家光对此很是好奇,停下来看了片刻,也没看明白,上去一问,才知道这就是老师曾经提过的自走犁:“原来这就是自走犁,龙前辈,还没成功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自走犁
  听诸葛家光问起自走犁,龙卿欵无奈道:“这都十年了,至今无法投入实用,就为了造一个它,中间捣鼓出多少玩意儿?最早的复写法台、木板切削台、高效聚灵符阵……喏,马上又要出船用自走桨了,郭大法师正带人在莫愁湖中验证呢。可就是搞不定这家伙,唉,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诸葛家光围着这个如牛似马的木架子转了一圈,问:“究竟卡在哪里?”
  龙卿欵道:“东西是好东西,耕作田地也没问题,关键是成本太贵,尤其是聚灵符的消耗。虽说改进了很多次,但一张聚灵符也就只能运行一个时辰,再往上就很难了。”
  诸葛家光道:“一个时辰不少了啊。”
  龙卿欵摇头:“一个时辰撑死了也就耕十亩地,以前聚灵符五十两银子一张,也就意味着五两银子耕一亩地,没有任何价值。现在聚灵符降了十倍,五两银子一张,这就是五钱银子耕一亩地,对农户来说依旧没有任何价值。”
  诸葛家光问:“需要降到多少银子才有价值?”
  龙卿欵道:“再降十倍,五分银子一亩地才有用。但目前看来,聚灵符降到五两银子已经是极限了,再想降下去非常困难,自走犁在设计上也实在很难改进了,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见到这家伙行走在田间地头啊。”
  眼前的自走犁是开放式的,周围没有蒙上铁皮,内中的机括和木齿轮等等构造一览无余。诸葛家光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总觉得和自己儿时玩过的某样玩具很像,但一时间不敢肯定,暂时将构造记牢,然后回了议事堂。
  将四件符箓法台交给汤耀祖,寻了个机缘,诸葛家光问赵然:“老师,弟子刚才在春风阆苑看见龙前辈造的自走犁,这个东西很重要么?”
  赵然道:“如果能够投入实用,一驾自走犁相当于两头牛,你说重要不重要?意味着每家农户可以多种十亩地,更意味着辽东、四川、云南、两广可以更大规模的耕荒,让老百姓吃上饱饭,你说重要不重要?”
  诸葛家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赵然又查了查他的功课,指点了他修行中的疑难,道:“回头你代为师进宫,和冯大伴谈谈,争取能成立一个伤残军人救助金,给那些因为奋勇作战而丧失生活能力的军士家庭一些日常补助,对你的功德力修炼应该很有好处。”
  诸葛家光连忙谢了,终于犹豫着开口:“老师,我知道现在应天事务繁忙,但弟子还是想请几天休沐,回一趟南阳老家。”
  赵然关切道:“家中有事?需不需要为师出面帮忙?”
  诸葛家光含糊着道:“若是需要老师出面,弟子肯定会飞符联络老师。”
  第二天早上,诸葛家光下了鸡笼山,由仪凤门而出,来到江边。江边的绿化景观带已经完成了大半,只留下大桥基建处的两百丈范围没有合拢,却也用木板建起了隔离墙,墙上画着应天长江大桥建成的后效果图。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了,每次见到这些效果图,都会感到一阵热血上涌,憧憬着完工的那一天。
  两旁的绿化带中建有不少小亭子,这时候已经被许多早来的人占住了,或是吟诗或是作画,或是单纯饮酒只为看一看这风景。曾经有一段时间,这里被一帮闲汉给把持住,日夜有人看守,想要进亭子中休息的,都得向他们交钱。为此还发生过几起打人事件,受害人告到鸡鸣观这里,由鸡鸣观行文上元县,狠狠整治了这帮泼皮一顿,抓了好些人,风气才为之一正。
  这件事就是诸葛家光具体负责的,当时他刚刚观想出功德力气海,还因此而收获了自己人生的第一笔功德力。
  有专程前来看景的,自然也就有了游走于江边的小商小贩、甚至评弹艺人等等,这条观景带也成了应天休闲的好去处之一。诸葛家光行走在花丛树木之中,迎着清凉的江风,听着各处亭中传来的曲子,看着人们的笑脸,心中满是成就感。
  一路走到景观带的最西头,上了渡船码头,雇了条船,在江上观看正在建设中的大桥,更觉震撼人心。从两岸到江心,已经立起了八座桥墩,占据了将近一半的江面,八座桥墩的墩座高出水面八丈,而墩座上的斜拉索塔,最高处则在十六丈,由下方看去,犹如利剑般直插云霄。
  诸葛家光摆渡的时候看见,所有上下游行驶的船只上都站满了人,在接受调度船只指示方向的时候,都在仰着脖子、张着大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诸葛家光心中暗笑,等大桥建成的时候,不知道人们又会是什么表情呢?忽然想起老师说的那句话:“我们建造的是一个伟大的工程,经历的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船只逆流上溯,两名水手奔向船尾,一边磨磨蹭蹭准备摇橹撑杆,一边眼巴巴望着前面的船老大。
  船老大咳嗽一声:“客人去武昌,赶时间么?”
  诸葛家光笑了,道:“你踏踏实实打符吧,越快越好,不缺这点银子!”
  船老大立刻满面红光,一边恭维诸葛家光大气,一边将桅杆下的木柜子往来拉了出来,卡入槽位,将上面的红布掀开,正是聚灵符法台。
  他又从舱内捧出个檀木盒子,从盒子里取出一张聚灵符放在木柜的八卦标记处,请诸葛家光启用。诸葛家光伸手掐诀,聚灵符立刻被启动,将灵力汇聚在法柜上方。
  船老大继续从盒子中取出一张风符来,贴在桅杆上,对准了聚灵符法台,同样请诸葛家光掐诀。风符启动,立刻在船帆周围形成强劲的风力,带动船只飞快向前。
  自从低阶符箓成本大降之后,很多船只都愿意花银子买上一批,遇到出手阔绰的仙师,就能让船行加快很多,节省日子,非常合算。尤其应天这边,修士特别多,用到的几率也很高。
  从应天至武昌这段水程,诸葛家光以前要花三天,如今一天就到!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小光回乡
  诸葛家光刚上了码头,迎面就遇到一行人正要登船,打头的却是熟人——上元县监院陆致羽。
  两人可算是有着同门之谊,共同修习的功德力,一前一后入的道,故此互称了师兄弟。问起来由,却是黎州这十年药材种植相当成功,从原有的三千亩药田已经扩大到了一万八千亩,整整翻了六倍,这么多药材,君山药业无论如何是包销不了的,整个四川都用不完。
  黎州的郑监院前一阵子来信询问老部下陆致羽,陆致羽当即走动太医院和应天的数家大药铺,算是牵上了线,郑监院就亲自前来应天谈药材销路的事情,顺便也拜访一下曾经的好友赵致然。
  陆致羽刚好来湖广参加一个总观举办的监院提高班,结束之后便在武昌稍等了几日,今天接到了郑监院,正要启程。
  听说诸葛家光是赵致然的弟子,郑监院也连忙过来相见,说是以后还要多请教。
  诸葛家光笑道:“或许不久之后,郑监院便要和晚辈师兄弟相称了,到时候再相互切磋。”
  赵然这一年来,虽说没有大规模传功授法,但对于前来拜见自己的十方丛林、官府的熟人,但凡对方有所希求的,他都尽量抽出时间来,给人打入观想图,教会对方功德力修行法——同样只是前三章,陆陆续续传了不少人。
  到现在为止,赵然也记不得自己到底将功法传了多少人,是六百还是七百,亦或者八百,已经没有概念了。
  能否有缘修行到黄冠,这就要看个人造化了,而且金丹一关需要当面号脉、详细指点,不能随意乱传,谁若是能到这一步,说明功德好事做了大把,赵然也不吝收入门下。
  故此,诸葛家光才说将来要以师兄弟相称。
  显然,郑监院也抱有同样的心思,在他一连串“借你吉言”声中,双方道别,诸葛家光由此登岸,向河南进发。
  诸葛家光现在是道士境,气海内功德法力已经积存了一小半,跋山涉水方便快捷,以前过不去的沟坎,很多都能纵跃过去,更兼有符箓法器护身,不惧寻常豺狼,便干脆认准方向走了一回荒野,体验之前只是在传说中知道的餐风露宿、仙人云游。
  一路翻越洪山,过白水,惜乎时运不济,连只狼都没见着,只看见了几只兔子和山鸡,令诸葛家光嗟叹不已。走了没两天就进入新野,诸葛家光在伏牛山和隐山之间的博望坡驻足凭吊了半个时辰,然后继续向北,第二天午后赶到了卧龙岗下。
  这里曾经是河南著名散修世家诸葛家的祖宅,前唐之时,诸葛家曾经达到家族修行的顶点,门中最辉煌的时刻,两名炼师、六个金丹,在整个白河流域都是首屈一指的大族。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诸葛家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人,偌大一座卧龙岗山庄,低价折给了豫王,成了豫王的行宫,想起来当真是唏嘘不已。
  豫王在南阳地区很有权势,但只在世俗之间,府上倒是也供奉了几名散修,却都不在这里,但谨慎起见,诸葛家光还是等到了夜晚,直至子时才动身上山。
  他自小就生长在卧龙岗,所有路径十分熟稔,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进入山庄的道路,在一处红墙之下,提气向上一纵,丈许高的红墙轻轻松松便翻了过去,无声无息间落入后花园中。
  借助亭台假山树木花草的掩护,诸葛家光很快就来到藏书楼前,沿着梁柱攀爬至三楼,回身俯视月光下的山庄,一时间怔怔不已。原先破败不堪的老宅已被新主人翻修一新,比自己幼时记忆中的山庄还要更加富丽堂皇。这样一座山庄,当年只卖出一千余两,如今万两白银恐怕都不止。
  说自己败家也不为过,但若无当年破釜沉舟之举,自己又哪里来的机缘拜在楼观门下呢?祸福之间,当真难以预料。
  迟早要收回来!诸葛家光暗暗下了决心。
  推开窗棂,悄悄摸了进去,熟门熟路的在一处书架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龙岗全图》。
  当年忍痛卖出老宅的时候,对方的条件是所有物件不许带走,诸葛家光如约而行,可谓净身出户,这些诸葛家传下来的东西尽数被留了下来。
  将《龙岗全图》抽出来,上面已是一层厚厚的土灰,也许这两年,豫王压根儿就没来过卧龙岗行宫吧?这里的管事,干脆就偷懒若此。
  《龙岗全图》是诸葛家祖传的图谱,有阵法、有法器、有符箓,全册共有十幅图。当年的诸葛家光看不懂这些东西,所以毫不珍惜,就好似看守山庄的王府掌事,因为不懂而同样不予珍惜。此刻入道之后重新翻阅,诸葛家光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如此珍贵的东西,两年前怎么就轻易卖了呢?
  一瞬间,他动了念头,打算将这些书架上的东西都收进老师赐予的储物法器中,但虽然败落却依旧良好的家世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取出火折来,在藏书楼中寻了个角落,认认真真看起了《龙岗全图》。
  三天之后,将包括《龙岗全图》在内的许多藏书图册抄摹了一遍,诸葛家光离开了卧龙岗,再等几年一定要将卧龙岗收回来,他暗暗对自己发誓。
  沿原路回到武昌——路上终于得偿心愿做了一回打狼英雄,由武昌顺流而下,直抵应天,到了应天附近的江段时,船行渐渐慢了下来,大量船只在水面调度的安排下,一点一点往前放行。
  船老大跟前面的船只闲聊之后,回来吐了口浓痰,骂骂咧咧道:“当真晦气,高丽的什么王子带队朝贡,非要慕名参观大桥建设现场,前面封了两墩水道,大家只能慢慢往前挪了。我堂堂天朝上国,用得着为一个什么狗屁王子封路么?这帮礼部的官蠹,若是赵方丈知道,肯定不这么干!”
  诸葛家光心情很好,也不着急,就在船上看热闹,一直等到几艘大船顺着江心水道向上游行去,前方船速才渐渐恢复。
  晚间时分,诸葛家光下了船,赶到莫愁湖畔的春风阆苑,找到正在研究符箓炼制法台的龙卿欵,郑重道:“关于那个自走犁,我有个点子,龙前辈可否一试?”


第一百二十三章 历史性的时刻
  九月底,赵然正在书房阅览稽查舰队上报的法器符箓补给报告时,诸葛家光兴冲冲的上门求见。
  作为赵然的入室弟子,诸葛家光本身就有不需通传而进门的权力。当他和郭植炜、龙卿欵一道,将最新完工的自走犁搬进书房,并向赵然介绍了这一款法器的最新特点时,赵然眼睛都瞪直了:“一张聚灵符可用一整天?”
  龙卿欵给出精确数字:“连续试用了三次,都维持在十五到十六个时辰。”
  “也就是说,一张聚灵符的耗费,能犁地一百亩以上?”
  龙卿欵继续纠正:“一百八十亩到两百亩,其间要将梨刀取下来重新磨制一次。”
  赵然犹自不敢置信:“如果不计自走犁本身,那么犁地一亩,成本不到三分银子,是以前的两百分之一?”
  郭植炜哈哈大笑着点头,诸葛家光满面红光,龙卿欵则几乎要落泪了:“方丈,十年了,十年了啊!”
  赵然也很是感慨:“十年磨一剑啊!走,回春风阆苑,你们再试一次给我看看。”
  这下子,连蓉娘都被惊动了,跟着赵然一起回了春风阆苑,龙卿欵开动自走犁,在试验田上就这么不停犁了起来。
  虽然一时间是看不出坚持的时长,但之前几年的试验,赵然都亲眼见证过,这一回,新款自走犁展现出了卓越的性能,犁地的时候极为有劲,前方故意设置的几块石头都被直接破开了。行走之际也非常顺畅,四条腿的联动相当协调,一看就和以前不一样。瞧上片刻,就能感受到这款自走犁在的功能上突破。
  赵然一边看,一边问:“问题出在哪里?怎么做到的?”
  龙卿欵道:“多亏了小光,是他将祖传的木牛流马图献了出来。根据此图更改了传动结构,原来我们想破了头都想不出来的办法,竟然会那么简单巧妙,古之先贤当真令人敬服!”
  说着,龙卿欵将自走犁的构图展开来,现场让赵然过目,赵然看得有点头晕,也没看明白到底哪里巧妙,但却不妨碍他连连点头称善。
  转过来又大力夸赞了一番诸葛家光,然后道:“自走犁的成功,是一件大事,其中的意义再怎么夸大也不为过。我建议立刻成立一家农机社,由小光担任社长,专门打造这种自走犁。为了表彰小光,我还建议将其命名为诸葛自走犁,你们以为如何?”
  郭植炜和龙卿欵都表示同意,蓉娘立刻开始计算准备投入的银子,诸葛家光连连谦让,无奈赵然“我意已决”,只得感动莫名的接受了。
  赵然询问这件自走犁的造价成本,龙卿欵估了一个大概数目:十两银子,如果是大规模量产,成本能降到五两。这个价格对于地主缙绅来说是非常便宜的,就算是普通农户,也能几家合起来购买。
  这件事定下来之后,赵然向诸葛家光道:“从诸葛自走犁贩卖开始,你的修行状况要经常禀告我。”
  “是,老师。”
  “别以为我是随口说说,小光,准备好迎接你的海量功德力吧。”
  正在讨论之际,赵然接到了九姑娘的飞符,阅罢不禁皱眉,蓉娘问:“什么事?”
  赵然道:“高丽王太弟想见我。”
  蓉娘笑道:“莫不成又是个想拜师的?”
  赵然摇头:“我哪有这工夫。”
  正要回复九姑娘不见,蓉娘道:“别急,你不是一直说要增加信力么?倒是可以和这个高丽王子……”
  “是王太弟,叫什么?”
  “李峘,一个山一个亘。”
  “可以和李峘见见,他若是想修行,你就和他约定一个信力圭值,达到目标传他一层,下一个目标再传一层。”
  赵然想了想,将蓉娘拽过来抱了抱:“真贤妻也!”
  于是飞符九州阁,询问去年高丽的信力值。高丽的信力需在辽东都司中査,被纳入辽东都司,而辽东都司和其他所有都司一样,都不入榜排名,只是在最后将数值标注一下。
  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信力值太低,去年辽东都司才二百多万,高丽这个六百多万人的藩国还不到一百万,实在是太低了。
  大明当年将其纳入宗藩体系时,允许他们自行推举十方丛林当家之人,信力值自然也就上不来。
  查到这个数字后,赵然同意了李峘的拜见请求。
  李峘是十月初四上的鸡鸣观,据鸿胪寺官员说,王太弟斋戒沐浴了整整三天,这才敢登门拜见。
  赵然本打算出观门相迎,听说李峘斋戒沐浴之后,便改了主意,什么样的准备要对等什么样的接待,人家如此郑重其事,你随随便便出门迎接,让对方怎么想?
  因此,赵然选择在鸡鸣观最庄严的三清殿中接见,还找了一队玄坛宫的念经道童来,在大殿后的玄关中奏乐。
  道乐声中,香馨弥漫,烟气缭绕,赵然身着八卦紫青道袍,端坐于三清像下,焚香闭目,好一副有道高士的作派。
  李峘在鸿胪寺官员的陪同下,登鸡笼山,至观门前时,几个道士上前相迎,鸿胪寺官员口称仙师,令李峘着实吃了一惊,心道这迎候的便是六位仙师,也不知里面是怎生光景。
  六位仙师将李峘引入其内,至一处牌楼前,有位坤道等候于此,众仙师上前行礼,称她为苏科长。
  李峘见了苏科长,登时心里如小兔乱撞,心道这必是仙女下凡无疑。
  苏科长果然是仙女下凡,手诀一掐,李峘眼前景物大变,显出一座巍峨的三清殿来。殿前伫立着七位修士,各持法器,如天神一般,目光炯炯,直视李峘。
  李峘一介凡俗,哪里吃得住这个?顿觉冷汗涔涔,向苏科长求助。
  苏川药介绍:“此乃我老师座下七星仙师,正于殿前当值,贵客不必紧张。”
  话音刚落,杨福文手捧拂尘,由殿中而出,立于阶上,拂尘一甩:“可是高丽王太弟庆原大君当面?”
  李峘忙道:“正是小王。”
  杨福文道:“老师请庆原大君入殿相见。”
  李峘愈发恭敬,在阶下整理仪注,拍去尘土,提裙登阶。
  巨衡山和赵飞枪见李峘入殿,将法器收好,问:“苏科长,可以回去了么?”
  苏川药道:“等见完了你们再走,大家提起精神头,把这出戏演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庆原君
  三清殿中空旷寂静,除了赵然和他身后执如意、捧拂尘的诸葛家光和杨福文外,再无他人,反而显得更加高深莫测。
  李峘在隐隐约约的道乐声中缓步上前,于拜垫前停步,稽首拜倒,恭祝赵方丈万安。
  赵然伸手:“庆原君不必多礼,坐。”
  李峘起身,一张蒲团不知从何处飞落,将他脚下的拜垫顶至大殿旁的角落。
  李峘忙道:“方丈面前,焉有小王的座。”
  赵然袍袖轻挥,一股大力送至,柔和却又无法抗拒,隔着三丈多远,将他卷入座中。
  就这一手,不到金丹境修为是无法办到的。高丽王宫中也有到大明求学问道之士,大多入的是散修门派,修到黄冠境便可荣归故里,受各方供奉,全国上下难见高士。
  也有少数侥天之幸者被馆阁这等玄门正宗收录,却根本没工夫也没兴趣衣锦还乡。
  因此,以李峘王太弟的身份,也难见高修,当即被赵然这一手给震住,不敢造次。
  赵然细雨春风般的询问了庆原君李峘在京的生活,李峘回答:“天朝上国,气度雍容,市井巷陌,极尽繁华。”
  赵然又问起他这次亲自朝贡有什么心愿,李峘伏地叩首:“今来上国,一为明高丽臣服之心,二为专程拜见赵方丈。”
  第一句说的是等候大明册封的意思,高丽国王李峼前月病逝,兄终弟及,由李峘接位,但接位必须经大明册封才算合法,故此前来求取封号。封号至今未下,所以赵然仍称其为庆原君。
  第二句就更直白了,不兜弯子,指明是来拜见赵然的。
  “小王虽在高丽,亦听过方丈的伟迹。率军平叛,重朔朝纲,此不朽伟业也,小王由衷敬佩。小王还听说,方丈有教无类,无资质根骨者,也可被方丈带入修行,故此冒昧前来,只盼能得传法。”
  赵然沉吟道:“我这门功法,需植根于信道沃土,否则事倍功半。”
  李峘道:“高丽虽说地处偏僻,但人心向道、崇慕中华。”
  赵然点了点头,问身旁的杨福文:“去年高丽信力值是多少?”
  杨福文回答:“一百一十万圭。”
  赵然顿时沉默不语。
  李峘立时又是惭愧又是着急:“小国寡民,毕竟见识浅陋,于大道领悟不够,故此信力有所不足,但我国中大族,俱是道门信徒,每日晨昏定省、年节参拜,是绝不敢漏了的,还望方丈明察。”
  赵然仍旧沉默不语,李峘脑筋如飞般转动,立刻道:“小王其实也为此忧虑不已,这次前来上国,有一不情之请,希望能请得几位高士,前往下国主持布道,开化指引下国愚民,不知方丈能否通融?”
  这一下表态,才令赵然重新开口:“庆原君有心了。不如贫道与庆原君做个约定可好?”
  “请方丈示下,推荐几位道门高士,小王必待以国师之礼。”
  “赴高丽人选,庆原君可与道录司详谈,此非贫道职责所司。贫道想和庆原君约定的是,高丽何时达到二百万圭,贫道便传庆原君第一层功法,今后每涨二百万圭,贫道便传你下一层,可否?”
  李峘暗自叹了口气,没能立刻得授功法,确实遗憾,但反过来想,今日的拜见,其实又是桩幸事,他得到了传法的承诺。
  此刻心中便立刻盘算起来,应当如何在高丽将道门信力提升上来。
  从鸡笼山下来,李峘吩咐在山下等候的随从:“尽快向道录司申请,孤要前往拜访。”将赵然的要求大略说了一遍。
  陪同的议政府右赞成连忙答应了,请鸿胪寺官员领着,先行前往道录司。
  上了马车,起居舍人跟随同车,对刚才遗漏的部分细节补充记录,记录完毕,不由有些不忿:“鸡鸣观稍嫌霸道了些,一百万圭信力值还不够,我高丽自有高丽的制度,就算是真师堂也没如此指手画脚吧?”
  李峘道:“既尊上国为主,又怎能再打自己的小算盘?不要耍这些小聪明,得不偿失。”
  见那舍人脸上似乎还有不服之色,李峘也不再说什么,晚间直接下了道旨意,将其由议政府四品舍人远谪江原道六品察访使。
  右赞成小心翼翼询问究竟,李峘道:“此人心胸不阔,于上国似有怨怼之意,留在京中恐坏大政,惜其文采斐然,发出去写诗便是。”
  又向左右道:“孤是要拜赵方丈为师的,把旨意传回去,孤是今年入道还是明年入道,就看众卿的努力了。谁让孤入不了道,孤就让谁上不得朝!”
  到了十月中,李峘终于等到了廷议批准的册封诏书,由天子册封为顺怀大王,主高丽国政;妻沈氏册封仁顺王妃,子李暊封顺怀世子。
  在华盖殿受封之后,李峘算是坐稳了国主之位,哪怕他在大明再待个十年八年,位子和权势也无人威胁得到了。
  御花园中设宴为他庆贺时,一身轻松的他向隆庆天子请教功德修行的经验,天子道:“这个简单,朕的隆庆基金正在扩股,顺怀王若想了解更多,不妨也入一分,学成之后,回去也办一个顺怀基金,修行起来快着呢!朕是去年蒙方丈传法的,说实话,修行天分不高,但你猜怎么着?”
  李峘凑趣:“陛下快些说了吧,臣要急坏了!”
  天子笑道:“朕比旁人晚了两个月才入道,但不过五个月,朕这道士境就是圆满了!”
  说笑着,冯保递来两杆手指长的翡翠旱烟,李峘接过来,正等侍奉宦官点火,冷不防隆庆天子右手伸到他面前,中指和拇指一搓,指尖顿时腾出一股火苗来,好悬没烧着李峘的眉毛,把他吓得脑袋往后一缩,瞬间明白过来,连忙低头,就着火苗把旱烟嘬燃。
  天子抱歉道:“见谅,最近修为噌噌往上涨,火势控制不住……”重新弹指,又将自己的旱烟点燃,美美的吸了一口,感慨道:“老师说了,年底朕就能闭关,冲击羽士境,到时候也能学一学修行球了。”
  李峘恭维道:“陛下如此进境,就臣所知,在我们高丽也是一等一的快捷了,无出其右的……”
  天子叹了口气:“但是要闭关啊,你说我这都没准备好呢,就忽然要闭关了,唉……修行不易啊……”
  李峘羡慕不已,手指头伸在腰下,下意识学着天子打响指,却光听响不见火。
  正在憧憬间,就见天子已经凑到池畔亭台边的几位内阁大学士处:“不要拘谨,卿等平身。”
  冯保又递上几支翡翠旱烟,天子连打响指,给他们几个点上,几位大学士连称“惶恐”,一时间,亭中烟雾缭绕。


第一百二十五章 横渡
  李峘在应天又流连了多日,在议政府右赞成等随员的催促下,于十月底启程归国。
  道录司为他配备了八名十方丛林的布道好手,由原上元县监院陆致羽领衔,他们将前往高丽接管布道事务。
  李峘听说陆致羽是赵方丈当年在松藩布道时的同僚,便内定了他为高丽国师,其余几位也将出掌开城、江华、水原、广州等“四都”的道观方丈。
  李峘终于在天子的隆庆基金中入了五万两银子,临行前,天子亲自至燕子矶码头为他送行,叮嘱他最近海上不太平,出了长江后切记沿岸北上,一路回京,不要再去别处。
  当被问及海寇何时可灭时,天子云淡风轻的告诉他,不过一年半载的事,很快了。
  高丽君臣的两艘海船行至舟山,稽查舰队派来一支分舰队护航,两艘五百料战船、六艘二百料巡海船、八艘一百料风快船。
  指挥舰队的是炼师王守愚。
  见过顺怀王李峘后,王守愚派遣两名修士登船,接过了高丽官船的控制权。舰队将从舟山而出,向北抵达山东,在登州暂歇几日,然后经庙岛行至辽东,再沿岸向南,入江华湾登岸,返回王京。
  上述全程预计一个月。
  十一月八日,舰队经过千里岩。
  十一月十二日,入威海卫。
  按计划,原本应当沿海岸向西前往登州,从登州走庙岛航线渡海。
  但王守愚忽然下令舰队靠岸,当晚入驻威海卫。
  王守愚来见李峘,和他沟通变更航向一事:“鉴于风符行船法被舰队熟练掌握,本官打算试行横渡航线,由威海直趋贵国江华湾,预计可缩短航程十日。”
  跟随顺怀王入明的扈卫厅大将不同意:“这条航线虽近,但鲜有人走,为何?长达数百里的海路上没有任何岛礁可为参照或是停靠,万一天象不测,根本无从躲避。”
  王守愚道:“的确如此,但这是过去,我军上月操演之时已有风快船成功过海,绘制了精确航道,全程七百六十里。如果走这条路,最迟后天,大王便可归国。虽说是试航,但大王当知,本官绝不会拿大王和整整一支护航舰队冒险。”
  能够将海上的辛苦缩减十天,这让高丽君臣非常动心,简单商量之后便同意了王守愚的安排。其实他们不同意也不行,舰队航行的管控权操于王守愚之手,王守愚不过是礼貌性的知会他们而已。
  在威海卫停留了两天之后,十一月十五,护航舰队向东出发,开始横渡大海。
  这是大明舰队今年乃至明年开春之前最后一个试航横渡的窗口期,等完全进入冬季之后,偏北风盛行,这片海域将时常处于风高浪急的状态中,行船的危险性将增大数倍。这也是稽查舰队执意要进行这次试航的重要理由,对此,高丽君臣也表示了理解。
  虽说还没有完全进入北风季,但海风已经很明显的转向了,同时风吹着也相当冷,高丽君臣们都躲在船舱中没有露头。
  护航舰队没有携带宝贵的飞行法器,无穷莲座和云霭百合都跟随在主力舰队身边,所以,观察海面时以桅杆上的哨塔为主。
  根据以往的经验,桅杆最高的两艘五百料战船的哨塔中,安排的是目力远超常人的修士,他们每隔一刻时,便作一次“零报告”,通报着周围的海况。
  船行一天后,依旧平安无事,王守愚眉头紧锁,果断下令:“舰队降速至十分之六更。”
  与此同时,联席会议上,赵然、卫朝宗、汤耀祖、九姑娘、陆元元等人也在紧张的等候着前方的消息。
  白光一闪,赵然收到飞符,当即通报:“船行四百五十里,仍无敌踪。”
  杨福文在墙上挂着的巨大舆图上,用量尺向东又划了一条半寸长的虚线。
  陆元元盯着舆图喃喃道:“会不会护航高丽国主的事,海寇们还没接到消息?”
  九姑娘摇头:“那么铺天盖地的报道,几乎尽人皆知,海寇们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真忍得住?”
  汤耀祖摇头道:“要么高丽国主,要么护航舰队,无论哪一个目标,都价值巨大,怎么忍得住?”
  议论声中,赵然再次接到飞符:“伏击舰队同向航行十里,无敌踪。”
  杨福文继续画图,将护航舰队西北方向一百里外的另一条虚线也加长半寸。
  埋伏在西北,一是尽量避免被海寇发现,二是当护航舰队遭遇海寇拦截时,可凭风力急冲而下,及时包抄。
  这次出海设伏的战术是陈善道和陆西星、杜阳晨组成的前敌指挥部提出的,起因源于赵然和陈善道的一次飞符交流,赵然告诉了陈善道高丽国主拜见自己一事,于是,这个战法很快就酝酿出炉了。
  九姑娘主持的道录司还为此将李峘的册封诏书往后拖延了半个月,并在所有期刊中大肆宣扬。
  为了这次伏击,稽查舰队带出一大半主力,除了王守愚护航舰队的两艘战船、六艘巡海船和八艘风快船外,陈善道的伏击舰队还云集了二十艘战船、三十艘巡海船和十六艘风快船。
  船只数量虽然比海寇们差得很远,但和半年前的那一战相比,实力却增加了何止两倍!首先在船型上都是专业战船,防护能力大增,在法弩重炮、火舞龙、水龙炮的装备配置上,也远超前者,再加上半年前幸存的大批有经验的人手保留,又过四个月的刻苦训练,陈善道认为,如此实力,已经足够和海寇堂堂正正打一仗了。
  留在松江大营的是七艘战船、十四艘巡海船和数十艘风快船。这些船只是用来迷惑海寇耳目的,部分栈桥还由陈善道亲自布设了幻阵,从远处看上去桅杆林立、战船如云,就好似稽查舰队仍在港内一般。
  一切的布置,都是在等海寇咬饵。
  在王守愚的压制下,原本两天半的航程被拖成了三天半,海寇没有如愿出现,令所有人都失望不已。
  但陈善道依旧在耐心等待着,赵然和他通传消息的时候指出:“在最松懈的时候,往往就是敌人出现的时候,返程之际也不能放松警惕,这样的战例是以往证明过的。”
  陈善道深表认同,可惜他追问赵然以往哪个战例时,赵然语焉不详,推说记不清了,让他好好研究一下的心思落空。
  十一月二十日,护航舰队在开城休整两天之后,离开了江华湾,由原路横渡大海返回山东——不能再拖了,北风越来越猛,海浪越来越大,再拖下去,横渡的窗口期将彻底关闭。
  所有人都在盯着这条航道,焦急的等待着海寇出现。


第一百二十六章 伏击
  十一月二十二日午后,从江华湾出来的护航舰队离开高丽海岸已经三百二十里,此时偏北风越来越盛,掀起的海浪将近五尺。
  各船将帆向边侧转动,利用斜上风行驶,不时以风符逆冲,纠正方向,航速已经降到了十分之三更。
  忽然,瞭望手指着西南方向高呼:“有船!”
  王守愚上了桅顶瞭望塔,向西南方张望,隐见几根桅杆出现在海天一线,不禁击掌。
  很快,位于西北方向八十里外正被北风吹得逐渐靠近的伏击舰队就收到了报告:“西南十五里外出现可疑船只,四艘,只见桅顶,等待进一步确认。”
  陈善道和陆西星、杜阳晨埋头一合计,几乎已能判定,这就是海寇船只。否则大冬天在这里行船,又是鲜有人走的横渡航线,正常海客都不会如此行事。
  敌情判明后,陈善道下令所有船只升帆,加速接近护航舰队,将无穷莲座和云霭百合放上高空,同时飞报联席会议。
  过了半个时辰,可辨认的主桅杆数已经达到十二根;申时三刻,主桅杆数增加到十八根;申时末,双方相距七、里,对方船只已经完全显出真容。
  六艘五百料海船、六艘三百料海船、二十六艘二百料海船,二十艘百料以下快船。敌主力战船与护航舰队为七比二,小型快船之比为约为五比二。
  在战阵法器上,海寇优势则没有那么明显,与护航舰队之比预估为七比五,虽然数量依旧占优,但威力和射程都赶不上护航舰队。
  收到这个消息后,陈善道在一边拉近与护航舰队距离的同时,也将航向做了些许调整,减缓了靠拢护航舰队的速度。
  杜阳晨与王守愚沟通中询问:“总指挥想知道你部能不能顶得住这次遭遇战?”
  王守愚当即明白伏击舰队的想法,回答:“请陈天师放心,请陆同知和杜佥事放心,我部能打,主力可继续隐匿待机。”
  至酉时四刻,护航舰队与海寇船队正式接触,由护航舰队指挥王守愚座船首先打响第一炮。因此战发生于江华湾以西,故此又称江华湾外海之战。
  王守愚护航舰队在与海寇激战的过程中,不时向陈善道报告战况,战况也同时反馈到联席会议。
  护航舰队射程远、法器多,整体队形努力游走在外围,尽量发挥远程优势,欺负海寇们处于劣势的火力。海寇们则相反,拼命靠近护航舰队,寻求近战围攻。
  战至酉时,联席会议得到了战果通报,击沉海寇一百料快船一艘。杨福文将扎在舆图上的一枚小号黑钉摘了下来。
  酉时四刻,第二个战果得到确认,击沉海寇二百料船一只,杨福文又摘下一枚黑钉。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战果,击沉海寇三百料船一只,一百料船一只。
  酉时末刻,海寇在付出四艘船的代价下,终于和护航舰队绞杀在了一起,护航舰队的第一个损失报了上来——被烧毁百料快船一只。
  陈善道率伏击舰队已经接近至战场三十里处,无穷莲座和云霭百合各自升空,已经看到了正在激战的双方,他们藏在云层之中,认真搜索着周围的海面,却仍旧没有发现海寇主力。
  日头已经彻底落了下去,交战仍在继续,海寇已经损失了大小船只八艘,护航舰队也有一艘风快船沉没、一艘巡海船重伤退出战斗。
  护航舰队已经靠近至二十海里,但海寇主力依旧没有出现,陈善道依旧在忍耐。
  至亥时,双方仍在鏖战,通过海面上燃烧的战船火光辨认敌我。最新的战报送达联席会议,击沉敌舰六到九艘,伤四到六艘,具体战果需要明日才能确认,护航舰队损失三艘巡海船、三艘风快船,一艘五百料主力战船被击伤,需要尽快退出战场。
  这一夜的海战会非常漫长,因为视线不明,对于法器的使用也会受到极大影响,操船之时也要格外小心,免得一不留神冲进对方战船之中。
  因此,夜晚的海战不如白天激烈,法器的发射频率也大大降低了,双方比拼的是行船驾驭,护航舰队想借此拉开距离,海寇则要死死咬住护航舰队。
  伏击舰队向联席会议发来作战计划,他们准备再等一夜,一俟天明之后,不论海寇主力是否出现,都将合围战场上的海寇。联系会议讨论之后赞成了这一计划,因为大家都觉得,海寇主力恐怕不会出现在战场上了。如果此刻不是夜晚,他们甚至要建议伏击舰队立刻出动。
  赵然起身向大家道:“都出去走动走动吧,换换脑子,各位都枯坐几天了。今夜应当不会有更大的变数了,有什么情况,也会在明日。”
  九姑娘率先起身:“我去看看中泞。”
  陆元元则道:“我去找蓉娘一起说会儿话。”
  卫朝宗和汤耀祖并肩外出,一个说:“才五十多艘船,海寇就不打算支援他们?”
  另一个道:“他们也不知道伏击舰队在那里,或许他们认为,这些船足够啃下护航舰队了。”
  “也是,咱们在松江大营的伪装还不错,外围好些岛上的警戒塔都象模象样,我去看的时候也没看出来……”
  赵然立刻想起松江大营的伪装情形,也同样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会不会是因为海寇们认为,护航舰队实力不足为虑,所以没有派主力前来呢?
  梧桐道人,究竟在哪里?
  梧桐道人,此刻就在嵊泗!
  大批海寇船只借助夜幕的掩护,悄然抵达嵊泗海域。
  张铮和尹驯龙各自指挥一批海寇船只分列左右,手下的小掌柜、纲首们都很紧张,不停询问这么干能不能混得进去。
  两人笑着安慰手下,指着各岛水寨道:“看上去戒备森严是不是?嘿嘿,大部分都是假的!走,进水道!”
  张铮和尹驯龙当先打头,由嵊泗以南的东福、隗山、岱山、瓜连一线曲曲折折拐了进去,时而偏左、时而偏右,所过水寨竟无一发出警讯,就这么悄无声息潜至松江卫大营外港处!
  这些掌柜、头目们都觉匪夷所思,不敢置信,但眼前的一切表明,他们的的确确无声无息冲破了外围各岛的警戒,松江卫大营就在眼前!
  不用张铮和尹驯龙再吩咐什么了,该怎么做,所有人都明白,用了半个时辰准备妥当,众人兴奋的期待着梧桐道人的命令。
  梧桐道人居于千料大船上,遥望眼前灯火通明的松江卫大营,一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仿佛天地都踩在了的自己脚下。
  他狠狠向下挥手,喝道:“放!”


第一百二十七章 癸亥海战
  十一月二十三日寅时初,赵然将联席会议各方紧急召入议事堂,向他们通报了一个沉重的消息:半个时辰前,松江大营遭遇海寇偷袭,大营中的稽查舰队停留船只被焚烧一空。
  根据大营留守修士的报告,丑时三刻左右,上百条火攻船被海寇以风符鼓荡,满载易燃之物,直接冲入大营,因为船只都系岸靠泊,无法规避,故此损失惨重。
  修士、水手们以各种手段灭火,却都收效甚微,怀疑船上有大量火符、雷符、猛火油,遇船即炸,沾上就烧,整个松江大营好似烈焰地狱一般。
  众人大为震惊,议事堂中顿时冷冰冰毫无声息。
  良久,赵然将这一情况飞符通报陈善道,末了道:“海寇主力已现身松江,伏击舰队不用等了,尽快歼敌,迅速回师。”
  赵然询问:“谁家还有飞行法器,咱们尽快去一趟松江。”
  卫朝宗、九姑娘都准备向本山发符,调用飞行法器,但最快的还是陆元元,她宗门就在茅山,当即向德祐观飞符,小半个时辰后,便有德祐观陆氏长老驾驭着九龙蒲团赶到应天,于是众人上了蒲团,直飞松江大营。
  卯时初刻,天色渐渐发白之际,赵然等人赶到了松江大营,此时大火尚未熄灭,整个水营中都是熊熊燃烧的船只。十几座栈桥同样被火烧毁,火苗蹿上岸边,将部分营垒也卷入了其中,浓烟滚滚,呼吸难继。
  众修士一齐施法,火头才被全部压制下来,再看大营,已经毁去了一大半了。
  赵然等人坐镇松江大营,指挥救治伤员、清点损失,德祐观陆氏长老则驾驭九龙蒲团入海,在海中转了一大圈,却哪里找得到海寇的半分踪迹?
  傍晚时,损失报了上来,七艘战船、十四艘巡海船尽数被烧,其余船只也被烧毁了四十三艘,损失极为惨重。除此之外,岸边的所有栈桥都需要重建,岸上有两座军械库、三座粮库同样被引燃,损失大量辎重。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人员伤亡不大,尤其是值守修士,几乎没有损伤,但他们修为不够,救人乏力,令水军死了三十多个,受伤上百人。
  卫朝宗问:“松江大营深处岛礁庇护之内,就算主力舰队离开,在主要通航岛屿上的警戒哨位也安排了不少,各个方向都照顾到了,海寇是怎么钻进来的?”
  这个问题无人能够回答,卫朝宗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向赵然小声道:“要好好查一查!”
  赵然铁青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好在到了子时,终于传来一条好消息,伏击舰队那边得手了,击沉敌五百料、三百料主力战船各四艘,二百料以下船只十六艘,残敌四散逃窜。
  最为的振奋是,陈善道含恨出手,抓住时机亲自跳帮作战,生擒海寇大头领黄飞龙,此人是海寇们的带队大掌柜,也是梧桐道人的四大将之一。
  战局继续演变,十一月二十九日夜,返航舰队抵达山东南端,在日照以东平山岛海面下锚休息时突然遭遇海寇主力,海寇袭击时机拿捏之精准,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当夜一场大战,至天明时分开,海寇舰队向东退去,无穷莲座和云霭百合追出去五十里后才被叫回——稽查舰队已经没有余力再战,需要尽快回航。
  这一战,稽查舰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三艘战船被击沉、两艘重伤,巡海船损失六艘、受伤多艘,风快船损失也在十艘以上。
  根据各船上报的战果,估计击沉大小敌船十三、四艘,陆西星和杜阳晨向赵然透底:这一次遭遇战太过突然,稽查舰队的确吃了大亏。
  而令人震动的是,陈善道首次遇到了劲敌——东海化形大妖,骷髅真人。
  据陈善道亲口所言,骷髅真人的修为要比他弱不少,应当属于一次化形和二次化形之间。但骷髅真人是海上修士,借用海上之力的技巧炉火纯青,斗法之时与陈善道近乎伯仲之间。
  两位高修的斗法结果是谁也奈何不了谁,骷髅真人护着海寇们徐徐撤退了。
  十二月初三,稽查舰队返回舟山,入驻嵊泗岛。至此,一个月的海战结束,因为发生在癸亥月,又称癸亥海战。
  这是隆庆二年里,联席会议与海寇们爆发的第二场大规模海战,损失非常严重,五百料主力战船沉没、受损二十多艘,巡海船、风快船更是多达数十艘。刚刚恢复海战能力的稽查舰队再受重创,短期不能出战。而松江卫大营的被毁,同时也让稽查舰队失去了重要的补养基地,需要尽快修复。
  陈善道面露惭色的向赵然道歉:“不用掩饰,这一战的确是败了,是我辜负了致然的期望。”
  赵然忙安慰道:“陈师伯言重了,在我看来,这一战收获很大。原本我们是没有海战能力的,五月间那一战几乎全军覆没,可以说是打崩了,这便是我大明海上实力的明证。但这次不同,虽然损失不小,但我们撑住了,陈师伯你带领舰队出击,不仅消灭了拦截的海寇,还活捉了他们的大头目。在遇到海寇突如其来的偷袭时,也撑过来了,您把舰队安安全全的带了回来,这是一个飞跃。我相信,只要等我们缓过来,之后每打一次,都会比原先更强三分!”
  陈善道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真师堂那边,我去请罪。”
  赵然连忙制止:“陈师伯不要开玩笑,真师堂授权联席会议全权处置海上战事,联席会议里头,大伙儿公推以我为首,自然是我去真师堂接受质询。莫非陈师伯打算抢我这后辈的职司?那弟子可绝对不会答应的!师伯还是专心做你的舰队总指挥吧,好好料理善后,等待下一次出动。”
  陈善道笑了笑,道:“那行,我继续回去练兵,只是这添补船只、重修大营的事,就要辛苦致然了。”
  赵然摆了摆手:“您放心,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有陈善道、陆西星、杜阳晨在,稽查舰队善后事宜不用赵然操心了,赵然和联席会议众人返回应天,一回鸡鸣观,就见苏川药和杨福文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很自觉的迎了上来:“老师,材料都备齐了,何时去庐山?”
  赵然挠了挠头,叹道:“先拟个辞呈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二次问责
  这次的损失是相当大的,尤其是松江卫大营被烧,将稽查舰队的补给基地给搞没了,至少需要三个月重建,才能满足舰队主动出击的需求。此外,还有一大批新锐战船的沉没和受损,都需要重新添补。
  这么重大的损失,赵然也为肯定要到来的真师堂质询而感到头疼,不得不开始活动。
  他首先向九州阁周云芷和宋阳石两位真师递交了辞呈,打算辞去自己鸡鸣观方丈的职务。辞呈递交后的第二天,就在鸡鸣观见到了赶来的周云芷。
  周云芷在景阳楼前狠狠训斥了一通他这种遇到难处就撂挑子的态度,声明这是极度不负责任的行为,要求他立刻将辞呈收回。这一通批评,当真是劈头盖脸,骂得赵然冷汗连连,深刻检讨了自己的错误,周真人这才风风火火的回转庐山。
  临走前,周真人向他道:“你也不用担心,有我和宋天师力保,你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九州阁的阵营稳住之后,赵然又向武阳钟写了一封辞呈,这次更扯,他打算辞掉自己在三清阁的君山卫使一职。武阳钟直接飞符告诉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瞎想。”
  紧接着,赵然飞符东方明:“东方师伯,我需要您的支持。”这是开门见山向东方明请求援助,东方明回复得也很明确:“胜败乃兵家常事,致然勿忧。”
  加上永远支持自己的许云璈,这就是五位真师了。
  再掰着手指头一算,杜阳晨是稽查舰队指挥佥事,三号人物,身为他的师兄兼师父,杜阳鸿应该不会为难自己,为难自己就是为难稽查舰队,就是为难杜阳晨,何苦?
  有陈善道坐镇嵊泗岛,郭弘经想必也不会为难自己,加上他就是七位真师了。
  另外……赵然将蓉娘喊过来:“杨师伯在太玄馆还是在庐山?”
  蓉娘道:“她在阁皂山。”
  赵然道:“那太好了,你赶紧回一趟娘家,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她别难为我。”
  蓉娘问:“是准备接受真师堂质询了?”
  赵然叹道:“卓长老的小道消息,司马云清那家伙发起质询,要追究这次松江大营被偷袭的责任,不得不小心应对啊。”
  蓉娘道:“行,我立刻回去。哎,都怪你,我的云霭百合被你弄到舟山去了,怎么走?”
  赵然挥了挥手:“找陆元元,坐她家的蒲团,快去!”
  八票在手,什么质询都是白瞎,赵然这才将此事抛开,继续研究下一步重建松江大营、添补舰队船只的事宜。
  十二月十二日,真师堂在庐山召开质询会,这次质询只点了赵然一个人的名字,卫朝宗、汤耀祖等人都很担心,等赵然走了以后,九姑娘实在忍不住了,向他们道:“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别担心。”
  汤耀祖道:“上次是大伙儿一起顶,这次只让致然去,能不担心么?”
  九姑娘道:“就因为只让他一个人去,才说明这回事情不大,放心吧。”
  赵然上了庐山之后,在金鸡峰洞天的云水堂住了一晚,和镇门灵猴等一帮总观灵妖摆了一宿龙门阵,侃了不少海战纪实,第二天前往真师堂报到。当值的是九州阁长老静慧,她将赵然领进真师堂后,提笔在一旁准备记录。
  今日的质询,只有三位真师到场,一个是发起动议的司马云清,一个是专程赶来护犊子的周云芷,还有一个是微笑不语的东方明。
  让赵然将上月战事,尤其是松江大营被烧一事做了个汇报,司马云清开始提问:“身为联席会议主持者,对于此战,你认为自己有没有责任。”
  “有的。”
  司马云清有些意外,赵然直承其过,令他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接口,愣了片刻,才问道:“什么责任?”
  “领导责任。”
  司马云清原先设想的许多套话技巧顿时都无可用之地,又想了片刻,才问:“你认为应当怎么处置?”
  赵然道:“可以不再主持联席会议。”
  司马云清很是意外,半晌之后方道:“我认为还应当免去你鸡鸣观方丈的职司,你有什么要说的?”
  赵然点头道:“我听真师堂的。”
  司马云清:“……周真人、东方天师,你们可以发问了。”
  周云芷发问,她问的是东方明:“东方天师,你有什么要问的么?”
  东方明微笑摇头,周云芷又问司马云清:“还有吗?”
  司马云清:“……”
  周云芷道:“行了,多少事情等着致然回去处置呢,别浪费时间了,刚才致然也认为自己应当担负领导责任,那就免去他联席会议主持者的身份,换做讲法堂祭酒陆元元担任。至于是否免去鸡鸣观的职司,九州阁不同意。开始投票吧。”
  接着,周云芷取出宋阳石、杨云梦的委托书,都表示认可周云芷的提议。东方明也取出了郭弘经、许云璈、武阳钟、杜阳鸿的委托书,表明同意。
  八票已到,司马云清也不再说什么了,直接选择了放弃。
  赵然不再主持联席会议,司马云清的目标应该算是部分实现了,但他看见周云芷和东方明往外一张一张取出其余真师的委托书的时候,却忽然感到有些冷。
  不管如何,主战的赵然终于下台了,持续了近乎一年半的海上封锁,终于有希望打开,这一年里,司马家的海上贸易损失惨重,现在是到了重启的时候了。
  年关前,司马致富受命来到讲法堂,拜望他这位可称同门的师妹。
  陆元元有些诧异:“和谈?致然不是说过,除非他们自缚请降,否则不谈么?”
  司马致富道:“师妹,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已经连吃两次败仗了,再打下去,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梧桐道人已经托人再次询问,道门是否有意招安,若是有意,他愿意诚心诚意的商讨条件,绝不加价。我认为他诚意很足,刚刚打了大胜仗,却愿意再次低头,把条件又降了……”
  陆元元打断他道:“师兄,这些事情我也不大懂,要不你还是去问致然吧。”
  司马致富愕然:“真师堂定的是师妹主持联席会议,赵致然已经担负领导责任,被免去主持的权力了,问他做什么?”
  陆元元道:“我们前天开了一次会,会上大家议决,会议我主持,发起和总结由他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二次驳回
  司马致富将从陆元元这里得来的消息告诉了司马云清,司马云清怒道:“这是对真师堂问责的阳奉阴违!联席会议怎么能这么干?免去的是赵致然对会议的主持吗?是不让他担负主要责任!”
  司马致富无奈道:“陆师妹说,的确不让赵致然担负主要责任了,再出什么问题,她来承担主要责任。”
  司马云清顿时哀其不争:“元元是怎么搞的?她来承担?她担负得起?回头我找她们家谈!”
  司马致富问:“现在怎么办?”
  隔了好半天,司马云清才回复:“暂时只能再找赵致然,跟他说清楚,不能再这么硬撑下去了,海贸应该立刻重开!”
  赵然在视察新江口船台,琥珀道人正在向他报告生产情况:“根据第一次海战之后总结的经验,我们将第一批次战船的船楼高度降低了三尺,以减小被敌击中的截面。但半个月前,陈天师跟我们说,他不要船楼了,他想多架两门法弩重炮,让我们把船楼削去,因此,第二批次的战船原本已经差不多可以下水的,但目前需要延长一个月,正月以后才能下水,涉及到去船楼、改扩底舱等设计。”
  赵然道:“这是对的,实战是最好的老师,教会我们应该造什么样的船。明年二月船只交付后,继续造船,这回我需要的是千料大船,双甲板,纵帆布置。”
  琥珀道人点头:“我族中有长辈见过,西夷有些船就是纵帆,可以有效利用侧风,并为上层甲板开出射界。下一批我们就打算试验。”
  杨福文凑过来道:“老师,司马致富又来了,就在船厂外。”
  赵然道:“让他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下午,直到赵然和琥珀道人商量好明年二月以后的造船计划——二十四艘千料战船、五十六艘五百料战船、六十艘巡海船、八十艘风快船的单子后,才从新江口船厂出来。
  赵然走到江边,向司马致富招了招手,司马致富连忙跟过去,陪着赵然来到水边。赵然望着冬天略显萧瑟的水面没有说话,他也没敢贸然开口。
  良久,赵然才开口问:“海寇又来找你们家了?”
  司马致富道:“是,他们托人带话,希望联席会议能慎重考虑,对他们招安。”
  “招安?”赵然忍不住笑了:“怎么忽然说起招安了?梧桐道人不是要据海建阁么?”
  司马致富道:“他们把条件又降了,希望能派人跟联席会议谈一谈。”
  “什么条件?”
  “不再寻求禁绝两广贸易了,这项条件被他们去掉了。同时被去掉的还有授箓一款。他们的意思,只保留两个条件,一是建阁,二是购置军甲法器。”
  赵然呵呵道:“明明是我们吃了败仗,为什么海寇一而再而三放低姿态、减少要求,你知道是为什么?”
  司马致富道:“他们也不想这么打下去了,海贸长期禁绝,损失何其重也……”
  “再想想。”
  “他们并不想和道门完全决裂,我以为,他们还是心向道门的。”
  赵然摇了摇头:“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来见我。”
  “那……这条件?”
  “驳回,一条都不接受!”
  司马致富沮丧的回到茅山,向司马云清讲述了赵然的回答,问:“赵致然说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祖父怎么看的?”
  司马云清冷笑:“他的意思是,岛主联盟怕了。”
  司马致富呆了呆,没好气道:“怎么可能?一年两场海战,五月把他的舰队一战打光,十一月把舰队老巢都给烧了,那么大的胜仗,怎么会怕?”
  司马云清道:“人啊,年纪轻轻,一旦初登高位,就会得意忘形,不吃大亏是不可能回头的。赵致然既是如此自负,也罢,咱们就等等,等着他再栽一个天大的跟斗!”
  第二次修改条款依旧被赵然回绝的消息,通过茅山司马家、某大海商、某岛岛主,辗转几次之后终于传到了梧桐道人这里,此时,已是隆庆三年的正月。
  沉浸于正旦佳节中的灵鳌岛顿时被一瓢凉水浇了个通透,梧桐将手下三大将:尹驯龙、张铮和青山道人召集过来,一起讨论应对之道。原本的四大将之一黄飞龙,已经被陈善道生擒活捉了。
  尹驯龙很生气:“赵致然的脑子进水了吧?我们一胜再胜,他一败再败,我们把条件降了又降,他却冥顽不灵!这是什么意思?还要让我们再狠狠打他一回,他才知道疼?”
  张铮沉吟道:“会不会是因为别的原因?我当年在上三宫的时候,就听说过,赵致然和茅山不和,有没有可能,我们找错了人?要不换一个人去试试呢?”
  梧桐道人望向青山道人,灵鳌岛四大将,尹驯龙悍勇、张铮冷静、黄飞龙听话,而青山道人则没什么名气,各家岛主都对他印象不深。但实际上,梧桐道人的很多作战方略,都来自他的主意。比如设伏围杀黎大隐,比如火攻偷袭松江大营。
  青山道人考虑良久,道:“非人老哥所言不差,或许我们找错了人。”
  梧桐道人点了点头,仔细回想自己认识的那些大海商,琢磨着他们之中谁能联络上赵致然,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更好的人选来。
  “朝中无人啊,为之奈何?”
  青山忽道:“要不,还是启用陈眠竹?”
  尹驯龙不乐意了,哼道:“此人畏敌如虎,去了一趟应天,张口闭口就是道门势大,这种人还能用?”
  青山道:“他是咱们这些人里头,唯一能够见到赵致然的,不仅见了赵致然,还见过联席会议的其他人,比如汤耀祖,比如卫朝宗,与其中间转来转去,为何不让他直接找上门去?至于尹老哥说他畏敌如虎,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是让他出战,而是让他把咱们的条件一字不误的递过去,再打听出赵致然的真实想法,这就足够了,不是么?他一大家子都在灵鳌岛,也不怕他叛逃。”
  张铮点头:“青山老弟言之有理,我同意。”
  梧桐道人左看右看,见尹驯龙也不反对了,点头道:“那就让陈眠竹再走一遭。”


第一百三十章 二入应天
  陈眠竹从自家柴扉中出来,眼望自己老母亲、严妻和刚刚五岁的孩子,挥了挥手:“不要送了。”
  见老娘眼眶泛红,不禁失笑:“这是作甚?应天不是龙潭虎穴,我又不是回不来了,上次不就安安稳稳回来了嘛。”
  妻子瞪眼道:“不一样,上次你去的时候还没开打,这次打了人家两回,能一样?”
  陈眠竹缩了缩脖子:“道门是不胡乱杀人的,赵方丈那人最讲规矩,我按规矩办事,稳妥得很,你们以为跟灵鳌岛一样……”
  妻子一巴掌拍在陈眠竹脑壳上,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陈眠竹捂着被打得生疼的脑门,暗自叹了口气:娶妻绝不能娶比自己修为高的啊……
  只好转过头向自己的儿子道:“等为父回来,给你带中原的好玩意儿。”
  至码头处,登上海船,见堆场上满是各种海货、矿产,就这么随意一堆一堆如小山般散落在空地上,许多东西上面都覆盖着海草泥沙,还有大量矿石已经分不清原色,被海风吹拂、雨水浇得透了,也没人有心思管一管。
  玉京子从他袖袋中爬了出来,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货物,道:“造孽啊,这能买多少书……”
  陈眠竹摇了摇头,转身吩咐:“开船。”
  从灵鳌岛启程至应天,需要半个多月的航行,途中,陈眠竹路过南翎岛时停留了两个晚上,补充了淡水和食物。南翎岛的岛主是他的好友,向他道:“望陈老弟此行顺遂,能把条款谈下来,一举底定东海战事!”
  陈眠竹笑道:“你当日不是最为积极的么,声称要和道门打个天翻地覆,怎么又如此急切了?”
  南翎岛岛主叹道:“谁能想到会打那么久,弟兄们的东西都供应不上了,封海已经两年了……”
  陈眠竹纠正道:“刚一年半。”
  那岛主苦笑:“刚一年半?我还以为两年多了……别看连胜两场,但损失很大,我岛上死了二十多个弟兄,都是视如手足的,还有十八个已经残了,行动不便。总之,陈老弟尽量多为弟兄们想想,这场战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陈眠竹道:“可梧桐盟主要当灵鳌阁长老,你们这些岛主,又个个都想当一馆之主,联席会议怎么可能答应?人家办事是有规矩的,哪里能建馆阁,哪些宗门可入诸真宗派簿,不是嘴皮子一动就能办了的,更不是咱们能够强行索要的。谁答应了,谁就要负责,在文书档案中留下记载,你说谁敢担这个责?”
  那岛主失望道:“也就是说,陈老弟你这次还是空跑一趟?”
  陈眠竹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难啊。”
  二月初一,陈眠竹亮出了自己的修行证,经检查无商货后,被允许停靠在了燕子矶码头。
  赶来迎接的芊寻道童一见陈眠竹,立时催促:“快,快!”
  陈眠竹含笑从座舱中提出一个大坛子,芊寻道童匆匆忙忙打开,里面飘出一股酒糟的香味。她迫不及待的伸手进去,掏出一把鱿鱼丝,直接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陶醉:“娘亲的味道!好吃!”
  陈眠竹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过去,芊寻道童忙将手里的鱿鱼丝塞嘴里,在衣襟上使劲擦了几把手,接过来一看封面的上字迹——吾女亲启,顿时忍不住嚎啕大哭:“娘啊!”
  芊寻道童家在寻龟岛,距中原大陆不知几千里之遥,飞符收不到,陈眠竹受其所托,回到灵鳌岛后又派人辗转前往,终于得了三娘子一封书信,让离家数年的芊寻道童再也按耐不住,就在码头上大哭不止。
  哭罢,芊寻道童心头畅快了许多,捧着几乎和她一样高的大坛子往回走,死死抱着也不撒手,陈眠竹劝了两次让她收起来,或者装进储物法器里,她也不听。
  到了鸡鸣观,迎出来的柳初九和林阿雨有些纳闷,还问陈眠竹:“芊寻呢?这个坛子是什么法器?还会自己走?诸葛家光新造的?”
  芊寻从坛子后露出脑袋,气道:“你们两个才是法器,你们两个全家都是法器!”
  安顿下来之后,陈眠竹抱着一堆材料去找杨福文,按照程序申请拜见赵方丈。因为他的特殊身份,申请材料又相当规范、十分过硬,三天之后便得到了赵然的接见。
  将自己的来意讲明之后,赵然道:“之前已经有人代为提出了你们的要求……”
  陈眠竹连忙更正:“方丈,是他们的要求!”
  赵然笑了笑,续道:“条件没有任何改变,贫道之前已经拒绝了,为何又将你派过来重申一遍呢?”
  陈眠竹道:“他们认为,或许中间人的传话有所偏差,所以让我来了,因为梧桐盟主认为,两战之后,方丈您应该同意招安才是正理,更何况梧桐盟主还做了大踏步退让。”
  “偏居一隅,他们了解道门么?了解大明么?凭什么以为我同意了招安才是正理?可笑至极!”
  “的确如此,没有在应天住过,没有在方丈麾下做过事,他们是不会知道什么才是正理。”
  “你回去告诉他们,告诉梧桐,他的条件,贫道一条都不答应。”
  “是。”
  “什么时候走?”
  “能否请方丈给个正式的回复文书?”
  “可以,找川药办。”
  “小人打算在应天待一段日子再回去,恳请方丈应允,也请方丈放心,小人知道规矩,绝不将此间的消息泄露回去。”
  赵然想了想道:“可以让川药将回复文书的日期落在你临走前一天。”
  “那就太感谢了!”
  “至于消息,你想告诉他们什么都由你,这个没有任何关系。”
  从赵然书房出来后,陈眠竹在鸡鸣观里溜了两圈,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感到非常亲切、非常平和。
  玉京子探出头来催促:“快下山啊,去书坊,三国也不知出了几回新章节,这大半年的,都快把我在岛上憋死了。对了,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话本,快啊!”
  陈眠竹带着玉京子下山,先去书坊买了一大堆期刊和几种新话本合集,然后又去秦淮河找了艘画舫,花了十两银子,美滋滋的睡了一觉,歇宿到第二天才回到鸡鸣观。
  迎面撞见芊寻道童,芊寻眼睛一亮,问:“现在有空吗?”
  “什么事?”
  “各方友好人士座谈会,马上就开了,咱俩一起去会场照相。”


第一百三十一章 债券处置
  各方友好人士座谈会还有半个时辰才开,芊寻道童取了两个留影法器盒,塞了一个给陈眠竹:“多半年没用,不会忘了吧?”
  陈眠竹接过来,熟练的检查了一遍:“哪儿能呢?怎么照?”
  芊寻道:“我负责照讲坛上的,你负责找讲坛下的。走,先进去踩踩场,熟悉一下各组座次。”
  看了一遍场地,陈眠竹心中有了数,对着各个地方先空照了两张,找了找光影和镜头的感觉,正要招呼芊寻找一份友好人士名单,就见大门外进来一个女修,脖子上同样挎着个照相法器盒,正在四处张望,陈眠竹顿时失神了。
  不一定比得上裴经理的干练飒爽,不一定有苏科长那么妩媚诱人,但却让陈眠竹有了心动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动,只觉对方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吸引着自己。
  女修直奔芊寻而去:“芊寻子,有没有名单?”
  芊寻回应:“若绮来了?名单还没出来,一会儿给你。对了,你拍的照片要先给苏科长过审,合用了才能发表,否则就用我们的照片。”
  “知道了!”
  芊寻给陈眠竹介绍:“这是《君山笔记》特约记者若绮,听说过吧?”
  陈眠竹顿时有些口干舌燥,十分紧张,道:“是,嗯,久仰大名。”
  他袖口中的玉京子忽然爬了出来,吐着信子道:“哇,终于见到真人了。”
  若绮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又有些好奇的问:“灵妖前辈?”
  玉京子咝咝道:“什么前辈后辈的,大家交个朋友就好了。”
  芊寻又道:“这是东海来的陈眠竹和玉京子前辈,他今天帮忙照相。”
  若绮忍不住问:“陈道友好,这位玉京子前辈好可爱,我能不能摸一下?”
  玉京子立时向前一蹦,蹿到若绮手臂上,蛇头向前一弓:“摸吧。”
  若绮一边摸着蛇头,一边又问陈眠竹:“陈道友,你来自东海?大会散场之后我可不可以对你进行采访?”
  陈眠竹心中狂喜:“好的,完全没有问题。”
  紧接着又有《皇城内外》、《灵宝新说》、《龙虎山》等期刊的记者到场,芊寻特意提醒陈眠竹:“离《皇城内外》的殷记者远一些,千万别说自己是灵鳌岛的,她前年差点死在你们灵鳌岛张铮,就是张非人的手下。”
  陈眠竹有些发懵,问:“哪个殷记者?”
  芊寻提示:“坐在最后一排,女修,低头画画那个。现在照相法盒都推广了,可她出来采访从不使用照相法盒,直接用笔画,画什么像什么,比照出来的更有趣,所以这两年很出名……”
  陈眠竹想了想道:“殷雨心?”
  “你知道?”
  “她的画,确实好。”
  各方友好人士座谈会终于开始了,偌大的会场满满当当,陈眠竹不停的使用照相法盒拍照,经常也会寻找一下若绮的身影,看着她在座席中咬着笔头沉思,偶尔逗弄一下缠绕在她手臂上的玉京子。
  陈眠竹很庆幸自己被芊寻道童拉过来帮忙,在这里,他看到了联席会议的所有成员——除了黎院使,一想起黎院使,陈眠竹心头就沉甸甸的,感到压力巨大。
  但很快,他就被赵然的发言所吸引,忘了黎院使,忘了偷看若绮,忘了照相。
  赵然今天的发言内容是,如何处置靖海平寇大债券。
  他一登台就毫不掩饰的向大家表示,由于战事失利,今年债券本息的兑付可能要出问题。什么问题?兑付不了!
  债券发行的时候,承诺于八月到期归还的本息出自灵鳌岛及周边水域的海产,海战没有打赢,拿什么兑现本息?虽说离到期日还有半年,但明眼人都知道,半年想要打赢海战、夺取灵鳌岛,难度太大了。
  赵然表示,如果大家一定要把债券赎回来,也不是不可以,发行债券时,大家就知道,户部宝钞司为债券做了担保,一旦联席会议通过,宝钞司可以出面,连带兑付本息。
  宝钞司用库银偿债之后,势必会影响到小额银票的信用,这笔六十万两的库存缺口,将由户部和鸡鸣观联合担保,三年之内补齐。
  但户部和鸡鸣观只是联合担保,具体还有一个偿还的主体,为此,鸡鸣观将着手组建一家大明海外垦殖公司,由户部和鸡鸣观按照担保比例和投入数额联合持股,预期在隆庆四年底以前还完宝钞司的库存缺口,从隆庆五年开始分红。
  这个预期是和战事进展紧密相连的,隆庆四年,也是明年,这是联席会议预期中底定东海战事的最终期限。
  赵然详细讲述完这个偿债计划后,令到场的“各方友好人士”松了口气,他们的银子不会打水漂了,能够按时于今年八月得到偿付,这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最后,赵然的轻描淡写补充了一句:即将成立的大明海外垦殖公司,将继续致力于征服东海、南海,致力于对海产的开发利用。
  讲完之后,四季钱庄在京大掌柜立刻举手提问:“赵方丈,关于这家大明海外垦殖公司,将完全由户部和鸡鸣观持股么?是否允许其他机构和个人参与?”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立刻引起参会者们的高度关注。
  赵然似乎也被这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和身后卫朝宗、九姑娘、汤耀祖等人交头接耳了一番,参会者们也开始和身边的人小声议论起来,更有不少人在下面高呼:“我们也想入股,能否请联席会议考虑我等的意见?”
  会场上越来越吵闹,裴中泞和苏川药都登台帮忙压制会场的喧嚣,陈眠竹和芊寻、杨福文等都被调动起来,一排一排走过去,示意大家的安静。
  各大期刊的记者们都敏锐的意识到今天的座谈会似乎不同寻常,若绮等人举起手中的照相法器盒啪啪啪连续拍照,殷雨心干脆走上讲坛斜角,居高临下现场开始素描。
  片刻后,赵然回到讲坛正中,顿了顿,支吾道:“关于这个问题……联席会议还没有……嗯,具体讨论过……鉴于问题比较复杂,暂时还没有放开的打算……”
  话音刚落,立刻激怒全场,先是几个人带头,继而引发数百人同时高呼:“反对联席会议的决定,我们强烈要求入股!”


第一百三十二章 洗牌
  座谈会进行到这里,主题发言已经进行不下去了,按照参会者的意愿,立刻进入小组讨论阶段。
  参会者共分为四个组,钱庄、缙绅、商铺、海客,缙绅和海客两个组又各自分成甲乙丙三个小组,因为要求发言人员太多,一直讨论到晚间也没有结束,当晚,大家就住在鸡鸣观海外研修中心,继续开会讨论。
  到了第二天中午,小组讨论才结束,各组又用了半天时间整理出意见,报给了苏川药。苏川药整理之后交给联席会议,联席会议用了一个晚上,拿出来一个处置方案,这个方案被称为“隆庆三年靖海平寇大债券债转股实施办法”。
  办法规定,隆庆二年发行的靖海平寇大债券,被允许于隆庆三年二月,由持债人选择转为股份,入股于三月初一成立的大明海外垦殖公司。
  公司总股本一百万,每股一两,与债券面值相同。自愿转股的持债人,必须于二月十五日前向公司筹备处(设于鸡鸣观海外修士研修中心)申请,过期不候。户部所持四十万股中,无偿转让鸡鸣观、元福宫、朝天宫、灵济宫、显灵宫、道录司、讲法堂各五万股。
  所有选择债转股的持债人,都将成为大明海外垦殖公司的股东,在公司召开大会进行重大事项决策时,按照所持股份进行投票。
  公司设置理事会,处理公司日常事务,理事会成员共包括上述八家机构,以及钱庄、商铺、缙绅和海商等四行代表(共四位)——四行代表从股东中自行推选产生。
  考虑到隆庆基金拟将所持十万两债券全部转为股本,占比达到百分之十,已是最大单一股东,理事会中增加一席,由隆庆基金占据。
  因此,理事会共计十三人。
  赵然本来准备开始下一段会议内容,但与会代表们一致要求展期,按照他们的说法,要对参会代表重新“洗牌”。
  赵然只得宣布会期延后一天……
  两天……
  三天……
  参会代表们并没有离开海外修士研修中心,反而有更多的人赶到这里,整个海外修士研修中心成了热闹的“菜市场”,喧嚣嘈杂,热闹不已。
  有些代表的住宿间外立着“高价收购债券”的牌子,有些代表的房间外则立着“拟转让债券,有意者从速”的牌子,还有一些代表的房间外则是“出门方便,稍待即回”……
  赵然抽出空前往阿姜的房间,探望这位黎大隐没有名分的“遗孀”,阿姜房中很是热闹,将两个女儿也一起叫了过来帮忙。她在发行债券的时候就认购了五千两,在持债人中是份额较重的,这次更是敞开收购债券,忙里忙外奔波不停。
  赵然道:“何苦如此?有我在,还能照顾不好你?”
  阿姜摇头:“不是银子的事,我要进理事会,我要投票,我要让公司投资稽查舰队,去打海寇,为大隐报仇!花再多银子也不心疼。”
  赵然沉默片刻,问:“收了多少了?”
  阿姜道:“我也是傻了,昨天只开价一两一钱,收了一百两就收不到了,结果一打听,有个叫王成羽的,直接叫价二两。我今天涨到二两五钱,还是收不到,原来是那个王成羽直接涨到三两了。听说四季钱庄也在收购,他们开价二两六钱,比王成羽要低,但是他们收购量很大,所以收了不少。我打算直接开到五两银子,看谁跟我争!”
  正说着,阿姜的女儿回来了,刚进门就道:“王成羽抬到五两了!啊……方丈……”
  阿姜咬牙:“涨到六两!”
  赵然一看这情况,也别给人捣乱了,于是告辞出来,看着代表们忙里忙外,走路都带跑的,不由有些好笑,正好见到陈眠竹抱着照相法盒四处乱跑,把他招过来问:“你没买点债券?”
  陈眠竹笑道:“托方丈的福,买了,前天就买了一千张债券。”
  赵然失笑:“你倒是机灵。”
  陈眠竹道:“跟《君山笔记》特约记者若绮买的,她跟我做采访的时候谈到债券,我说我想买,她一开始不卖,我直接给她报了三两银子,她就卖了。”
  赵然赞道:“有气魄。”
  玉京子从陈眠竹袖袋中爬出来,道:“他就是给人故意送银子的,想讨若绮欢心。”
  陈眠竹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亏是亏了一点,其实也没多少,主要看她不容易,就当江湖救急了。”
  赵然明白了,摇了摇头:“亏?你知道现在多少银子?”
  陈眠竹愣了愣:“听说昨天最高价是二两,我大概亏一千两。方丈的意思,莫非又涨了?”
  赵然道:“自己去打听吧。”
  债券的价格一路攀升,由三两而五两,再由五两而八两,截止二月十五日最后期限前,终于跃上了十两大关,但已经没有人卖了,有价无市。
  陈眠竹投入三千两,依照行价浮盈七千两,当真令他意想不到,此刻就算是想退给若绮,自己都有些舍不得了。
  若绮倒是很坦荡,冲着陈眠竹喀嚓拍了一张照片,拍得陈眠竹惊疑不定,若绮向他道:“没有恶意的,我就是留个念,陈道友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投资课,小女子受教了。”
  二月二十日,相关债券凭证进行了清点,输入鸡鸣观的运算法柜之后,得出了申请债转股的股东数量,一共还剩三百五十六家。
  三月初一,“各方友好人士座谈会”华丽变身,成为“大明海外垦殖公司股东筹备大会”,大会选举了理事会。
  在钱庄一行中,影响力最大、持股最多的四季钱庄赢得一席;商铺中和缙绅两个组别也都推选出了代表;在海客一组中,单一持股数额三万五千股的王成羽却没有成功当选,而是由持股两万的阿姜出任了代表。
  王成羽自己向赵然承认,如果竞争的话,刚到中原的他是选不过阿姜的,阿姜的支持者太多,头上光环也很盛,另外,王成羽本人对担任理事也兴趣不大,他更喜欢喝茶品酒坐看山水,经营自己的小山庄便是他最大的爱好。因此他主动让贤,推举了阿姜。
  在股东大会上,大明海外垦殖公司以全票通过了由新任理事阿姜发起的议案:发行一百五十万两债券,用于支持稽查舰队继续作战。这笔债券被命名为“第二期靖海平寇大债券”。


第一百三十三章 拍砖
  一百五十万两债券很快就被参会的各位股东认购一空,一两银子都没卖到市面上去。
  经过股东大会同意,大明海外垦殖公司理事会与道门在京机构联席会议(差别不大的两套班子)之间,立刻签署了一份备忘录,将这笔银子交付联席会议,用于支付隆庆三年造船计划,训练水军,采购军甲法器,继续维持海战。
  备忘录中规定,战事胜利后,联席会议必须将灵鳌岛、三金岛、磺雀岛等等已知的三十五座岛屿独家开发权授予垦殖公司,时限为五十年。
  这三十五座岛屿的名单,都是按照岛主联盟去年上交的签名名单直接转过来的,为此还让陈眠竹核实确认了一次。
  在应天待了整整一个月之后,亲眼见证了垦殖公司的成立,目睹了一百五十万“靖海平寇大债券第二期”的一扫而空,陈眠竹彻底放下了代表岛主联盟与赵然谈和的心思,他自家就偷偷认购了二千两,还谈什么?
  拿着苏川药开具的书面回函,又在市面上大肆采购了不少东西,陈眠竹和玉京子乘船离开了应天,返回灵鳌岛。前来送行的不仅有柳初九、芊寻道童他们这些人,甚至还有若绮。
  若绮拍了一张船只离开码头栈桥的照片,飞快的在记录本上记下一句话:“求招安铩羽而归,吓破胆一事无成。”这将是她今日独家报道的标题。
  陈眠竹遥望栈桥上正在拍照的若绮,眼眶有些微红,向玉京子道:“你看,若绮还是有情有义的,她怕忘了我……”
  玉京子提醒:“你可是有家室的,糟糠之妻不下堂!”
  陈眠竹无奈的白了他一眼:“你最近拽文还挺厉害么……”
  玉京子晃着蛇头道:“书中自有颜如玉。”
  “那你这几天怎么都缠在她胳膊上?”
  “聊天而已,你想多了……”
  挥了挥手,和柳初九、芊寻、若绮她们道别,船只开始向后退却,顺着栈桥往外驶去,桅杆如林,从眼前划过,已经很难分辨芊寻等人的身影了。
  冷不丁从船下扔上一个包袱来,直奔陈眠竹面门。陈眠竹下意识抄在手中,望着下面人来人往的码头,也不知是谁扔上来的。
  玉京子道:“打开看看?”
  陈眠竹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是块青砖。他勃然大怒,再次凝目向码头中的人群扫来扫去,却始终没有发现肇事者,向玉京子恨恨道:“用板砖拍我?向我示威?必是某家海客无疑!老子查抄他们走私,那是奉公,这帮人却以私仇待我,当真不为人子,等会儿就给芊寻飞符,让芊寻帮忙好好查一查!”
  玉京子叹了口气,咝咝道:“缉私是会得罪人的,早跟你说过了,不听老人言,被拍在眼前。”
  陈眠竹将青砖随手扔水里,向芊寻飞符把这件事说了,芊寻回复道:“那几家被罚没的海客我都记着呢,回头给你查一下!”
  船上的舟师出来溜了好几圈,陈眠竹刚被人用砖头袭击,脾气不太好,冲他斥道:“别晃了,赶紧开船!”
  那舟师讪笑的喏喏应了,左顾右盼了一圈,也不知在找什么,又去船首原位。
  回到鸡鸣观,芊寻道童直奔海贸许可证管理房,索要近期被罚没财物和被处置的海客名单,正巧古大奉命从松江大营回来办事,也在查找资料,芊寻便将事情说了,道:“陈眠竹帮咱们稽查队做事,被人家拍黑砖,咱们得替他出头!”
  古大顿时就停了手,想了片刻,让芊寻飞符陈眠竹,就说要留物证,让他暂停行船,立刻赶去取回青砖。
  陈眠竹回复:“砖头早扔了,谁还留那玩意儿?”
  芊寻问:“扔哪儿了?具体一点。”
  陈眠竹回忆道:“没出栈桥就扔了,大概离着泊位有个十五、六丈远。”
  古大拉着芊寻道童立刻赶往燕子矶,找到陈眠竹停船的泊位,走了一段之后,两人下水,在江底寻找,不久便将青砖找到。
  一上岸,古大便将砖头掰开,芊寻凑过来的小脑袋立刻欢呼起来:“果然有!”
  ……
  灵济宫修士马腾飞心神不宁的在自己屋中徘徊,他被抽调赴稽查舰队效力,连续经历过去年的两次大海战,因为战阵经验丰富,逐渐被委以重任,时常统带小舰队巡海,已经步入了舰队中高层军官行列。
  按照轮休制度,这个月他可以回应天休沐,但回来以后,他发现自己以前的联络点已经找不到人了,无奈之下,只好冒险将消息传送到陈眠竹坐船上。
  他自忖行动隐秘,应当不会被人发现,但右眼皮子狂跳,总是让人心烦气躁。
  这种预兆是相当不妙的,马腾飞终于下定了决心,今晚就潜逃!
  决心刚定,就听外头响起了敲门声,马腾飞瞬间紧张到鼻尖发汗,颤声问:“谁啊?”
  “我,饲虎!今晚几个弟兄打算去秦淮河,老马有空么?大家都想听一听你在海外厮杀的英雄故事,凑了银子给你接风,老马今晚务必赏光啊!”
  马腾飞定了定神,擦去鼻尖的汗珠子,打开门:“饲虎道友啊,这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军前效死而已……”
  两条绳索自左右卷至,瞬间套上马腾飞的双肩,这绳索是东极阁专司拿人的法器,他大惊之下还待挣扎,却哪里是能够轻易挣开的。
  两边绳头向外一拉,马腾飞顿时被绳索捆得严严实实,绳索上的法力透入他的经脉之中,将他几处要穴封住,他不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一听娇斥声响起:“姓马的,你的事发了!”
  抬头看时,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领头的正是本宫宫院使卫朝宗和显灵宫宫院使汤耀祖。亲自动手锁拿自己的,是卫三娘。
  武甲和丁巳分立左右,各自接过卫三娘抛来的绳头,赚开门的饲虎道人满脸遗憾,感慨道:“马道友,真是无论如何想不到是你……”
  两大宫院使齐至,马腾飞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暴露了,顿时心如死灰。


第一百三十四章 援军
  三月中旬,赵然带着如数交付的最新一批战船赶赴松江大营。
  大营已经重新修建完毕,还增添了不少防火攻的大型法器,陈善道向赵然道:“如果海寇再来袭扰,这回就真不怕他们了。”
  赵然道:“其实如果没有马腾飞,也不会有上次的火攻,家贼难防啊。”
  陈善道叹息道:“当日一战,马腾飞的表现可圈可点,功勋也很大,没想到竟然会是内鬼。”
  赵然摇头:“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为了那么点银子就出卖消息。一条普通消息一百两,重要消息一千两,关键消息五千两,前前后后收了二万六千两。小半个舰队、一个大营,只被他卖了五千两,我当时恨不得跟他说,你好歹收个三、五万两啊!”
  陈善道也很无语,对于马腾飞这样的“家贼”,真是又气又恨,战场上表现明明非常英勇,但到了下面,却又卖消息换银子,到底怎样的人格分裂才会这么做?当真令人费解。
  “怎么样?他愿意配合么?”
  “没有用,他想配合也配合不了。张铮把他拉上这条不归路的,当时只告诉了他联络据点,没有告诉他任何其余飞符联络方式,正是因为据点被显灵宫捣毁了,他才慌不择路去向陈眠竹投送消息,想让张铮给他送一万两银子,他准备逃往南海。你说多可笑!多幼稚!”
  陈善道问:“怎么处置?”
  赵然道:“暂时显灵宫拘押,汤耀祖说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利用价值,唉,不说这个了,师伯,这次我给你带来的舰队,你接收一下。”
  抛开这些不愉快,陈善道看着驶入大营的一艘艘战船,心情又好多了。
  千料大型战船四艘、五百料战船五十二艘、二百料巡海船一百五十艘、一百料风快船一百二十艘!
  这些都是根据作战反馈进行完善的船型,千料和五百料两款大船都把船楼给去掉了,二百料巡海船也把船楼削掉了三尺,以减少被法器打中的几率,腾空甲板安置法器。
  正因为此,交船时间推了一个月。
  在法器的配备上,这些船要比上一批更为凶猛,五百料战船将法弩重炮增加到六台,火舞龙和水龙炮各两台,共十台。
  千料战船直接设计了双甲板,上甲板八台法弩重炮,下甲板十台,火舞龙和水龙炮各四台,加起来二十六台,法力输出堪称恐怖。
  巡海船和风快船虽然没有增加法器配备,但加固了船身,增强了抗打击能力。
  至此,稽查舰队拥有超过四百艘大小船,其中主力战船七十余艘,还有四艘法力输出凶悍的千料双层甲板战船,真正具备了和海寇联盟硬扛的实力。
  赵然向陈善道信心满满道:“隆庆三年造舰计划已经下达,一边囤积木料一边开工,至年底,师伯所率稽查舰队将拥有一百三十余艘主力战船、四百多艘巡海船和风快船,舰队将超过六百艘,其中,千料双甲板战船将达到三十艘。联席会议认为,稽查舰队目前已经具备了驶向深海的能力,以更加积极的姿态打击海寇。”
  陈善道点头,问:“舰队下一步的计划,联席会议是否同意?”
  赵然道:“增加远海训练的原则,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我们以为时间稍短,联席会议建议,训练期从两个月延长至三个月、甚至四个月。我们一点都不着急,也请舰队不要着急。”
  “听说了你在应天筹款的经过,着实煞费苦心,我是担心你顶不住压力。还有,松江大营被海寇偷袭之后,有些不怎么好的声音,说要和海寇们和谈……”
  “师伯放心吧,您就踏踏实实带领舰队,按部就班来,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能干什么的时候千万别勉强干什么,一点压力而已,我顶得住。”
  “茅山司马家也在上下奔走,想要尽快和谈,你真能顶得住?”
  “他家是生意受损,还是利益问题。再者,我记得师伯您也曾经说过,任何时候,都不可能获得所有人的拥护和赞成,我们只要保证能获得大多数人支持就行。单就这件事而言,无论在应天还是在真师堂,我都站在多数人一边。”
  “如此当然最好,中葵岛战略,最需要的是稳步推进,一个岛一个岛的打过去,我会慎重的。”
  “关于梧桐道人背后的化形大妖,师伯怎么看?是否需要帮手?”
  陈善道想了想,道:“暂时还不需要。那具骷髅修为差了不少,唯一的凭峙,就是擅长海上斗法,当然我也不惧。就算另一位采薇来了,合力和我斗,想赢我也没那么容易。”
  言及于此,陈善道又忽然有些疑惑:“当日我跟那具骷髅在海上斗法之时,他颇有些愤懑之意,似乎与我有些仇隙,但我其后思之,也不知他这仇隙从何而来,我以前也没有和他打过交道……”
  这个问题,赵然也无法回答,只能道:“将来破灭海寇,抓住梧桐之时,就能知晓,师伯无须挂怀。”
  陈善道忽然指着一艘船上下来的骆致清,道:“这……”
  赵然道:“这是我家骆师兄要求的,他说如此大战,怎能没有他。”
  陈善道摇了摇头:“海战不比陆上,真要出了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江掌门岂能与我善罢甘休?”
  赵然道:“师伯此言差矣,凭什么别家宗门都能派弟子出海作战,我宗圣馆就不行?我老师说,将来别家说起来的时候,会戳我们楼观脊梁骨的。我家骆师兄的实力您应该清楚,虽然尚未进入炼师,但在大法师境内,几无敌手,您就放心用吧,我骆师兄也说了,他入大法师境也四年了,困顿于此,难以突破,这一战,就是他破境的机缘。”
  陈善道失笑:“困顿于大法师境?四年?这话说出去要被人骂的。也就是你们楼观了,放在别家宗门,这才刚刚巩固而已。也罢,既然如此,我可就用他了。在我这里,并无亲疏远近之分,到时候你们可别怪我。”
  赵然将骆师兄请过来,又让他取出清羽宝翅,向陈善道建议:“无穷莲座、云霭百合、清羽宝翅,如今军中已有三件飞行法器,以我想来,或许可以考虑集中使用,一则察探敌踪,二则实施空中打击。”
  陈善道抚掌:“想到一处去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打沉一艘造两艘
  陈眠竹终于回到了灵鳌岛,还没来得及归家,就被梧桐道人招去问话。
  除了梧桐道人,尹驯龙、张铮和青山道人都在,岛主联盟说起来是三十多位掌柜共商大计,但真正做主的就是这四个人。
  青山问:“我们的条件,一字不漏告诉赵致然了?”
  陈眠竹点头:“当着面说的,还将文书送到了他的面前。”
  青山追问:“他的态度就那么坚决?有没有犹豫?或者深思?”
  陈眠竹想了想措辞,道:“赵方丈就没怎么认真听,也没怎么仔细看,他就一个条件,让梧桐盟主和各位岛主掌柜们自缚军前请降。”
  尹驯龙“哇呀呀”气得怪叫,将身边的一个瓷瓶一掌拍碎:“焉敢如此!当真气煞人也!明明是他们打了败仗,怎么欺人到这份上!”
  陈眠竹叹了口气:“盟主,几位哥哥,咱们眼中的大胜,在人家道门眼里,压根儿就屁也不是。去年六月,咱们一战打掉了他们大半个舰队、几十艘船,可结果呢?人家三个月就建了一支更强的舰队;去年十一月,咱们掏了人家老窝,烧了人家大营,打掉他们大小船只近百艘,同样是三个月,人家的舰队又翻了一倍。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刚通过了一个雄心勃勃的造舰计划,光是千料大战船就要造二十多艘!”
  说到这里,陈眠竹当即取过纸笔,当着四人的面现场勾勒一艘千料战船的草图,指着草图道:“这不是普通的千料海船,是大明专门设计的千料战船!盟主、几位哥哥请看,双甲板,上层、下层都设置法弩重炮、火舞龙和水龙炮等战阵法器,赵方丈特意允许我去船厂参观过,整整二十六台!”
  听到这个数字,梧桐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岛主联盟也是有千料大船的,但从没有双层甲板设计的概念,整艘船上也就六到七台法器,如果单算数量,人家一艘等于自己四艘,若是再算射程和威力,那就差得更远了。
  陈眠竹又道:“除了千料大船,人家这次还一口气造了五十多艘五百料战船,都是可放十台法器的,唔,用的赵方丈话说,是‘专业战船’,从大船的数量而言,已经不比岛主联盟差了。”
  青山摇了摇头:“这得多少银子?”
  陈眠竹道:“我去旁听了一次他们的筹款会议,隆庆三年造舰计划,一百五十万银子,几天工夫就筹办出来了!银子?人家不缺!”
  青山望向梧桐,道:“咱们也不差银子。”
  梧桐点头:“一百五十万,咱们也拿得出来!”
  陈眠竹两手一摊,道:“有银子能管什么用?有地方买吗?去跟暹罗、占城、大黎买?还是跟天竺买?就算买到了,船上的法器怎么办?就算也买到了,谁来开船?谁来发炮?咱们有那么多人么?”
  张铮感叹道:“眠竹老弟倒是深得赵方丈信任啊,又进船厂又参加筹款会议,比我当年在上三宫时可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陈眠竹梗着脖子道:“张老哥说这话,可就让人心寒了!我受命出生入死前往应天,就得来张老哥这么个评价?以后别找我,找我我也不敢去了!”
  梧桐摆摆手:“不要说这些气话,危难之际,都把脾气互相压着些。自家弟兄,和气为主!”
  陈眠竹道:“我也挑明了,这就是人家赵方丈故意让我看,让我看的目的,就是让我告诉盟主和诸位哥哥,赵方丈他有的是办法和咱们耗下去,而且越耗下去,他的力量就越强!反正这次在应天我也看明白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梧桐没吭声,青山催促:“有话只管说。”
  陈眠竹道:“那好。以我这次去应天所见,自始至终,和咱们岛主联盟的战事,都只是联席会议在应对,道门真师堂压根儿就没关心过!联席会议也只是调动了南直隶,以及浙江、福建、山东沿海的少许力量,也没有大范围发动。这就是道门的底气,人家只运转了两个造船厂,造出来的船,就已经压得咱们喘不过气来了。”
  尹驯龙高声道:“造多少,咱们就给他打沉多少!”
  陈眠竹冷笑道:“这次参观龙江船厂,我跟他们一个年轻的匠师拉过几句家常,问到他造船有多快,你们猜那个叫琥珀的道人怎么说?”
  几人都望着陈眠竹,无人捧哏,陈眠竹自问自答:“人家说了,有多快他不好说,但是他保证,海寇……嗯,这是他的原话,他说他保证,咱们岛主联盟打沉一艘稽查舰队的船,他们船厂就能造出两艘!打沉两艘,他们就造五艘!打沉三艘,他们造十艘!”
  没有人深究他说法中带着的“逆耳”之言,梧桐等人都感到心情非常沉重。
  屋里沉默了良久,梧桐道:“眠竹辛苦了,先回去歇着,你家老娘和女人、孩子都等着你呢。”
  陈眠竹点头,向大家抱拳,然后离开。
  他走了以后,梧桐等人商议了一晚,终于下定决心,又将陈眠竹叫来。
  梧桐道人扔给他一个大银袋,温言道:“眠竹老弟抓紧时间休息几天,五天,不超过七天,你再去一趟应天,和赵致然再谈一次。”
  陈眠竹无奈道:“盟主,赵致然不想谈啊。”
  青山在旁道:“我们把条件又降了,让道门贩卖军甲法器这一条,我们也不要了,只要他们承认我们的灵鳌阁,其他所有条件,我们都不要了。”
  陈眠竹想了想,道:“恐怕还是不行,赵方丈最为看重的,恰恰是这一条。”
  青山道:“他如果还不答应,你就在那里等着,等一个消息。”
  陈眠竹问:“什么消息?”
  青山道:“稽查舰队第三次大败的消息,收到消息后,你再和他谈。”
  “如果他依旧不答应呢?”
  “如果还不答应,你可以告诉他,灵鳌阁可以不建,但必须建灵鳌馆。”
  “由阁降馆?”
  “不错。”
  陈眠竹想了想,点头道:“这倒可以去试试。”


第一百三十六章 羽化
  从梧桐道人的聚义厅出来,陈眠竹大步向外走去,走到院落的大门口时,脚步越发轻快了,一出大门,脸上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心情变得特别好——又能去应天了,而且这次貌似能够待很长一段时间,无论如何,都是个好消息。
  陪着家人在灵鳌岛上过了几天,挨了两回巴掌和十几次训斥,陈眠竹也没感到多难受,心情反而很好。之后,他再次踏上了前往中原大陆的海船。
  途径南翎岛时,与自己这个知交的岛主好友谈论如今的局势,那岛主得知又要再打一仗时,整个人沉默不语。
  陈眠竹给他出主意,让他到时候以各种理由不要去参加聚义,那岛主叹道:“我这岛离梧桐盟主如此之近,哪里敢不遵令前往。不遵令立刻就是死,遵了令,会慢慢死,眠竹兄,你教我,我应该怎么办啊?”
  当夜,陈眠竹和岛主大醉一场。
  第二天午后,两人结伴登临东山,见峭壁上立一女子,怀中抱着个约莫两岁的幼童,正举目向海上眺望。海风吹拂她的裙摆,竟似飘飘欲飞。
  多看了两眼,陈眠竹被这女子深深吸引,只觉雍容华贵处不可方物。
  岛主小声询问:“如何?”
  陈眠竹这才回过神来,笑问:“今日邀我同游,原来竟是为此。”
  岛主嘘了他一下,道:“小点声。这女子来我岛上已经月余,每日都在此地观海,也不知在看什么。我的情况你也了解,过去一直看不上合眼的女子……”
  陈眠竹惊讶道:“你莫不是瞎子?没见她抱着孩子?”
  那岛主道:“这孩子我养了,我认!”
  陈眠竹喃喃道:“疯了……”
  那岛主一笑,道:“我疯没疯你别管,就当我疯了。我是有些拿不准她的路子,故此请你来参谋的。孤身一人带着幼童,以小舟漂洋过海,若是她没修为,打死我也不信的,但若说有修为,却又看不出来。哥哥帮我过过眼?”
  陈眠竹凝目望去,同样看不出来,但正如好友所言,没点修为在身,不可能抱着孩子一个人出来冒险。
  想了想,道:“派人试试?”
  岛主摇头,望着女子定定出神:“我怕把她吓走……”
  陈眠竹抬步就往那边走,却被岛主拽了回来:“你干什么?”
  “我去帮你问问,看她怎么说。”
  “别!我觉得她在等人……你这么一问,也许她就走了……再想想……”
  陈眠竹看不下去了:“你完了!”
  岛主嘴一咧,抱着头痛苦的呻吟:“确实,我快死了……”
  陈眠竹没时间陪着岛主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第二天他就重新踏上了行程,和岛主辞别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仰头望向高高的东山之顶,看着那个站在崖顶上的身影,陈眠竹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女子,似乎正挎着照相法盒向着自己微笑。
  如果有一天她也这么痴痴等着自己,自己会不会抛家舍业,不顾一切跟她而去呢?
  想到这里,他连忙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从心里赶了出去。
  抵达应天之后,陈眠竹再次向杨福文递交了拜见赵方丈的申请,杨福文告诉他,赵方丈不在应天,这次需要多等几天。
  陈眠竹当然希望等的越久越好,但这份心思并不妨碍他好奇的多问一句:“方丈去哪了?”
  杨福文道:“老师去龙虎山了……对了陈前辈,你这两日有没有空暇?原本老师让我师兄成立伤残军士救助金,但我师兄忙着搞他的作坊,只能交给我来干了,后天就是救助金成立的发布会,我实在忙得焦头烂额了,前辈能不能帮我?”
  “当然没问题……赵方丈去龙虎山做什么?”
  “是了,前辈刚从海上回来,还没看期刊呢吧?龙虎山奉行真人辞世了,我老师赶去吊唁。”
  赵然此刻正在龙虎山上,各方前来吊唁的宾客极多,九姑娘已经完全顾不上他了,只是吩咐了熟人王梧森接待他。
  十多年前,当时赵然还在谷阳县君山庙当庙祝,两人在君山庙前有过一次惊心动魄的斗法,赵然在那次斗法中灵机一动,开创性的施展了“知心好友战法”,王梧森极为荣幸的成为了第一个君山之友。
  十多年后二人重聚,王梧森已至金丹,赵然更是生出元婴,步入炼师高道的行列。
  “当日一别,未曾想赵师兄能有今日成就,钦佩之致!”
  “机缘巧合而已,不值一提,王师弟也入了金丹,基本功打得比我扎实啊。”
  “师兄说笑了……九姑娘实在无暇分身,故此由我陪同师兄。师兄远来辛苦,今日我云升师伯办的斋醮可不必前往,明日一早,轮到元吉师伯主持拔度科仪,师兄可去。后日是法会,云意大师伯亲讲,可能会涉及阳明师祖闭关失败的原因,赵师兄可以去听一听……”
  赵然颔首:“一定去。”实际上这也是各方来客吊唁龙虎山最重要的原因。
  “……七日之后,阳明祖师遗蜕坐缸、封缸,九日后入坟山……”
  王梧森讲完,赵然示意记下来了,又问:“闭关四年,究竟何时走的?”
  王梧森道:“没人清楚,去年时,云意师伯就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但谨慎起见,没有妄动,直至此刻。打开洞府时,阳明师伯早已坐化了,遗蜕栩栩如生,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赵然叹道:“道门失一高修大德,重大损失啊……你先去忙,我老师住在何处?我去见他。”
  张阳明是天下有数的炼虚高士,身为正一天师,却尤为全真所重,尊为奉行真人,他的羽化,是整个道门的重要损失,各家宗门的掌门宗主几乎都来了,以龙虎山之大,也有些应接不暇。
  江腾鹤和赵丽娘就没住在山上,而是被安排在了山下的天师府,许云璈也陪着他们住在这里。
  一家人相见,自是其乐融融,只不过在张阳明冲关失败而羽化的当口,平添了几分感伤。
  许云璈这次将大弟子黄炳月也带到了龙虎山,目的很明确,准备推他入掌雷霄阁,而他自己,则开始准备闭关冲击合道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成何体统
  值此张阳明冲关失败之际,许云璈准备闭关,听得人心里不禁一跳。炼虚冲击合道一关难度极大,失败之后,身陨道消的概率也非常高,至少就赵然所听说过的两位失败者,一个武当陈真人,一个龙虎山张真人,全都羽化了,前者是出关后羽化,后者则干脆坐关之中直接羽化。
  望着许云璈,赵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种事情,没法给出建议,更不可能相劝,只能预祝和恭贺。
  许云璈也知道其中的凶险,道:“你们不必如此,此乃我等修士必经之途,没有二路可走,之前是我师娘,现在是我,将来是炳月,再过些年,就是腾鹤和丽娘,试问天下凡是入了炼虚的,又有谁能逃过这一场?”
  众人默不作声,一边听着许云璈说话,一边思考着自己的修行。
  “炳月常年在雷霄阁做事,这两年又独当大任,在榆林的布置、在黑水城方向的谋划,都非常出色,我在旁边看着、听着,大战没有,但十余次冲突和对紧张局势的应对和措置,都让人很满意,我也就放心了。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过硬的大胜之功,真师堂公推之时,还要多费些气力。”
  赵然插嘴道:“师伯,弟子有个建议。东海海战越打越大,克竟全功也就在今明两年,陈善道天师在前方为舰队总指挥,但我后方联席会议都是后辈子弟,缺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练高修给我们提供意见和咨询。因此,联席会议想请炳月真人出任总顾问……”
  许云璈沉吟道:“好是好,但他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应天,他还要主持西北战场。”
  赵然道:“不用炳月真人在应天坐班,有什么重大问题,飞符请炳月真人指明方略就行。”
  许云璈问黄炳月:“你看呢?”
  黄炳月道:“致然师弟……”
  江腾鹤和赵然都连忙谦逊:“不敢当。”
  许云璈道:“不妨事,就这么称呼。”
  黄炳月道:“这是致然师弟的关照了,愧领。”
  许云璈又道:“待奉行真人封坛之后,过上一段日子,我就准备辞去雷霄阁坐堂真人一位,到时也请致然帮着炳月奔波辛苦一遭。”
  赵然点头:“应该的。”
  奉行真人合道失败的讲法会是在正一阁举办的,主讲者是张云意。他根据自己对张阳明的了解,按照自己对合道的感悟,结合正一修行法门,给到场所有炼虚修士上了一堂生动的课。
  除了炼虚以外,各家宗门的大炼师也都旁听了讲法,这也是江腾鹤和赵丽娘前来的龙虎山主要原因。
  如赵然这等炼师境又正好在场的,有兴趣的就进去听,但实际上听不大懂。至于炼师以下的,无人进去旁听,境界差得太远,听了不仅无益,反而有害,很容易产生急功近利的执着心,生起无数奢念,违背了修行中“常应常静”之态。
  事来则应、事去则了,这才是道门修行应该秉持的正常心态,轮不到你的时候,不要执妄,执妄一起,修行就会入障。
  故此,炼师以下都在正一阁外,各自恭候着自家的师长。
  赵然听了大半天,听得朦朦胧胧,自己也觉得没多大意思,便出了正一阁,在外间见到了很多熟人,其中就有许久不见的东方敬。
  “敬师兄,好久没见了,听说师兄现在主持玉皇阁事务,再也不能四处游历了。”
  东方敬感慨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家父要打理真师堂宝经阁,我那位大师兄又是三清阁西堂长老,年轻一辈中,我只好出来认个头,帮着宗门干活。倒是你这两年动静闹得大,又是平叛、又是打海寇,当真做下好大事业。想当年咱们还在一起办案,如今你已经是江南庶务的掌事者,这番际遇鲜有人及,师兄我已经了自愧不如了。”
  赵然惶恐道:“都是敬师兄带得好,没有敬师兄的教诲和帮助,哪里有我赵致然的今日。”
  东方敬笑道:“还是你自家努力的结果,不要往我身上贴。对了,蓉娘呢?”
  赵然道:“应天一大摊子事儿,她实在走不开。”
  东方敬忽道:“有件事情,致然给参详参详。”
  “敬师兄请说。”
  “记得那个于致远么?”
  “当然,于师兄怎么了?破境了?”
  “破什么境?就他那资质、这心态,废了!”东方敬皱眉道:“废了就废了吧,这样的人所在皆是,哪里都有,我玉皇阁不差这一个,但他总跑去你们宗圣馆就不好了。”
  赵然沉默片刻,道:“他是来找我的吧?我听凤和他们跟我说过,我叮嘱他们都让着些于师兄,当年毕竟是对我有恩情的,做人不可忘本。”
  东方敬道:“你说的固然没错,但什么事情也要分开来看。你以为于致远就完全是去找你的?当然,给你找麻烦的确是一桩,另一桩却很不好。”
  赵然楞了:“另一桩是什么?”
  东方敬严肃道:“他总去你们君山纠缠林致娇长老,这算怎么回事?”
  “这……我怎么不知?凤和……宋师姐他们都不跟我说。”
  “我也是刚刚知晓。他们不跟你说,是因为于致远对你有恩,你又特意交代过,所以怕你难做。当然,于致远也没有做什么过分之举,但他一喝醉了就倒在问情谷前呼呼大睡,实在太不像话!”
  赵然顿觉尴尬无比,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东方敬道:“这事儿是蔡师叔告诉我的,我就想问问致然,这样的人,你打算保护到什么时候?”
  “……额……敬师兄打算怎么做?”
  “真要依我的,直接锁拿回青城山,以门规处置,至少今后也让他不得任意下山!”
  “不得任意下山?这个,会不会重了点?”
  东方敬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你说怎么办?青城山离大君山不远,他得空下了山,一喝酒,必定又得往松藩跑。还有童老,若无他在,于致远也不至于酗酒至此。得想个办法把他们分开!今日你我商量个办法出来,我立刻飞符回山,让人去把于致远抓回来,不能再这么莫名其妙跟大君山胡闹了,成何体统!”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之常情
  于致远一直以来就令赵然最为头疼,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出口,处置起来非常为难。
  赵然承认他对自己有恩,并且也打心底为之深深感激,但他在自己和景致摩之间,却摆明了态度站在了对方一边。
  对此,赵然同样能够理解,但你三番两次跑来要求放人是怎么回事?自己没同意,你就从此纠缠不休,把所有的愤懑都撒自己身上又算怎么回事?
  你追求林致娇而不得,心中难受我能理解,但问情宗是自己同门,林致娇是周雨墨、宋雨乔的老师,自己也要称一声林师叔,你这么搞怕是不行吧?
  反思一下,因为自己事前打过招呼,宗圣馆不好处置于致远,或许正是这样的忍让,惯出了于致远的毛病吧。
  赵然脸色很不好,心念急转,忽然看见角落里贵州关圣阁那帮人里混着的思南府崇德馆于长老,想了想,向东方敬道:“这件事啊,我建议还是找一下他的家长吧。”
  东方敬顺着赵然的目光转过去,顿时了然,点头道:“那我等你消息。”
  赵然晃晃悠悠磨蹭过去,离贵州那帮修士近了一些,正琢磨怎么找于长老开启这个话题,却见于长老在人堆里冲自己咧嘴一笑,人在往外挤,看架势,似乎要过来找自己?
  赵然回了个礼貌性的微笑,假装自己很忙,脚下加快步子往外走,余光还瞟着于长老,果然见他正是要来找自己说话,脚下的步子就更快了。
  来到天师殿外一处月门,就听于长老在后面喊:“致然留步!”
  赵然愕然转身:“哎呀,于长老是在叫我么?有何事吩咐啊?”
  于长老走过来笑道:“一别经年,致然修为突飞猛进,老道我自愧不如啊。”
  “于长老过谦了,您是资深炼师,晚辈想追上您的进度,还早着呢。”
  简单寒暄两句,于长老也不再客套,按照过去和赵然打交道的方式,开门见山道:“开个价吧。”
  赵然有些蒙圈:“于长老何意?”
  于长老道:“诸葛自走犁啊,我们崇德馆准备建个作坊,生产诸葛自走犁,君山农机社说,自走犁的核心技术不能给,只同意我们代为销售,但我一问,你们君山农机社的产量跟不上,至少要明年夏天才能给我们崇德馆发货一百台。明年夏天?春耕都结束了,耽误一年农时,这可如何使得?再者,一百台够干什么?我思南府就不止需要一百台,何况整个贵州?”
  赵然明白了,于长老是要和自己谈生意,因此道:“自走犁的技术,我们研发了十年,付出了多少心血,于长老你说,换做是你,你能随便给人么?”
  于长老道:“当然不能随便给人,所以我请致然老弟你开个价。于私,我们崇德馆从不赊账,该是多少就是多少,这一点你是清楚的,肯定不亏了你;于公,君山农机社年产量也就一千多台,何时才能满足两京十三省的需求?十年?二十年?致然,这台法器可不是一般的法器,是可以让老百姓吃饱饭的法器,我们不能只盯着眼前那点银子啊,更要盯着老百姓的肚子!我小时候是农村孩子,我是知道饿肚子滋味的,不好过啊!”
  听着于长老痛心疾首的劝谏,赵然顿时羞愧莫名,叹了口气道:“别说了于长老,致然有错啊!正如于长老所言,当以天下为公,不能把这么好的技术藏着掖着了,我同意于长老的意见,愿意拿出来与天下同道分享!”
  于长老大赞:“心怀天下,这才是我认识的赵致然嘛!当然,我对致然所说与天下同道分享还是持保留态度的,我们两家分享就可以了,分享太多,也容易扰乱市场,反而不利于诸葛自走犁的炼制和进一步改进。”
  赵然衷心钦佩:“于长老眼光长远,晚辈拜服!”
  于长老哈哈一下,自得的捋着长须:“开价吧!诸葛自走犁的批发采购价格是八两银子一台,零售指导价是十两银子,所以我付给你一万两,买下技术。”
  “于长老说笑了。”
  “两万!”
  “额,于长老,生意不是这么谈的,十年辛苦啊!”
  “三万!这是卖出三千台自走犁的价格了……”
  赵然摆手:“于长老误会了,诸葛自走犁的技术价格,我们不卖三万两,我们只卖一两。”
  于长老怔了怔:“致然什么意思?”
  赵然道:“于长老生产一台,交给君山农机社一两银子,如果你们崇德馆只生产了一千台,那就给我们一千两好了,如果崇德馆生产了一万台,也不过一万两而已,远远要不了三万。”
  “那如果我生产十万台,岂不是要给你们十万两?”
  “那我得恭喜于长老了,这说明你们挣了几十万啊,分我们十万两,小事一桩。”
  于长老来来回回踱步,片刻之后转身道:“按售出的数量来算,售出一台,给你们一两。”
  赵然摇头:“怎么算作销售?这个界定很复杂,我们算不过来,君山农机社坚持按生产算。”
  “我们生产出来没卖出去也算?不合道理!”
  “那你们就不要生产那么多嘛。”
  僵持良久,于长老脸上阴晴不定,但还是拍板了:“成交!但我有个条件,你们这技术,连我崇德馆在内,不得卖出三家!”
  赵然想了想,伸手道:“合作愉快!”
  达成协议之后,赵然又道:“不知于长老能否帮个忙?”
  “致然尽管说来。”
  “我听玉皇阁敬师兄说,于致远师兄最近在青城山过得不是很舒心,很想回思南府,不知于长老能否接纳?”
  于长老疑惑道:“拜入青城山可是他自愿的,当年他正完根骨之后,我们想接他回山,他拒绝了。”
  赵然叹道:“此一时彼一时,离乡久了,总是会想家的,人之常情嘛。”
  于长老道:“只要玉皇阁同意,我们当然可以将于致远接回来,他本就是我们于家的族人。这算什么帮忙?他真打算回思南?”
  赵然道:“于师兄肯定是想家的,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找到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请于长老帮忙,让于师兄追随自己的内心。”
  这句话有点玄,于长老瞪着眼睛思索良久,这才反应过来,试着问:“他在玉皇阁闯祸了?”
  赵然摇头:“也没闯祸,就是对我林师叔还有几分惦念,呵呵,人之常情,能够理解。”
  于长老点头:“明白了,回头我就派人去把他接回崇德馆,我们会安排他成亲。也请转告贵馆林长老,代我们崇德馆致歉。”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于氏门风
  和于长老谈完于致远“思乡”的事情后,赵然飞符曲凤和,询问了一下于致远的事情,曲凤和回复:“于师叔还在山上呢,专门让封唐在他身边照顾着,不会委屈了他。就是问情谷的师伯师叔们、师姐师妹们出行稍有不便,都从后山水帘洞旁绕道出入。”
  赵然没好气道:“还让封唐照顾他?你们真是怕委屈了他!”
  曲凤和没搞明白,飞符中小心翼翼的问:“要不我向白马院告请休沐一段时间,回山把封师弟换下来?也是,他为此很是耽搁了不少时候,说是金丹还没完全稳固。”
  “你呢?稳固了没?”
  “弟子稳得不能再稳了。”
  “耍贫嘴!你们谁也别看着,该干嘛干嘛去。”
  “不妥吧?通臂前辈和马王爷他们一直想揍,嗯,想给于师叔点教训,不看顾着怕是不行,要不还是我去把封师弟换下来吧,其他师弟拉不住。”
  “不用!过两天贵州思南府崇德馆会来人,接你们于师叔回乡,你们于师叔离乡几十年了,大半辈子,也该回去颐养天年了,到时候你们都离远些,不要管。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管不了。”
  “啊!原来如此,当真是……明白了小师叔!”
  于长老的动作很快,不几日,便有两名崇德馆修士赶到了大君山,递上拜贴。早得了吩咐的黄山君当即放人,任其直入山门,并告知方位。
  于致远正在问情谷前的迎客亭中,脖子上用细绳吊着个酒葫芦,斜靠在亭椅上,灌一口酒,望一眼池塘对面的亭台楼榭,眼巴巴的期待着能够看到林致娇的身影。
  嘴上还时不时嘟囔着:“为何不见?我一往情深至此,你为何视而不见?”
  不知不觉间,忽见亭中不知何时出现两条身影,闭上眼再睁眼重新看去,却不是林致娇,也非问情宗坤道,不由勃然大怒:“尔等何人?莫挡着我看……”伸手就去推对方。
  崇德馆来的是一个金丹一个黄冠,他一介羽士如何推得动,自己反倒摔了个趔趄,坐倒在自己的呕吐污物之上,酒劲涌上头,一时间爬不起来。
  年岁小些的崇德馆修士顿时捂住口鼻,满脸厌恶,老的那位也皱眉不已,重重哼了声:“丢人!”
  于致远瞪着老修士看了片刻,终于认出来了,指着他笑道:“七叔,哈,我认得你,你是七叔,哈哈!当年就是你说我没有修行天赋,家里才把我赶下山门,今日如何?我于致远入道了,我是羽士境!你说你是不是瞎了眼……”
  那老修士恨恨道:“不错,我当真瞎了眼!原本看你一心求道,我还甚为感念,专门去求恳玉皇阁元大炼师为你正骨,你不想回山,我们也理解,景长老就拜求元大炼师收你为徒,可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酗酒、纠缠、耍无赖,丢人!败坏于氏门风!还有那个童白眉,好的不学,跟他学着喝酒!”
  于致远大怒,挣扎着起来道:“我不许你们说童前辈,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真心对我好……”
  “误交损友!你还说对你好?我告诉你,你也别想再见他,今日来,就是将你带回山门,以族规惩处,今后不许下山一步!”
  于致远呆了呆,大叫:“是不是赵致然让你们来的?是不是?赵致然呢?让他出来见我!无胆鼠辈,不敢当面见人,背后尽耍阴谋诡计,让他出来!我早就看出他不走正道,当年在无极院就嗜赌成性,为搏上位,不择手段……唔……”
  还待再骂,已被一根绳子绑了,嘴上塞了布巾,说不出话来。
  于七叔一挥手,年轻修士提着于致远,二人就快步向外走,一路畅通无阻。于致远还在努力挣扎,年轻修士法力一吐,他便昏睡了过去。
  宋雨乔隔着二楼的窗户目睹了全过程,转身去了老师房中禀告:“崇德馆把人带走了。”
  林致娇顿时松了口气,回想过往,又忍不住黯然:“人啊,怎会变成这样……”
  楼观这边也得了消息,上下人等俱拍手叫好,只偶尔一两人生出无限感慨,对于致远的遭遇而哀伤,比如《君山笔记》总编余致川的秘书小梅,就对余致川道:“我若是有这么一个爱慕者,死了也值!”
  余致川道:“想想就可以了,真要给你安排这么个爱慕者,你比林师叔也好不到哪里去,恐怕躲得更远。”
  小梅白了余致川一眼:“我想好了,回去写个话本,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余致川道:“记得要换名、换地点、换年号,或者干脆隐去不提更好。行了,不说这个,准备的应天长江大桥主干道合龙的那组文章呢?编好没有?”
  “放心吧,马上给你。什么时候去横断大山采风?”
  余致川抚额:“你还想着呢?”
  “你答应过我的!”
  “换一个地方行么?”
  “可以啊,只要能出去。”
  “那我想想……”
  在龙虎山的赵然很快就收到了消息,他同样是既轻松又黯然,嘱咐于长老,一定要好好照顾于致远。
  于长老笑道:“致然放心,毕竟是我于氏族人,不会苛待他的,那个……嗯……”
  赵然点头:“派人去应天吧,找我那弟子诸葛家光立契。”
  于长老抱拳:“和致然打交道,就是爽快!”
  奉行真人的羽化斋醮将持续一个月,但前来凭吊的各家宗门高道们也就参与最主要的七天,如果不是为了听张云意讲法,其实连七天都等不到的。
  听完讲法之后,大家就开始陆续下山了,许云璈向赵然道:“回去后,我会参悟一段时间,等差不多了,就准备推炳月接掌雷霄阁,到时候我会提前告知致然。”
  赵然道:“那我就等师伯消息了。”
  送走许云璈和黄炳月,江腾鹤和赵丽娘也准备回山,赵然忍不住抱怨:“老师你何时才能入虚?弟子这一天到晚忙来忙去,都为别家宗门入阁站脚助威,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咱们自己?”
  江腾鹤道:“哪有那么快?”
  “老师你大炼师都八年了好吧?”
  “你以为入虚是那么容易的吗?”
  “八年了啊……”
  “你!”江腾鹤脸色很是不好,拂袖而去,赵丽娘拍了拍赵然的头:“没事,还有我呢,如果我赶在你老师前面,到时候你推我入阁也一样!”


第一百四十章 稳扎稳打
  回到应天后,赵然接到了陈善道的飞符,于是请陆元元立刻召集联席会议商议要事,为此,陈善道专门让陆西星赶回了应天。
  陆元元主持联席会议道:“今日的议题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商议聘请联席会议总顾问一事,另一个,是商议稽查舰队今年的战事安排。下面请致然给大家详细介绍。”
  赵然接过话题道:“先说说总顾问一事吧。大家都知道,梧桐道人身后站着两位化形大妖,这两位化形大妖介乎一次化形与二次化形之间,单论修为,陈天师就算以一敌二也并不会吃亏,但要想拿下对方就比较困难了……”
  卫朝宗很好奇:“骷髅真人已经现身,另一位采薇仙子又是何等人物?”
  陆西星回道:“我们掌握的情况,采薇仙子是位女妖修,其本身是何物所化,至今未知,但从海外修士俗称其豌豆仙子一事上,我们怀疑她是豌豆成精,或者她的修为至少与豌豆有关。”
  赵然接着道:“故此,我一直在考虑,寻找一位合适的炼虚前辈坐镇策应。刚好这次去龙虎山,见到了黄炳月真人。黄真人工作重心在西线和北线,但仍然愿意兼顾海上,我以为,这是我们的荣幸。”
  黄真人是雷霄阁长老,长期致力于对西夏、北元和吐蕃之间的战事,在坐各位对此都是知道的,听说请他来坐镇策应,都觉理当如此。
  赵然顿了顿,道:“我建议,邀请黄炳月真人出任联席会议军事总顾问,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当然,鉴于黄真人事务繁忙,他履职的方式可能更多会通过飞符来给予我们指导,这一点也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赵然的提议没有受到任何质疑,就在联席会议上全票通过了,接下来,联席会议将出具一份文书,呈报真师堂备案。
  很快,议题就转向了大家最为关注的部分:稽查舰队的下一步作战安排。
  陆西星刚从松江大营赶回来,代表舰队指挥部报告方略,他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将一张最新探明的详细海图挂上了墙。
  在这张海图上,标注了大量最新探明的岛屿,连妖煞地狱海边缘的一些海域都有所标注,包括中葵岛。
  陆西星抄起墙上吊着细教鞭,在海图上划了一条向下弯曲的弧线:“松江大营向南,是海客出海的第一站元觉岛和大雷山岛,以前我道门对此是放任的,以至于此处成了法外之地,我们的方略是,首先收复元觉岛和大雷山岛,在岛上设置道庙、建立军辎大库,攻占这两座岛屿的最迟时间为六月底以前。”
  讲完之后,他提笔在这里划了个圈,手中的教鞭向东南移动。
  “在元觉岛和大雷山岛站稳脚跟以后,舰队向东南进发,经鳞波岛、松茂岛,进驻落叶三岛,在落叶岛修筑军辎大库。这个过程拟于八月底以前完成,预计进展会比较顺利。当然,我们也做好了预案,一旦在落叶三岛遇到抵抗,舰队将绝不手软,坚决荡平。”
  陆西星道:“真正的硬仗,预计在第三阶段。首先要攻占乘云诸岛,海寇联盟中的八位岛主来自这里,计划彻底攻占乘云诸岛的时间在年底。明年二月后,以乘云诸岛为前进依托,过波唐海,进攻灵鳌岛。明年四月,占领灵鳌岛后,预计海寇联盟将被瓦解,再之后,我们计划用一个月的时间占领渡岬诸岛,完成东海战略。”
  讲述,完毕陆西星总结道:“按照舰队总指挥陈天师的意思,道门不会再和海寇打伏击、奇袭之类的战斗,稽查舰队将一个岛屿一个岛屿打下去,攻下一个岛屿,就巩固一个岛屿,巩固一个岛屿,再接着打下一个岛屿。”
  赵然起身,向大家解释:“关于这个方略,陈天师和我做过多次交流,我认为,陈天师最核心的思想就是,以力压人。我们一路平趟过去,不搞花哨的战术,稳扎稳打,一个岛一个岛的拿下来。你愿意跟我们打,我们欢迎,你不愿意硬碰硬,你愿意躲到哪里去就躲到哪里去,我们也不管你,我们只管拿下你的老巢,就这么简单。”
  卫朝宗道:“这需要多大规模的船队才能做到?”
  赵然道:“今年年底,隆庆三年造舰计划完成,届时将有二十六艘千料双甲板战船和近六十艘五百料战船,以及上百艘巡海船和风快船加入舰队,使舰队规模超过六百艘。以如此规模的舰队,我们预计应当可以稳稳护住到落叶岛的八百里航线。”
  众人都知道隆庆三年造舰计划的内容,但每次谈到这个计划,依旧忍不住心驰神往,想象着如此庞大的舰队,在海上将是如何的威严和壮丽!
  赵然又爆了个猛料:“当然,按照我们这个作战方略,如此规模依然不够。因此,我正在筹备隆庆四年造舰计划,计划书预计六月前完成,明年计划建造的船只不低于今年,其中将包括至少十艘两千料三甲板战船,这样的战船,我们将配以最新的战术,称其为战列舰。该型战舰的图纸正在设计,并且因为战舰平台大小达到了要求,可以尝试安设小型护船光盾,防护力将实现惊人的飞跃!”
  九姑娘问:“需要多少银子?”
  赵然答:“隆庆四年造舰计划预计耗资二百万两白银,其中的五十万两,将由户部拨付,剩余一百五十万两,拟通过发行第三期靖海平寇大债券解决。”
  虽然对能否再次以债券形式获得一百五十万银子深表疑虑,但基于对赵然的信任,联席会议还是对稽查舰队的作战方略和造舰计划表示认可。
  按照赵然的建议,当即飞符咨询军事总顾问黄炳月,黄炳月也很负责,结合他的战事经验,写了好几页建议,都是对作战细节的完善。
  带着联席会议的批准和作战细节补充建议,陆西星赶回了松江大营,现在已经是五月了,下个月的月底前就要完成第一阶段任务,实现对元觉岛和大雷山岛的收复,时间并不充裕,需要立刻开始战前准备。
  赵然叮嘱他:“陆师兄请转告陈天师、杜前辈,计划是计划,也不要执着于时间点,有利则打,不利则拖,我们完全拖得起,不急于一时之功。”
  送走陆西星后,赵然正琢磨着继续为庞大舰队征召学员的事情,杨福文赶来禀告:“老师,有个老头要见您,说话不是很好听,要不要赶走?他说他姓童。”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选来选去
  一听通禀,赵然就知道来人是童白眉,顿时皱眉。童白眉来找自己的目的不用问也知道,定然和于致远有关。
  上一次在青城山上为江腾鹤提亲的时候,童白眉就为了于致远这个酒友“仗义出头”,和赵然有过相当不愉快的对话,这回肯定也不会很愉快,所以赵然沉吟片刻,便直接吩咐杨福文挡驾:“就说我不在!”
  杨福文去了之后,赵然又想起来,如果一个大炼师要想耍混蛋,不顾一切冲进来,眼下鸡鸣观中还真是无人可以阻止。
  怎么办?要不要避开?还是跟他见上一面?心中一犹豫,大禁术优选大法立时弹了出来,两个选项,避还是不避,任他选择。
  赵然已经很久没有开启优选大法了,既说明过去两年没什么危险,用不着优选大法,反过来也说明今日怕是有些不妙。
  当下便离开景阳楼,从后山下去了。
  跟江边视察了一番工程进度,表扬了一下王建国等建筑修士的辛勤劳动,再次婉拒了蓝水墨要上阵杀敌的请求,他甚至亲自动手,拉出来一根斜拉索,赢得了一片掌声。
  大桥的修筑已经进入到后期,按照孙碧云师徒的说法,这是进展到了八成。一个月内完成所有斜拉索的架设,试一试拉力后,就要开始铺设钢板,接着是用碎石和煤渣铺路,用土符凝固,再加上围栏、区分道路,整个工程预计年底完工。
  赵然离开的时候,建筑修士们又围了上来,纷纷向赵然提出请战申请,蓝水墨道:“赵方丈,让我们去吧,海寇肆虐海疆,我们怎能坐视不理?”
  莫不平道:“一想到同道们都在海上殊死奋战、挥洒热血,我就难受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修炼的时候也不能安心入静。”
  王建国一脸庄重:“方丈,您跟我们说过,家国家国,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您还教导我们,要一心装满国,一手撑起家,有了强的国,才有富的家。就让我们为了道门,为了大明,为了千千万万个家能过上安稳祥和的生活,去流血、去奋战吧!”
  邵虞行也挤了进来:“方丈,我们不会给您丢脸的!”
  赵然感慨道:“多谢道友们,多谢大家!你们的要求,我会带回联席会议的,到时候也许会从你们中抽选一些人去参加作战。但是在此之前,也请道友们继续做好大桥的修建工作。诸位请记住,如果说道门是眼前的这座大桥,那我们每个人都是大桥上一颗小小的铁钉,别看渺小不起眼,但一颗铁钉就是一个位置,无论是在什么位置,都是大桥不可或缺的一分子。只有固守好我们各自的位置,整个大桥才能飞架两岸,才能沟通南北,才能安安稳稳的矗立在天地之间。”
  一席话,赢得了大桥工地上雷鸣般的掌声。
  从工地上出来,赵然又顺道参观了江边景观别墅小区,顺道拜望了为海上事业做出卓越贡献的王成羽,向他表示感谢。
  王成羽道:“选择回来,是我这辈子所做最重要的选择。能够在这样美丽的花园宅院中修行,在安宁的阳光下品茶下棋,一天天看着世上最宏伟的工程奇迹慢慢实现,全赖道门所赐,赖大明所赐,赖方丈所赐。为了这样的安宁,做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赵然道:“下个月,天子将在奉天殿举办大宴,为第一批有功之士颁赐爵位。道录司和内阁拟定了授爵名单,共有十位,你是其中之一。”
  王成羽大喜:“那就多谢方丈了!”
  赵然收到鸡鸣观发来的飞符,童白眉在鸡鸣观中等了半个时辰,没见到赵然,便离开了。于是,赵然向王成羽告辞,在春风阆苑和文昌观之间,他犹豫片刻,开启优选大法,点在了文昌观上。
  赵然是文昌观的方丈,他平时却不在栖霞山上坐班,这边有什么文书,都送到鸡鸣观让他批阅,倒也不存在误事的情况。这次来,主要还是检视一下顾腾嘉等人的修行。
  文昌观的五主十八头、八大执事、三都直到监院顾腾嘉,都被赵然打入了观想图,至今修行一年半了。身居高位的人,做起功德来,相对就容易很多,大部分人都入了道士境,顾腾嘉本人还于正月间晋升了羽士,成为了赵然普及传法之后的第三位羽士境受益者。
  第一位是天子,第二位是诸葛家光,顾腾嘉排在第三,第四则是在高丽担任国师的陆致羽。
  此外,就赵然所知,一年半以来,受他普及传法的恩惠,已经有五百八十余人入了道士境。每一位入道者,都第一时间向他飞符发来感谢,称其为老师。
  但在赵然这里,他依旧坚持这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不敢自认老师,除了自己的入室弟子外,只有当对方需要第四层功法破境金丹时,才会认其为弟子。
  而在预期中,隆庆三年也将是羽士境的爆发之年,功德力修行没有破境瓶颈,只要功德到了,用不了几天就能破境。从前四个例子来看,天子破境用了九天,诸葛家光用了六天,顾腾嘉用了十一天,陆致羽用了五天。
  只有到了金丹之后,这样的大规模破境才会日趋减缓,因为越往上走,所需功德力就越多,想要如赵然一样挣到那么多功德力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没有那么多大灾可以准确预测,没有那么多合道高人可以助其飞升,只能一丝一丝的慢慢磨了。
  真正有希望复制赵然修行之路的,也就是如天子这等帝王,如诸葛家光这般走出技术普惠路线者,如顾腾嘉和陆致羽这般掌握一方大权的实力派人物。
  在文昌观待了一下午,为经堂中今年功课被列位一等的三位念经道童打入观想图后,赵然才离开了文昌观,他准备回春风阆苑看看情况,了解一下为何优选大法会让他放弃这个选择。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扰乱秩序
  到了春风阆苑门口,赵然还不放心,隔着大门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又趴在墙头上向里张望一遍,确定童白眉不在,这才敲门:“贫道回来了。”
  看门的家仆忙把大门打开,一边迎接赵然入内,一边禀告:“刚才有个姓童的老头来了,言辞甚是无礼,和几位灵君起了冲突。”
  赵然问:“怎么冲突的?”
  家仆道:“他动手了,几位灵君都打不过他,挨得不轻。”
  赵然顿时皱眉:“居然动手了?”
  正说着,一条大柴犬自远处墙角下飞奔而出,扑入赵然怀中,正是李小多。李小多“呜呜”摇着尾巴缩在赵然怀里,两只眼珠子一眨一眨,往外掉眼泪。
  片刻间,灵猫王大芋头也从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直接罩在赵然头上,两只猫爪捂着赵然的眼睛,喵喵着“好吓人”。
  赵然问:“刚才谁挨揍了?”
  李小多不说话,呜呜的舔了舔赵然,赵然见他脖子上一撮毛状似被人揪下来了,露出里面的血印子,心中一惊,连忙伸手上去探查。好在只是皮外伤,没有受到重创,连忙取出膏药给他敷上。
  牛大也从莫愁湖畔颠颠跑过来,“哞”了一声道:“赵方丈,那个姓童的不是好人,打了三弟,老牛我听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可姓童的完全不懂这个礼数,简直蛮子一个!”
  赵然气道:“你们打回来啊?就算打不过,也要咬他一口不是?”
  牛大委屈道:“我们见他认识你,就没敢动手……再说也打不过啊,他好厉害。实在不行,我们回洪泽湖请父亲出面?”
  赵然道:“算了,这事儿别跟洪泽之主说,我来想办法替你们出头。”
  怀里抱着李小多,头上顶着王大芋头,赵然好生抚慰了他们几个一番,这才离开春风阆苑。
  正往回走时,就接到了顾腾嘉的飞符:“致然,有位童前辈说是致然的旧识,如今正在观里等候致然。”
  赵然回复:“什么旧识?不熟,不见!”
  顾腾嘉回复:“这位童前辈名白眉,他的大名我也是听说过的,是玉皇阁楚天师的弟子,大炼师境的高人啊,致然当真不见么?”
  “不见!”
  过了片刻,顾腾嘉的飞符又至:“此人果然不可理喻,好言好语不听劝,如今占了文昌殿,说是见不到你的话,旁人也别想进殿烧香!只是他修为惊人,我们都近不得身,赶也赶不走,这却如何是好?”
  赵然眼珠子一转,道:“扰乱公共秩序,报警……报东极阁!”
  顾腾嘉回复:“我也正有此意,那我们就报东极阁了。”
  文昌观监院亲自报警——嗯,亲自报东极阁,东极阁极为重视,又听说是很有名气的大炼师童白眉,便由卫三娘出面,带了几个东极阁修士前往文昌观,准备好言相劝,让童白眉下山。
  童白眉千里迢迢赶赴应天,先往鸡鸣观,又去春风阆苑,再到文昌观,走哪儿都是一句同样的回复:“方丈刚刚离开。”当即怒火中烧,到了此刻,他也知道赵然是在故意躲着他了,于是坐在文昌殿的门槛处,将大门堵住,不让香客入殿烧香。
  堵了不多时,就见几个年轻修士赶到,自报名姓,乃是东极阁灵济宫的人,特地查办他的案子。
  童白眉顿时大怒:“办我的案子?知道我是谁吗?老子是童白眉!大炼师!老子在白马山出生入死,在横断大山和佛门妖僧血战,立过多大功勋?你们竟然来办我的案子?我有什么案子?啊?”
  卫三娘道:“您老功绩不小,我们也都很尊重。但您霸在文昌殿算怎么回事?不仅不让人进去上香,还在殿中饮酒,酒味到处都是,说您一句亵渎文昌帝君都不为过。您赶紧出来随我们下山,一切都还好说,否则这罪名可就越闹越大了。”
  童白眉扯着嗓子道:“你们什么时候把赵致然给我找来,我什么时候出去!”
  卫三娘道:“您找赵方丈我们不管,您爱去哪儿找就去哪儿找,总之不能扰乱文昌观布道秩序。”
  童白眉瞪眼:“你这丫头,谁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这里是赵致然的文昌观,我就跟这里找他!你给我滚一边去,敢踏进来一步,连你这娃娃一起揍!”
  卫三娘问卫朝宗,要不要请赵致然过来解决问题,卫朝宗回复道:“致然主持江南大政,他若是出了危险,后果不堪设想。不可能让致然出面,你在那里看着,警告他几次,把面上的工夫做足,我带人过来收场。”
  童白眉名声不弱,要对他采取强制措施可不容易,卫朝宗当即调动灵济宫修为最深的大炼师蓝道行,又向汤耀祖借了他们显灵宫的炼师蓝田玉师徒,自家再带上三名大法师,一起赶到栖霞山。
  一个大炼师,两个炼师,四个大法师和五个金丹法师,这个阵容已经足够拿下童白眉了。
  童白眉是认识蓝道行的,只不过没打过什么交道,见面之后当即哈哈大笑:“姓蓝的,你可也当真有趣,前两年还看赵致然不顺眼,跟着朱先见一起为难他们楼观,今日怎么忽然变了?为虎作伥了?嗯?不对,当了走狗了?成了赵致然的马前卒了?哈哈,笑掉大牙!”
  又看见蓝田玉师徒,指着他们道:“一帮跳梁而已,也敢来老童我面前逞威风?”
  蓝道行不动声色,冷冷道:“久闻童老大名,不胜敬仰,今日有幸相见,自应请教当面。此处人来人往,不甚方便,敢请童老出来,我们到山里斗一场。”
  童白眉豪气顿生,灌了一口酒,咂摸着嘴道:“也罢,今日便领教一下蓝大炼师的高招,当年号称三大宫院使,也不知究竟吃不吃打!”
  卫朝宗和卫三娘监视着童白眉移步文昌观外,布下防护法阵,童白眉气势威严,喝道:“蓝道行,今日教你开开眼……”
  话没说完,卫朝宗一挥手,东极阁众人蜂拥而上、群起围攻。
  童白眉被人群缠住,大呼:“说好了斗法的,你们耍赖!”
  卫朝宗道:“抓捕不法之徒,谈什么斗法?”
  童白眉:“哎呀呀,气煞老夫……”


第一百四十三章 前进基地
  童白眉被东极阁逮捕了,罪名是扰乱文昌观布道秩序,赵然询问卫朝宗,童白眉会受到什么样的惩处时,卫朝宗反问:“致然有什么想法?”
  这样的提问方式非常有诱惑力,但赵然还是经受住了考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发表意见,也没有任何看法。”
  最终,灵济宫给出了处罚决定,拘押十五日,向文昌观写悔过书。
  赵然和童白眉之间没有仇怨,一切的问题都出在于致远身上,正如赵然和于致远之间的问题出在景致摩身上。因此,赵然希望,经过这么一次教训,能让童白眉幡然醒悟。
  但他错了,童白眉显然没有这份自觉,被灵济宫拘押的十五天里,他始终拒绝书写悔过书,反而写了整整十五封约战书,要求和赵致然斗法,生死勿论。
  这样的态度当真令人遗憾,于是灵济宫只能继续将其拘押下去,直到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
  赵然的心态是很复杂的,但他没有时间继续浪费在这种私人纠葛上——稽查舰队出发了,向着大海迈出了攻势战略的第一步。
  元觉岛,正对着温州府,位于温州以东二百多里。作为修士入海的第一站,这里聚集了大量陆上迁徙来的修士和百姓,其中不乏被道门和朝廷通缉的要犯。
  当数不清的桅杆出现在海上时,岛上顿时乱作一团,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升帆起锚,向着外海紧急逃离,还有更多的船只来不及逃走,船主们只能目瞪口呆的望着几十艘战船在港外排出阵型,如乌云压顶。
  一艘巡海船带着两艘风快船驶入港湾,直入栈桥深处,在其中找到泊位,停靠上来。
  船上下来一队全副戎装的军士,当头的几名修士簇拥着王守愚登岸,在开阔处站定。王守愚扫视了一眼码头上近百艘没来得及逃离的大小商船,看了看船上战战兢兢的各色人等,以及岸上杂乱不堪的房舍背后躲着的人群,向身边的一名黄冠修士示意:“宣!”
  那修士展开一个卷轴,以法力度音,高声道:“大明稽查舰队总指挥陈,告海外诸岛、诸民知悉,咨尔去国千里,背亲离乡,久疏教化,迩于崇道之信,致有滋扰海内黎庶之祸,干犯道尊威严之举,此道门之痛,非大明之福也……”
  洋洋洒洒一篇布告,半文半白,讲述了舰队占岛的原因,正式宣布将元觉岛、大雷山岛纳入治下,建立道庙、遂行教化。
  同时,布告还讲解了政策,稽查舰队承认各家财货、船只的归属权益,除死罪之外,只要积极主动办理修行证,原在道门和朝廷所受的通缉一并撤销。
  这下子顿时稳住了岛上的人心,数千岛民和上百修士都暂时安定下来,于将信将疑中开始向舰队申请办理修行证。
  连续几日,每晚都有人趁着夜幕想要逃离而被捕,逃离者几乎都是不在赦免之列的死罪重犯,令东极阁和三清阁的很多积年大案连连告破,也算是意外之喜。
  王守愚成功登岛的第三天,杜阳晨率港湾外的舰队靠岸,建立指挥部,在元觉岛周边附属岛屿布置哨塔,建立水营。
  王守愚领一支十六般战船的分舰队向大半天海程外的大雷山岛进发,并于当晚登岛,第二天控制了全岛。
  全面占据控制元觉岛和大雷山岛,一共耗时七日,杜阳晨和王守愚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所有过程非常顺利。
  初步实现目标后,杜阳晨飞符陈善道,请主力入驻。
  六月二十六日,元觉岛上的修士和岛民们看见了毕生难忘的景像:遮天蔽日的船帆从海天处驶来,不计其数的战船将群岛水域挤满,以四艘庞大的千料战船为首,上百艘战船下锚于元觉岛港口。
  站在元觉岛西南端的山峰上往下俯瞰,一队队舰只在风快船的引领下驶向周围各岛,分营立寨,稽查舰队大营正式迁移至此。
  杜星衍当先下了一艘随军的五百料集装箱船,踩在木栈桥上,脚下忽然一阵发飘,似有站立不稳之象。
  让王建国、蓝水墨、莫不平、邵虞行等人稍事休息后,招呼第七小组,跟随舰队后勤军官前往指定地点,修筑大军仓库。
  为此,赵然从大桥工地上抽调了十几个建筑修士小组,杜星衍的第七小组赫然在列,算是实现了对他们的承诺。
  那军官指着眼前的一排简易木屋道:“这是一个海商的产业,十五年前被东极阁通缉,逃出海外后做起了海船贸易,生意做得不错,在元觉岛上建立了货栈。可惜他的案子太大,不在赦免之列,我们抵达的第二天夜里企图驾船出海,被当场击毙了,这处货栈被舰队没收。这里是要建总指挥部军辎大库的,你们看看行不行?”
  杜星衍等人围着货栈转了一圈,又取出临行前下发的标准军辎库修建示意图研究了片刻,当即点头:“没问题,这里不错。”
  军官道:“七日后,运输舰队就要抵达元觉岛卸货,能完成么?”
  杜星衍问:“说好的,给我两百人,五天之内把军辎大库给你建起来!”
  “没问题,半个时辰内,人员调配就位!”
  “里面还有东西么?”
  “已经清理干净了,随时可以拆除。”
  “建国!”
  “到!”
  “人员到齐后,负责上栈桥卸材料!”
  “是!”
  “小邵!”
  “在的。”
  “拿出精气神来!学学建国!”
  “是!”
  “小邵!”
  “到!”
  “立刻检查工地,驱离人员!”
  “是!”
  “小莫、水墨!”
  “在!”
  “准备拆除!”
  “是!”
  经历过修筑应天长江大桥的磨砺,第七小组可谓技艺精湛、作风优良,区区一个军辎仓库,对他们来说简直和小儿科无异。
  更何况在赵然的坚持下,简单的仓库已经被提前划分为几个模块,搭建模块的材料也事先打造完成,就在集装箱船上,卸下来按图拼接,实在是简单不过。
  杜星衍说是五天,其实只用了三天大库便宣告完工。第七天起,成群结队的集装箱船蜂拥而至,将海量物资卸下,稽查舰队的前进基地初具规模!


第一百四十四章 保证书
  随着两座重要岛屿的入手,赵然立刻将隆庆三年造舰计划中,刚刚完工的第一批战船发给了陈善道——连新人和新船结合训练的环节都取消了,直接让舰队接船,并把新人接走,送到元觉岛和大雷山岛训练。
  这批船只共计六艘千料双甲板战船、九艘五百料战船、十六艘巡海船和二十四艘风快船,以及两千余名新丁,其中包括六十名修士船长。
  战线拉长了,所需船只和人员越多越好,否则稳扎稳打战略和一戳就破的气囊没什么区别。
  稽查舰队占领元觉岛和大雷山岛,释放出一个重要信号,道门终于开始迈出了自己海洋战略的第一步,对于所有海上势力来说,都是一个极为强烈的震慑。
  受震慑最大的就是落叶岛。
  从大雷山岛出发,途经鳞波岛和松茂岛,下一步就是落叶三岛,这条进军线路是非常清楚的,几乎是个海客都能看明白。
  而舰队指挥部也没有做任何隐瞒,在很多场合公开宣称,舰队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在落叶岛继续建立前进基地。
  梁逍游接受了听风道人的请求,带着杨先进赶到了元觉岛,拜见陈善道。
  陈善道回答了他三个问题。
  第一,稽查舰队下一步的行动目标,果然是进驻落叶三岛;
  第二,落叶三岛必须回归大明的控制之内,但道门认可听风道人对岛屿的所有权,权限参照各家散修门派和世家对本山的所有权,前提是落叶岛积极配合稽查舰队的进驻,并协助舰队之后的所有行动;
  第三,舰队进驻时间视在元觉岛和大雷山岛的准备情况而定,最晚不迟于八月底、九月初。
  得到这个答复,杨先进立刻赶回了落叶岛。
  海上战略有条不紊推进的同时,赵然一边操持着各种事务,一边还在为童白眉的事情发愁。
  童白眉因为扰乱布道秩序,被处以十五天拘押,并勒令写出悔过书。但他已经被拘押了两个月了,至今没有被放出来,原因也简单,他死活不写悔过书。
  关到现在,灵济宫有点骑虎难下了,卫朝宗有些后悔,当时不应该加上写悔过书这么一条的,如今可倒好,简直是左右为难。
  童白眉是楚阳成的弟子,说来说去也是玉皇阁一脉,虽说他和楚阳成、朱七姑的关系闹得有点僵,但身份在这里摆着,玉皇阁也不能一直坐视不理。
  东方敬终于忍不住给赵然发了个飞符,他是知道此事来龙去脉的,直接问赵然应该怎么办。
  赵然苦恼着回复:“现在大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卫朝宗也跟我谈过很多次,几乎束手无策。灵济宫对他的处置是下达了的,总不好自己又收回去自己吃了,可他就是不写悔过书,灵济宫也没法对他动用手段,大家都很头疼。”
  东方敬道:“要不我们玉皇阁代写一张保证书,给东极阁一个交代?”
  赵然想了想,回复:“敬师兄能保证他出来后不闹事?”
  东方敬道:“保证不了,如果再闹,那就再抓,我这个主持庶务的也算是能交差了。”
  赵然明白了东方敬的意思,身为玉皇阁的庶务大执事,东方敬不能眼睁睁看着宗门中有人被拘押而置之不理,出面奔走把人捞出来,是他必须表面的态度。
  至于捞出来以后,童白眉如果再次犯事而二进宫,那他身上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这也是个办法,一举两得,卫朝宗想必也是乐意的,等童白眉二进宫的时候,下达的处置判决也就能及时调整,避免这样的尴尬发生。
  唯一麻烦的是赵然,他得应付童白眉的继续纠缠。
  玉皇阁写了一份保证书,由东方敬亲自执笔签名后送到了灵济宫。
  卫朝宗下令放人,童白眉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自牢中出来,冷笑:“熬不过了?你们助纣为虐,是不会有好报的!天下人都看着,看你们能为所欲为到何时!”
  卫朝宗展开玉皇阁写的保证书:“青城山写的,为了救你,宗门都放下了面子。出去以后好好想想吧,别让黄庭再度蒙羞了。”
  童白眉看了看卫朝宗手上展示的文书,重重哼了一声,快步走出灵济宫,宫门处遇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愣了愣:“元护法……”
  玉皇阁大炼师元阳彬叹了口气:“白眉,跟我回山吧,有什么话,回青城山再说。我那徒弟是他自己不争气,怪不得旁人……”
  童白眉一声不吭,低着头与元阳彬擦肩而过。元阳彬冲卫朝宗拱了拱手,去追赶童白眉了。
  这两人走后,卫朝宗向负责看押童白眉的饲虎道人斥责:“为何不把他的酒葫芦收了?让他在牢里喝成这样,失职啊!”
  饲虎道人很委屈:“院使,您不是吩咐,不要缺了他的吃穿么?”
  卫朝宗没好气道:“下回长点心,断他几天酒,悔过书早就写了!”
  晚上双修之后,赵然把这件事告诉了蓉娘,蓉娘慵懒的枕在赵然的臂弯上,手指头在他胸口上划来划去,问:“他还会找你麻烦么?实在不行,我找两个后辈去挑一挑他。像他这种喜欢喝醉的人,有的是办法收拾,瞅准时机随便激他一下,他肯定得生出事情来。到时候请几位叔伯出手,直接解送东极阁,押到孤云夹道去,禁他个三年五载,看他怎么找你的麻烦。”
  赵然摇头:“不至于,二十年前也算有段情分在。”
  “你认情分,人家可未必。再说,他是大炼师境,又好酒贪杯,我真怕他一时冲动伤了你,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你夫君有那么弱吗?他一冲动就能伤了我?”
  “大炼师啊,你还想越境挑战?这有多难你知道么?”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家夫君入炼师境已经两年了。”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巩固了没?”
  “两年了,嘿嘿,快圆满了。”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是知道我修功德的。”
  “修功德也一样要精元炼化,你有那么多吗?刚刚才贡献了两次。”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今晚还可以再贡献一次。”
  “不信!”
  “试试?”
  “试试就试试!”


第一百四十五章 恭迎
  中秋刚过,杨先进就来到了元觉岛,刚入元觉岛海域,就看见了天上急速下降的飞行法器。
  杨先进立于船头,仰望上方,船上升起约定的红旗,飞行法器在百丈高处辨认了片刻,继续下降,悬停于三丈之上,正是楼观的清羽宝翅。
  骆致清自清羽宝翅一跃而下,稳稳站在船头。
  见是这位主,杨先进忍不住脖子向下缩了缩,脊背有点发凉,刚刚立起来的白板上一个字也没有显示出来——他有点发怵。
  骆致清见了杨先进却眼前一亮,道了声:“正好!”脖子后面霎时飞出门板大的剑光,指向了杨先进。
  三年前,赵然在应天大搞文明城市创建活动,在路旁憋了一泡的杨先进被抓了个现行,当时他自恃法力了得,意图顽抗拘捕,却被正在巡街的骆致清和卫三娘撞上,交手之下被拍进下水道里,由是被捕,开启了一段担任特别劳动大队队长的奇妙旅程。
  因为实力强横、道法精奇,堪称骆致清在同境修士中难得的劲敌,骆致清便多次约他切磋,那段日子也不知被拍进地里多少次,没想到三年后又在这里遇到了。
  陪同而来的梁逍游连忙上前:“敢问道友是哪一位?这是落叶岛的杨头领,是奉命前往大营拜见陈天师的。”
  骆致清点头:“我知道。”
  梁逍游松了口气:“尊驾是……”
  还要再问,骆致清转头向杨先进抬手:“请!”
  杨先进白板上叹了口气:“唉……不打行不行?”
  骆致清摇头:“请!”
  杨先进拍开梁逍游挡着的胳膊,白板上显示:“算了,不打过不去,老梁记得救我。”指了指一旁的大海:“去海里打?”
  骆致清颔首同意,顺手将船上两个木桶踢进海里,当先下去,踩在其中一个上,杨先进也跟着跳了下去。
  二人踩在木桶上,身形随着浪花起伏不定,杨先进也不客气,抢先出手。
  白板忽然深邃起来,渐渐变幻成黑板,杨先进袖口中滑出一根木棍,反手向后一敲黑板,黑板中闪出一根手指甲盖大小的白云石箭,疾射骆致清。
  骆致清身后的剑光眨眼间移到身前,将白云石箭弹飞的同时,剑光也不为察觉的微微一颤,脸上露出赞许之色。
  杨先进继续敲黑板,“啪啪啪啪”,速度越来越快,黑板上爆起数十支白云石箭,如雨般激射骆致清,被弹开后,在水中打出一蓬蓬尺许高的浪花。
  敲到后来,已经分辨不清声响,黑板中发出的白云石箭如同连续不断的水龙般冲向骆致清。
  骆致清剑光陡然一盛,大放光明,迎着箭流奋力向前,破开无数白云石箭,直抵杨先进身前,继而角度忽变,由上往下猛然一拍!
  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笼罩住亩许方圆的海面,梁逍游站在船边顿时被浇了个通透,等水花落完时,就见海面上只站着骆致清,在他身前丈许远,是个深邃的漩涡,杨先进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梁逍游不及分说拽着船上一根缆绳就跃入漩涡之中,身不由己被涡流卷了下去,沉入十五六丈时,就看见了漩涡中转来转去的杨先进,再往下探了探,扯住杨先进的衣带。
  忽见骆致清也跳了下来,但他身形在水中却控制得很好,游至自己身边,扯住绳子向上一甩,梁逍游就感到一股大力传了过来,自己和杨先进被这股力量送上了水面,去势不堕,抛出水面跌落船头。
  紧接着,骆致清也纵身而出,站在了梁逍游和杨先进身边。
  杨先进不停的往外呕水,梁逍游则望着面前的骆致清,不禁生出一番感慨:三人都是丹生神识的大法师境修士,为何差别就那么大呢?貌似自己在斗法上是最弱的一个吧?
  几名落叶岛修士上前扶起杨先进,杨先进缓了过来,向骆致清拱手,骆致清回了一礼,道:“长进不小。”
  见杨先进没事,船上的落叶岛水手们这才开始收捡满甲板被水浪冲上来,正在活蹦乱跳的鱼虾等物。
  骆致清引着海船驶入元觉岛港湾,杨先进望着数不清的战船定定出神。稽查舰队占据元觉岛后,他已经是第三次前来了,但每一次看到这样大军云集的场景,都忍不住被再次震慑。
  看了多时,小白板上向骆致清打出一行字:“战船又多了一些。”
  骆致清点了点头,就在前天,新一批造好的战船赶到了元觉岛,加入稽查舰队,继续巩固和扩大舰队实力,这批船只包括两艘千料战船、六艘五百料战船、十二艘巡海船和十八艘风快船。
  上岸后,骆致清将他们领到岛上的舰队指挥部,刚到门口,就见到了另外一个熟人,也是当年自己在应天被捕时在场的道门另一位坤道大法师——卫三娘。
  骆致清见了卫三娘,点了点头,转身就离开了,卫三娘紧追两步道:“明晚的约战,不许不来!这次你放心,我会备好伤药的。”
  骆致清回头道:“不用,这次用不着伤你就能赢。”
  卫三娘气得一跺脚:“你等着!”
  见骆致清去得远了,这才转过头来恨恨道:“杨白板,过来看看!”
  梁逍游上前道:“这位道友,在下梁逍游,不知道友……”
  杨先进打出字幕:“梁道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东极阁的卫执事,卫执事,这位是梁逍游,是你们联席会议派驻我们落叶岛的监督。”
  梁逍游有些尴尬:“原来杨头领都认识。”
  卫三娘道:“不跟你客气了,杨白板过来看一下这些照片,哪些人你认识?”
  杨先进仔细辨认一番,摇头表示一个都不认识,卫三娘大失所望,转头走了。
  两人在门房处等候片刻,中军官出来传话:“大帅让你们入见!”
  进了堂屋,就看见了坐在正中央的陈善道,他的两侧是陆西星和杜阳晨。舰队三位最高层同时出现,一起接见杨先进,表明了对杨先进此行的重视。
  杨先进恭恭敬敬上前叩见已毕,背后打出字幕:“陈天师,您的条件,我家岛主同意了,落叶岛恭迎大军入驻。”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进占落叶岛
  八月二十日,王守愚率先遣舰队自大雷山岛出发,经过两天半的航行,抵达鳞波岛。
  这是稽查舰队东海战略第二阶段的起步,标志着道门的力量正式进入远海,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鳞波岛是一座小岛,面积不大,目测三百余亩左右,栈桥港湾吃水不到一丈,为稳妥起见,五百料战船以上都不入港,因此,王守愚将六艘五百料战船为主的大多数船只都停锚于二里外,仅带三艘二百料海船登岛。
  鳞波岛和下一站的松茂岛都是落叶岛的附庸,与落叶三岛组成了一个小小的五岛联盟,这是听风道人自保的最核心力量。
  岛民八百余,修士六人,二百料以下海船六艘,这就是鳞波岛的全部实力。
  这么一座小岛,平时看似不起眼,但在陈善道的方略中却是重要一环。由离岸最近的元觉岛为起点,经大雷山岛至鳞波岛,再到后面的松茂岛,最后加上落叶三岛,将其连成一线,就可以形成东海与南海之间的封锁线,断绝海寇联盟从南海、以及更西方向的补给来源。
  在海图上,这些岛屿之间的距离都很遥远,想要依靠这些岛屿为依托建立封锁线是极为困难的,但等到稽查舰队实力雄浑,有足够的船只巡防海面之时,这条封锁线的建立将成为可能。
  一但封锁线建立,海寇联盟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这一线也必将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
  在鳞波岛留下一队船只,着手建立小型补给站后,王守愚带队继续前行,两日后抵达松茂岛,再次建立小型补给站。
  八月二十七日,王守愚带领先遣舰队抵达落叶岛海面,远远望着岛岸栈桥边前来欢迎的人群,向陈善道飞符上报:“一切正常,马上准备登岛。”
  陈善道收到后,在海图上琢磨片刻,向屯集于松茂岛海面的陆西星下令:“你部可以出发,掩护集装箱船队进抵落叶岛。”
  又向王守愚道:“三日内必须完成临时栈桥的扩建。”
  于此同时,落叶岛以西百里的月牙环礁内,杜阳晨率领一支四艘千料战船、二十艘五百料战船和五十艘巡海船为主的舰队,正在等候着有可能到来的海寇联盟袭击。
  三件飞行法器都在空中飞行,组成一个覆盖上百里方圆的搜索面,一旦发现海寇联盟的踪迹,就会立刻通报杜阳晨。
  但在联席会议和舰队指挥部紧张的关注中,海寇船队并未出现在这里,原本做好了大战准备的稽查舰队白白辛苦一场。
  八月三十日,陆西星掩护着庞大的集装箱船队来到落叶岛,开始改建落叶岛港口。
  连续数声巨大的轰鸣,港口西侧水面激起几股庞大的水柱,待水柱落下、水面复归平静后,王建国从高高的桅杆上一个鱼跃,扑通钻入水中,曼妙的身姿令同组的蓝水墨和邵虞行等人同时咽了口唾沫。
  蓝水墨叹道:“相处日久,建国的身姿……身法一直如此……嗯……精妙……怎么也看不够啊,可以学习的地方很多……”
  邵虞行呆呆注视水面,只顾得上不停点头。
  杨先进从远处赶来,问:“如何了?”
  蓝水墨道:“人在水下,等出来后再说。”
  等候片刻,王建国自水下跃出,回到岸边,在摊开的图纸上指道:“这两个点夷平了,这三个点不行,只炸平一半,需要再来一次。”
  蓝水墨道:“这种雷符的数量不多了,毕竟是五阶符箓,还不能大规模量产,需要省着些用,五号区的暗礁更多,炸点有八个,所需雷符更多……”
  杨先进背后跳出白板:“都说过了,你们这个五号区是落叶岛的鱼窝子,你们炸平了,岛民怎么办?我们落叶岛坚决不同意!”
  邵虞行道:“不炸掉,规划中的十八号、十九号、二十号栈桥就没有意义,影响大军入驻,这个责任谁来担?”
  杨先进敲着白板:“谁担责任跟我说不着,我只知道这个鱼窝子不能炸!”
  双方顿时就争执了起来,争论多时也没有结果,王建国提了个建议:“要不改一下码头的布置,把百料以下小船改到东边停泊。”
  卲虞行道:“那要改变整个港口的设计,仓库也要挪地方。”
  王建国道:“图纸上更改总好过把人家吃饭的地方毁掉吧,咱们今晚辛苦一下吧。”
  蓝水墨同意:“那就禀告杜组长。”
  杜星衍和莫不平在岸上负责仓库的选址,接了王建国的禀告后表示同意,他是落叶岛基建总负责人,当即通报各组,准备立刻召集会议,协商更改设计方案。
  杨先进松了口气,背后的白板上立刻浮现字幕:“多谢建国道长。”
  可惜王建国他们已经转身再次下水了,没有看到他的感激字符,杨先进在岸边站了片刻,收起小白板,悄然离开。
  落叶岛的建设工程开展到第五天,梧桐道人才收到消息,但他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他向几位心腹道:“不出所料,听风那厮果然投了道门,下一步可以按既定方略打了,都准备好了么?”
  尹驯龙在旁摩拳擦掌:“以前道门的船都在陆地岸边,咱们打起来前怕狼后怕虎,别提多难受了,这回可好了,深入东海两千里,在咱们家门口打,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
  张铮却叹了口气:“咱们连打两次胜仗,结果越打下去,离咱们家门口越近,这事闹的……”
  梧桐道人安慰道:“放他们进来,不是咱们早就定好的计策么?这一仗打完,事情也就差不多了,连落叶岛都能一并纳入治下,怕什么?”
  尹驯龙恨恨道:“落叶岛这帮没骨头的怂货,都是海岛一脉,却非要胳膊向外拐,等收回落叶岛,抓住听风,老子非亲手剁了他不可!”
  梧桐问青山:“咱们灵鳌岛的各类储备,应该能支撑至少一年?”
  青山给出了具体数字:“九个月。”
  尹驯龙道:“九个月,足够了!道门想要依托元觉岛、大雷山岛、鳞波岛、松茂岛、落叶三岛建立封锁线,想把咱们卡死,那就试试他们有没有封锁的实力。”
  梧桐道:“发出召集令,十天后齐聚乘云岛,他要占据落叶岛,咱们就去打他的军辎转运线!”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拉锯战
  稽查舰队进占落叶岛之后,海寇联盟的袭击忽然就开始了。
  九月十六日,尹驯龙的旗号突然出现在鳞波岛附近海域,前进至距岛三十里时,这支由一百余艘海寇船组成的船队才被巡视海面的无穷莲座发现。
  周克礼和凌从云一边驾驭无穷莲座在高空骚扰,一边飞报鳞波岛上驻扎的分舰队。
  鳞波岛只是个小岛,稽查舰队只在这里放置了十余艘船,还没有大船,自是不能出战,于是附近所有船只紧急入港躲避,依托岸上的五百守军和三十名修士严阵以待。
  尹驯龙的大船同样进不得港,他派出大量小船围攻港内的稽查舰队船只,战况十分激烈。
  第二天上午,离得最近的稽查舰队六十余艘大小战船赶到鳞波岛,双方大战一场,各自损失七八艘船后,尹驯龙带海寇船队撤离。
  稽查舰队咬在尹驯龙后方跟了五十里,直至申时末刻。为防中伏,趁天黑之前脱离接触,返航鳞波岛。
  九月二十四日,海寇联盟二百余船缀上了由大雷山岛出发的集装箱船队。因护航的稽查舰队规模庞大,有多艘千料双甲板战船,海寇联盟没敢贸然进攻,双方相距十余里,互相伴行了两天。
  快要接近鳞波岛时,双方都得到了增援,海寇一方张铮率船加入,大小船只达到三百余艘,护航舰队为一百六十余艘。
  尹驯龙和张铮判断优势在己方,于是下令进攻。
  这一场海战规模非常大,战况也非常激烈,海寇一方再次使用火攻船袭击集装箱船队,烧毁四艘,取得不小战果。
  但在战船之间的对决上,数量占优的海寇船只却碰上了硬骨头,被护航舰队中的千料双甲板战船和五百料战船打得惨不忍睹,当场沉没十余艘、受伤八艘,护航舰队仅有四艘风快船沉没、三艘巡海船受创退出战斗。
  认识到双方战船之间战力上的不对等,尹驯龙和张铮立刻下令撤退。护航舰队将其驱逐出十里之后便放弃了追击,回过头来继续掩护集装箱船队驶往落叶岛。
  值得一提的是,到场的两件飞行法器都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海战中使用了雷爆法器,击沉击伤海寇船只各一艘。
  骆致清更于乱中创造了一种新战法,他借助长绳坠落在一艘海寇船上,出其不意将船上的两位黄冠修士一剑斩首,又顺着长绳爬回清羽宝翅。在其后的交战中,这艘海寇船也被击毁,沉入海底。
  此战之后,海寇在遇到有舰队护航的船团时,便谨小慎微起来,轻易不敢攻击。
  十月五日,双方在松茂岛外海再次发生激战,起因是海寇夜袭松茂岛。夜战是最容易发生混乱的战斗,因此,海寇在与稽查舰队的作战中取得了不错的战损比,双方各自战沉六艘,这对海寇而言几乎等于胜利。
  之所以说是几乎,原因在于他们撤晚了,被赶到的稽查舰队增援船只咬住,于第二天下午再次展开战斗,这一次,海寇船只损失了十多艘船,稽查舰队仅仅受伤四艘。
  不过,海寇们也有收获,十月十五日,海上突起风暴,风暴持续了一天一夜,令六艘集装箱船迷失航向,与大队脱离。第三天下午,他们在松茂岛以东二百三十余里外的海域遇到海寇,被蜂拥而上的海寇船只围住,两艘被击沉,四艘被俘获,损失不小。
  总体而言,这两个月的海战呈现一种胶着状态,海寇以袭击运输线和主动寻求夜战为主,稽查舰队则以巩固各座已占岛屿为重,同时寻求在护航中尽量消耗海寇。
  简而言之,双方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各自宣称取得了重大战果。
  联席会议中,赵然也在向大家讲解这段时间发生的战事,他道:“目前的战况正在向着我们预想的方式转变,稽查舰队最不怕的就是消耗战,这种战斗打得越多,局面就越占优。”
  汤耀祖问:“何时能够真正将封锁线建立起来,将海寇们求助的西线断绝?”
  赵然道:“船,大量的战船!因此,隆庆四年的造舰计划至关重要,在确保十艘两千料三甲板战列舰、五十艘千料双甲板战船为主力的同时,我们还需要两百艘五百料战船和同等数量的巡海船,乃至更多的风快船。我们的底线是,于明年年中彻底困死海寇并夺占灵鳌岛,收复东海。所以我希望各位尽量发动所有的力量,顺利完成第三期靖海平寇大债券的发行。”
  就在赵然密切关注着东海上一系列战斗,并且全力以赴保障陈善道手中有船可打、有兵可调、有粮可吃、有法器符箓可用的时候,收到了一份请柬。
  请柬是从贵州思南府崇德馆发来的,邀请赵然出席于致远的双修仪典。
  于致远要成亲了,对方是思南府散修门派萝心洞的女修,同为羽士境,年岁比于致远略小,四十八,据闻是萝心洞主的女儿,早年一直梦想着成就金丹,可惜连黄冠境也没冲上去。
  到了这个年岁,也就看明白了,决定找个双修道侣好好过日子,也体验一下成亲、生子的滋味。
  收到请柬后,赵然长舒了一口气,也为于致远感到高兴,希望这门亲事能将他的注意力转到正常的人生轨迹上,不要那么颓废和钻牛角尖吧。
  至于双修仪典,赵然肯定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的,去了反而会引起于致远不快,何必呢?
  再说于长老发来请柬也不是让自己去的,而是告诉自己,他把事情办妥了而已。
  赵然人不会去,但礼物可不能少,就当自己和于致远交情的一个了断吧。
  一件中阶法器、两件低阶法器,一张四阶地焰金光符、十张低阶符箓,黄金八十八两、白银八百八十八两,大东珠一颗。
  这份贺礼,对于羽士境修士而言,相当贵重了。赵然飞符曲凤和,让他派弟子从大君山赶往思南府祝贺,那边离得近,过去也方便省事。
  曲凤和收到飞符后,想了想,将封唐叫了过来:“小师叔的事情不能怠慢,你去一趟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三代排序
  既然是小师叔吩咐的事情,封唐自是责无旁贷的,是小师叔诛除了罪魁祸首的无极院监院董致坤,帮他报了血海深仇,更引他入门,让他看到了修行的广阔天地。
  入门之后,小师叔也没有因为出身而鄙薄于他,大师兄曲凤和有的,他一样不少,反倒是宗门中的事务承担得不多,让他感到很是愧疚。
  当下便去库中取了小师叔交代的贺礼,装了一个箱子。
  曲凤和叮嘱他:“老师让师弟早去早回,不要耽搁了,蔡师祖闭关成功,元神化婴,巩固几日后,门中就要为他授箓,师弟尽量赶回来参加。”
  封唐问:“日子定了么?”
  曲凤和道:“九日后。”
  封唐点头:“有点紧,我争取赶回来。他受箓之后就要开法会传授心得吧?我定要听的。”
  曲凤和感慨道:“蔡师祖九十了还能顺利破境,延寿二十年,这番际遇天下少有,值得一听。近日师兄我有所感悟,恐怕听过蔡师祖传法之后就要闭关一段日子,修行水石丹法了。”
  封唐羡慕道:“恭贺师兄,预祝师兄顺利入门。也不知我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全巩固金丹。”
  曲凤和笑了:“师弟入门八年,如今已是金丹境,还有什么不知足,你可是被长辈们誉为宗门天赋第一的,明年恐怕就差不多可以学习水石丹法了,要知道师兄我可是比你早入门三年,几乎要被你追上了。”
  又道:“我闭关之后,宗圣馆的道门行走差事你要不要接过来?前两天老师还问我,有没有推荐的人选。”
  封唐想了想道:“先给三师弟吧,他入黄冠也有两年多了,下山历练一番也是不错的。”
  三师弟就是曲凤山,是楼观三代弟子中第三个入黄冠的,正骨之后也展现出了卓越的资质,甚至资质比曲凤和还要略高。
  对于宗圣馆的第三代弟子,长辈们有一个大致的修行进度排名,大家通常认为,除了曲凤和、封唐之外,第三个入金丹的将是曲凤山,第四个是问情宗大弟子赵玉蕾,第五个是骆致清的徒弟袁临。
  第六个会是赵然的亲传首徒苏川药,她的年岁或许大了一些,但天赋绝顶,又兼时常陪在赵然身边,能得众多高修指点——据说周真人就很喜欢她,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第七个则不好说,或许会是如今还在羽士境的赵昊。
  但赵昊能否成就第七,却说不太准,问情宗就有位女弟子和他修行进度相仿,只要赵昊在黄冠境上稍微耽搁几下,就容易被超越。
  另外还有个人也极有可能超越赵昊,就是诸葛家光。诸葛家光的修行进度让人瞠目结舌,两年前被赵然打入观想图后,现在居然就已经是羽士境修为了,说出去谁信?
  当然,后来曲凤和他们几个也知道了内情,诸葛家光的修行破境全得益于诸葛自走犁的发明,走的是福缘,与旁人不同,有时就有,无时则无,非是修行常态。
  为了助力诸葛家光修行,蔡师祖还以君山湖中豢养的玄甲龟精血炼制汤药,专门发往应天给诸葛家光补充精血,据说补得他龙精虎猛,看人的眼神都带着绿光,被赵然下了禁令,不许他接近秦淮河半步。如此这般苦熬,才破境羽士。
  很显然,宗圣馆三代弟子中的修行竞争非常激烈,这也给排在前面的曲凤和、封唐二人带来不小的压力。
  话说封唐下了大君山,又特意去山下农户种植的粟田看了看,可惜如今正是冬季,田里白雪皑皑,诸葛自走犁被封存于库房中,让他无法亲眼领教其中的神奇,自然也就无法真正明白,为何这么一件小小的农具,会将诸葛家光的修行境界提升得如此快捷。
  出大君山后,封唐也抱着一丝期盼,希望能行侠仗义,凭借手中日月刀盾除暴安良。可惜一路上也没见到什么可以出手的事情,让他大为遗憾。
  他心中有所不甘,就在沿途仔细查看,终于在松藩和都府交界处看到一桩,见路边一伙精壮正在抡锤砸房,旁边站着两个老夫妻不停垂泪,甚是凄惨。
  封唐心道机会来了,当即急奔而去,大呼:“住手!”扶住两位老人,亲切宽慰:“您二位放心,路见不平,分所当为!老人家,有何冤屈,只管讲来!”
  老头怔怔问:“冤屈?”
  封唐睥睨着这帮精壮,冷冷道:“朗朗乾坤,竟敢强毁民宅,定将尔等锁去见官!”
  对面毁房的十余人都愣了,不明所以的看着封唐。
  老妇摸着眼泪道:“壮士怕是误会了,没有强毁民宅,灵蛇院建了孤寡老人安居宅院,分配了新田,我们这是准备搬过去。就是要把这块地交出去,拆了老屋,我们老两口舍不得,心里难受……”
  封唐顿时大臊,掩面而去,身后响起一片嬉笑声。
  有了这么一出,封唐也算是闹明白了,《君山笔记》上登载的那些话本演艺当不得真,世上的不平事哪有那么容易就被自己在光天化日下撞见的?于是息了这份心思,老老实实赶路。
  按照宗门嘱咐,先往青城山拜见东方敬。东方敬考校了一番他的功课,指点了几句,对他的悟性十分赞许,特意留他在玉皇阁上留住一宿。
  当晚,封唐在云水堂边的竹亭中伫立良久,遥望远处的混元诸峰,俯瞰脚下的悬崖峭壁,心道这里便是小师叔当年常住之处,听蔡师祖说,小师叔就是在青城山上破境羽士的,也不知是不是在这里?
  正遐想间,忽闻身后有人道:“你就是宗圣馆封唐?”
  封唐连忙转身,就见一位年轻的坤道站在自己身后,正好奇的打量自己。
  他是金丹修为,在宗圣馆三代弟子中,斗法实力是顶尖的,一般的金丹修士走到身边三丈之内,绝对瞒不过他,这坤道能无声无息间出现在自己身后三丈之内,说明对方至少在金丹修为以上,就算只是金丹,也比自家精深得多。
  封唐当即恭恭敬敬抱拳:“正是封唐,不知是哪位前辈当面?”


第一百四十九章 登门观礼
  女修没报家门,而是道:“听说宗圣馆有个资质卓绝的封唐,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刚入金丹境?”
  对方言语中很是无礼,封唐心下略有不喜,但他是经历过大难之人,失亲之痛、生死之险、牢狱之苦、兵役之难,什么没遭受过?这点不喜转眼就压了下去。
  “封唐不过一个鲁钝小修而已,焉敢妄称资质卓绝?传言不实,当不得真。”
  “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等你金丹巩固之后,再领教吧。”
  “不敢。”
  “留个飞符印记。”
  “嗯?”
  稀里糊涂留了飞符,对方转身就走,把封唐弄了个莫名其妙,连忙追问:“前辈怎么称呼?”
  对方留下一句“珞娘”,身影便转下了山道。
  “骆娘?没听说啊,也不知是哪位玉皇阁前辈的弟子……”
  第二日,封唐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向东方敬告辞下山,继续自己的行程。
  为了赶时间,他向东渡过沱江,翻山越岭,直赴贵州。
  刚入潼川府,就收到了骆娘的飞符,询问他在何处。封唐很奇怪,老实回答:“刚过三溪镇,镇东十里外。”
  骆娘飞符:“等着!”
  封唐等了两个多时辰,终于见到了赶来的骆娘,骆娘赶到后直接道:“走吧。”
  封唐问:“前辈要去何处?”
  骆娘道:“你不是要去思南府崇德馆么?走吧。”
  “前辈也去?”
  “没错。”
  对方是坤道,还是前辈,封唐也不好多问,只能满腔疑惑继续前行,路上和曲凤和联系:“师兄听说过玉皇阁的骆娘么?”
  曲凤和回道:“没听说过,怎么了?”
  封唐回复将事情说了,曲凤和猜测:“莫非是玉皇阁派往崇德馆致贺的?于致远师叔是玉皇阁元大炼师的弟子,元大炼师派人致贺也是正理。”
  封唐问骆娘:“前辈也是去参加于师叔双修仪典的?”
  骆娘道:“对啊,不然为何叫你等我?”
  果然如此,封唐放下包袱,和对方结伴同行。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套话打听,骆娘似乎也没有刻意隐瞒的心思,不多时,封唐便知道了骆娘的简单情况:今年三十一,比封唐还小两岁,修为金丹,却比封唐早入六年。
  但封唐并不气馁,他二十五岁刚入宗门,比一般的修行中人至少晚十年,如今已是金丹修士,还能再奢求什么?
  反倒是骆娘知晓了封唐二十五岁刚入修行后有些惊诧:“你这莫非就是所谓的大器晚成?二十五岁之前你都在干什么?楼观没发现你?还是说你虚度了光阴?”
  封唐不想提自己以前的事,只是简单道:“应该是虚度了吧,遇到我家小师叔后,这辈子才算活过来了。”
  骆娘问:“你家小师叔,赵致然?”
  封唐已经大概摸清了骆娘和秉性,知道她说话不走心,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便没怪她当面不避长者讳,只是提醒道:“是我赵师叔。”
  骆娘冷笑:“真论辈分,于你而言是师叔,于我而言不过同辈,叫他一声赵致然又如何?”
  见封唐不说话,骆娘道:“行吧,我称他一声赵方丈总可以吧?赵方丈近年声名鹊起,也不知斗法手段如何。他也奇怪,一直就不曾听说有什么战绩,唯一有名的两战,又被吹嘘得甚是邪乎,过于夸大其词,经不起细究。前几年我和他同境时,曾想和他约斗一次,可惜家里……有事不得下山,等能下山了,他又去了应天,然后连续破境。等着吧,等我炼师那天,一定去会一会他!”
  封唐道:“我赵师叔的手段,岂是一般人能够想象?你说他被吹得邪乎的两战,是哪两战?应天那两次?”
  骆娘道:“对。单挑上三宫四十八名修士、独斗大天师邵元节,也不知怎么吹出来的,定要亲自去应证一番!”
  封唐忍着气道:“你想应证我小师叔的手段,怕是没有机会了。”
  骆娘问:“为什么?”
  封唐刺了她一句:“等你到了炼师境,我小师叔已是大炼师了,或许入虚了也不一定,这怎么应证?”
  骆娘却好似没听出话里的嘲讽之意,皱眉道:“也是……这却如何是好?”
  封唐又好气又好笑:“也有个办法,你我应证一场,如果你能十招之内胜了我,或许到你炼师境的时候,的确有资格约战我小师叔。”
  “十招?”
  “不错,我老师说过,我的斗法手段,比小师叔结丹时差得还远,现在的我和当年的他相比,走不过十招。”
  骆娘想了想,道:“也是个办法,那我们何时打?”
  “祟徳馆观礼后下山时!”
  “行,那我等着你,到时候咱们斗一场,看看我能不能十招胜你。”
  封唐这下子真是无语了,如果不是初步了解对方的性子,知道她说话常有“无心之失”,早就分道扬镳了。
  一路走来,令封唐稍觉有所好感的是,骆娘表现出来的那股子嫉恶如仇的态度,无论走到哪里都在时刻关注着有没有不平之事可以铲除,这一点令他自愧不如。
  他想要铲除不平,更多是为了检验自己的道术,骆娘想要铲除不平,是真的看不惯那些不平,就是行事和想法稍微鲁莽了些。
  当然,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不平之事发生,两人顶多也就是打打嘴炮罢了。
  第三天时,终于来到武陵山下,由山门而入,递上请柬、呈上礼单。
  接待的弟子忙道:“是宗圣馆的贺客?失敬失敬,二位里面请!”
  封唐介绍:“这位是……”
  骆娘抢先道:“正是一起来的。”
  接待弟子将他们引入云水堂歇息,等那弟子走后,封唐便去敲骆娘的房门。
  “怎么了?不高兴?谁惹你了?”
  “你贺礼也没准备,请柬也没有,来这里做什么?”
  “在玉皇阁听说过于致远的事,对此人很是不屑,所以跟你过来看看。有机会的话,还想当面问问他,当年未何不愿和林致娇成亲,等林致娇入了修行,却又反复纠缠,做人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势利!”


第一百五十章 口角
  闹了半天,骆娘竟然没有接到邀请,封唐相当无语,敢情您是为了蹭我的请柬啊!蹭我的请柬上山,就是为了看看于致远长什么样?跑了上千里路,就为了凑一个热闹?
  这得有多闲?
  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已经进了山门,还能报知崇德馆,再把人赶出去?只得叮嘱了骆娘几句,让她别胡闹,便去忙活了。
  后天才是双修仪典的正日子,封唐先去拜见于长老,将礼单呈上。
  于长老对封唐的到来相当重视,或者应该说是最为重视。说到底,一个小小的羽士需要办什么双修仪典呢,在别家馆阁,也就关起门来同门之间互贺一下罢了。崇德馆办这么一出双修仪典,就是办给赵然看的,封唐是赵然的代表,那么这场仪典当然也就是办给封唐看的。
  “多谢赵方丈,千里之外依然挂记着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族侄,还送来这么贵重的礼物,实在是惭愧。”
  “我家小师叔事务太忙,不能亲来,特向于长老致歉。”
  “何至于此。封师侄虽然年轻,但名声不弱,老道我是早就听说的了,封师侄能前来观礼,崇德馆同感荣幸。”
  “于长老,实不敢当师侄之称,您直呼晚辈之名即可。”
  “我和赵方丈一见如故,二见为友,我们是忘年交,不按辈分算,呵呵。师侄难得来一趟我崇德馆,这武陵山中景色秀美,还是值得一看的,回头我让人带你去走走。”
  “多谢于长老了。”
  于致远的双修仪典放在了崇德馆的慈航殿中,这是宗门的三座主殿之一,从这个安排上来说,于长老可谓煞费苦心,不仅没有随随便便打发了事,反而更加隆重了一些,说白了,还是顾着赵然的面子。
  专司陪同封唐的“于师兄”带着他顺路来了一趟慈航殿,请他检视仪典现场的布置,这里有很多人正在张灯结彩,认真做着筹备,其中还有特意前来观瞻的萝心洞洞主。
  那洞主是个金丹,女儿能够嫁入玄门正宗,心中很是自得,一脸的喜气洋洋,极为热情的过来见了礼,还说改日请封唐引荐,去应天拜见一下赵方丈。封唐也很客套的和他攀谈了几句,留了飞符。
  在慈航殿内,于师兄指着左排上首第二位道:“后日典礼时,请封师弟入此座,就怕怠慢了。第一位安排的是大炼师童白眉,他和致远是忘年交,也赶来观礼了。”
  封唐连忙摆手:“不可不可,我坐后面就是,那么多前辈在场,就算没有座位也是应当的。”
  于师兄道:“您是代表宗圣馆,代表赵方丈来的,您来便如赵方丈亲至,安排在这里都怕委屈了封师弟。”
  推辞了一番不得,封唐也只好由着崇德馆摆布。
  于师兄陪着封唐回到云水堂,封唐去敲骆娘的门,没人回应,给骆娘飞符,一时半刻也没等到回复,于是向于师兄道:“我那友人没在,要不明日再去?”
  于师兄笑道:“无妨的,武陵山很大,先陪封师弟上北峰走走,明日再约齐贵友前往中峰,两处景致各有不同,都值得玩赏。”
  武陵山的景致确实很美,与大君山的壮丽完全不同,封唐游到日头落山也没尽兴,准备第二天再登中峰。
  回到云水堂,封唐想起骆娘来,过去敲门,骆娘却正好就在屋中,于是把明日去游山的事情跟她说了,骆娘道:“好啊,正好难得来贵州一趟,不仅是武陵山,还有辰山,都要去好生看看。”
  问起今日的行止,骆娘道:“我去了他们于氏子弟居所,见了于致远,跟他谈了几句。”
  封唐忙问:“你说什么了?”
  骆娘冷笑道:“就是问了问他,林炼师和他之间的修为差别拉得越来越远,他有没有想过怎么追上去。还问他,当年不娶,现在纠缠,是不是很后悔。最后我还问他,现在的新娘子和林炼师比,谁更美。哈哈!”
  封唐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不悦道:“人家成亲之前你跑来说这些做什么?”
  骆娘道:“我就是看不惯他的做派,听说了他的事情后,就一直觉得林炼师当年不值!算他有点眼色,回来成亲,若是还敢纠缠林炼师,我非去你们大君山教训他!还有,你们宗圣馆是怎么做事的?为何要放他进去羞辱林炼师?”
  封唐问:“你跟于致远以前有仇?”
  “没有。不认识!”
  “那你跟我们林师叔以前是亲是故?”
  “素昧平生!”
  “那你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世间的不平事我都看不惯,看不惯的我就要管,怎么了?难道缩起来当乌龟么?”
  “那你做这些事有没有考虑过后果?要是你把人家的亲事搅黄了怎么办?”
  “黄了就黄了呗,省得他又害人,照我看,萝心洞的女修就不应该嫁给他!”
  “我……你要是自己来的,爱做什么做什么,可你是跟着我来的,你闯出祸事来,人家还以为是我们宗圣馆的主意!”
  “我说你这人年岁不大,做事情、想问题怎么那么暮气呢?”
  两人一通争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封唐道:“要么你明日自己下山,要么我知会于长老,让他们请你下山,你自己考虑清楚!”说罢,扭头就走。回到自家屋中,封唐回想这件事请,兀自气愤难平,忽而警觉起来,连忙掐了清心诀入静,暗道自己今日怎么会这般火大,还是修为不够啊。
  但掐了半天清心诀也不管用,脑海里总想着今天这一出,时而是骆娘过来当面道歉,时而是骆娘不知悔改连夜下山。于是打坐中也留意着隔壁屋的动静,想听听对方有没有出门。
  但到了后半夜也没等到骆娘有什么动静,反而等来了一个他最不想私下见到的人。
  于致远静静的站在房门外,就这么看着封唐。
  封唐有些不知所措,道了句:“于师叔。”
  过了良久,于致远轻轻道:“跟我来。”
  封唐只得硬着头皮跟出去,来到山中一处人烟稀少之地,两人就站在月下。
  于致远仰头望着清冷的月色,又是一阵沉默,沉默得令封唐心里一阵阵发凉。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没说什么
  虽然宗圣馆上上下下都不怎么喜欢于致远,但因为小师叔赵然的缘故,三代弟子们都依然拿于致远当长辈一样尊敬——至少在礼数上,于致远这么一句话也不说,封唐顿时就感到了压力。
  “于师叔,都是弟子的错,不该擅自带人入山。骆娘是弟子于青城山相识的道友,此人不太了解事情的真相,说话也不怎么中听,但她心思还是好的,师叔别怪她,要怪就怪弟子好了,弟子向师叔赔罪。”说罢,深深鞠躬致歉。
  于致远转过来,目光呆滞,没有谈论骆娘,而是问:“你这次过来……她跟你说了什么?”
  封唐暗暗叹息,老实回答:“林长老没说什么。”
  于致远沉默片刻,又问:“那……她知道我,知道我成亲的事么?”
  封唐想了想,道:“崇德馆发来邀请书函,发给了小师叔,小师叔交给了大师兄,大师兄报给了老师,老师在长老们议事时提起,之后才委派我过来道贺。小师叔在应天实在走不开,所以特意备了厚礼让我带来,他实际上很想过来观礼的……”
  他只是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但于致远却明白了,喃喃道:“她是知道……她肯定知道的……她知道了,却一句话都没有……”
  封唐连忙安慰道:“于师叔,林长老也是不想再打扰您的生活,您也别太在意,更不要钻了牛角尖。以前师侄在外面受苦的时候,就时常提醒自己,受了委屈的时候,一定要更加振作,一定要活得比那些给了自己冤屈、对不起自己的人更好……”
  于致远却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仍旧喃喃道:“她知道了,却一句话也没有,连个祝福也没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往下默默流淌。
  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也不知念叨了多少遍,于致远才转身沿山路而去,失魂落魄,深一脚浅一脚。
  封唐唏嘘不已,回到自己屋中,连入静都免了,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心事,就这么到了天亮。
  于师兄再次来到云水堂,邀请封唐游山,说实话,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封唐游山的兴致也没了,但这位于师兄很热情,封唐也顶不住他的好意,只得答应了。
  于师兄又问他要不要邀约骆娘一起同游,封唐的气也消了不少,暗道或许骆娘昨日私下跑去责骂于致远,也是一剂猛药。于是去敲骆娘的房门,却无人应答,再飞符询问,骆娘回复:“我已经走了,这件事我没有做错!”
  封唐怔怔片刻,摇了摇头,道:“她有事先下山了,今日就不出游了……”
  正说着,对面于师兄接到飞符,之后脸色大变,向封唐道:“封师弟请随我来,我师伯有请。”
  封唐问:“出了什么事?”
  于师兄道:“致远跳崖了。”
  封唐顿时呆住了,脑子里全是乱麻,下意识间跟在身后赶去见于长老。
  于致远跳崖身亡的时间在今日辰时之前,辰时三刻左右,童白眉去找他的时候发现屋里没人,只有一封桌上的遗书,赶到遗书中所说的翠桥岭下,才发现了已经死去的于致远。
  遗书中说,翠桥岭是于致远幼时最喜欢游玩之处,他在刚结识林致娇的时候,曾向她描述过这里的风景,当时林致娇曾经答应,成亲后随他同游翠桥岭,可惜未能如愿,故此,他选择在这里结束他的一生。
  童白眉抱着他的尸体满脸都是涕泪,只见胡须在颤抖,却听不见哭泣声,崇德馆的修士接了好几次,才将于致远的尸体接过来包裹好,但是没人能够安抚得了这位大炼师,只能任他在崖下伤心。
  好好的一场双修仪典转眼就成了葬礼,这让崇德馆上下一片焦头烂额,于长老抓紧时间向封唐简要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后,便告了罪,继续去忙活了。
  封唐路过慈航殿前时,见到了萝心洞的洞主,这位洞主脸色铁青,向着封唐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封唐脑子里乱乱纷纷,想着的都是昨夜于致远找他时的每一幕场景、每一句谈话,也不知是怎么回到的云水堂,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直关到傍晚,才猛然惊醒,赶忙向赵然发了飞符,告知此事,同时不敢隐瞒,将昨夜和于致远谈话的细节一并附上。
  赵然收到封唐回信的时候也是震惊不已,站在景阳楼前懵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蓉娘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这才回过神来。
  “致然怎么了?”
  “于师兄,于致远,他死了。跳崖自尽……”
  “啊……”
  “我不应该让人去送贺礼的……于师兄昨夜去见封唐,询问林师叔有没有给他带话,封唐说了实话,没有,于师兄就……”赵然一时间后悔不已。
  蓉娘想了想道:“宗圣馆不去人,不是同样表明,林师叔没有跟他联系的意愿么?所以他还是会死。”
  赵然犹豫着设想:“或许应该早一点想到的,请林师叔帮忙带句话……”
  蓉娘道:“那林师叔应该说什么?说你要成亲了我很难过?于致远会立刻赶去宗圣馆,然后他发现是骗他的,他会跳崖吗?如果林师叔说,祝你成亲幸福,他会怎么办?会不会跳崖?”
  赵然摇头:“怎么说都不行……”
  蓉娘道:“不管封唐去不去崇德馆,于致远都是死,这条命谁也救不了,其实,他早就死了。”
  “或许不应该让崇德馆带他回山?”
  “那林师叔怎么办?”
  赵然无奈道:“再说这些都没有用了,现在人已经死了,我要立刻赶去崇德馆,凭吊于师兄。”
  蓉娘道:“我知道拦不住你,那我跟你一起去。”
  赵然道:“你找陆元元借一下他家的蒲团?”
  蓉娘道:“别什么都借别家的,我家阁皂山还有。”
  第二天大早,阁皂山就送来了端木长真使用的飞行法器灵宝琉璃梭,赵然也不客气,和蓉娘一起赶往崇德府。
  他如今是炼师境修士,是鸡鸣观方丈、文昌观方丈,也是事实上的联席会议掌控者,对于他的到来,崇德馆大为重视,长老堂中的几乎所有长老都出来相见,里面包括有过节的大长老景云逸和曾败于魏致真日月黄华剑下的景云安。


第一百五十二章 祭拜
  赵然赶到崇德馆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了,但停灵的堂屋前依旧灯火通明,得知赵然要过来,崇德馆的长老们都没有休息,或者说已经休息的又都赶了过来。
  见到大长老景云逸和长老景云安的时候,双方都略微有些尴尬。
  当年景云逸构陷老师江腾鹤,景云安应战大师兄魏致真,着实是做了好大一场。好在已经过去了六年,赵然和楼观又是如今这般气象,加上诸葛自走犁的合作,双方都能更加理智的看待当年的恩怨了。
  赵然主动递了一个台阶过去:“于师兄对我是有恩的,崇德馆是他的家、他的宗门,为他的亲事、身后事尽心尽力,我赵致然甚是感激,贵馆的难处于长老也已经跟我说了,我已责成君山科技尽快解决。不能因为我们生产的原因耽误了崇德馆修士的修行,这是不对的。”
  他说的是符箓炼制法台,君山科技将崇德馆的订单排在后面,至今没有供货,于长老委婉的向他提过这个问题,他在来的路上便告知了郭植炜和龙卿欵,从下个月的产量中分出十二台,提前供应崇德馆。否则崇德馆想要拿到这批符箓炼制法台,依旧遥遥无期。
  天下一百多家馆阁、上千家散修宗门都在排队,没有赵然发话,且排着吧。
  景云逸笑了笑,道:“赵方丈主持南直事务、筹谋东南海战,我崇德馆这点事情还要搅扰到方丈,实在惭愧。”
  赵然又向景云安道:“听说景长老准备闭关冲境了,当真可喜可贺,我大师兄特地请我转达,预祝景长老破境成功,晋升大炼师。”
  景云安道:“贵派道法博大精深,当年与贵师兄切磋之后,获益良多,能够有此机缘,也要感谢贵师兄。”
  大家相视一笑,恩怨揭过。
  于长老伸手邀请:“致然请,赵夫人请。”
  蓉娘顺手递过去一张礼单:“我夫君的一点哀思,慰问于师兄的家人,还请于长老收下。”
  于长老接过来略微一扫,眼皮跳了跳,心道好重的祭礼。
  崇德馆数十人在两旁陪祭,其中也有部分是连夜从山下请上来的,都是于致远世俗中的血亲。封唐陪着赵然、蓉娘上前敬香,赵然一眼就看见了前面守候着的童白眉,童白眉双眼直勾勾盯着他,怒意无法遏制的向外迸发。
  赵然心下微叹,祭拜完毕后,又好言抚慰了于致远世俗中的几位姑表亲,从灵堂出来,由众人簇拥着来到外面,道:“拔度科仪我就不参加了,实在是事务太忙,还请诸位厚待于师兄家属。”
  于长老道:“方丈宽心,致远也是我们族中子弟,不会亏欠了他家人的。千里而来,又千里而去,只为了敬香祭拜,致远在天之灵也当感佩了……”
  刚说到这里,身后有人大笑:“哈哈,可笑啊可笑!致远在天之灵若是听见,怕是也要笑醒过来!”
  于长老转身,脸色不悦:“童白眉,你说什么胡话?我崇德馆敬你是年长高修,哪里亏欠了你半分?你既然不识好歹,便请下山吧,我们不欢迎你!”
  童白眉高声道:“老夫说错了吗?你们这帮假惺惺的道士,哪里还像是修道之人,满肚子都是算计人的鬼心思,如果不是你们,致远能死?都是被你们逼死的!”
  景云逸、景云安双双来到童白眉面前,呈前后夹击之势,喝道:“此乃崇德馆山门,童白眉,赶紧滚下山去,真以为我家无人,制不得你么?”
  童白眉冷哼:“知道是你家山门,这等肮脏龌龊之地,老夫也懒得久留,走便走!”说着,大步向山下迈去。
  一边走一边回头向赵然大声道:“姓赵的小子,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致远是不是你逼死的?你们沆瀣一气,将他强行禁闭山中,又给强行安排亲事。这也就罢了,成个亲你也要派人来山上挤兑他……”
  赵然定定看着童白眉,一言不发。
  旁边的于长老等人都急了,不停呵斥童白眉“滚下山去”,不停向赵然道歉。
  童白眉继续向外走,口中继续道:“姓赵的,你说,你派封唐上山做什么?”
  “住口!”
  “快走!”
  “……封唐,你跟致远说了什么?你敢不敢回答?赵致然让你说了什么……”
  封唐忍不住道:“于师叔问我,林长老有没有给他带话,我说没有,就这么一句!”
  童白眉仰头大笑:“果然是你,这种话能胡说吗?你说话不过过脑子吗?赵致然,你真有心计,杀人不见血啊,让封唐带这么句话来!今日居然还有脸来祭拜,老天不开眼啊!”
  封唐气得脸都白了,还要申辩,被赵然阻止:“不要自乱阵脚,他在故意扰你修行心境。”
  封唐心下悚然,连忙掐了清心诀,慢慢消平惊怒之意。
  童白眉还在继续高呼:“赵致然,你如今权大势大,没人能制得了你,可老夫我就是不信这个邪!我要跟你生死斗,你敢不敢应战?你个鼠辈……”
  话语声戛然而止,已是被几位长老们赶出了山门。
  于长老向赵然躬身道:“都是我崇德馆的不是,放了这等蛮不讲理之人进来,冲撞了赵方丈,还请赵方丈恕罪。回头我便亲去玉皇阁,问一问东方敬,童白眉如此猖獗,他们管还是不管。”
  赵然摇了摇头,叹息道:“也不关玉皇阁的事,童老自诩为楚天师记名弟子,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说他不是馆阁中人,也不受馆阁拘束。算了,不关诸位的事,消停几日,等他火气下去,自然就明白事理了。”
  景云逸赞道:“楼观门人果有上古大派遗风,如此气度,令人敬佩。”
  登上灵宝琉璃梭,赵然再次叮嘱封唐,切切不要将的童白眉话放在心上,那就是个喝多了撒酒疯的疯子。
  封唐点头:“明白的小师叔,其实说弟子什么都无所谓,弟子经得起,弟子只是担心他污蔑师叔,给您泼脏水。”
  赵然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奈何不了我。”


第一百五十三章 策反
  将封唐送出思南府,封唐提出要自己回去,赵然也便由他,将他放了下来,掉头返回应天。
  走了没多远,就飞符骆娘:“在哪?”
  很快收到了骆娘的飞符:“差点忘了,还要找你切磋,看看十招能不能击败你。婚宴过后记得告诉我,我在辰山等你。”
  封唐回复:“什么婚宴?都办丧礼了!”
  “你没开玩笑吧?怎么回事?谁死了?”
  “还能有谁?于致远!跳崖了!”
  “不会吧,我就骂了他几句……他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骂了几句?”
  “没骂几句……就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会儿?”
  “就一会儿,不到半个时辰……”
  “现在人死了!”
  “对不起……”
  封唐深吸了一口气:“你在辰山是吧?我现在就过去,如你愿,打一场!”
  封唐赶往辰山的时候,赵然和蓉娘已经出了贵州地界,望着灵宝琉璃梭外的云层和青色的山川大地出了会儿神,发现蓉娘一直在不停的飞符往来,于是问:“在忙活什么?”
  蓉娘道:“找个渠道,看看能不能和童白眉沟通一下。”
  赵然当然知道她所说的沟通是什么意思,摇头制止:“不要找他。这样的人是不能私下沟通的,你去沟通了,他反而会拿出来大肆宣扬,用来坐实你理亏。”
  “要不……”
  “更不行!”
  蓉娘道:“那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他信口雌黄,任意污蔑吧,对你的风评会有很大影响。”
  赵然也头疼:“再考虑考虑。”
  童白眉岁数大、修为高、战功卓著,挂着馆阁的一点名头,却又经常以记名弟子自居而逃避馆阁的约束,是最令人头疼的一类人,这种人就像铜豌豆一样,咬不烂、嚼不碎、砸不扁,又因为不犯原则性大错而抓不住痛脚,滴溜溜在碗里滚来滚去,让你吃饭的时候都没法畅快了吃,一不留神就崩了牙,实在是很棘手。
  赵然对此也没有太好的应对之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回到应天之后,他的全副精力继续投入到东海战略上。
  整个十一月份,稽查舰队和海寇联盟的交战都维持在从大雷山岛到鳞波岛、松茂岛,再到落叶三岛这一条长长的军辎转运线上。但和九月、十月相比,海寇联盟的袭扰规模正在缩小,由原来的数百艘战船转变为几十艘乃至十几艘,频次则由原来的一个月几次增加为十多次乃至几十次。
  面对如此形势,稽查舰队采取两种应对方法。
  其一是对所有船只采取护航编制,但凡要进东海的商船,和集装箱船一起编成船队,统一由护航舰队护送出海,护航舰队规模一般维持在百艘战船以上。
  其二是拼命编组战船加入舰队,船台上造好一艘就编组一艘,凑够三艘五艘就往元觉岛输送,不停壮大护航舰队规模。
  双方这一个月的反复交锋中,别看袭击频次极为密集,但真正的海战越打越少,战损的船只也渐趋为零。
  陈眠竹一直按照事先约定的飞符印记,在通过中转船只向海寇询问进程,等待着梧桐盟主所说的“大胜”,但始终没有得到确切答复,只说让他耐心等候。
  到了十二月以后,回复陈眠竹的消息越来越少,经常在询问两次、三次之后才有一个回复:“等。”
  十二月中,陈眠竹在对这件事情“很关心”、“很好奇”,“出于一个朋友的身份闲得无聊打听一下”的芊寻道童催问下,再次飞符时,中转船只发回一条显而易见擅作主张的回复:“不要等什么大胜的消息了,联盟已经心散了。”
  陈眠竹问:“是哪位掌柜?”
  对方回复:“陈老大问这个不合规矩吧?”
  陈眠竹道:“咱们岛主联盟,现在还有规矩么?”
  对方回复:“怎么就没有呢?”
  陈眠竹道:“规矩是建立在稳固的基础上的,稳定、不轻易被破坏是它的特性。你认为,咱们的规矩能稳固下去吗?”
  对方沉默良久,回复:“这句话是谁说的?”
  “鸡鸣观赵方丈说的。”
  “青山大掌柜果然没说错,你投了道门?他们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见到这句话,陈眠竹叹了口气,向芊寻道童一摊手:“这话怎么回答?没法谈下去了。”
  芊寻道童仰着小脖子使劲了琢磨半天,道:“问问他想要什么条件。”
  陈眠竹道:“这……太直接了吧,这么一问,很容易谈崩了,以后就没法从他这里打听消息了。而且我家人还在灵鳌岛上呢,万一……”
  芊寻鼓励道:“试试嘛。你又没有承认,只不过是提问而已。”
  陈眠竹想了想,深吸一口气:“也好,那我可试了啊?”
  “试试!”
  “如果是你,你想要什么条件?”
  等待回复的时间最是熬人,提心吊胆的等了良久,终于等来了对面的回复:“我姓舒,单名迟。”
  没有直接回答陈眠竹的策反条件,而是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一股子犹豫不决的味道扑面而来。
  芊寻道童跳着脚的振臂欢呼:“老陈,有门儿!”
  陈眠竹也有点手抖:“此人我有印象,是乘云诸岛舒家的独苗,很年轻的小姑娘。你看怎么回答?”
  到了临门一脚,这两位反而不敢瞎说了,时间却不容他们反复揣摩,芊寻道童建议:“快去议事堂!”
  联席会议正在议事堂商议战事,当即停下了所有的议题,众人集思广益,显灵宫的汤耀祖是三清阁专业出身,对于策反极有心得,当即道:“跟她聊,聊其他的?”
  陈眠竹问:“聊什么其他的?”
  汤耀祖催促:“你先问,随便什么,比如你问几个他们舒家可能认识的人,你们都认识的人,问问他们的近况。”
  陈眠竹和舒迟来往闲谈了几轮,汤耀祖不停用笔记录,时不时和卫朝宗交头接耳。
  谈着谈着,就谈到了当前的局势,舒迟言语中对将来能否活下去很是悲观,因为梧桐盟主说了,道门拟定了一份名单,凡是参与联盟的各家掌柜,都要杀头。
  陆元元插嘴道:“赶紧跟她解释,我们从来没有这么说过,也不会这么做,只有真正罪大恶极……”
  汤耀祖连忙制止:“别!你就告诉她,可以为她寻求庇护,保她家人的平安。”
  陆元元不解,汤耀祖道:“不去解释,给她点压力。”


第一百五十四章 隆庆三年信力
  得到了陈眠竹的承诺,舒迟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回复中也有些疑虑:“陈掌柜的能保我?我需要做什么?”
  陈眠竹询问怎么回答,汤耀祖道:“不回答第一个问题,回答第二个,告诉他,什么都不用做,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只要他手上不染血,就保他。”
  陈眠竹继续和舒迟闲谈,舒迟的心情显然轻松了很多,不用陈眠竹打听,就主动说了许多海寇联盟的现状,被联席会议全部记录下来,发给在落叶岛的陈善道。
  闲聊的过程中,舒迟还谈到了她在茫茫大海上孤船漂泊的寂寞清冷,而她打发空余时间的办法,则与小灵蛇玉京子相同,大量阅读从陆地上传到海外的各种期刊。
  于是玉京子从陈眠竹袖口里探了出来,开始主导接下来的谈话。他和舒迟都是期刊阅读迷,从连载评话谈到市井流言,从兴建大桥又谈到修行球。
  尤其是在谈论修行球的时候,舒迟对大法师组的擂主骆致清赞不绝口,那种发自内心的崇拜,透过飞符的字里行间都能喷到陈眠竹和玉京子的脸上。
  玉京子很好奇:“你看过骆致清打球?”
  舒迟回复:“没有啊,但是期刊上有写啊,那种横扫一切的打法,每次读完以后都热血上涌,太威猛了,太刚烈了!哎呀,我要晕倒了!”
  汤耀祖立刻催促赵然:“致然,贵派骆师兄斗法的事迹,说两件出来,夸张一些没关系。”
  赵然大笑,便将骆致清当年横扫川省妖修的故事讲了,他一边讲,陈眠竹一边发飞符,舒迟就一边回复催促:“还有吗?还有呢?”
  赵然讲故事的水平一流,既渲染了骆致清道法威猛无俦而又精微玄妙的特点,又把灵妖们各种反应阐述得活灵活现,尤其是那帮灵妖的有趣故事,让舒迟这种女修士完全无法抵挡,深陷其中。
  策反女修舒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急不来,需要慢慢瓦解、慢慢套路,这个任务就交给了陈眠竹,但在汤耀祖的要求下,真正承担聊天任务的,则是灵蛇玉京子,陈眠竹只能充当飞符往来平台,一般性内容则由玉京子决定。
  虽然没有从舒迟口中套出关键性的消息,但她的位置很重要,海寇联盟之间的许多往来消息都要经过她之手中转,因此,话里话外传递出来的东西已经足够让联席会议做出判断——海寇联盟已经没有力量主动进攻了。
  这一判断对身处前线的陈善道非常重要,意味着他可以开始着手考虑进攻乘云诸岛了,事实上陈善道也是这么做到,年底前,他向联席会议报送了进攻乘云诸岛的计划,时间定为明年二月。
  隆庆四年的正月,应天一片喜气洋洋,赵然最为关心的信力统计很快就下发了。
  去年,大明信力值一举突破十八亿大关,周真人专门发来飞符,向赵然报喜。周真人在信中说,诸多合道大佬们对此都非常满意,端木崇庆、风陵度、张云意、王常宇、潘元君等大修士专门给九州阁发符,让九州阁表扬功劳卓著的赵致然。
  之所以信力值能够持续增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与炼制法台的大规模运用、飞符的普及、诸葛自走犁的推广密不可分。道门让老百姓通过身边的一点一滴就能真正感受道法的威力,信力大增就是明摆着的事情。
  当然,也有前期修士方丈主持斋醮的基础打底,人前显圣,永远都是吸取信力的主要手段之一。
  南直隶的信力继续稳健增长,达到一亿七千多万,再次向前迈进一步,跃居两京十三省的第五位,排在江西、湖广、山东和浙江之后,超过了河南,与四年前赵然刚刚接任应天玄坛宫方丈时相比,近乎增长了一倍!
  而应天府的信力也达到了三千六百万,在天下各府中晋升为第一名,超过了三千三百万的九江,真正拥有了匹配其地位的排名。
  作为君山科技的发源地,川省的道法普及程度也相当之高,与南直隶在伯仲之间,因此信力值也在持续增长,达到了一亿三千万圭,而松藩的信力值增长速度在经历了几年的回落后,又迎来了一次小爆发,隆庆三年突破了八百万。
  根据真师堂的嘉奖令,宗圣馆有十年信力自留期,到目前为止,可以动用的信力已经达到三千四百万。赵然现在就等着老师赶紧破境炼虚,三千六百万的消耗,宗圣馆很快就可以自行负担了!
  令周真人很高兴的是,九州方圆鼎首次收获了来自海外岛屿的信力,不多,也就是六万多圭而已,这些信力来自于元觉岛、大雷山岛、鳞波岛、松茂岛和落叶三岛。各岛均已设置了道庙,由联席会议选派庙祝和经主,覆盖人口四万余人。
  除了这条岛屿封锁线外,还有很多岛屿也处于稽查舰队战力笼罩之内,舰队也在一家一家商谈,准备一家一家建立道庙。
  赵然测算了一番,九州阁可以用来为合道大修士飞升的信力值,一年可以达到三亿多,加上用来抵挡劫雷的信力,大概十五年就可以满足一位大修士飞升,和以前动辄二十、三十年相比,有了一个明显的提升,对于每一位大修士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
  信力值的大幅度提升,也可以缓解修士大量增加的矛盾,真师堂暂时还不用考虑对外战争事宜,每一位真师与头上悬着的宝剑之间的距离又拉开了几分。
  信力的发展能够解决几乎所有问题,此言不虚。
  元宵过后,朝廷的休沐结束,各处衙门重新运行,鸿胪寺向鸡鸣观禀告,高丽的顺怀大王又进京了,想要拜会赵然。
  赵然这才想起来前年的承诺,找出信力簿翻开,在辽东都司下面找到了高丽,隆庆三年,高丽信力值二百八十万圭!
  又找出元年和二年的信力簿翻看,高丽信力值分别是一百一十万圭、一百六十万圭,连年大幅度增长,形势喜人。
  高丽人口六百余万,二百八十万确实少,人均不到一圭,但这个数字达到了赵然前年对李峘的要求,因此,他同意李峘拜见。


第一百五十五章 姿势
  巨衡山带着水火二道刚刚从江边回来,他们又查到了一艘走私海船,拘捕了一家散修门派的家主,正要去找苏川药。
  整整忙了一夜,天色方亮,三人一边走,巨衡山还在一边感慨:“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走私,不知道战事期间,罪加一等么?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水道人摇头:“正如方丈所说,这人啊,但凡有百分之多少的收益,就会铤而走险?唉?百分之多少来着?忘了……”
  火道人提醒:“百分之五十就敢铤而走险,百分之百就敢践踏人世间的一切规则,百分之三百,就敢把自己卖给你。”
  巨衡山道:“锦字门算是完了,光是罚没就能让他们这一派倾家荡产,更别提门主拘押了,至少三年以上。”
  到了秘书科,苏川药让他们填了今日完结的例行单据,三人各自把黑色的稽查队名牌卡取了出来,凑到苏川药面前。
  苏川药拿出个小匣子,将巨衡山的名牌卡塞进缝里,在匣子上按动数字,道:“中级任务,加五十点,查没船只抓住人犯,加一千点,你现在是一万八千三百点,距堂主待遇还差一千七百点,努力!”
  巨衡山的喜滋滋将卡片取回,珍而重之的收好,道:“这回的走私船小了点,下回争取一次抓够两千点!”
  水火二道也同样加了这么多,他们的贡献点突破了一万,两位道人长吐了一口气:“终于舵主了,晚上去秦……酒楼好好庆祝一番!”
  巨衡山问:“苏科长,乙组是多少了?”
  苏川药回道:“柳初九还是堂主,林阿雨犯懒,还是弟子……你们也别笑,芊寻子的等级你们怕是追不上了。”
  三人忙问为何,苏川药道:“芊寻子掌门了,五万三千点,你们怎么追?”
  巨衡山顿时呆滞了:“上个月他才刚过堂主……”
  苏川药道:“一次加了三万点。”
  三人惊呼:“他干了什么?”
  苏川药白了他们一眼:“别瞎问!”
  三人还在面面相觑,苏川药又给派活了:“刚好,再过一会儿高丽国王李峘就要上山拜见方丈,赵飞枪他们四个已经过去了,你们也赶紧去摆仪仗,我随后就到。原本还打算再找人凑数,现在也不用了。还是老规矩,这个活儿可以加十个点。”
  巨衡山他们匆匆赶到三清殿前时,就见赵飞枪和螳螂三刀已经就位,各自比划着手中的法器,正在研究姿势问题。
  “衡山、水火兄弟回来了?赶紧入位吧……话说上次我立了个挑枪的姿势,照相法盒找出来不是很好看。方丈给我说了个姿势,右手举枪过顶,头向上仰,做出射落朝日的架势,你们看看啊……怎么样?”
  螳螂三刀围着赵飞枪转了两圈,冥思苦想,大郎道:“总觉得少点什么……”
  二郎道:“如果飞在空中,这个姿势就很好,云雾向身后飘过……”
  三郎托着腮看来看去,忽然启发道:“能不能在赵老大身后绑一些丝带,再打一张风符,让丝带飘动起来?”
  众人眼前一亮,连巨衡山和水火二道也帮起忙来,不多时就弄完了,这时苏川药已经赶到,匆忙吩咐:“快些预备好,李峘要登山了。”就在前庭处布下一个简易法阵,然后出去接引李峘。
  七星修士们连忙摆好姿势,各站一处,其中赵飞枪站在台阶最高位,将风符启动,身上缠绕的长丝带随风飘动,果然有云雾中穿行之感。
  李峘是在国师陆致羽的陪同下拜山的,走的是和去年一样的流程,苏川药将刚刚布置了不到一盏茶工夫的简易幻阵打开,引着他们两人进来。
  进来之后就看见了七星修士的造型,尤其是看见了最为醒目的赵飞枪。陆致羽死死咬着嘴唇没让自己笑出声来,但李峘却着实被震撼了一把,一边登阶一边转着头仰望赵飞枪,还差点在台阶上绊了个跟斗。
  苏川药将陆致羽和李峘送入大殿,下来围着赵飞枪转了一圈,抿嘴笑道:“行了,老赵不用如此,累不累,休息一下吧。”
  赵飞枪收了身法,环顾左右道:“如何?”
  巨衡山带头,水火二道和螳螂三刀都挑起了大拇指,同赞:“英武!”
  在殿外前庭处等候了约莫两柱香,杨福文甩着拂尘当先出来,七星修士连忙各自站位,继续演戏。
  李峘出了大殿,下了台阶,再次转身,恭恭敬敬向三清殿下拜,起身之后又向陆致羽深施一礼:“今后,弟子的修行就仰仗老师了,还望老师不吝指教。弟子今夜便下诏,加封老师为太傅。”
  陆致羽微微一笑:“贫道岂是眷恋官位之人。”
  李峘道:“是弟子唐突了,不过是弟子的一份孝心而已。”
  两人又看了看台阶上的七星修士,李峘向着赵飞枪躬身施礼,这才并肩向外,苏川药领他们出来,问陆致羽:“何时入的黄冠?”
  陆致羽道:“一个多月前。”
  苏川药道:“努力吧。黄冠圆满时,可回应天,方丈会将你收为入室弟子,传你金丹法门,到时你我便是同门了。”
  陆致羽十分振奋:“那我可要提前称呼您一声师姐了。”
  出了鸡鸣观,送陆致羽和李峘上车,苏川药又礼貌的询问:“顺怀王殿下何时归国?”
  李峘十分上道,躬身道:“不敢,今后还要称您师伯的。弟子打算见了陛下后就回王京,刻苦修行,不堕了楼观声望!”
  苏川药道:“回去还是走海路?”
  李峘道:“是,如今大明稽查舰队战事顺利,沿海十分安全,水路很安全。真希望海寇全军覆没的日子早一点到来啊!寇匪梧桐授首那一日,这大海才算真正太平了。”
  据说能够成为一国之主的人,多少都有点玄妙的气运加身,李峘虽然只是藩国之主,但同样逃不脱这个规律,他的祝福立刻被几千里外的梧桐道人查收,当即打了好几个喷嚏。


第一百五十六章 青丘
  对面黑暗中趺坐的骷髅真人感到奇怪,面上深陷的双瞳中两道火苗一跳,伸出干枯的左手,一把掐住梧桐道人的手腕,法力探入,将梧桐道人疼得死去活来。
  梧桐道人是炼师境,怎么也不可能着凉打喷嚏,只有中了巫术、蛊术、降头术之类的奇门邪法,才会出现如此症状。
  但骷髅真人查验后,却又没有任何异常,只能摇了摇头,将梧桐道人放开。
  梧桐道人自己也觉不解,但身上没有任何异样,便不再关心,只是继续道:“亚父,请采薇仙子出手吧,你们二人联手,陈善道必然不是敌手!”
  骷髅真人问:“然后呢?你们能击败稽查舰队吗?”
  梧桐道人沉默片刻,道:“以您二位的道法,加上联盟的船队……”
  骷髅真人当即摇头:“别说我不会直接下场杀人,你这话去找豌豆说,她直接把你赶出来。更何况,我们就算困住陈善道,也杀不了他,他不是刚刚入虚的天师,是曾经执掌过道门宝经阁的真师,入虚四十多年,岂是轻易杀得了的?就身份而言,这样一位真师,如果折戟东海,怕是要惊动那些合道大修士,到时又该谁来应对?”
  梧桐道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听着骷髅真人续道:“唯今之计,为父尽量劝说豌豆跟我出手困住陈善道,你们想办法击败稽查舰队。如果道门同意招安,那就是最大的胜利。”
  梧桐道人有些绝望:“我们很难打败稽查舰队……他们船越来越多,现在主力作战的都是千料大船,双层甲板,二十多台法器。听说他们在应天的船台上,已经开始打造两千料巨船了,三甲板,法器四十台,这怎么打?”
  见骷髅真人不说话,梧桐道人恳求道:“我去拼命就是,但若是当真打不赢,我能否随亚夫避入妖煞地狱海?”
  骷髅真人道:“你辛苦半生,才有如今的局面,偌大东海,几乎以你为主,若是就此烟消云散,你能甘心?”
  梧桐道人沮丧道:“不甘心……”
  骷髅真人沉默不语,梧桐道人也不再多说,一脸哀求的望着他,骷髅真人眼窝中的两团火焰就这么一明一暗的闪动着,发出忽忽的风声。
  隔了良久,气氛沉重到几乎让梧桐道人窒息时,骷髅真人方道:“你在我岛上等着。”
  梧桐道人如释重负,下拜道:“多谢亚父!”
  骷髅真人离开了骷髅岛,踩着一具大鲸的骨架,顺着海流向东北而去,经历风暴、乱礁、漩涡,行了两天,钻进一片浓浓大雾中。
  目光可及仅有十余丈远,向前多时,骷髅真人不敢再进,停了下来,向浓雾中打入一方木牌。
  于原地等候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迷雾中出来一只巨龟,两只铜铃般的眼珠子瞪着骷髅真人,转了转,慢条斯理吐出五个字:“劳真人久候。”
  骷髅真人问:“乌行使,老祖在么?”
  巨龟摇头:“不知。”游转身子,尾巴勾住鲸骨,向内拖行。
  在迷雾中穿行了半天,眼前陡然一亮,已经从迷雾中穿了出来,天空一碧如洗,海水如镜,不起半点波浪,只有巨龟拖动鲸骨前行时,拉出一道道斜向后方的涟漪。
  骷髅真人低头凝视行经的水面,看着水中清晰无比的自家形貌,除了巨龟偶尔游动时激起的破水声,听不到一丝别的响动,就好似这方世界的时光停滞了一般。
  这便是海客们口口相传的青丘海。
  青丘海因青丘而得名,青丘便是海中突起的一座缓坡,蜿蜒着起伏向上,在十几里外形成高出海面数十丈的巨大山台。
  一棵棵古朴苍翠的老树生长了不知几千几万年,有峻拔高挺的,有独木成林的,有横卧如几的,奇形怪状,偏偏又相映相趣。
  覆盖整个青丘的草甸中,生长着各色奇花异草,其中也不知有多少灵药灵果。
  青丘上还悬挂着飞瀑,有奔流的小溪,有深遂的幽潭,这一切构成一幅苍茫的画卷。
  行至岸边,巨龟松开鲸骨,任其缓缓停靠,转身又游入海中,龟甲没入水下。
  骷髅真人一步踏上去,充沛浓郁的灵力扑面而来,令他浑身舒爽得只想发抖。脚边方圆几步之内就是十几株罕见的灵草,看得骷髅真人眼中一热,两朵火焰跳动得愈发欢快炙热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登上青丘了,每次来,都忍不住要为随处可见的珍稀灵药而生起渴求之心,可却从来没敢采摘过一株,因为青丘是灵狐老祖的。
  一只白狐在花草中跳跃着奔行过来,向骷髅真人道:“真人来了,这边请。”
  白狐在前面引路,骷髅真人在后面问:“狐四,老祖在么?”
  狐四回道:“老祖这几日不在,老头子在。”
  骷髅真人不再多言,跟随着狐四来到一棵独木成林的大榕树下。
  榕树生出来的树根倒插于地,以树根为柱,建有一座茅屋,屋顶、屋前、树冠中蹲坐着七八只各色灵狐,都眼巴巴望着骷髅真人。
  青丘上常年累月没有客人,偶尔来一个,狐族们都会好奇,忍不住过来看一眼。
  茅屋中出来一个老头,笑呵呵的招呼着骷髅真人席地而坐,几只小狐狸端了个托盘上来,托盘上是一壶青丘的果酒和两个酒爵,以及几枚青色、红色的果子。
  骷髅真人弯腰行礼:“拜见胡老。”这才趺坐下来。
  胡老头伸手延请,骷髅真人也不客气,敬酒吃果,好不惬意。
  吃喝完毕,运了会心法,自觉受益匪浅,这才开口道:“老祖不在,只好向胡老求援了。”
  “请讲。”
  “听说胡老也在四处雇请岛主、海客,凑船去打瀛州,未知战况如何?”
  “哈哈,真人怎么忽然关心起瀛州来了?”
  “不敢相瞒,我是来求救兵的。胡老也知道,我那孩儿正和道门苦战,至今已有两三年了。最近的形势不太乐观,稽查舰队一天比一天船多,我那孩儿虽说连连获胜,稽查舰队却一天比一天壮大,很难抵挡。如今,道门的稽查舰队已打到落叶三岛了,距乘云诸岛已无多远。”


第一百五十七章 银子问题
  听骷髅真人道明来意,胡老头沉吟片刻,道:“这却有些为难啊。”
  骷髅真人眼中火焰跳动,问:“瀛州不好打?”
  胡老头道:“瀛州的确没有原先预想中那么好打,说实话,你不来找我,我还正想去找你呢。”
  “哦?胡老有话请说。”
  “我想找你借兵,把你们那个联盟的船都借来瀛州。”
  “这……胡老说笑了。”
  胡老头摆了摆手:“我没有跟真人你说笑,打瀛州兵力不够。”
  “据我所知,胡老先期招募了数百兵船,其后于绿竹岛等处又招募了一批,总计不千前艘,如此雄厚的兵力,依旧拿不下瀛州?”
  胡老头道:“所以说我们都大意了,瀛州四岛人口千万,大小神官上万,虽说不是我等修士的对手,但一来人多,个个悍不畏死,二来其修行之鬼术有独到之秘,不熟悉的,还容易吃亏,故此打了三年,只占了他们的南岛。”
  骷髅真人沉吟道:“我听说,春娘历练红尘二十余年,已经二次化形成功,八郎的心智也恢复成熟了不少,一起出手都拿不下?”
  胡老头道:“都是些不要命的东西,动不动弄出几十上百的恶鬼幽灵,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灵兽,不好打啊。岛民们供奉的大妖中,还有一位二次化形不知多少年的,名吕智,是条巨蟒,八头八尾,上个月在西岛攻伐时现身,春娘和八郎联手都非其敌。连老祖都惊动了,此刻正在瀛州,准备亲自出手。”
  骷髅真人惊讶道:“老祖亲自出手?这吕智巨蟒那么厉害?”
  胡老头又道:“所以啊,以我的主意,你们也别跟道门打生打死的了,跟着我们青丘海一起打瀛州。瀛州地盘大,打下来地盘都分给你们。这不比你去道门当劳什子的灵鳌阁长老强?你当长老有哪门子劲?”
  骷髅真人不动声色,实际上他和采薇仙子的目标都很远大,就是效仿上一任青山之主,与道门某位合道大修士达成约定,以签订主仆契约的方式飞升,飞升之后再解约。
  想要达成这一目标并不容易,没有立下大功,又或者不是佛道大战之后道门认可的某某之主,如青山之主、洪泽之主的身份,道门凭什么拿出数以亿计的信力来帮你抵挡劫雷?
  因此,骷髅真人天才般的琢磨出据东海以成馆阁,以馆阁大长老的身份融入道门这条路子。待将来二次化形,修为圆满时,以曾经的馆阁大长老这一“自家人”身份请求合道大修士签约“带路”,这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么?
  他十年前便开始筹划,扶持梧桐道人、培植灵鳌岛势力,目的都在于此。
  可惜的是道门忽然在应天搞了个莫名其妙的鸡鸣观,通过修行证和海贸许可证来收揽人心,打乱了他的计划,不得不提前发动,致有今日这颓败的局面。
  但这点心思就不用向胡老头吐露了,而是扯开话题:“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地方,被道门抢了去,总不是滋味。听说灵狐老祖打瀛州,是为了银山?”
  胡老头哈哈一笑:“我青丘一族爱财,让真人见笑了。”
  骷髅真人道:“我不知灵狐老祖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这是青丘一族的事,我也没必要去打听,但我听说,以大明之地大物博,一年也不过产银十万两而已,瀛州的银山……在哪?”
  “在一个叫鸟之羽毛的地方。”
  “这鸟之羽毛的……这个鸟毛的银山一年又能产多少银子?十万两?二十万两?三十万两?”
  “呵呵……”
  “胡老,我出一百万两,能不能把舰队招回来,帮我打一仗?”
  胡老头考虑片刻,起身道:“真人稍待,让老四他们陪你说说话。”
  胡老头转身走了,骷髅真人就坐在原地,他的面相有些吓人,所以一窝狐狸都不怎么敢上来陪话,包括胡老头点名的灵狐老四。
  骷髅真人也不用他们陪,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如同一堆枯骨。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老头才回来,向骷髅真人道:“真人,恕老头我不能答应真人的条件了,老祖在瀛州找寻吕智大蛇的身影而不得,需要兵船继续给瀛州那帮神官施加压力,实在是调不出来。老头我也要马上去绿竹岛,再行征募一批修士。”
  骷髅真人很失望,眼中的火苗变弱了不少。
  胡老头接着道:“不过,我们在瀛州缴获了一批他们的战船,这种船名叫龟甲船,可以在水下行走,如果真人需要,我们可以卖一批这样的船给真人。”
  骷髅真人重新振作精神,道:“我听说过这种船,胡老手上有多少?”
  “十八艘。如果真人需要,老头我做主,每艘龟甲船只收真人三万两。”
  以前在大明的船厂订购船只,千料大船也用不着两万银子,胡老头为一艘龟甲船开价三万,已经很明显是宰人了,但骷髅真人还是毫不犹豫答应了。
  先不说龟甲船确实有妙用,就算换成普通千料船,他也一样得要,岛主联盟的造船能力实在是太过孱弱了,船队已经很久没有新船补充了。
  胡老头又问:“还有六十多艘缴获的瀛州战船你要不要?船上也有战阵法器的,你付足一百万银子,包括龟甲船,所有船全部给你。放心,具体数目老头我没有清点过,但这批船里,我保证五百料以上的不少于十艘。”
  骷髅真人同样毫不犹豫的买了。
  约定好一个月内交船之后,骷髅真人离开了青丘海,赶回本岛,安排梧桐道人收船。他向梧桐道:“好生打一仗,争取打疼稽查舰队,或许这一仗之后,道门就必须承认灵鳌阁了。”
  有新船加入,梧桐大喜,问:“亚父和豌豆……”
  “豌豆不是你叫的,叫采薇仙子。”
  “是……不知亚夫和采薇仙子是否下场?”
  骷髅真人颔首:“我们会拖住陈善道。你好生安排,一定要打赢!你准备在哪里打?”
  梧桐想了想,道:“还是他的转运线!”


第一百五十八章 特等功臣
  鸡鸣观里,在学员们崇慕的目光中,赵然完成了第九期修士船长训练班的开班动员,将讲台让了出来:“下面,我们请稽查舰队先遣舰队指挥、真师堂特等奖章获得者、朝天宫修士、天子亲授辅国中尉、炼师王守愚给诸位讲课!”
  王守愚好不容易得了六十天休沐,回来又被赵然抽调来开讲座,绝对是被人当牲口使用的典范。
  他对赵然的感觉非常复杂,一方面知道自己斗不过对方,一方面心里对其又下意识有所抵触;一边在前线兢兢业业的拼死血战,一边又对自己服从赵然调遣的行为而深深羞愧。
  此刻见赵然下了讲堂出了门,便将复杂的心绪收起,把注意力集中回来,道:“诸位学员好,我是王守愚……”
  毫无征兆中,堂下忽然爆发起雷鸣般的掌声,将王守愚的话题打断,伴随着掌声的,还有各种欢呼声。
  “王指挥好!”
  “王指挥,我们都是您的崇拜者!”
  “王炼师,听说是您讲课,我昨晚一直没睡!”
  “我也没睡着!”
  “王前辈,能不能讲讲您是怎么将舰队从妖煞地狱海完整带回来的?”
  “我想听王指挥在江华湾外海打海寇的那一仗……”
  “我想听护航鳞波岛那一仗,王指挥以少胜多,五比零的战绩啊……”
  “没错……我姥爷看战报都流眼泪了……”
  王守愚看着堂下近两百名年轻修士,忽然间眼眶湿润了,借着扭头向门外张望的机会,努力睁了睁眼睛,平复下这股莫名的情绪,深吸了口气,双手虚按:“诸位,诸位学员……”
  忍不住单臂横屈于心口前,行了个稽查舰队的军礼,堂下的喧闹声戛然而止,近两百名年轻修士轰然起立,以各种标准或不标准的姿势向王守愚回礼,一时间,堂上鸦雀无声。
  这是第九批参加训练的修士,他们来自福建,在鸡鸣观将南直隶和浙江年轻适龄修士征募一空之后,将目光投向了福建,结果福建修士踊跃报名,盛况空前。
  第九期,以及三个月后的第十、第十一期,都被福建年轻修士占满了,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隔壁的建筑修士培训班,但那个班的招考越来越严格,学时也越来越长,远远不如船长修士训练班那么火爆。
  赵然没有走远,他就在转角处悄悄站着,默默倾听讲堂内的动静,陪在赵然身边的裴中泞抹了抹眼睛,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继续流淌,怎么擦也擦不干。
  赵然示意她一起出去,别发声,到了外间才笑问:“怎么哭了?”
  裴中泞不好意思的甩了甩头,捂着脸道:“真是被感动到了,不好意思,这两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容易掉眼泪……好了不说了,我要去景阳楼,蓉娘让我帮忙,赵师兄一会儿还要去哪么?”
  “我再去船厂看看,三甲板战列舰第一艘马上要下水了,两千料,不容易啊。”
  “那师兄早点回来,晚上还要接待客人。川药,你提醒着些。”
  “知道了裴师叔,不会耽误的,放心吧。”
  去龙江船厂转了一圈,苏川药收到飞符,向赵然禀告:“老师,童白眉找到《病理百家》编辑部,他们总编已经知会二师伯了,他们退稿了。”
  《病理百家》是山东著名医药世家百花山庄所办,以研讨医道药理为主,当年刚刚创刊的时候还曾经找过余致川,余致川在《君山笔记》上为他们免费宣传了几期,才发展为大明医药界的权威刊物。
  但这本期刊太过专业,从发行量和公众影响力来说,顶多算是二流末尾,或者三流翘楚。童白眉为了向赵然发出公开的生死斗约战宣言,居然连《病理百家》都上门了,可见是走投无路了。
  他从去年底一直到现在,两个多月里,先后跑了不知多少家期刊,想要登载这份约战书,结果全部被拒,就连《茅山》这种和赵然不太对付的刊物都拒载,可见他的约战书有多不靠谱。
  可他就是这么拧,颇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着实令赵然无奈。
  童白眉这两个多月的一举一动,赵然都了如指掌,许多时候并非他刻意要去追踪,而是这些刊物主动报知,刻意卖好的意思很明显,赵然也欣然接受。
  向赵然公开约战生死斗,现在已经变成童白眉的执念了,谁来劝解都不好使。就连赵丽娘上门也没用,她正旦前专门去找了童白眉,仗着是童白眉师伯的身份狠狠斥责了他一通,据说当时童白眉低头挨训,一句话都不敢说。
  但赵丽娘前脚刚走,童白眉后脚就继续开始他上门投稿的历程,当真可称得上百折不挠!
  这也让赵然想起了便宜姐夫楚天师,但试着飞符联络却没有任何回应,此刻也不知在几千里外的南海哪座岛上。
  带着这份烦恼回到景阳楼时,心情终于舒畅了几分——蓉娘为他摆的寿宴开始了。
  今日赵然不惑,四十整寿,这样的日子,是需要庆祝一番的。
  虽说赵然再三强调,一定要低调,只在小范围内邀请宾客,但来的人依然极多。
  联席会议各方全部出席,大明海外垦殖公司的大股东,内阁五位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侍郎,文昌观、玄坛宫以及附近几个州府的三都以上高道,还在修桥的孙碧云师徒,君山科技的郭植玮和龙卿欵等等,甚至还有已经入了羽士境的天子。
  年轻的隆庆天子是前年十二月闭关成功的,耗时九天,进入羽士境,越发卖力修行,卖力花银子。不仅大力购买靖海平寇大债券,而且大做善事。
  他的隆庆基金先后投入五万两白银,帮助不救道人将惠民济医堂扩展至南直隶所有州府,还投入三万两大肆采购诸葛自走犁,免费借给南直隶的所有农户使用。
  不仅如此,隆庆基金还拨付七万两,开始修筑应天长江大桥的配套工程:京师南北大官道,雇佣了大量民伕,准备以大桥为纽带,将南直隶的南北方向全程贯通。
  他的目标,就是要追上已经第一个破境黄冠的陆致羽。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太闲了
  按常理论,天子撒出去海量的银子,挣来的功德丝毫不比陆致羽掌控高丽布道事务来得少,但依旧被陆致羽后来居上,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陆致羽比他龙精虎猛。
  陆致羽是黎州穷苦山区出身,体魄异于常人,远远要比天子强壮得多,精元的生成量更非天子所能比拟,比起顾腾嘉这般年岁的老方丈来说,也是远远超出,故此能够第一个破境。
  当然,这也要看和谁比,与诸葛家光这种被玄甲龟精血补足了的人来说,却又有所不如,等再过几年,诸葛自走犁进一步推广普及后,诸葛家光反超陆致羽,又是可以预见的了。
  且说天子上了景阳楼,向赵然送上生辰贺礼——四季钱庄一万两银票后,又钻进了人群中。
  朝堂重臣们行礼之后纷纷后退,将旁边的一干南直隶十方丛林的高道们推了出来,天子向身后稍一示意,冯保立刻上前,双手捧过如意法器,天子亲自动手,如同变戏法般,从这件高价购入的储物法器中抹出一堆约莫三尺长、碗口粗细的竹筒——竹筒的主干上分出一根手指大小的烟锅。
  将东西分发已毕,天子自己也取了一根,向众高道们介绍:“朕最近从云南得了一批宝贝,别有一番情趣,愿与诸位同享。此物名水烟……”
  边说边晃了晃竹筒:“听见没,都是水。吸起来咕嘟咕嘟冒响,有趣得很。来,朕为诸位点上!”
  一打响指,指尖窜出尺许高的火苗,在空中猎猎作响,引起一干监院、三都们的惊呼声。
  天子很享受这种惊呼声,挨个给他们点上,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水烟劲道极足,一阵咕嘟咕嘟乱响之后,顿时便有五六位顶不住这股力道,天旋地转着一头栽倒。
  天子顿时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笑了一阵,才趺坐于地,满是享受的吸了一口,烟云吐出,高呼:“快哉!”
  退到后面的群臣们这才围拢上来,一个个也取出了自家的水烟,团作一圈吞云吐雾,不时比划着各自指尖上的火苗长短,讨论着修行中的各种趣事。
  赵然在一旁注意到这一幕,也被逗乐了,苏州府的监院带着众道士来到他身边,哀求道:“方丈,您可是文昌观的方丈,是南直隶的方丈,怎好厚此薄彼?应天的同道们都得了您的传法,我等却没这福分,还请方丈成全!”
  他身后立刻跪倒了十几位:“恳请方丈成全!”
  赵然笑道:“诸位请起,我答应了就是。”
  宴席中,赵然收到了老师和宗圣馆同门的飞符贺寿,收到了周真人的祝福,收到了大量的更多的祝贺,一晚上白光围着他身边乱闪,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蓉娘见他欢喜之余,却隐约还是有心事,便将苏川药招来询问:“你师父今日遇到什么难处了?”
  “没什么难处吧?”
  “今天的事都讲来我听。”
  苏川药便将所有事情讲述一遍,听完之后,蓉娘点了点头。
  宴至深夜,客人都散去了,蓉娘拉着赵然回屋,道:“童白眉还在闹,你有什么想法?”
  赵然拍着脑门道:“能有什么想法?真是无计可施,我看他就是闲的!”
  蓉娘道:“这两个月我也在仔细考虑,夫君说得没错,他就是闲的。”
  赵然怔了片刻,有所醒悟:“你的意思是……给他找点事做?”
  蓉娘道:“不错,别让他太闲了,人一闲下来,就爱瞎琢磨,夫君信得过我,我就去安排一下。”
  赵然想了想,道:“不要伤着人。”
  蓉娘一笑:“放心吧,我有分寸。但需要联席会议推一把。”便将主意说了。
  赵然听罢当即表态:“这是好事啊,就算没有童白眉,这件事也值得操作。但仅仅由联席会议发动可不成,我专程去一趟庐山!”
  “那你还不快夸我!”
  赵然轻轻抱着蓉娘道:“贤妻啊!来……”
  ……
  童白眉从《齐鲁》编辑部出来,对方总编送到门口,瞒脸堆笑:“实在抱歉啊童大炼师,这样的生死斗,可以私底下互约,放到公众眼前,就让人难做了,我们《齐鲁》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老夫记得,七年前楼观魏致真约战四炼师,哄传天下,一时间沸沸扬扬,各家期刊都大肆登载,为何到了老夫这里,就不行了?照我看,你们就是惧他势大!哼,当真鼠辈耳!”
  那总编心里暗骂:“知道还问!这不是故意害人么?”但嘴上却道:“大炼师说笑了,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期刊才刚出来没两年,大伙都不知道这玩意应该怎么搞,确实是随心所欲毫无节制。但这几年我们这些搞期刊的都明白了一个道理,话不能乱说,屁不能乱放,您说是不是?”
  童白眉气道:“有什么不一样?我看都一样!”
  那总编道:“不不不,真不一样。前年三月,我去应天参加总编交流年会,赵方丈应邀出席,给我们作了一番重要讲话。他说,我们这些做公众传播的媒体人……媒介、中转站意思,要时刻牢记我们肩上的社会责任……”
  童白眉可没兴趣聆听某方丈的重要讲话,当即拂袖而去。
  那总编在后面念叨了几句,见童白眉去得远了,收起脸上的笑容,同样一甩衣袖:“也不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想拉着我们跟你一起倒霉?可笑之至!”
  与人约斗对方不接,想要效仿当年试剑四炼师在期刊上激对方接下战书,可各家期刊却没有一家愿意刊文的,这却如何是好?
  一时间,童白眉很是沮丧,走在济南府的大街上,心中有些彷徨无计。他知道赵致然位高权重,但却没想到居然权势熏天一至于此,影响力会大到这般地步,两个多月自己走了六个省十五家期刊,居然全都畏于他的淫威而不敢发声,这该如何是好?
  但他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山东不行,就去山西!
  在趵突泉旁的一家酒楼中把自己的葫芦装满,连装了十多坛,刚会了账,发现对面一人始终在打量自己。
  自己这副尊容常会引人观瞻,童白眉也习惯了,正要离开酒楼,那人却犹豫着举步走了过来,试探着喊了句:“言叔?”
  童白眉顿时一愣:“你是?”
  对方大喜:“我是六伢啊!”


第一百六十章 他乡遇故知
  所谓“言叔”这个称呼,童白眉听起来又是陌生又是亲切,他自己都记不得,有多少年没听人这么称呼过自己了。
  五十年?
  六十年?
  亦或七十年?
  他的本名叫童言,入黄冠时,因为闭关中的小小不慎,险些走火入魔。好在最终没出大问题,也顺利结成丹胎,但从那以后,须发皆白就成了他的标志,以至于“白眉”渐渐成了他的名字。
  叫得出自己是言叔的,必是故乡之人!
  但眼瞅着对方打量半天,也没想起对方是谁,童白眉问:“你是……”
  “六伢子,章六伢!”
  童白眉猛然想起来,章家有个孩子,排在第六,当即瞪大眼道:“你是六伢?老章的六伢?”
  “言叔想起来了?”
  “我离乡的时候,你才六岁,这都多少年了……你这模样,我是真认不出来了。”
  “七十二年了,言叔变化也不小,要不是这须发,我也差点认不出来。”
  童白眉感慨:“我离乡已然七十二年了……这岁月……原来你也入了修行?修为还不低。我离乡时竟没看出来你有修行天赋,真是瞎了眼啊,哈哈。”
  “言叔走的时候,我刚六岁,或许资质根骨未显吧。十二岁那年才遇见我老师的,他把我带到山东,加入浮江派,给我赐名单字先。”
  “原来浮江派章先就是六伢?这还真是……几年前曾经在哪里听过你破关入炼师的消息,当时我还在想,浮江派不愧是山东散修第一大派,一门四位炼师,当真了不起!”
  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童白眉见了章先,顿时勾起无限回忆,也不走了,当即便于这酒楼中开了个雅间,点菜上酒,共话半生。
  要说的东西实在太多,以前的亲友、老宅、水田、后山、鱼塘……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说上个三天三夜。
  但很显然,童白眉说不到三天三夜,只到了晚间,便在酒意中开始痛骂赵致然,起因不过是章先的一句“近来如何”。
  见章先不太了解赵致然,童白眉便详细跟他讲解赵致然,从赵致然当年是如何入的无极院,如何狡诈冒名以搏上位,又如何受于致远提携却忘恩负义,最后竟逼死于致远的事全部如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来。
  说完之后,又讲到自己这几个月为于致远报仇而辛苦奔波的事,一口酒一句骂,当真是一把辛酸泪,满腹悲苦言。
  听得章先拍案大怒:“世间竟有这等不平,当真令人愤怒!言叔,此事莫急,我必助你!”
  童白眉一个人没头苍蝇般乱撞了几个月,申诉无门,受尽了白眼和嘲笑,此刻竟然有人仗义而鸣,顿生感激,心道一方水土一方人,做什么事还是得靠老乡啊!
  两人顿时凑在一起仔细筹谋,章先就问:“言叔,您不是楚天师的弟子么?楚天师乃道门第一绝世天才,素为天下仰重,不如请楚天师出面揭穿赵致然,比您这么四处奔波岂非强得多?”
  不提楚阳成还好,章先这么一提,童白眉更怒了,满眼通红,一拳砸在桌上,顿时将桌子砸塌,菜肴酒水、碎碗残盘满地都是,恨恨道:“赵致然这厮,最擅巧言吝色,阿谀奉承,我老师就是中了他的迷魂汤,才……如今远走他乡,不在中土……”
  说着说着,忽然沉默不语,继续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酒。
  章先思索良久,道:“如此,事情就难办了。言叔修为高、名头也响,我很早之前就听说了言叔的名头,但那时我修为低微,不敢找言叔相认……”
  童白眉瞪眼道:“这是你不对!都是一个村子的老乡,哪怕你没有修为,凡俗一个,遇到难处来找我,我还能避而不见?你以为我是赵致然那种小人么?”
  “是是是,是侄儿的不是……话说回来,想要扳倒赵致然,光靠自己个人,恐怕是很难实现的。楚天师如果靠不上的话,能否依靠宗门?玉皇阁……”
  童白眉当即摇头:“不能指望他们,宗圣馆和玉皇阁好得穿一条裤子,于致远同样是玉皇阁的人,还是元护法的弟子,结果如何?说放弃就放弃了……”
  章先沉吟道:“还是得有炼虚高道在身后撑腰才行。我听说茅山司马天师与赵致然素来不合,不如……”
  童白眉断然拒绝:“我宁可一头撞死,也不去找司马云清!”
  “这是为何?”
  “人品归人品,私仇归私仇,赵致然人品不好,但他至少还在为大明开疆拓土,可司马云清呢?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在干什么?投降派!司马云清和我没有私仇,但我不齿于他的行径,让我去找他求助?绝对不可能!”
  章先一时间有些失声,愣愣看着童白眉,肃然起敬,良久方举杯道:“侄儿敬言叔三杯!”
  对饮之后,章先道:“我想起来一个人。”
  “什么意思?”
  “王守愚,言叔听说过么?”
  “稽查舰队的王守愚?真师堂表彰的特等功臣,天下皆知,我又如何不知。”
  “那言叔知不知道,王守愚以前和赵然也是有仇的?”
  “哦?你说!”
  章先便将王守愚和赵然之间的恩怨讲了一遍,然后道:“以他们之间的过节,按道理说是很难凑在一起的,但因为功勋卓著,为天下瞩目,王守愚被朝廷赐爵,如今地位很高,担负要职,赵致然也不得不对其多有倚重。这也从侧面说明,赵致然果如言叔所云,是个极势力的。他不在乎私人恩怨,谁的地位高,谁的作用大,他就跟谁打交道。”
  “你认识王守愚?他愿意帮忙?”
  “认识,但这件事他不会接手的,他不愿意得罪赵致然。”
  “哼,无胆鼠辈!”
  “言叔,从王守愚的身上,言叔没有受到启发么?赵致然不理睬言叔,是因为言叔在道门没有职司,手上没有权势,底下更没有人,于他而言没有用处,这是势利之人的通病啊。”
  顿了顿,语重心长道:“若是言叔手下有人,身上有名爵,掌中有权势,赵致然还会如此么?到时候,言叔随意说句话,怕是天下各家期刊都要争相报道了,还会如今日这般被人拒之门外?”
  一席话,当即令童白眉陷入沉思。


第一百六十一章 搏一个地位
  童白眉琢磨着章先的话,片刻道:“你说的是这么个道理,但要让老夫如王守愚一般去赵致然手下做事,绝无可能!只是如今与北元、与西夏、与吐蕃之间,都无大战,无法效力军前啊。”
  又叹息道:“当年白马山大战,助张真人迎战佛门玄慈,真师堂本欲将松藩给我老师,可却被老师拒绝,用来换……唉!否则哪有赵致然这小子的今天!”
  章先道:“的确可惜……但往事已矣,说这些都没有用,不如放眼当前。”
  童白眉看着似乎胸有成竹的章先,催道:“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章先道:“其实原先我也只是有所心动,还没有理清思路,但今日听了言叔的遭遇,反倒是下了决心,侄儿打算去南疆了!”
  童白眉不解:“南疆?去作甚?”
  章先掏出一份期刊,放到童白眉身前:“言叔请看。”
  这是前几日刚出的《皇城内外》,童白眉这段时间一直奔波于各地,新出的期刊没看,翻开第一页,便是醒目的标题——《封地法》即将出台?
  疑惑的看了看章先,就见章先指着文章道:“就这篇!”
  文章说,据可靠消息,联席会议正在推动道门和朝廷联合发布一项诏令,诏令名曰《封地法》。
  《封地法》的大致内容是,为激励稽查舰队中效力的各派修士,但凡在海战中立下大功者,联席会议将依照战功和封爵授岛,例同如今中原各地。战后,东海将建阁,各分封出去的岛屿将独自或联合建馆,纳入道门馆阁体系。
  各所封岛屿一应出产向海外垦殖公司缴纳五成,用于垦殖公司支偿付债劵本息之后分红,五十年后,垦殖公司退出东海,东海馆阁比照中原馆阁由真师堂管理。
  看到这里,童白眉道:“条件虽好,但还是那句话,让老夫去赵致然麾下效力,休想!”
  章先道:“言叔别忙,继续看。”
  童白眉翻页,继续读起来。文章分析,这条法令的颁布,源于前线将士的呼声,但如此一来,对海外垦殖公司各股东的利益是有所损伤的,为此,《封地法》拟对海外垦殖公司予以补偿,将横断大山及其以南开发权交给海外垦殖公司,期限同样是五十年。
  文章最后说,联席会议和海外垦殖公司理事会讨论过对横断大山以南地区的开发办法,据悉,多数人的意见是,由垦殖公司发放牌照,持照者即可前往横断大山。
  童白眉闭目片刻,问:“去横断大山?与我的事何干?”
  章先道:“言叔,你看这篇文章的作者。”
  “若绮?”
  “嘉靖二十九年,我入炼师境的时候,这个若绮采访过我,此后一直有所来往,言叔可能不知道,她在裴中泞和苏川药跟前很受重视,能采访到很多别人采访不到的东西。她跟我说,对于横断大山以南的处置,道门很有可能仿照东海之例,施行馆阁制度,而与东海所不同的是,将默认占据即承认的宗旨。”
  “什么意思?”
  “占据何处,开发到哪里,脚下的土地便都是你的!如果占据一府之地,便可建一府之馆……”
  童白眉眼中一亮:“如果我去占了一府之地,我就是一馆之主?”
  “不错,如果我们占的地方足够大,人口足够多,影响力足够强,朝廷还要封爵,真师堂还要表彰!试想,以如此地位、如此战功、如此名望,您的这份约战书,还有哪家期刊会不发?您的心声,还有人会听不到吗?不敢说能扳倒赵致然,但要和他约战一场,怕是不难了吧?”
  一席话,说得童白眉心神动摇,竟尔有些坐不住了。
  “一馆之主?”
  “实打实的地位和权势啊!”
  “真师堂表彰?”
  “这就是荣光啊!”
  “朝廷授爵?”
  “名望天下可知!”
  “真的假的?”
  “我以为几乎没跑!”
  “那咱就……试试?”
  “言叔,有您领头,侄儿愿附骥尾!”
  当下,两人便开始商议起来。要在横断大山开发土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那里是灵妖横行之地,也不知藏着多少危险,当然也同时意味着同样的财富。
  童白眉是在横断大山待过多年的,虽然只是在西北边缘,但对那里的了解,比一般人深得不是一星半点,说起来头头是道。
  以他的认知,并不建议在横断大山的最深处进行开发,虽说那里天材地宝很多,收益最大,但也很容易身殒道消,他建议在边缘下手,不是在北边,就是在南边。
  北边离大明近,容易得到支援,但竞争也肯定很激烈,预计将会有很多宗门前去抢地盘。不说别的,单是四川龙安府华云馆一家,至今还堆着十六个小宗门,一旦封地法出台,还不抢破了头皮?
  南边去的人肯定少,竞争或许不强,但靠近大黎,谁知道大黎会是什么情况?到时候会不会和大黎引发冲突?
  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必须仔细研究。但不管如何考虑,有一个问题是躲不开的,那就是银子。
  需要银子购买符箓法器,招募人员,购买粮食和生活物资,乃至普通人使用的军甲、农具等等。
  章先提醒,说是如果要开发横断大山南边,必须从广西渡海,这就需要船只。
  让店家将酒菜撤下,两人就在桌上铺开纸笔,一项一项罗列需要的东西。清单列出来后,一算银子,需要投入至少一万八千两。
  童白眉掏出所有的银票和金银玉石,大概能够折算三千八百两,章先这边能拿出九千两,还有六千左右的缺口。
  章先道:“我认识一个小友,姓楼名焕秋,是昆明府真庆馆的修士,境界稍差了些,刚入金丹四年,但为人是很仗义的,言叔若是同意,我把他也拉进来,咱们三个共创一份基业。”
  童白眉大致问了一下楼焕秋的品性,便同意了。章先很快给楼焕秋飞符,往来几次之后,楼焕秋果断同意入伙,愿意出银八千两,将本金增加到两万。
  童白眉略有些不好意思:“就老夫银子少……”
  章先笑道:“银子乃身外之物,您可是大炼师,没有您领头,我们哪里就敢随意往横断大山里闯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开拓的准备
  这一谈就是整宿,一直谈到天亮。
  他们是修士,亮明身份之后,酒楼掌柜不敢轰人,只能彻夜相陪,等谈完起身,出了雅间之后,那掌柜的早已经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小二也坐在一条椅凳上迷迷糊糊,闹得他们俩很是不好意思,特意多留了五两银子,悄然而去。
  当下,两人便做了分工,章先前往应天,准备去抢开发牌照,童白眉则赶去广东购船。
  起初,童白眉还很担心这条法令没法通过,更担心通过之后,实际的操作办法和他们预想的不一样。
  但行至应天时,二人就得到了消息,章先通过若绮的渠道得知,赵然已经赶往庐山,准备向真师堂提交议案。
  在应天府大江北岸,童白眉看到了已经完全合龙,并且铺设好青砖和煤渣的大桥,大桥两岸正在修建道庙,据说是今后会出台规定,过桥先入庙,交完香火银子、拜完江渎广源王后才许通行。
  其实完全不用强制规定,就连童白眉和章先这等炼神返虚、生化元婴的高道,见了大桥这飞架南北的雄浑气势,也忍不住想要倒头敬拜,更何况是普通人。
  庙还在修,大桥还未启用——听说是过上几日要进行抗浪测试和工程验收,想要过江还是得雇船,让童白眉有些遗憾。
  章先道:“要不言叔和我一起在京师多等几天?”
  童白眉想了想还是婉拒了:“早一些去广东筹备好,就能早一些入山,要知道,我们还要和各宗各派争抢先机。你能提前得到消息,这是咱们的先发优势,为了看一座大桥竣工而自行耽误,得不偿失。”
  在应天分开后,童白眉雇船上溯,行至涪陵地界,改彭水入黔,再行一日,舍舟登岸,入广西。
  在广西境内,童白眉由北向南直行,经庆远、思恩、南宁府,而入廉州。
  廉州属于广东地界,辖制沿海一带,将广西整个包在内陆,童白眉需要的船只,就在廉州府钦州港。
  刚进廉州,童白眉就收到了章先的飞符:“言叔,成了!昨日《封地法》由九州阁周真人和宋天师联合提议,议决通过!具体实施细则,真师堂委托鸡鸣观草拟,由联席会议讨论后正式下达!言叔到哪了?”
  童白眉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我刚入廉州,这真是好消息啊!你哪里得知的?又是若绮提供的消息?”
  “是,她告诉的。”
  “这个若绮,要想办法感谢一下。”
  “她打算向咱们投一千两银子,将来占些股份。”
  “完全可以!”
  “行。最迟明天的《君山笔记》就要登载了,言叔明日在廉州找找,一看便知。但最好今天就把东西买了,明后天一见报,两广不知有多少宗门修士要蜂拥而入。”
  “我晓得,下午就能赶到钦州港!楼焕秋到了吗?你快些问问。”
  昆明府真庆馆的金丹修士楼焕秋已经提前抵达钦州,专程等候童白眉。
  “听说是童前辈主持,晚辈这心里踏实多了。当年童前辈金沙江诛觉英、白马山破三十六鬼道世界,声名远播,天下敬仰!又听闻围剿佛门大和尚玄慈一役,童前辈也曾出力不少,晚辈早就对此心往神之,回头得暇,还请童前辈讲讲。将来回乡时,也好与我真庆馆同道吹嘘一番:贫道楼焕秋,可是和童大炼师一起并肩奋战过的!”
  楼焕秋的热切,顿时让童白眉老怀大慰,捋须一笑:“过誊,过誉了!”
  楼焕秋从昆明赶过来,路程近得多,五天就赶到钦州了。他来了之后也没闲着,各方面情形都提前打听了清楚。
  “钱记船坊的船只比官船坊的要便宜许多,但主要是二百料以下,官船坊的稍贵一些,但用材更好,关健是官船坊从应天拿到了新技术,说是船艏如剪,航速甚快。因此,官船坊准备甩卖原有旧船。虽说是旧船,可也新得很,几乎没怎么出过海。二百料,售价一千五百两。童老以为如何?”
  童白眉道:“你相中了就行。航速倒不作要求,关键是,二百料够不够?”
  因为时间比较紧张,楼焕秋当即拉着童白眉去了官船坊看船。童白眉不懂船,楼焕秋也不懂,但这里是官船坊,他二人又是修士,倒不虞被坑。大略查验之后,立即交钱购船。
  买了船,就得招募水手,他们要招募的水手还和普通海客不一样,确切的说,他们需要招募的是会操船、愿上岸、胆够壮的人,而且一签就是长约,至少五年起,越长越好。
  这样的人手在钦州港本就属于少数,若是来得晚了,等消息传开之后,必然成为大家疯抢的对象。
  童白眉越发体会到消息的重要性,于是也不还价,一口气雇了十六人,每人月俸三两,签了五年长契。再过十天半个月,这些人的月俸怕是要翻着番的往上窜,因此最好半个月内就动身。
  既然是开拓,按照章先传回来的消息,实施细则中将会有一些硬性规定,比如要求开拓地内需要有多少人口、多少耕地、多少灵山等等。
  具体数目虽然打听不到,但现在就可以朝这方面去准备。
  买完船、招募完水手,楼焕秋去采买粮食、衣被、帐篷、工具等生活所需物资,童白眉则去购买仆役。
  大明是不允许有奴隶的,但仆役市场从来不缺,这些仆役一签就是终身契,比奴隶好一些的地方在于,主人或者东家不得处死仆役,仆役犯了错处必须送官,由官府来审断,否则最重可以判决主人流送三千里劳役,终生不得归乡。
  除了不得杀仆外,伤仆的事情也在禁止之列,否则也会受到处罚。
  童白眉在仆役市场转了一圈,买了六家人,老老小小二十八口,给付三百二十两纹银。
  实际上他是被宰了,这里头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就有九个,二百两就能拿下。但他受不了孩子们啼哭,索性要的都是有孩子的人家,只想着将来可以让这帮孩子吃饱饭,完全没考虑累赘和负担的问题。
  把人领上船后,童白眉和楼焕秋又开始为武力进行准备。


第一百六十三章 牌照
  他们打算去的横断大山以妖兽著称,但除了妖兽外,还有着大量危险,蚊虫、沼泽、深潭、雾谷、瘴气……有太多让人送命的奇诡之处,没有大量法器、符箓在手,根本无法应付。
  而这些东西,尤其是符箓,更是占据了开拓横断大山高额成本中的大头。
  换做是几年前,很少有人能对横断大山进行深度开发乃至辟出领地,很大程度上的问题就在于此——成本太过高昂。
  一张最低阶的火符都要五两银子,进入大山后随随便就要往外使用,轻轻松松就打出去各色符箓几十张、上百张,没个几千张符箓在身,敢轻易进山?
  几个高阶修士仗着身家丰厚、修为过人,可以进去寻找所需的天材地宝,但几十名修士、几百名修士往里开拓,谁拿得出那么符箓来?
  就算银子够,市面上也搜罗不到!
  现如今好了,有了符箓炼制法台,不仅中低阶符箓的成本降到了原来的十分之一,而且市面上可以购买到的数量也在十倍、几十倍的往上涨。
  再过个几年,等符箓炼制法台更加普及的时候,又或是等磺雀岛落入大明掌控之中的时候,符箓的成本还能大降,数量还得翻番。
  楼焕秋有些担心,生怕从钦州买不到大量符箓,他是昆明府真庆馆的道士,符箓炼制法台已经问世两年半了,但大多数馆阁依旧处于排队待货中,真庆馆就没有,整个云南,只有龙泉阁拿到了二十部法台。
  云南好歹还有在真师堂坐堂的喻真人,广西呢?真师堂里真没人。他们二人的打算是,在钦州能买多少就是多少,然后再跑一趟南宁,看看真武阁有没有,若是还不行,就让章先在应天买。
  但出乎意料的是,钦州北帝馆真有!
  原来七天前,他们刚刚接到了君山科技的提前供货,而且量还不小,一共三十二台,据说是答应了君山科技,承诺向外大量供应飞符,不得藏私所致。
  童白眉和楼焕秋对视一眼,都知道这必然是道门为了《封地法》的出台而提前布局了,心下也多了几分紧迫感。
  买买买!
  金木水火土五行符箓各两千张,卫道符三千张,风符一千张,禁制符五百张,金甲金兵符两百张,聚灵符两百张……
  这一下子就是一万三千两。
  买的时候惬意舒爽,买完以后心疼莫名,加上之前买船、雇人、购入粮食衣被工具的花费,两万银子直接见底!
  可采购清单中还有大量东西没买呢。
  进山之后需要应对大量的低阶妖兽,飞剑、飞刀之类的低阶法器总得预备不少用于更换吧?水手和仆役们总得配备些防身的刀枪弓箭吧?养心丹、乌参丸、解毒丹之类的灵丹总得备上一些吧?普通人疗伤、治病的药材也不能少了吧?
  现在银子没了,却如何是好?
  真是瞌睡来了碰枕头,北帝馆的修士指点他们,如果缺银子,可去城内四季钱庄钦州分铺借贷。
  两人大喜,连忙赶去借钱,四季钱庄钦州分铺果然可以向修士们提供借贷,并且还有一个详细明了的授信表。
  黄冠以下最高可贷三千两,金丹五千两,大法师七千两,炼师一万两,大炼师一万五千两,炼虚三万两。
  钱息也相对而言不算高,年息一分而已,堪称良心价,但前提是不能在宝钞司征信记录黑名单中。
  事已至此,他们也顾不得背上一屁股债的负累了,直接按最高上限行使授信权,在填表之后,一共借贷了两万银子。
  银子还没到手,钱庄的掌柜就把他们引到了隔壁,隔壁开设的是法器售卖铺子,不仅有法器,普通刀枪弓箭盾牌等等都有,属于四季钱庄。
  刚借来的银子还没听到响,转眼间就花了出去,两人的储物法器里塞了一堆东西,法器灵丹药材,满满当当的。
  经过和章先飞符沟通后,他们最终确定了选址原则:开拓地应当据江河不远,便于航运;应当有开阔的平地,便于耕种;周围不能有太过厉害的灵妖,降低困难;最好能有某种灵矿出产,可以快速回拢收益。
  在与雇佣的水手们长谈之后,他们确定了一个大致的范围,就是大黎升龙府东北的下龙,由此进入下龙弯,寻找合适的登岸地点。
  大黎的势力范围最北端也就是海阳、北江、太原、宣光一线,再往北,就是横断大山的南端,以大黎的实力,是无法进入的。下龙就处于横断大山的南麓,既没有过于深入其中,又不在大黎的控制之下。
  他们估计,今后会有很多修士会选择从这里进入,因此必须早一些赶过去,去得越早,占到好地方的可能性就越大。
  三月十二日,童白眉和楼焕秋买到了最新一期的《君山笔记》,也正式看到了新鲜出炉的《封地法》。
  与此同时,楼焕秋遇到了紧随他们之后第一批抵达钦州港的道门修士,一共八个人,全都是坤道,领头的是个年轻的金丹,名叫安妙道人,容貌甚美,令楼焕秋忍不住生起几缕亲近之意。
  上前打听之后,回来向童白眉道:“她们是茅山金辉派的。”
  童白眉想了想道:“难怪,听说金辉派借居茅山近百年,这是打算为自家挣得一份传世之基了?”
  楼焕秋叹道:“都是娇滴滴的坤道,也不知真个入了横断山,能活下来几个。”
  金辉派定然也是提前得到消息后赶过来的,否则绝不可能法令刚出台就抵达钦州,就算有飞行法器,她们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必然要考虑一段时间才能下得了决心。
  但随即一想,金辉派两位长老之一的静慧,同时也是九州阁长老,这才释然。
  金辉派众弟子们在安妙的分派下,重复起了童白眉他们前两天的足迹,当然,行事肯定没有童白眉和楼焕秋这般高效。
  冷眼旁观金辉派忙碌的同时,童白眉和楼焕秋心情忐忑的等待着章先的最后消息,盼望着章先取得牌照的过程和之前的各项准备一样,能够顺利完成。
  事实证明,他们的祈告成功了,三月十五日,章先兴奋的发来飞符:“牌照到手!”


第一百六十四章 白眉港
  横断大山的开发牌照仿同海外贸易许可证,都是一千两银子,但最大的区别在于,海贸许可证一年续费一次,横断大山开发牌照则一次缴费,终生使用。
  章先留了个心眼,他买了三张牌照,给自己、给童白眉和楼焕秋都单独购买,一共花费三千两。
  钱虽然花超了,但童白眉和楼焕秋都很受用,他们都在考虑,等将来占的地盘大了,能不能考虑分成三家,各自拥有各自的领地呢?
  当然,这只是一个想法,还远未到分家的时候,合起来都不一定能搞好开拓,谈什么分家?
  章先赶到钦州之后,还带过来一个消息,实施细则中关于成功开拓的界定,有了大致的框架。
  根据记者若绮透露的消息,联席会议对领地的开拓划分了标准:
  房屋十间以上、人口过百、耕地(包括种植山林)千亩、占据一年以上的,将被评定为三级,可在海外垦殖公司登记,将来扩股时具备入股资格;
  房屋百间以上、人口过千、耕地万亩(包括种植山林)、占据三年以上的,将被评定为二级,可授奉国中尉封爵一人,周围百里为其封地;
  形成城镇、人口过万、耕地十万亩、占据五年以上者,将被评定为一级,可授辅国中尉一人、奉国中尉一人,周围三百里为其封地,宗门可入诸真宗派簿;
  被评定为一级的领地,如果其中含有洞天福地,将来真师堂建立馆阁时,将具备候选资格,可授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各一人,周围五百里为其封地。
  同时,授予各领地自行命名权,谁第一个开拓,谁就能对此地命名,报海外垦殖公司后,由联席会议官方认证。
  此外,真师堂还将根据开拓者的表现,给予三等奖章直到特等奖章等荣誉。
  这个消息令童白眉和楼焕秋都很兴奋,比照条款,两人又拉着章先跑了一趟四季钱庄,把章先的授信额度也用了,贷出来一万两,全部花光,并且将购买的仆役也直接扩充到一百零三人。
  四月十日,在钦州港陆续出现更多修士身影的时候,二百料白眉号商船扬帆起锚,横渡北部湾,向着下龙进发。
  四月十三日,白眉号进入下龙湾,沿着海岸寻找了两天后,找到了平均水深在两丈左右的一处海岸。
  岸边都是几丈到十几丈高的丘陵和小山,突兀的拔地而起,景色秀美。这里显然很少有人来过,没有任何可以察知的人类行迹,高高的望天树密密麻麻将海岸遮住,目力所及不过四五丈远近。
  楼焕秋留在船上看家,童白眉和章先上岸考察,他们二人用了三天时间深入老林,仔细探查了方圆五里之内的各处角落,妖兽虽然不少,却未曾感知到真正厉害的大妖气息。
  章先忍不住心情激动道:“言叔,真是顺利啊,一次就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当真是天助我也!”
  童白眉也很激动,但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出于谨慎道:“别急,再往外拓展五里,仔细看看,切切不可大意。”
  在船上的楼焕秋收到童白眉和章先的飞符,继续按捺性子没有上岸。为了减少粮食消耗,开始指挥船只捕鱼。
  下龙湾中鱼虾极多,少有人捕,几次将网撒下去,捞上来时,都能捕到几十斤鲷鱼、枪鱼、金线鱼等,时不时还有鱿鱼、大虾、大蟹入网,收获颇丰。
  四月二十日,足足过了七天,童白眉和章先才回到岸边。楼焕秋着急询问:“如何了?”
  童白眉和章先都摇了摇头,楼焕秋顿感失望:“有大妖?有瘴毒?没关系,咱们再换个地方,唉……”
  章先憋不住了,顿时哈哈大笑,童白眉微笑着捋须,大声道:“下船吧。”
  闻听此言,整艘船都热切的欢呼起来。
  望着眼前莽莽的老林,看着岸边这一块十亩左右的斜坡地,三人决定正式将开拓地选择在这里,章先和楼焕秋一致同意,将此地命名为白眉港。
  童白眉自然又是好一番谦逊,礼让不得,只能受了。
  有三位仙师在这里,安全上不能说万无一失,却也是有着很大保障的。
  童白眉和章先、楼焕秋先行上岸,开始清除这一片坡地中的危险。
  岸边这一带没有妖兽,但却有不少蛇,还有一群野猪。半天工夫,便都被捕杀完毕,十几头野猪被活捉,捕杀的毒蛇和无毒蛇计五十余条。此外,他们还清理了一个毒蜂窝,取得蜂巢一个。
  水手和仆役们也下了船,一边伐树一边清理长藤和杂草,初步清理出一片亩许方圆的栖息地。接着是削木制篱,建一圈简易木墙。
  老人和妇女忙着烹制野猪、烧烤鱼虾、采摘野果,水手们开始搭建木屋。
  望着眼前的一切,童白眉惬意的掏出大葫芦,往嘴里狠狠灌了一口,然后向正在啃着野猪蹄膀的章先和楼焕秋道:“明天我去对付西边那窝妖蛇,章先去杀那只狼妖,焕秋在这里保护大家。”
  两人齐声道:“明白!”
  童白眉在横断大山东南、大黎国东北部率领他的领民们开拓土地的时候,在应天的赵然接到了鹤林阁黄炳月真人的飞符:“我在莫愁湖畔的抱月山庄,致然何时有暇?”
  赵然连忙冲蓉娘歉意一笑:“我晚点回来,黄真人来了。”
  蓉娘在桌前头也不抬,仔细翻看着四季钱庄发来的横断大山专项开拓款借贷名录,道:“去吧……你的那位好友诸蒙,他也借款了,和他老师梁腾先,还有几位同门,一共借走了四万五千两。七巧林借那么多,我都担心他们能不能还上。”
  “诸师弟也去横断大山了?预料之中,华云馆现在还挤着十六家宗门,有这个机会,肯定愿意自立门户的……华云馆还有哪家?”
  “还有云岚岗、天星楼、合山宗。”
  “赵腾虎师叔和鲁腾吉师叔也准备走了?华云馆实力损折不小啊。”
  “但夏侯长老和严长老肯定不这么看,他们巴之不得呢!”
  “华云馆的事,咱们得多帮忙啊,银子够么?”
  “安伯凑了二百八十万两出来,应该还是够的,就怕还不上。”
  “如果实在还不上,华云馆的欠银我来还。”
  “你有那么多银子?”
  “我现在穷得叮当响,哪有那么多银子?但我可以随时给你变出来,信不信?”
  “嗯,这个我信。你快走吧,别打扰我算账!”
  赵然赶到抱月山庄,见过黄炳月后,黄炳月第一句话就是:“致然,我老师闭关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许真人闭关
  去年,龙虎山奉行真人冲关失败,身殒道消之际,许云璈就定下了闭关的计划,准备将张云意的道法讲解吃透之后就闭关冲境。
  但在返回鹤林阁之后,许云璈在领悟张云意讲法的过程中一再有新的感悟,原定的闭关期也因此而一再押后。
  赵然多次飞符询问,许真人的答复都是“又有所悟,再等等”,由去年八月拖到十月,再拖到年底,最后拖到现在。
  按照老师江腾鹤的理解,这其实是好事,说明许真人对道的感悟处于不断破除前行迷雾的过程中,感悟每深一层,对道之本源的理解就进一步,闭关时受到的阻碍就少一分,合道的成功概率就高一些。
  唯一没想到的是,许真人就这么突然闭关了,甚至连交代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黄炳月告诉赵然,他已经向大天师张云意和大真人王常宇飞符通报了许真人闭关的情况,两位真师堂的合道领班都将这一消息告知了真师堂的其余真师,准备召集天下炼虚,共商新一任雷霄阁坐堂真人的接任事宜。
  之所以赶来应天,就是请赵然出面,帮助他顺利接任许真人留下的空缺。
  “我家能拿到十六位炼虚的支持,但离过半还差一些,希望致然出手助我。”
  “怎么少了?我记得去年在龙虎山天师府,许师伯还说能拿到二十三票。除了您以外,还有其他人盯着这个位子么?”
  “广东的卢师叔。”
  赵然有些吃惊:“卢真人不是许师伯的好友么?”
  卢真人就是广东罗浮山冲虚阁的大长老,广东道门一方魁首,以前一直是许云璈的鼎力支持者。
  七年前,江腾鹤在大君山办双修大典,卢真人还受许云璈之邀上山观礼,并在大君山洞天中参与了八炼虚密议,共商时局,没想到会有意和黄炳月争位。
  黄炳月叹道:“广东罗浮山在道门中地位不低,卢师叔一直是两广地界执道门牛耳的高士,声望素著。我听龙真人说,他本以为我老师闭关之后会推他上位,可结果却选择了我,故此心中不喜。”
  龙真人是广东另一位炼虚,同样是许云璈的铁杆,也参加过当年的八炼虚密议,这层意思从他口中转述出来,应该不会有假了。
  赵然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问道:“那,龙真人支持谁?”
  黄炳月苦笑:“龙真人说,他只能选卢师叔,不仅是他,整个两广的其他六位炼虚都会支持卢真人。已经有近百年时间,两广没有坐堂真师了。”
  赵然又问:“陕西宁真人呢?”
  黄炳月道:“宁真人站在卢真人一边,云岫阁的两票会投卢真人。”
  沉默片刻,赵然问:“是因为上次宁真人和喻真人争位失败?”
  黄炳月点头:“我家也是这么猜的,他或许会怪我家当年提前退出,没有对他支持到底。”
  赵然摇头:“他自己家教不严,怪得谁来?”当年这件事由支持宁真人争位演变为替他灭火,赵然在其中也出了大力的。但对于当事的宁真人而言,许云璈的中途刹车的确是宁真人宣布放弃争位的主因。
  屁股坐在不同的凳子上,对这件事的反思肯定有所不同,赵然他们认为这是宁真人的错,宁真人却很可能会就此在心中留下一根刺,到今天爆发出来。
  “卢真人有了九票,或许更多,陕西有四位炼虚,如果都受宁真人的劝说——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出现,那么卢真人的票数将达到十一票。”
  赵然又问:“东极阁的赵真人和李天师想必会支持卢真人吧?”
  黄炳月道:“极有可能。”
  东极阁和三清阁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在陈善道和郭弘经争权时,两阁以秀庵为纽带,紧密合作,但陈善道退出真师堂、郭弘经偃旗息鼓后,两阁立马就分道扬镳,甚至在京师道门机构改革时针锋相对。
  既然当时许云璈旗帜鲜明的和三清阁站在了一起,也就别怪东极阁今日落井下石了。
  赵真人、李天师,这两位东极阁大佬又能影响多少票数呢?
  这么一算,卢真人和黄真人之间的票数居然差不多旗鼓相当,也难怪黄炳月亲自赶来应天找赵然了。
  从声望来讲,卢真人资格老,从功绩来说,黄炳月有战功,但声望这个东西没有特定标准,完全是一种感觉,黄炳月很有可能在这一方面败给卢真人。
  原因就在于他太年轻,战功相对而言也没到“彪炳史册”的地步,对于很多目前尚处于中立的炼虚来说,不足以盖过卢真人的老资历。
  赵然道:“我可以立即为您活动,争取七到十位炼虚的支持。”
  他心里盘算的保底七票,来自于九州阁的周真人和宋天师、武当隐仙派的孙真人和赤松子、自家老丈人一家的端木天师和杨真人,以及陈善道。
  争取的人包括宝经阁郭真人和他的同门王永宁,以及南直隶的另一位天师王景云。前二者他打算请陈善道出面,最后一位他打算亲自跑一趟。
  之所以把主意打到茅山,是因为他发现,同为茅山高道,王景云和司马云清表面上步骤一致,但和他打交道的过程中却表现得有些不一致,或许会是个突破口。
  可惜的是,和二师兄余致川一直保持亲密联系的陆元元,她家徳佑观的家长尚在闭关冲击炼虚境,否则这一票的可能性会更大。
  如果这十位都能游说成功,黄炳月的票数就能达到二十六票,拉开和卢真人之间的差距。
  但这仍旧不保险。
  只能说,这一次金丹南宗的内部分裂,给鹤林阁带来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如果票数都合在一起,黄真人接任雷霄阁坐堂真师之位是妥妥的。
  但反过来又想,无论是卢真人还是黄真人,谁掌雷霄阁,都是金丹南宗的人,由此也可感叹,由白祖师、彭祖师直到许云璈三代接力,目前的金丹南宗,达到了远超以往的影响力。


第一百六十六章 雷符弹
  有了赵然承诺的票数在手,黄炳月大大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保证稳稳上位,赵然问:“何时公推?”
  黄炳月道:“或许就在一个月之后吧,或者再晚一些。”
  赵然又问:“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能拜会的之前已经拜会了,之后就只能等待了。”
  “弟子出个主意,您看是否妥当?”
  “你我师兄弟相称便是,赵师弟什么主意?”
  赵然拱手:“那就僭越一句黄师兄了。师兄如果没有特别的要务,不如随我去元觉岛履职一趟?也就一个月而已。”
  黄炳月会意:“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担任联席会议总顾问,至今没有实地看一看,大是不该啊。也好,这个月就去元觉岛,若是有空,还要去落叶岛拜会陈天师,陈天师也是我敬重已久的长辈了。”
  有黄炳月带来的鹤林阁飞行法器白玉金嘴鹤,二人半天工夫就抵达了元觉岛。
  岛上一片忙碌,战船、集装箱船数都数不过来,成群结对的军士、水手、修士在岛上穿梭来去,显得异常繁华。
  赵然介绍:“去年春天,大军占领元觉岛和大雷山岛时,这里很冷清,但自打夏天进抵落叶岛后,封锁岛链基本成型,元觉岛和大雷山岛又再次繁华起来了。舰队的很多物资现在都不用从本土运过来,大明海商、南海和更西之地的海客们都嗅到了大战带来的商机,带着货物蜂拥而至,这里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黄炳月一边走一边看,不停点头:“致然不愧治世能人,走到哪里都能带来一番新气象。我看岛上还有很多红头发高鼻梁的番鬼,都是来自极西之地?他们也信奉道门?”
  赵然道:“少数信的,大多数都不信,他们有自己的信仰,和咱们格格不入,但做生意的逐利本性都是相同的。我们现在也在通过这些番鬼了解极西之地的情况,这些事情都要慢慢来。”
  稽查舰队指挥部已经前移落叶岛,这里现在是辎重转运指挥部,陆西星刚刚护送船团回来,得了消息后特意过来相见。
  黄炳月狠狠夸了陆西星一通,三人在指挥部内密议起来。
  赵然将黄炳月邀至元觉岛,并不是走过场搞形式,而是真心赶上了即将到来的大战,让黄炳月实打实的参战,取得大战的功勋。
  陆西星指着海图道:“根据最新的消息,海寇船队正集中于此,准备再次大规模袭扰我们的转运线。”
  他所指的地方,正是中葵岛。
  黄炳月问:“这个消息准确么?”
  赵然笑道:“我们的人已经登上了海寇们的联络中转船,所有消息都是最实时的,黄真人放心吧。”
  陆西星取出一张图片:“我们不仅打听到他们的聚集地,而且还有他们的具体数量,共是八百二十三艘大小船只,其中还有一种可以在水下潜航的龟甲船。”
  黄炳月问:“龟甲船?能在水下潜航?有样式么?”
  陆西星取出一张草图递给黄炳月,黄炳月看着草图,皱眉道:“这种船……若是咱们不知道的情形下出现,肯定会吃大亏,但既然知道了,也不难对付……用手桨前进?怕是跑不起来,龟速而已,正合其名。”
  赵然和陆西星都笑了,赵然道:“黄真人不愧争战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不错,这种船的水下航速很低,而且不能深潜,只要发现了,一打一个准。”
  黄炳月问:“看你们两个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是有办法了?”
  陆西星道:“致然想出来的点子。从战船上或许看不见龟甲船,但从空中往下看,船身在水下的黑影是非常明显的,一眼就能发现。”
  黄炳月想了想,点头道:“果然如此。”
  陆西星又道:“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有两种办法打击龟甲船,最简便的就是雷符弹,将一枚雷符放在盛满铁钉的木匣中,投入海里,去炸龟甲船。另一种方式,是派遣修士下海,直接凿透便是。”
  黄炳月点头:“好主意,我本人倾向于用雷符……雷符弹?这是什么?”
  陆西星道:“就是一种定深发动的雷符。因为距离太远,更因为水深阻隔,雷符入水后引爆铁钉木匣的成功率很低,所以君山科技对雷符进行改良,在符文中加入了延时文,经过精确大量试验,实现了在五十丈高度投掷雷符弹,入水即爆、入水三丈引爆、五丈引爆、八丈引爆四种。”
  这下子,黄炳月有点惊到了:“君山科技的道法实力竟至于斯?”
  赵然谦逊道:“十多年积累而已。”
  黄炳月道:“要嘉奖,致然可不能亏待了他们。”
  赵然道:“您放心,都授爵了,将来是在东海封岛,还是在横断大山封地,都由他们选。其实在我看来,这些身外之物都非最好的奖励,能够无忧无虑的开展道法研究,才是他们最看重的。我以前常说,大道千条,我选其一,对于他们而言,找对了自己的修行路子,修为能够提升,这才是最重要的。”
  黄炳月问:“他们提升了么?”
  赵然道:“主要的几位研发修士都有收获:蔡大法师——蔡云深师伯已于去年破境炼师,郭植玮大法师十天前研发成功雷符后,当场闭关冲击炼师境,资质不高的龙卿欵,也同样于去年五月破境金丹。其他的十七名辅助修士,这两年也都有所提升,最高的是五位黄冠。他们的起步都低,现在还看不出来,等将来修为增长了,在君山科技的修行都将是他们提升修为最重要的手段。”
  黄炳月听得连连点头,不停道着“那就好,那就好”,末了又道:“你们刚才说,咱们的人已经登上了海寇的联络中转船,他们深处险境,将来也不能亏待了,也当一并考虑奖赏。”
  赵然道:“有您这句话,他们就算冒再大的风险也是值了。”
  黄炳月感叹:“这样的人,他们的付出是最伟大的,多少人九死一生啊!”
  黄真人的感慨,同样被千里之外的芊寻道童查收,在一连串的喷嚏之后,陈眠竹掏出一瓶乌参丸来递给她:“昨天就让你别下水,感冒了吧?赶紧吃两粒。”


第一百六十七章 航向
  芊寻道童擤了擤鼻子,奇怪道:“着凉?怎么可能?自从入了修行,我就没着凉过,修士着凉?那不是笑话吗?”
  接过乌参丸的小瓶,捏在掌中转了两圈,向陈眠竹道:“再说你这是乌参丸啊,补气的,又不是治病的。”
  陈眠竹道:“这你就不懂了,君山药业这款乌参丸和佛门的有很大区别,补灵气差点意思,但别的小灾小病可谓药到病除。我们在灵鳌岛上经常用乌参丸泡水给普通人喝,甭管什么病,一喝就好!”
  旁边有个腰腿上别着匕首的女修插嘴:“其实君山药业的壮神丹也能治愈各种疑难杂症。”
  芊寻道童嗤笑:“这个我倒是听说过,说是还能助力长高,那就更扯了,这药是壮什么的我还能不知道吗?”
  女修道:“你吃过?”
  芊寻道童哼了一声:“当然,吃了半年,没见高过一分!”
  陈眠竹和女修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解,陈眠竹岔开话题:“小舒,谈谈你的梦想吧,将来你打算做什么?”
  这女修正是海寇联盟西北方向联络中转船的负责修士舒迟,听了陈眠竹的提问,她和她手臂上的小灵蛇玉京子同时鄙夷:“老套!”
  陈眠竹略尴尬,道:“那就换个词,将来仗打完了,你想做什么?”
  舒迟道:“你不是都答应过我,仗打完后,引荐我拜入骆大法师门下么?我就想跟他修行。”
  “没别的了?”
  “没了啊,陈头领想做什么?”
  陈眠竹摆手:“别叫我陈头领,今后没有什么头领和掌柜了,叫我老陈就行。海战打完了,我就正式加入鸡鸣观,当一个稽查队员,那日子,威风啊!”
  玉京子昂起蛇头向舒迟揭发:“其实他想三妻四妾来着。”
  陈眠竹怒道:“别胡说!”
  玉京子缩到舒迟怀里瑟瑟发抖,舒迟摸了摸他的头:“别怕,姐姐在。”
  玉京子得了安慰,继续揭发:“他为了一个叫若绮的女记者,直接扔出去三千两银子!”
  舒迟皱眉:“陈头领……老陈,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你家里那位姐姐我是听说过的,修为比你高,却自甘照顾老人、看护孩子,为你解除后顾之忧,灵鳌岛上人人夸赞,就连我们乘云诸岛都拿她做标榜,很多男修都说,要娶就娶灵鳌岛陈夫人那样的女子为妻。你如果存了这么个想法,对得起陈氏姐姐么?”
  陈眠竹抱头发狂:“你不要听这条小蛇胡说,我那是投资!”
  玉京子探头冲芊寻道童建议:“芊寻子,以后如果嫁人,可别嫁陈眠竹这样的!”
  芊寻道童笑了笑,低着头没说话,陈眠竹斥道:“你看看你,说话能有把门的么?芊寻子,不要理他,将来老陈我给你介绍一个合意的。”
  芊寻道童笑了笑:“没事的,其实我早看开了。小时候也曾有过青梅竹马,尝过情字的滋味,以后也不要尝了。”
  舒迟小心翼翼问:“是哪个负心人?我们找上门去,教训他一通!”
  芊寻道童摇头:“不用了,人各有志,强求不来。”
  玉京子八卦之心大起:“既然是青梅竹马,他为什么离开你?”
  芊寻道:“他说我骗他。”
  “你怎么骗他了?”
  “他说我曾经答应过他,一起长大了以后携手双修,但我骗了他,我长到一半以后就不长了……”
  “这个……”另外三位顿时无语。
  芊寻道童脸上绽放笑容:“开玩笑的啦,好不好笑?”
  那三位忙不迭的点头:“哈哈,哈哈……”
  正嘻嘻哈哈间,舒迟头上白光萦绕,她脸色立刻严肃起来:“梧桐到中葵岛了,准备出战了!”
  ……
  晚霞映染天际,王建国在千料战船苏州号的甲板上看得出神,杨先进走到她的身后站立片刻,白板上跳出字幕:“杜法师他们在商讨鳞波岛栈桥的修复方案,你不过去吗?”
  王建国一动不动,仍旧眼望天边灿烂的晚霞,杨先进袖管中弹出木棍,敲了敲白板,王建国这才转头,看了之后抿嘴轻笑:“一座栈桥而已,没什么难的,杜组长定了方案就好。”
  杨先进白板更换字幕:“前天的风暴还是很厉害的,鳞波岛栈桥损坏很重。”
  王建国笑着摇了摇头,杨先进忍不住问:“你有心事?”
  隔了片刻,王建国才回答:“我想上阵厮杀,面对面和海寇打一场!”
  “很危险……”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王建国么?知道的话,你就理解我的想法了。危险?呵呵……”
  杨先进望着转身离去的王建国,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望向那片晚霞,定定看了多时,再次摇头。
  苏州号和另外三艘千料战船、六艘五百料战船和部分巡海船、轻快船组成的护航舰队行驶一夜,天亮的时候接近了鳞波岛海域,准备在鳞波岛卸下杜星衍的小组后,继续返航元觉岛。
  但杜星衍小组终究没能下船,船长通知他们,接到上峰命令,行程取消,不去鳞波岛了。护航舰队立即转向,执行别的任务。
  王建国很期待的问:“杜组长,这是开打了么?”
  这个问题杜星衍无法回答,就连苏州号的那位修士船长也无法回答,恐怕只有整个护航分舰队的指挥官萧山知道,但军事机密,他肯定不会轻易透露。
  整个船队向着东南方向行进了一夜,天亮时稍稍偏北,向着正东方向进发,又行进了整整一天!
  这是护航舰队从来没有到达过的距离,整个分舰队二十八艘大小战船都紧张起来,舰队指挥萧山依旧没有透露任何消息,但就连船上的杜星衍小组和杨先进都已经猜到,前方等待的,必然是一场海战。
  王建国很兴奋,不停的将自己的法器符箓取出来清点,带动了杜星衍、蓝水墨、莫不平和邵虞行,也跟着清点身上的装备。
  杨先进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敲着自己的白板提示他们:“海战不同于陆战,如果真想打的话,建议你们跟我去甲板,跟随军士们学习和熟练使用战阵法器,只有到了最后,才有可能会演变为面对面的跳帮厮杀,但我观稽查舰队的战术,跳帮厮杀其实是你们一直在避免的打法。”
  王建国当即起身:“好!”爽快利落的跟在杨先进身后出了舱房。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要加入舰队
  又是三天过去,除了看出舰队是在朝东航行外,王建国对离开鳞波岛多远、这里是什么海域已经完全没有概念了。
  不仅是她,第七小组其余人也没有任何概念,但在军中已近一年,规矩大家都懂,没有告诉你的,不要轻易去打听。
  杨先进这种航海一生的老手倒是有一个初步的判断,舰队距妖煞地狱海不会太远,或许还有两天,就能抵达妖煞地狱海的边缘,但具体在哪个位置,因为他不负责掌舵行船,也是不清楚的。
  这天,分舰队终于降低了航速,听水手报送,降速到了十分之一更。
  杨先进判断,这是在等人。
  果如杨先进所说,第二天早上,舰队上方出现了一个黑点,下降高度之后,是一件飞行法器。
  飞行法器缓缓落在旗舰福州号上,隔着老远,趴在苏州号船帮边的王建国就一眼认了出来,骆致清来了。
  骆致清和分舰队指挥萧山谈了些什么无人知晓,片刻之后,飞行法器升空,向着北方而去。
  整个分舰队立刻调转方向,开始北上。
  王建国指着在天空中重新化作一个小黑点的飞行法器,向杨先进介绍:“那是楼观的,叫青羽宝翅……骆致清你知道吗?炼师以下无敌的高手!”
  杨先进背后的白板冒出字样:“我当然知道……交过手,他的确厉害!”
  可惜王建国只顾着仰望天际,没有看到他的话,他只能怏怏收起白板。
  青羽宝翅在空中指点着分舰队的前进方向,分舰队也一直在北上、东北向之间变来变去。
  又过了两天,杨先进终于判明了舰队航行的目标,向第七小组公布:“我们很有可能去的是中葵岛!”
  第七小组这五个人都没有听说过中葵岛的名字,同声发问:“这是什么地方?”
  杨先进解释:“中葵岛在妖煞地狱海旁边,在海图上,东西向与鳞波岛差不多是一条线,向北距离陆地约八百多里,因为去的人很少,知道的人就不多。”
  “去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一群岛礁,水下地形比较复杂,利于小船进出,却不利于大船行驶,除非有很熟悉水下形势的人带路,否则很容易触礁沉没。至于为什么会来这里,还用问么?”
  “海寇联盟的船队在这里?”
  “目前为止,我只能想出这么一个解释。”
  下午的时候,分舰队忽然转向西北,然后在一片海域停了下来。长长的锚链只放到十丈便触底了。
  杨先进思索片刻,当即判断:“我们或许正处于中葵岛西北,最远不会超过五十里。”
  到了晚间,又有两艘千料重型驱逐舰、十二艘五百料护卫舰、十二艘巡海船和十八艘风快船加入,弥补了分舰队游击船只的不足,同时也进一步加强了主力战舰的实力。
  这支小舰队接受旗舰福州号指挥,并入指挥使萧山的管辖。
  按照稽查舰队编制,两千料战船属于零五二级战列舰,以两京十三省命名;千料战船属于零五四级重型驱逐舰,以州府命名;五百料战船属于零五六级护卫舰,以县命名;二百料巡海船和一百料风快船则直接以数字舷号命名。
  因为编级和命名法已经试行三年,所以舰队将士们逐渐适应了这种称呼,这也是舰队正规化的一种过程。
  寅时,舰队指挥萧山在旗舰福州号上召集各船船长议事,数十名修士船长登上旗舰,一直商议到卯时。
  苏州号驱逐舰的舰长回来后,立刻召集全员聚于甲板,正式宣读作战军令。
  稽查舰队主力全出,围剿正猬集于中葵岛的海寇联盟船队主力!
  根据作战方案,萧山指挥使率领的六艘千料驱逐舰、十八艘五百料护卫舰、二十八艘巡海船和四十艘风快船被编成稽查舰队第三分舰队,负责拦截从西北方向逃逸的海寇船只。
  听到消息,苏州号上的上百人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不仅是苏州号,旁边停泊的各艘战舰上也依次响起了吼声。
  在和海寇交战的这三年里,稽查舰队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中,这是头一次主动发起决战,而且还将海寇主力包围了,能不激动吗?
  王建国也激动得浑身颤抖,看着周围海面上的一艘艘大小战舰,看着战舰上密密麻麻的海军将士,她激动得莫名流泪。
  强大的舰队、万众一心的将士们、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和歌唱声,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怎能不热血沸腾,怎能不心潮澎湃?
  作战动员之后,舰队立刻开始忙碌起来,风快船向周围撒了出去,将舰队控制海面扩大。
  指挥使萧山将二十艘巡海船编成两组,一旦遇到海寇船只逃往这个方向,将由速度较快的巡海船纠缠拦截。
  负责主要法力输出的六艘千料重型驱逐舰和十二艘五百料护卫舰一字排开,以最近三个月苦练的线性战术布列,随时准备拦截。
  与此同时,苏州号上开始做饭,马上进行全员就餐。
  杨先进和第七建筑修士小组聚在一起,小声谈论着即将开始的大战。
  对于稽查舰队的日益强大,杨先进感触最深,他在白板上写道:“就在四五年前,道门水军三大营加起来,都没有咱们眼前的这支舰队实力强大,可现在,这仅仅是第三分舰队……”
  换行:“第一和第二分舰队呢?后面还有没有第四分舰队?主力舰队又是什么景象?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啊……”
  蓝水墨自豪道:“主力舰队当然是两千料三甲板战列舰为主力啊,就像咱们之前在落叶岛看见的陈天师座舰南直隶号,还有浙江号。”
  杨先进一脸憧憬,白板上深情的,一笔一画的写出字幕:“这样的巨舰,打一次法弩重炮齐射会是什么场景呢?真是期待啊,稽查舰队又有几艘这样的巨舰呢?可惜我们没在主力舰队里,看不到啊……”
  莫不平道:“听风岛主不是一直跟在陈天师身边任佥事吗?打完仗问问他就好了。”
  蓝水墨回答杨先进的第二个感慨:“我见过福建号和山东号。”
  王建国补充:“我听说过四川号和北直隶号,还有广东号。”
  这就是七艘了,几人再次一脸憧憬。
  杨先进举板:“上次指挥佥事杜阳晨问我,有没有意向加入舰队,我当时犹豫了,可是现在后悔了……”
  王建国恨铁不成钢,指着杨先进:“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居然还犹豫,真是没有一点上进心,改名吧你!”
  杨先进举板:“我现在就去找船长,我要成为舰队的一员!”说罢,起身直奔船长室而去。
  王建国追上去:“等等,还有我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五大舰队
  庞大的舰队正在夜幕中行驶,速度很慢,大约只有十分之二更,但却坚定的压向了中葵岛。
  陈善道的座舰是第一艘下水的两千料三甲板战列舰,舰名南直隶号,舰上战阵法器达到四十八台,威力堪称恐怖。
  因为纵帆设计,绝大部份战阵法器都布设于两侧,一次集火,可以有二十四台法器参与。
  琥珀道人做过测试,百丈之内一次齐射,就可以让一艘二百料巡海船当场粉碎,三次齐射可以打沉一艘五百料战船。
  除了攻击力极强以外,防护力也是首屈一指的。因为平台够大,小型护城光盾第一次被装上了海船,可以最大限度抵挡各种道法对舰体的伤害,比如火舞龙,这种以发射火符为攻击手段的法器就几乎拿南直隶号没有办法。
  而法弩重炮发射出来的法弩,其上若是附着如金属性道符之类的破甲道法,同样会被拦截,所附道法会被阻挡,只剩下重弩本身的威力。
  而对于海寇船上经常装备的投石机和重弩的本身硬碰硬攻击,南直隶号的侧舷上也加装了铁木,可保证不会被轻易击穿。
  这样的战舰,在东海上堪称无敌,在稽查舰队中,目前一共编有七艘!陈善道的主力舰队中就有四艘。
  行至夜半,舰队缓缓停了下来,舒迟揉了揉眼睛,从瞭望塔上滑下来,返回指挥室。
  见那么多舰队高层都望着自己,一瞬间有些紧张,再次解释:“实在看不清了,必须等天亮。”
  陈善道点了点头,让她在旁边角落里坐等,自己和听风道人继续研看海图。
  海图上对中葵岛的描绘很清晰,能够通船的水道都用线条标绘了出来,这是舒迟反正之后所献,除了她,舰队没人知道中葵岛的水道路线,根本无法抵达这条封住中葵岛与妖煞地狱海的关键航路。
  主力舰队的任务,就是截断海寇们逃入妖煞地狱海的通道,争取全歼海寇联盟聚集在这里的八百余艘船只。
  指挥舱里非常安静,作战方案早就下达了,没有什么需要再重新布置的,一切就等天亮。
  中葵岛的清晨要比别处稍晚,这里经常起雾,今天也不例外,目视仅仅能看出五六十丈。
  这样的天气是无法开战的,当然也不用担心被海寇们发现踪迹,很利于隐蔽进入。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大雾散去。
  按照熟悉此地的舒迟所描述,中葵岛的大雾天很少有超过三天以上的,通常是一两天,然后晴朗个两三天,然后再次被大雾笼罩。现在整个舰队都在等候着雾天的空窗期,也许是一天,也许还要等两天,又或者三天,不论几天,陈善道都有足够的耐心。
  实际上也不需要等待那么久,到了卯时三刻,日头光亮足够了,雾气渐渐散去,中葵岛露出了真容。
  侧后方二十余丈外,便是座仅仅露出水面三尺的环礁,如果不是舒迟引路,南直隶号说不定就已经触礁了。
  舒迟重新爬上瞭望塔,小心翼翼的在上面引路,舰队再行小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一片开阔水域,这里就是中葵岛连接妖煞地狱海的通道。
  在提前进入的情况下,中葵岛的海势地形非常利于稽查舰队发挥远火优势。
  由于暗礁密布,海寇们只能通过六条狭窄的水道出行,其中两条水道相邻不远,通往妖煞地狱海。只需把这六条水道卡死,海寇的主力大船几乎插翅难飞,只有那种百料以下的轻快小船,或许才能逃出来。
  陈善道再次对舰队进行调整,四艘战列舰分成两队,各领六艘重型驱逐舰、十二艘护卫舰,分别排成战列线,在相距不远的两条水道上卡住。
  他们的前方各自布下二十余艘巡海船,用来掩护战列线,阻挡海寇们极有可能发动的火攻船战术。
  周围还有八十多艘轻快船,同样是防止海寇小船火攻、甚至从侧面接近跳帮厮杀。
  在陈善道的手中,还有四艘重驱、十六艘护卫舰和二十六艘巡海船为预备队。
  整个战术的核心,就是充分发挥两条战列线上四十艘大型战舰的远程输出优势,将海寇们死死封锁在口袋里。
  陈善道亲自带队进入中葵岛,而负责堵死外围四条水道的总指挥是临时受命的黄炳月。
  黄炳月是久经战阵的行家,他虽然对海战并不熟悉,但很多时候军事指挥是相通的,更何况他负责的四支分舰队指挥都是这几年历练出来的海战行家:
  第一分舰队指挥是指挥同知陆西星,麾下战列舰两艘、重型驱逐舰六艘、护卫舰二十二艘、巡海船四十八艘、风快船六十艘;
  第二分舰队指挥是指挥佥事杜阳晨,麾下战列舰两艘、重型驱逐舰五艘、护卫舰十八艘、巡海船三十二艘、风快船五十八艘;
  第三分舰队指挥是山东登州蓬莱馆的长老萧山,此君炼师境修为,是去年初由东极阁赵真人通过卫朝宗推荐入军的。一年多时间里,从陈善道的指挥部随员转任集装箱船队指挥,再转任杜阳晨麾下,在十多次护航海战中逐渐显示出指挥才华,终于得以在今日的决战中被委以重任,单独指挥一支分舰队。
  萧山麾下没有战列舰,但拥有重型驱逐舰六艘、护卫舰十八艘、巡海船二十八艘、轻快船四十艘,实力同样不俗。
  第四分舰队由紧急结束休沐的王守愚指挥,他没有为休沐被打断而郁闷,相反却十分兴奋,终于要决战了,对在海上打了三年的王守愚来说,这就是他攀登人生巅峰的重要时刻,能不为之激动么?
  这也是他指挥过的最庞大的舰队:重型驱逐舰八艘、护卫舰二十四艘、巡海船五十六艘、轻快船六十八艘!
  舰队实力不等,但都是按照舒迟提供的水道信息进行编组的,经过多次论证,能够确保堵住各自负责的水道。
  黄炳月知道真正打起来,战术问题绝不能瞎插手,因此赋予四位舰队指挥充分的临战自主权,他的作用,则是在四支分舰队中进行调配,往来应援。
  另外,他手上还有一支由十六艘护卫舰和十六艘巡海船组成的支援舰队,随时准备填补窟窿。
  辰时初刻,黄炳月飞符陈善道:“准备就绪,陈天师可择机开战。”


第一百七十章 飞行中队
  收到黄炳月的飞符后,陈善道向舒迟道:“飞符再确认一下。”
  舒迟答应了,向青山飞符禀告:“叶掌柜报告,鳞波岛护航舰队不知去向。青山大头领能否从中葵岛派船,打一打鳞波岛?”
  这是一条两天前就发来的飞符,相关类似的报告有六七条,都被舒迟吞肚子里了,今日才发了这么一条出来,用来试探。
  过了片刻,青山道人回复:“我们已经集结完毕,择日出击。你们争取派人上岛,以打听稽查舰队主力所在为当前要务!”
  根据这条飞符消息,陈善道研判,海寇主力就在中葵岛,没跑!
  陈善道当即出了指挥舱,向甲板上的骆致清下令:“开始吧。”
  骆致清取出青羽宝翅,当先跃入,几名辅助修士也跟了上去,安设聚灵符,开动青羽宝翅。
  骆致清分别向古克薛、周克礼等人发出飞符,很快,其余几件飞行法器也从各自所在的战船上起飞。
  青羽宝翅、无穷莲座、云霭百合、白玉金嘴鹤相继升空,在百丈高处和骆致清汇合,成雁形队列向西偏北方向搜索。
  才行出不远,就看到了大约十五六里外某处环礁周围如林的桅杆,骆致清精神一振,指挥青羽宝翅冲了过去,后面紧跟着其余三件飞行法器。
  隆庆四年五月五日,大明稽查舰队和海寇联盟为争夺东海控制权而爆发的海上决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决战的第一次作战,则由骆致清率领的飞行法器中队打响,这也是大明战史上的第一次空袭。
  四件飞行法器飞临海寇驻地,立刻引起了海寇们的一片哗然。海寇们纷纷涌上甲板抬头仰视,大呼大叫起来:
  “飞行法器!”
  “道门来了!”
  “谁能把他们打下来?”
  “快知会盟主!”
  梧桐道人昨夜刚和一位海寇中的女掌柜大战一场,正斜躺在舱室中服用新鲜龟血,听了舱外动静,提着裤子就下床,旁边的女掌柜还不明所以出手拉他,被他一巴掌呼倒在床上。
  来到甲板上,抬头就看见了天上的飞行法器,顿时心里一沉。
  这里是深海里的中葵岛,是稽查舰队从没出现过的海域,为什么会有道门的飞行法器出现?
  如果说是偶然,那怎么解释飞行法器会成群结队出现在中葵岛?
  唯一的原因就是,稽查舰队来了!
  梧桐道人喝止住满船乱糟糟的海寇,正要吩咐召集各家岛主、掌柜们聚议,天上四件飞行法器一个盘旋就降了下来。
  在空中盘旋的骆致清下令:“自行攻击!”四件飞行法器立时散开,各自寻找目标。
  按照事先商定的作战计划,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那批龟甲船。
  骆致清第一个发现目标,四艘不带甲板和桅杆的秃顶船整整齐齐停靠在一道环礁边,和它们周围停泊的普通海船迥然而异。
  作战之前,稽查舰队就根据舒迟套出来的消息对龟甲船的样式做过推测,并画出了草图,草图和眼前的实船相比略有不同,但出入并不是特别大。
  骆致清当即判断,这四艘怪船应是龟甲船无疑,立刻发令:“即爆弹准备!”
  身边几名修士弯腰从标定为“零号”的木箱中取出四枚落下即爆的雷符弹,各自双手紧握,趴在舷侧,目不转晴注视着下方。
  青羽宝翅急速向目标俯冲着飞过去,飞临四艘怪船上方时猛然减速,行成短暂的滞空,然后稍稍上仰了一丈左右,将高度修正为五十丈。
  这是最佳掷弹高度,再高的话,雷符弹落点的准确性会大大降低,而再低的话,被法弩重炮打下来的危险性又会大大增加。
  就青羽宝翅这么一个俯冲、急停、上仰修正高度的连贯性动作,操控的修士整整练习过一个月,上下偏差不超过三尺!
  紧接着,四枚雷符弹从青羽宝翅上落了下来,一枚砸中龟甲船,在船顶跳了一下,立刻引爆。
  爆点处,龟甲船的船顶被炸出一个尺许方圆的大窟窿,雷符弹中装满的铁钉四处横飞,其中十几枚铁钉从炸口处钻入船中,几名海寇顿时被铁钉射穿身子,当场毙命。
  其他铁钉部分入水,部分横七竖八钉入甲板。
  三枚雷符弹则落在龟甲船旁的海水里,其中一枚正好紧靠龟甲船侧舷,触水即爆,这艘龟甲船横向被震开三尺,水线处炸出碗口大的窟窿,海水顿时灌入。
  另外两枚距船稍远,在水中引爆,铁钉激射而出,将一艘龟甲船的密闭桨窗射穿,手指粗细的水柱通过桨窗喷入船中。
  海寇们依旧没有完全反应过来,青羽宝翅悬停空中,竟然没有一支法弩射过来。偶有几个海寇修士向着青羽宝翅投来飞剑、飞锤之类的法器,也因为相距较远,来势微弱,被骆致清等人轻松挡住。
  抓住机会,青羽宝翅上的四名投弹手再投两轮,八枚雷符弹分两组落下,终于取得第一个战果。
  水线被炸出窟窿的那艘龟甲船连续吃了两弹,三个破洞同时打开,海水疯狂涌入,再也坚持不住,缓缓沉了下去。
  其余三艘龟甲船也挨了不少,全部受创。
  还待再投一轮,已经来不及了,两支法弩自左右射来,擦着青羽宝翅一冲而过,在空中激射而撕扯出的呜咽声,刺得人耳底生疼。
  青羽宝翅立刻加速,斜着飞上高空。
  骆致清喝道:“再来!”
  青羽宝翅在空中兜了一圈,上升到一百丈俯冲高度后,再次向着龟甲船冲来,急停、上仰,四枚雷符弹投下,然后斜着攀升逃离。
  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就这么一个动作,海寇们完全无法应对,射过去的法弩根本挨不到青羽宝翅的边,看着这件可恶的飞行法器一次又一次俯冲投弹,攀升逃离,毫无办法。
  投到第八轮时,两艘龟甲船被击沉,另外两艘也被雷符弹引燃,烧起了熊熊大火,就算最后不沉,其实也已经完全被毁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空袭战果
  骆致清让各组汇报战果,很快,信息传递过来。
  无穷莲座击毁两艘龟甲船、击伤一艘。
  云霭百合稍小,只能容纳三人,一轮投弹只有两枚,所以战果稍小,重伤两艘,推断其中一艘无法短期修复使用。
  鹤林阁的飞行法器白玉金嘴鹤更加灵敏、容纳能力也大,取得的战果与青羽宝翅相仿,确认击沉三艘、击伤一艘。
  骆致清向陈善道报告:“突袭成功!确认击毁龟甲船十艘,击伤三艘!”
  陈善道立即向拦截舰队全员通传战况,两百多艘战舰上顿时欢声震天!
  骆致清领衔的飞行法器中队在击沉击伤十三艘龟甲船的同时,也将“零号”箱中的即爆雷符弹使用一空。
  眼见如此众多的海寇船只就在下方,骆致清如何舍得就此离去,当即下令:“开启三号箱,使用定深三丈弹,各组在六十丈高度投弹。”
  又特意叮嘱:“直接打大船,不必刻意寻找龟甲船。”
  于是,四件飞行法器又分散开来,寻找海寇船队中的千料、五百料大船下手。
  但这一轮掷弹效果就很是差强人意了。
  飞行法器的空中高度没有精确测量法器,五十丈定高时还好说,因为大量反复练习,飞行操控手对高度的把控比较到位,一旦出现变化,差别就比较明显了。
  比如骆致清乘坐的青羽宝翅就实际上升到了六十五丈,在这个距离投弹,连续两次投下去后,雷符弹都提前在空中引爆。
  当然,依靠铁钉的面杀伤力,对人员的杀伤是很恐怖的,一扫一大片,但对海寇船只本身而言,只不过是增加了许多铁钉而已,或许能让部分船上的物件被毁,但对船体的损伤几近于无。
  等骆致清发现这个问题,让飞行操控手在俯冲的时候重新降低高度时,海寇中的修士已经从慌乱中走了出来,用飞行法器或者符箓拦截落下的雷符弹。
  普通战船和龟甲船不同,龟甲船顶层甲板相当于倒扣的盖子,一般情况下是不上人的,而普通战船的甲板上则全是人,每艘船上都配有不少修士。
  对修士而言,只要到了黄冠境修为以上,拦截肉眼可见坠落轨迹的雷符弹轻而易举,投下十枚就被拦截十枚,要么击飞出去老远,要么干脆让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甚至还险些伤到飞行法器。
  眼见效果不大,骆致清只得下令收队,四件飞行法器升上三百丈安全高度,向着西面飞远,只给海寇们留下一片狼籍。
  等飞出中葵岛后,见到了严阵以待的第一分舰队,骆致清让无穷莲座和白玉金嘴鹤留下,供坐镇第一分舰队的黄炳月使用,自己的青羽宝翅和云霭百合绕行一圈,又回到了陈善道的主力舰队。
  梧桐道人气得半死,四件飞行法器便造成了己方的重大损失,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想过的。
  原来飞行法器还可以这么使用,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可就算想到又能如何?这种玩意是道门的宝贝,很多宗门都没有,各家岛主又怎么可能弄到?
  一边让人清点损失,一边召集各家岛主、掌柜们聚议,很快,四五十号人就上了梧桐道人的战船甲板,损失也初步统计出来。
  损失十三艘龟甲船,人员伤亡二百余,看来对方的目标就是龟甲船!
  这样的龟甲船,他一共从胡老头那里接收了二十三艘,还没出战就被打掉十三艘,真是令人悲痛欲绝。
  于是赶紧让青山道人安排,剩下的十艘驶入大船的环抱中,顶层甲板也安排修士值守,务必要让有可能到来第二次空袭落空。
  忙活完这一切,他向岛主、掌柜们道:“今日的敌袭不是偶然,意味着什么,我想诸位都清楚,稽查舰队已经杀上门来了!今日这一次受挫其实不大,仅仅伤了我们两条船而已,在诸位的戮力同心之下,敌人可谓铩羽而归!”
  顿了顿,环视四周,见没有人跳出来反驳自己对今日一战的定性,又继续道:“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敌人没什么战果,但对士气的影响会很大,因此我请诸位立刻安抚军心,不要让弟兄们担惊受怕,飞行法器本来也没什么可怕的,他拿我们没办法!”
  说着,袖口抖动,扔出一个个装满了银子的包裹:“回去后就给弟兄们赏赐,不许私吞!”
  一众岛主和掌柜们拿到了银包,轰然应诺,士气又复大振。
  梧桐道:“咱们之前为了隐蔽行踪,所有船只收缩于岛内,如今看来,略有不妥。道门既然知道了我们的所在,再隐藏下去也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要判明稽查舰队来路……”
  好几个掌柜都道:“道门的飞行法器往正西去了,他们应该在正西边!”
  梧桐道:“也不能大意,西南和正北方也要好好探查。张掌柜、言掌柜、宋掌柜、陈掌柜,劳请你们四位带船出岛,探视敌情!”
  这四位答应了,梧桐又道:“其余各位还请立刻回去安抚部众,一俟探明敌情,咱们就要见仗了!”
  岛主、掌柜们立刻散去,座船上留下尹驯龙、张铮和青山道人。
  青山道人劝慰梧桐:“盟主不必气恼,其实如此也好,咱们本来定下的方略就是引稽查舰队主力入中葵岛决战,这下子省心了,大伙儿也不用发愁怎么赚他们上钩,人家自己来了,哈哈!”
  梧桐道人眉头舒展:“青山说得有理,但我现在发愁的是另一桩事。”
  尹驯龙和张铮都面面相觑,不知梧桐何意,唯有青山道:“盟主挂虑的可是内贼?”
  梧桐叹息道:“若无内贼,道门怎么找到此地?为何专盯着龟甲船打?”
  青山点了点头:“这也好办,知道龟甲船消息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一查便知。咱们这几位肯定不会是,剩下的也就分派操船的二十多个弟兄。”
  几人按顺序一个一个琢磨,都觉得不大可能,张铮忽道:“还有三个人。”
  青山脸色微变,当即就明白了张铮说的是哪三个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主力
  青山道人脸色有异,立刻就被梧桐道人察觉:“青山,怎么了?”
  青山道人沉吟片刻,道:“今日一早,从舒家的船上转来一条消息,说是叶掌柜报告,鳞波岛的护航舰队不知所踪。”
  “这很正常。”
  “是很正常,但消息中提及了中葵岛。”
  “老叶在什么地方?”
  “他这个月负责鳞波岛海域的消息打探。”
  梧桐想了想,道:“太远了,直接联络不上……从南边郑家的中转船问一下老叶,是不是他发的。”
  青山道人当即照办,过了一会儿,消息回来了,青山脸色更是不好了:“老叶说,这条消息是他发的,但却是两天前。”
  梧桐当机立断:“宗庆留守的乘云岛,让他去舒家,快!”
  等不多时,青山收到了乘云岛发来的飞符:“赶去舒家了,除了仆人,一家六口都走了,他家仆人说是前日就没见着人,不知道去了何处。”
  梧桐一掌拍在桌案上:“养不熟的白眼狼!舒迟这丫头,从小在我跟前长大,亏我拿她当自家子侄看待,竟敢背叛我!”
  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用,青山道人建议,暂且装作不知,关键时刻或许能够利用到她也未可知。
  按照以往的交战经验,飞行法器的出现,就意味着稽查舰队就在附近,而且相距不会太远,通常会在一个时辰的海程之内。原本倒是不怕,还有将敌人引入中葵岛的计划,但这一计划随着舒迟的叛离而流产了。
  舒家以前是老海主,梧桐出道前,在乘云诸岛很有实力,对中葵岛非常熟悉,有她家引路,敌人当可在中葵岛中来去自如。
  另外……梧桐道人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连忙吩咐张铮:“你带所部往东,立刻守住咱们的后路,退路若是被断了,大家都回不去!”
  这下子几人都变色了,张铮匆匆忙忙离去,带领船队赶向通往妖煞地狱海的通道。
  梧桐道人在船上焦急的等待着前方探查的信息,半个时辰之后,探查正西方向的张掌柜就发回来消息:“发现稽查舰队主力,就在正路外卡着。”
  青山当即建议,由自己率领部分船只出西路交战,牢牢吸引住稽查舰队,张铮和尹驯龙分别从西南路和北路通道而出,自侧后方实施突袭。
  梧桐觉得此计不错,但他想再等等亚父骷髅真人,骷髅真人去请采薇仙子了,至今还没有消息。采薇仙子也住在妖煞地狱海里,飞符不通,两位大妖至今也没有如约赶到。
  没有他们两位坐镇,或者至少其中一位坐镇,梧桐总是心里忐忑,虽然他知道炼虚境高修一般都不会直接出手,但万一呢?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北路的言掌柜也发回来了消息:“发现稽查舰队主力,就在北通道外!”
  梧桐斥责:“言大拿,看清楚了再说,哪儿有那么多主力?刚刚老张才回复,西边正路是敌军主力。”
  言掌柜立刻回答:“天地良心!我看见了两艘巨舶,两千料那种!看不清船舷上的字,不知道有没有南直隶号,但千真万确是两千料的,三层甲板,就是道门说的战列舰!还有好多千料大战船,至少四艘,五百料的数不清!”
  梧桐一脸狐疑,不用他开口,青山连忙询问西路探查的张掌柜:“你那边都看见了什么船?有多少?为什么言大拿说稽查舰队主力在他的北路?”
  张掌柜回复:“言大拿眼睛瞎了吧?我这里确确实实是主力,两千料的战列舰江西号、广东号都在!我还看见了不下六艘千料双层甲板大战船,有两艘的船名是济南号和龙安号!五百料战船更多,数不清!”
  与此同时,探查西北和西南路的两位掌柜也发来消息:
  “稽查舰队主力!全是大战船,千料的福州号、贵阳号、扬州号、松藩号、凤阳号……天爷,太多了……”
  “主力在西南!应天号、潼川号、保宁号、松江号、南京号……盟主,咱们还是别打了,转进妖煞地狱海吧!”
  一连串的飞符之后,梧桐、尹驯龙、青山三人面面相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尹驯龙喃喃道:“稽查舰队到底有多少船?竟然兵分四路,每一路还都如此雄厚?”
  青山想起来了,懊丧道:“陈眠竹一直说敌方舰队势大,造船跟下饺子一样,一艘接一艘,但今年正月时,我觉得他有些危言耸听,怕是彻底变节了,故意吓唬我们,便训斥了他一通,之后他就没报过了。”
  梧桐叹息一声:“或许我们都冤屈了陈眠竹,他还是心向联盟的……”
  尹驯龙和青山都看着梧桐道人,等待着他下令撤出中葵岛,转进妖煞地狱海。
  梧桐道人挣扎许久:“咱们的粮食只够维持到下个月了,若是此时退出,又当如何?”
  青山献计:“敌军主力已尽数被咱们诱至中葵岛,咱们来个金蝉脱壳、避实就虚,无论去打元觉岛,还是去占落叶岛,都可出其不意,一举拿下!敌军辎重全在这两处,盟主还愁没有粮食?”
  梧桐眼睛一亮,赞道:“果然甚妙!通知各家岛主、掌柜,大军立刻起锚,东进妖煞地狱海!告知张铮,让他加快速度,为大军占好退路。”
  当下,便让人飞符各路,告知转进计划。各船收到军令后立刻起锚,在梧桐道人的严令下,按照顺序依次行进,以避免航道拥挤。
  眼看距离东进妖煞地狱海的退路已经不到十里时,奉命先行的张铮发来一条令人崩溃的消息:“稽查舰队主力!退路被断!”
  梧桐简直不敢相信这条消息是真的,愤怒的回复:“哪来那么多主力!”
  张铮不知前因,搞不懂梧桐为何发火,琢磨了片刻,依旧老老实实报告:“的确是主力,已发现南直隶号、四川号,还有两艘堵在另外一条水道上,看不太清。”
  梧桐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问道:“敌军有多少船?”
  张铮回复:“两条水道上都堵满了,至少四十艘!”


第一百七十三章 硬上
  张铮报的只是五百料以上的主力战船,也就是稽查舰队编制中的战列舰、重型驱逐舰、护卫舰三种主力战舰,而且他也没有看到后面作为预备队的另一半战舰。
  梧桐却以为是大小船只加在一起四十艘,稍稍松了口气,向已经回到本部指挥的青山和尹驯龙道:“稽查舰队有少许船只堵在了通道上,必是舒迟带路无疑。对方巨舶难缠,但船只不多,陈善道犯了四处分兵的大忌。咱们冲上去,争取将其歼灭,若是能缴获几艘两千料的战列舰就更好了!”
  青山道人飞符提醒:“非人兄说,南直隶号也在,怕是陈善道就在里边。”
  梧桐改口:“那就不要考虑俘获敌船了,冲过去再说。”
  青山道人询问:“有没有办法和真人联络上?”
  梧桐无奈:“只能等了。”
  海寇联盟八百余艘大小船只挤满了水道,前后弯弯曲曲延伸出十里,想要转向都难,这也是梧桐决定一举击破前方稽查舰队的原因之一。
  可等他真看见了堵在正前方水道上的稽查舰队,才知道自己想差了,这的确是四十艘船,但每艘船都是作战主力舰种,另外除了四十艘船外,还有大量二百料巡海船和更多的风快船。
  痛斥张铮一顿,怨他没把敌情说清楚也无济于事了,船队都堆在了这里,想要后撤,立马就会引起大乱,继而士气崩溃。
  为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上!
  当对方南直隶号上升起“稽查舰队总指挥陈”的帅旗时,晕头转向了一天的梧桐道人终于确认,眼前才是稽查舰队真正的主力。
  梧桐道人下令,让龟甲船出动。龟甲船是他手中的奇兵,通过潜行水下的方式接近敌船,其前方船艏部斜向上伸出一根长长的撞杆,撞杆头部是法器长矛,插入敌船水线以下后,龟甲船中操控法器的修士能以此破开窟窿,让海水灌入敌船船底。
  购买龟甲船后,梧桐让其试战过几次,演练用的几艘标靶船全部被凿沉,非常有效。
  虽说龟甲船出现的消息已经被舒迟卖给了敌军,但梧桐不认为稽查舰队能想出合适的应对之道。
  为了不让陈善道有思考破解之道的时间,梧桐也是下了血本,一次性将所剩的十艘龟甲船全数放了出去,力争首战达成最大的杀伤效果。
  同时,几十艘纵火船也驶到了前列,做好冲击的准备,一俟龟甲船得手,趁敌混乱之际,立刻放出纵火船。
  在周围大船的掩护下,龟甲船下潜至水下三丈处,开始向着对面划去。
  这种船的缺点也很明显,只能靠桨窗中伸出的船桨划行,航速太慢,划行两军之间这一里半的距离需要半个时辰,大家只能耐心等待。
  等了良久,估摸着龟甲船划出去一半水程时,就见青羽宝翅和云霭百合从稽查舰队升空,向着己方飞来。
  海寇们立刻开始紧张的准备,防范飞行法器空袭。
  这边做好了防空准备,对面飞行法器却不过来,而是悬停在了中央。
  梧桐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忽然意识到,从船上看不见水下,但空中却能大致看见龟甲船的影子!
  心中默念“不要”,但事实却果如所想,青羽宝翅和云霭百合各自投下几个黑乎乎的玩意,正是对方早上空袭所使用的引爆木匣。
  木匣入水之后两个呼吸间,立刻炸起六道冲天水柱。水柱中明显可见翻滚着的碎木块。
  梧桐道人一闭眼:“完了!”
  一轮雷符弹投下之后,青羽宝翅和云霭百合再寻目标,继续投下雷符弹。
  一艘接一艘,龟甲船就这么被青羽宝翅和云霭百合逐一击沉,水面上飘浮起大量碎木。
  龟甲船里的海寇根本出不来,被海水死死压在下面,只有几名修为在黄冠以上的逃出生天,浮出水面后向着本阵游来。
  梧桐道人再次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如果还有下次,他一定先放火攻船,再放龟甲船,以火攻船掩护龟甲船前行。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他不忍再看,当即下令:“纵火!”
  几十艘火攻船前后分成三批出发,在风符的吹动下向着稽查舰队冲去。
  骆致清指挥青羽宝翅和云霭百合奋力阻止,用雷符弹打沉了几艘,但这点损失并不算什么,大量的火攻船继续冲向稽查舰队。
  和海寇们交手三年,作战不知多少回,稽查舰队也早已掌握了应对火攻战术的办法。
  放在前列遮护主力战舰的巡海船和风快船严阵以待,等火攻船靠近后,从船上伸出十几根长叉,每根长达三丈多,将火攻船叉住,任其在外自行燃烧,逐渐形成一道火墙。
  同时,巡海船上的水龙炮也在不停向着自家船舷喷水,防止被大火引燃。
  火攻船没有烧着稽查舰队的战船,却给海寇们迅速接近的良机。在滚滚浓烟中,尹驯龙带领第一批三十余艘大小船只向着稽查舰队快速驶来。
  因为浓烟的阻隔,尹驯龙顺利通过了一百丈到五十丈这段以往交战中最为惨烈的距离,成功推进到海寇们的法弩射程之内,交战双方隔着火墙、烟墙开始互相对射。
  虽说都看不太真切对方的情况,重型法弩向来打的就是概率,稽查舰队最前方的巡海船和战列线中的护卫舰负责和低近的海寇对射,战列舰和重型驱逐舰则向远处漫射,专门打海寇的后续梯队,效果也相当不错。
  海寇利用火攻船,让稽查舰队的射程优势最大限度降低,掩护本方船只低近攻击,但同时也被燃烧的火攻船所阻挡,无法靠上去跳帮肉搏,是好是坏还真是不好分说。
  海寇们不断增援冲击,一批又一批,悍不畏死;稽查舰队则守得稳如泰山,哪艘战舰受创严重,就撤下来,从预备队中抽调船只补上位置。
  青羽宝翅飞在一百多丈的高处,躲在海寇法弩够不到的空中,向着下方投掷雷符弹。
  海寇的精力主要放在了和稽查舰队相互对射法弩上,对于天上投掷下来的雷符弹,多少有些无法兼顾,至少十余艘海寇战船被雷符弹击中,其中两艘挺不下去,渐渐沉没。
  打到黄昏时分,所有雷符弹全部告罄,这才停止了空袭。


第一百七十四章 敢战队
  夜幕降临的时候,堵在两条水道上的稽查舰队依旧稳若磐石,牢牢的卡在海寇们的逃生之路上。
  战列舰、重型驱逐舰的庞大身影如同泰山一般压在海寇们的心里,只觉前路无法逾越。
  夜战是海寇们的强项,梧桐道人抽调了一百多艘小船来到前列,准备趁夜接近敌舰,争取跳帮厮杀。
  刚刚做好准备,银子也发下去了,却见几艘战列舰和驱逐舰上突然亮起长长的光束,将两军之间的水道照得亮如白昼。
  这是君山科技仿制武当净乐宫的简易版光束铜镜法器所制的聚光法器,这种法器对夜间行船、海上夜战都极为有效。其炼制成本昂贵,但赵然依旧在每艘战列舰和驱逐舰上添置布设。
  见对方战船上十多道光束来回扫过,梧桐道人喟然长叹,良久之后,道了句:“进攻取消吧。”
  夜攻取消,意味着承认了逃回妖煞地狱海的谋划已然失败,这条退路走不通了。
  青山道人点了点头:“请盟主不要发令,我自去安排就是。”
  撤军的命令如果公然下达,在这两条狭窄的水道上必然会造成极大的混乱。
  梧桐道:“我给你写个手令就是。”
  青山道人亲自赶到后队,拼命压制着各家岛主和掌柜的恐慌,让他们一艘船一艘船的撤出此地,返回中心环礁。
  如此疏通了一夜,几乎累到半死,海寇们才缓缓退了出去。
  半夜的时候,位列稽查舰队前哨的巡海船发觉有异,少许风快船冒险前进,查明海寇退出了水道,立刻将这一情况飞报陈善道。
  陈善道思忖片刻,下令:“各船原位待命,不许追击!”
  追击或许能一鼓作气击溃海寇,但也有可能中计而陷入混战。同时,因为水道中布满了被击沉的海寇船只,通行起来非常麻烦,战列舰和重型驱逐舰肯定不敢轻易进去,最多也就是护卫舰能够追击。
  两相权衡,他选择稳妥应对。只要舰队守住通道就可立于不败之地,此时冒险毫无必要。
  天亮之后,阵列前方果然失去了海寇的踪迹,只剩水面上四处漂浮的断板残桅、水桶帆布,以及数不清的海寇尸体。
  还有许多趴在木板上的伤员和落水生还者,陈善道都下令全部捞起来救治。
  云霭百合立刻升空,过不多久传回消息:海寇们正在返回中心环礁。
  又将清点的数目报了回来:“六百七十余船。”
  和之前掌握的数字对比,昨日一战,海寇的损失大致在一百五十艘左右,刨去大约上百艘纵火船,真正被舰队击沉的,包括龟甲船在内,应该是四十到五十艘左右。
  当然,肯定还有许多受伤的船只,但这就无法统算了。
  己方的损失主要是巡海船和风快船,巡海船损失了两艘,风快船损失四艘,另外,四艘护卫舰受创退出战斗,无法短时间修复的有两艘,另外两艘可以就地修复再重新投入作战。
  战列舰和重型驱逐舰中,很多船舷上都插满了海寇们发射的法弩,但他们皮糙肉厚,这点损伤不算什么。
  人员方面,有二十几名修士伤亡,确定阵亡的有八人,军士和水手的伤亡也都不到百数,因为控制了战场,很多受伤落水的都被救了起来,还有很多爬上附近的礁石,也被小船救了回来。
  不仅在战役目的上,而且在伤亡对比上,稽查舰队都取得了一边倒的胜利。
  陈善道派了几名修士下水查验航道,发现一条航道已经被坐沉的战船和龟甲船严重堵塞,别说重驱以上舰只进不去,连护卫舰都无法通行。
  另外一条航道因为不是海寇们的主攻方向,堵塞情况并不严重。
  这也就意味着,主力舰队可以节省出船只来了。接下来的战事只要主守一条航道便可,被严重堵塞的航道只需留下护卫舰就足够了。
  陈善道判断,海寇们下一次的突围方向应该是外围的四条通道。为此,他重新调配兵力,将四川号战列舰,常州、镇江、广德、东昌号四艘重型驱逐舰和八艘护卫舰抽掉出来,准备明日一早就去支援外围,交给黄炳月使用,增强他手中的机动力量。
  这一战的战果立刻传达全军,尤其是外围的四支堵口分舰队。通报中着重描述了海寇冲口的战法,讲述了主力舰队的应对方法。
  杜星衍的第七建筑修士小组连同杨先进都申请加入海军,杨先进还好说,第七小组的编制在道门建筑总公司,需要和赵然协调。
  赵然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虽然第七小组的建筑才能非常突出,不搞建筑很可惜,但人各有志,当初将他们抽调来海上负责海军基地的建设时,就已经做好了让他们转业从军的准备,当即批复了申请。
  就这样,第七小组火线从军,被编入第三分舰队旗舰福州号,并按照他们的意愿加入了福州号敢战队,也就是专门跳帮厮杀的小队。
  福州号是重型驱逐舰,全员编制一百二十八人,其中敢战队三十人。
  第七小组一位金丹、三位黄冠、一位羽士,再加上原有的一位黄冠,整整六位修士,福州号敢战队堪称整个舰队战斗力最强的敢战队。
  因为杜星衍是金丹法师,在默认个人实力的敢战队中,被授予敢战队总旗之职也就是顺利成章的事了,原本的那位黄冠则辅助他带队。
  当然,这也就是战时,等这一战打完,他们肯定要被拆散了混编到其他战舰上。
  至于杨先进,则根据陈善道的意见,直接拔擢为福州号的见习舟师,舟师就是负责航海的技术官,与纲首、部首、大舵、杂事长、总旗等,同为舰上高级军官。
  他的下一步必然是船长,这是毫无疑问的,稽查舰队不可能浪费他的航海才能。
  接到昨天的战况通报后,整个福州号都开始了紧张的研究分析,下一步海寇们的突围方向或许就是自己这一边。
  这让王建国很是振奋,她不停的祷告着,希望自己不会错过。


第一百七十五章 雾中
  五月七日,中葵岛东向通道拦截战后的第三天早上,以四川号战列舰为首、四艘重驱和八艘护卫舰组成的一支分舰队,从陈善道的主力舰队中脱离,开始撤出东向通道,准备绕行中葵岛海域南侧,加入黄炳月指挥的外围堵口舰队。
  这支分舰队没有配备巡海船和风快船,两种船只轻便灵活,在如今的形势下,对于继续拦截东向通道更符合要求。
  分舰队行至午后,天象忽然变了,滚滚乌云自妖煞地狱海方向压了过来,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好在中葵岛海域都在礁石环抱之中,浪涌不高,对船只的影响不是很大,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水流在大风的激荡下不太稳定,分舰队都是大船,在狭窄的水道中继续航行下去容易触礁,分舰队只能下锚暂停。
  大雨持续了近两个时辰,至午后渐渐停息,但海上开始生起雾气,越来越浓,视线可及不出十丈。
  舰队依旧无法行进,只得向陈善道飞符禀告,继续在原地停留。
  这是中葵岛常有的天气,只不过今天的海雾更大、更浓一些而已。
  陈善道将舒迟招来,问道:“这种天象,海寇们会不会出动?”
  舒迟道:“据我所知,岛主里边就有好几个对此地水道特别熟悉的,大雾天穿行中葵岛并不难做到,只需慢行便可——至少我就可以。”
  陈善道立刻发出军令,让各舰队做好应战准备。
  第三分舰队也收到了军令,整支舰队在飞符指挥下开始做起战前准备来。
  舰队指挥萧山知道杨先进的来路,对这位新任见习舟师很是倚重,特意叫到身边咨询。
  杨先进十分肯定,梧桐有八成可能性会借此突围。他指着白板道:“有些老岛主、老掌柜对海路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开船,有能力把船队带出来。而且说实话,换做是我,我也会选择这样的天象突围。天上没有飞行法器监视,咱们的法弩重炮发挥不了远程优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建议立刻让敢战队做好准备,一旦打起来,必然演变成跳帮战。”
  萧山点头,他完全同意杨先进的判断,立刻下令各船紧急动员,不仅敢战队做好跳帮厮杀的准备,所有操炮手、水手,都要准备肉搏厮杀。
  同时,作为分舰队指挥的萧山比杨先进知道得信息更多,四支堵口分舰队中,第三、第四两支分舰队遇敌的可能性更高,因为他们没有战列舰,在海寇的眼中,西北口和西南口的实力稍弱。
  现在就要看海寇是从自己这边突围,还是选择王守愚那边了。
  这个问题,坐镇第一分舰队的黄炳月也在考虑,他同样判断,海寇如果要突围的话,最有可能的进攻方向就是西北和西南两个出口。
  黄炳月坐镇第一分舰队,堵截的是正西的出口,第三分舰队位于自己的左侧,第四分舰队位于自己的右侧,是选择向北还是向南,亦或是原地不动,这是个巨大的考验。
  黄炳月没有海战指挥经验,其实他也好、赵然也好,甚至包括陈善道在内,都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一场大雾,让他坐不住了,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根据以往的军事经验,他下达了一条命令,将自己手中掌握的机动舰队从第一舰队分离出来,向北移动五里。
  这个位置,处于西北方和西南方连线的中点,不管到哪一处,时间都一样。当然,这条命令有很大风险,机动舰队极有可能在大雾中迷失方向,但黄炳月认为,动起来比不动要好。
  在大雾中编组舰船是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也是黄炳月为什么不从第一分舰队抽掉船只的原因,他唯一能够调动的,只有停在后方的机动舰队——十六艘护卫舰和十六艘巡海船。
  黄炳月从陆西星的旗舰上下来,乘坐风快船,小心翼翼的向西寻找机动舰队。好在相隔不过二里,黄炳月花了半个时辰,终于在浓雾中找到了护卫舰永镇号,然后在永镇号的联络下,登上了机动舰队旗舰红原号。
  指挥官登舰后,整个机动舰队开始原地缓缓转向,为此,所有护卫舰的修士都在瞭望塔上打出了火符。
  依靠这点微弱的指示光亮,舰队完成原地转向,不过依旧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三起碰撞事故。
  因为速度较慢,碰撞事故不大,护卫舰仅仅摔伤了几名军士,巡海船则伤得略重,有一艘甚至无法前行。
  黄炳月果断让他们弃船,十八名船员登上旗舰红原号随军前行。
  因为大雾的原因,方向无法准确判断,只能依靠航速图纸作业。舰队保持十分之二更的龟速航行,驶出一个时辰之后,下锚停船,原地待命。
  根据图纸作业,这里大致是第三舰队和第四舰队的连线中心位置,剩下的就是等待海寇突围了。
  如果海寇选择第三分舰队这边突围,黄炳月的机动舰队将节省一个时辰,如果是第四舰队方向,机动舰队将晚到一个时辰。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黄炳月所下的军令,其实是一种平衡,在战略态势有利于己方的时候,保守持重的平衡之道,总体上最为有利,仅此而已。
  在原地停留没有多久,黄炳月收到了第四舰队发来的飞符,王守愚说,海寇从第四舰队方向发动进攻了,无法判定敌船数量,但已经收到了最前方巡海船发来的报告,有些船只已经进入接舷状态。
  距离王守愚最近的,就是黄炳月刚刚离开的第一分舰队,黄炳月没有要求陆西星抽掉战舰就近支援,只是把战报通传陆西星,他知道这样的天象中想要支援过去是非常困难的,只有等大雾散去才有可能实现。
  他也相信陆西星肯定会想办法做些努力,但他不能给陆西星增加压力。上级的任何一句话、哪怕是模棱两可的暗示,都会动摇一线指挥官的战术决心,而这往往会导致作战失败。
  至于机动舰队,黄炳月没有发出任何指令,消息不够,他还必须继续等待。


第一百七十六章 接舷
  浓雾中的第三分舰队依旧在紧张戒备着,但大雾至今已经快两个时辰,对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下午申时四刻,敢战队总旗杜星衍被招至舰长室议事,片刻之后回来,只是淡淡的说了句:“通报,第四舰队那边打起来了,舰长让大家提高警惕。”
  王建国一阵失望,双手扶在船舷边向着浓雾中望去,脸上满是沮丧。
  蓝水墨走到她身边安慰:“也许海寇兵分两路突围呢?这是说不好的事,建国振作起来,哪怕这次没遇上,以后机会还多着呢……”
  正说着,旁边有人斥道:“全舰静默,不要说话!”
  斥责蓝水墨的,正是原敢战队总旗张暮晨,蓝水墨还想辩解两句自己声音不大之类的,却被张暮晨圆睁双眼瞪了回去,他也知道自家理亏,没再吭声,只是在王建国面前丢了面子,心里不是很舒爽。
  张暮晨没工夫关心蓝水墨舒爽还是不舒爽,全神贯注侧耳倾听对面浓雾中的动静,忽然双眉一挑,指着右前方向杜星衍禀告:“总旗……”
  杜星衍初次接手敢战队,对经验丰富的张暮晨很倚重,他是金丹修为,耳目比张暮晨更灵,也更早听见了异动,只是不敢判定而已,于是问:“确定吗?”
  张暮晨点头,杜星衍立刻下令敢战队准备,所在舷侧的炮手也装上了法弩,八座法弩都对准了右前方。
  杜星衍飞符禀告萧山有情况,萧山立刻从指挥舱出来,刚出舱门,就见船舷右前方浓雾之中缓缓驶出一艘船来,船型判断是五百料,与舰队标准护卫舰的舰体有很大不同。
  这艘船从浓雾中钻出来后,以斜线角度向着福州号的舰尾驶过来,眼看就要撞在一起!
  双方距离极近,船头与福州号最近处仅仅七八丈远,可以清晰的看见对方甲板上站立的水手肤色杂乱,手中兵器各异,船边架设的法弩也与器符阁制式法弩迥然不同。
  船头立着一位修士,身披灰色大氅,右手持锤,目光与萧山撞在一处,双方都是一呆!
  海寇无疑!
  变起仓卒,萧山抬手就是十张法符抛了过去,口中大喝:“打!”
  十张法符围在对面海寇修士头顶处同时爆开,金箭向下攒射。
  对方向后急退,一道海浪在头顶凝结,将攒射而下的金箭卷住,向外一带,他身边三位修士抢上来同时抵挡,终于将萧山的符箓道法化解。
  萧山自己是炼师修为,这一交手便估摸出了对方的境界,应该是大法师快要圆满。斗起来当然能够赢下对方,但在两军阵前,想要杀了对方也并非顷刻之功。他是整个第三分舰队的指挥,他没空在这里赤膊上阵。
  一旁闪出块白板来,白板上暴起点点星芒,将对方攻来的飞锤接住,正是杨先进。
  萧山腾出手来,立刻回到指挥舱,向舰队所有战舰下令开战,同时飞报黄炳月。
  黄炳月询问敌军数量,萧山也在同时与各舰联络,不多时便有第一次统计数,立刻反馈黄炳月。
  大雾之中双方纠缠在一起,能够确知的是,己方八艘战舰遭遇海寇十三艘,有一艘甚至在以一打三!
  黄炳月让他一炷香后再报第二次,萧山又立刻让舰上纲首进行第二次统计。
  福州号猛然向后一晃,指挥室中顿时晃倒一片,除了普通军官摔倒外,桌案也斜着溜到角落里,椅子、烛台、海图等等,全部摔在地板上。
  却是福州号和对方船只撞上了!
  甲板上,初次经历战阵的王建国刚开始脑子里一阵空白,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么呆呆的站立着,只看得见眼前慢了一拍的景像,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就好似一个旁观者,不在此境之中。
  她看见了对面海寇船头所刻的“言记”两个猩红大字,看见了和杨先进激斗的海寇修士那件舞动的灰色大氅……
  她还看见了福州号上这一侧的八门法弩轰射过去,击穿了对面海寇船只的舷舱、船楼,掀翻了一架法弩,法弩横飞出去,串着一名海寇远远落入浓雾中……
  看见了对面射来的一支法弩,将福州号的副桅射断,四散飞舞的碎屑打在自己脸上击得生疼……
  她更看见蓝水墨踩在张暮晨肩上,被张暮晨肩膀发力送到对面甲板上……
  紧接着,她亲眼目睹着对方船头撞上了福州号的左侧船尾,巨震传来,脚下一晃,立足不稳之际,余光还看见对方船头和己方船尾上的几名水手翻滚着被震落入水……
  这一震,忽然将王建国从这种神奇的处境中震了出来,喊杀声在耳畔一瞬间响起,让她重新回到了眼前的世界。
  侧头让过迎面飞来的羽箭,王建国提着自己黑乎乎的镔铁重棍,一步踩上船帮,凌空跃入敌船。
  人在空中,看见一名海寇持弩对准自己,她手腕一抖,一张火符捂在对方脸,瞬间燃起大火。
  同时,她双手持棍奋力下压,将一名偷袭蓝水墨的海寇修士从上层甲板直接砸到了下层,溅起一片碎木到处乱飞。
  第七小组五人终于合在一处,下意识间按照当年的教官、如今的第二分舰队指挥杜阳晨所授之法,以小五行阵在海寇船上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
  王建国转水位,挡住攻向杜星衍的一柄飞剑,蓝水墨一脚踹飞拦在王建国侧后的海寇,邵虞行和莫不平合击,将杜星衍左侧的一名海寇修士刺了个通透,杜星衍手持家传罗天大伞,转向土位,罗天伞上刷出洞渊五气,终于把跟他力战多时的海寇金丹修士刷进了小五行阵中。
  五人同时下脚一阵猛踩,将对方当场踩得狂吐鲜血,不再动弹,也不知是死是活。
  杨先进一直关注着第七小组的战况,直到此时,他终于确定第七小组配合起来战力极强,暂时无忧,这才把精力集中在对面海寇岛主身上。
  白板上冒出一行字:“言大拿,跪地请降吧!”
  对方喝道:“久闻你杨白板大名,让老子投降也容易,赢了老子再说!”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回答问题
  听言大拿不服,杨先进白板上立刻写道:“都是海上修行的同道,我不忍你葬身于此,但若执迷不悟,对抗道门,休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言大拿哈哈大笑:“少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废话,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让老子看看你的真本事!”
  “那就让你看看……冲哪儿看?”杨先进敲了敲白板:“注意力集中,看这里!”
  说来也怪,言大拿早听过杨先进敲白板的本事,明知那白板不能瞎看,但对方小木棍敲在板子上的“咄咄”声,却令他不由自主看了过去。
  只见白板上提示:“请回答五个问题,限时答对三道者过关,否则处以禁制惩罚!下面选择题目类型:道学原理、符法道术、修行时事、数理易卜、诗词歌赋,请选择!”
  提示一出,言大拿就感到身体似乎侵入某种不知名的东西,顿感浑身紧张。
  他是听说过杨先进大招手段的,知道躲不过去了,在五个类型中犹豫片刻,选择了修行时事。
  数理易卜和诗词歌赋压根儿别想了,他是一点都不懂。
  道学原理听上去是考的道家典籍,他入修行时的确学过不少,但当年就学得头疼不已,深知其中的博大精深,自己不过懂一些皮毛而已,哪有胆子去碰?
  符法道术的确让他有些心动,但再一想,出题的是杨先进,杨先进的道术他可不懂,多半要被坑死,于是也去掉了这项。
  最后只剩修行时事了,仗着自己常看《君山笔记》等期刊,言大拿硬着头皮选择了这一项。
  选择完毕,白板上显示出一个沙漏,开始往下漏沙计时。
  随着计时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冒了出来,最后组成第一个问题:“灵狐道祖最早是何年何月出现?请回答。”
  言大拿立刻皱眉回忆,然后举手:“我知道,我知道!嘉靖十一年三月,与采薇仙子交手!”
  沙漏终止计时,题目消除,显示出四个大字:“回答正确。”
  言大拿立时松了口气,杨先进皱了皱眉,随手一棍子敲飞不知哪里射来的弩箭,再敲白板,沙漏再次开始计时,第二个问题也逐渐显现了出来:“真师堂决定建立鸡鸣观等八个衙门……”
  言大拿举手抢答:“鸡鸣观、元福宫、朝天宫……”
  白板上继续显示:“……执掌江南庶务……”
  言大拿继续抓紧时间抢答:“……显灵宫、灵济宫、讲法堂、道录司……”
  白板结尾:“……其中,讲法堂的前身是哪个有司?请回答。”
  与此同时,言大拿也完成了他的回答:“……文明城市创建评比委员会!”
  然后,他呆了呆,白板上提示:“回答错误!”
  他正想抗议,杨先进已经敲出了第三个问题,言大拿没时间抗议了,这回他认真看题,一直等到问题结束。
  “真师堂下辖几阁?请回答!”
  言大拿不假思索:“六阁!”
  “回答错误。”
  言大拿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询问,杨先进的第四道题又来了:“龙阳祖师偷盗天库的法宝是什么?请回答!”
  言大拿大喜,龙阳祖师飞升之后,有很多期刊都曾经谈到过他的部分传奇,斩钉截铁道:“悟真笔!”
  杨先进似乎对这道题目不是很满意,想扭头再确认一下,无奈怎么扭头都看不着,有些恼羞成怒的将两个不知死活持刀砍来的海寇踢进海里,继续敲白板,出第五道题:
  “嘉靖二十一年,道门围杀佛门大和尚玄慈,道门现场参与的修士有哪些?请回答。”
  这是最后一道,言大拿两对两错,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打起全副精神头努力思考。
  言大拿记得在某一期的《灵宝新说》上曾经看过一篇文章,提到过这一战,不过当时看的时候没有刻意去记忆,只能凭借大法师境的修为强行回忆:“通微显化大真人、龙阳祖师、青山之主……”
  这是三位合道境大修士,他当然记得,剩下的就有些模糊了:“楚天师……青婆婆……还有赵致然,对,有赵方丈!还有……”
  眼见着沙漏已经漏过一半,他额头见汗了:“还有……还有……”猛然间想起来,还有楚天师的几个徒弟,当即高喊:“还有朱七姑,童……童白眉!”
  朱七姑和童白眉是楚天师弟子中最著名的,但剩下那两个叫什么,他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熊……熊……”
  叮咚一声,计时结束,言大拿只回答正确两道,没有过关。
  他暗道不好,还想逃窜,气海中顿时生出一股冰冷的气息,将气海冻住,同时身上一僵,整个身子完全无法动弹,就这么站在原地,如同泥塑!
  杨先进冷笑一声,收起白板,扯住言大拿反手抛回福州号,被船上的张暮晨接住,扔进底舱。
  不过这一战虽然胜了,杨先进却暗道侥幸,言大拿差一点就通关了,而一旦通关,受制的就会是他自己。
  后怕之余也在琢磨,看来应该往题库里加题了,散修授箓大比标准考题虽然很好,但也必须时时更新才是,这两年自己没顾得找标准化试题充实题库,只拿些东海上的传言故事虚应其事,遇到如言大拿这样的博学之才,就差点败了。
  真要败了,道术是会反噬的!
  收拾了言大拿,杨先进再看船上战况,有第七小组加盟的敢战队实力强劲,已经把这艘“言记”海船清扫一空。
  几十名海寇跪在船帮边双手抱头,敢战队军士正用绳索挨个捆绑,捆完之后,又将他们扔进底舱。
  刚锁上舱门盖子,还没缓口气,一条巨大的黑影又从浓雾中冲了出来,撞在言记海船上,将言记海船的右侧船舷撞成一片粉碎!
  一阵东倒西歪之后,杨先进看清了来船字号,船头标注两个大字——“龙炮”!
  灵鳌岛四大将之首的尹驯龙,匪号“驯龙炮手”,座船就是龙炮船,这可是个劲敌,而有他出现的战场,基本上就意味着这是梧桐道人的主攻方向。
  杨先进倒吸一口冷气,立即向身后福州号指挥舱内的萧山飞符发报:“尹驯龙在这里,萧指挥,这是联盟的主力!”


第一百七十八章 编号
  杨先进飞符刚刚发出,双方就相互对射起来,因为言记海船阻隔,福州号只能从上甲板打出一排法弩,将龙炮船的船楼和桅杆击得粉碎。
  尹驯龙立在船头亲自发射弩炮,他一个人的速度相当于两个炮组,极短时间内就连发两弩,一支将福州号主桅击断,另一支则将一架法弩重炮掀进海里,三名炮组成员当场阵亡。
  杨先进知道他操炮的水准,不敢任他继续发弩,脚尖一弹,甲板上两柄钢刀直斩尹驯龙。
  尹驯龙只得将手中法弩重炮放下,双手将钢刀拍飞。
  借此机会,杨先进已跃上龙炮海船,第七小组也带着敢战队冲了上去。
  尹驯龙呲牙一笑:“白板小儿,原来是你!”
  杨先进回复:“可敢再战?”
  尹驯龙仰天大笑:“六年前就能赢你,今日又何惧之有!来来来,且看你又有了什么新题!”
  杨先进敲着白板,开始让尹驯龙选题。
  ……
  话说分舰队指挥萧山接到飞符,在舱口辨认清楚,立即飞报黄炳月:“黄总顾问,我是萧山,发现灵鳌岛四大将之一尹驯龙座船,确认第三分舰队为海寇主攻方向,请求增援!”
  黄炳月得报之后,不再犹豫,立刻下令,机动舰队继续向北行进,通过舟师的图纸作业,争取赶到西北口,到时再想办法定位。
  一个多时辰之后,按照行进速度,应该抵达了第三分舰队所镇守的西北口,但却听不到一丝动静,说明肯定偏离了方向。
  船上都有绳索,几条船的绳索立刻被取了出来,大家一起动手,结出两条里许长的长绳。放出两艘巡海船,一艘向北,一艘向南,拖着绳子行驶在最前方,依旧没有找到第三分舰队。
  黄炳月给萧山飞符,让他想办法朝天上发火符,越高越好。萧山很快回复已经照办,但机动舰队依旧看不到任何光亮。
  萧山又打了几张雷符,黄炳月同样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这也说明,机动舰队偏离的方向,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乐观。
  就在黄炳月一筹莫展之际,随军的显灵宫修士向黄炳月提了一个建议:把机动建队分成两组,一组继续向前,一组则向右,行驶两刻之后再次分组,同样是一组向前一组向右,行出两刻时后第三次分组,之后是第四次分组。
  当所有船只都按十分三更的速度前行时,可以保证在一个时辰内将前方和右侧十八里范围内的整片海域探察完毕。
  这位修士用笔在纸上开始作业,每一次分组的转折点都记了一个数字,前行船只路线占用一到十六号,右行船只占用后面的数字,一直标注出三十二个位置。
  “我们现在有三十一艘船,不过没有关系,实际上一号位和向前的一艘船会转回出发点,可以不计。把编号位置发给各船,每艘船怎么走,会走到几号位都很清楚。一旦发现第三分舰队,立即向您报告他所处的位置,比如第六号位和第七号位之间,如此一来,大家就都可以确定大致的方向了。”
  黄炳月眼前一亮,当即采纳,一边让人将位置图飞符各船,一边打量他,或许是因为得了良策,心情舒适的缘故,只觉这年轻修士态度谦和,相貌俊朗,如同一块温润纯良的美玉,于是问:“你是哪家的修士,叫什么?”
  这修士道:“回禀黄真人,小可是浙江逍遥家的静一。”
  黄炳月称赞:“听说过,不愧贤良世家,何时从的军?”
  逍遥静一道:“小可在显灵宫当职,这是准备出任南翔岛庙祝,中途随红原舰被陈帅征召,还未走马上任。”
  黄炳月明白了,这位是三清阁系统的人,是被派去外驻的,于是鼓励道:“战后我向你们汤院使写信,为你请功!”
  按照这套编号办法,机动舰队立刻开始分组,严格按照十分之三更航速行驶,每隔两刻时便再次分组。
  到了第三次分组之后,上元号护卫舰便发来飞符:“找到交战区域,应该位于第十五号位前方,我们可以听见喊杀声,正在赶过去!”
  黄炳月大喜,立即飞符各舰,向十五号位进发,同时要求上元舰抵达十五号位置后原地待命,等其余各舰赶到后集中力量加入战场。
  实际位置离第一次分组点大概九里,由此可见当时机动舰队偏离得有多远,如今有了明确方向,各舰加速汇集,两刻之后便集结在了十五号位。
  在这里已经能够听到较大的鏖战声,黄炳月判断,战场就在左前方一里,于是下令各舰降低速度,从外围绕过去,直插海寇身后。
  五月十七日的这场海战,第三分舰队在海寇主力的突围中,以接舷战的方式坚持了两个时辰,关键时刻等来了宝贵的援军。
  在机动舰队生力军的支援下撑过了夜晚,第二天一早,浓雾散去之后,第一分舰队和第二分舰队同时派出大批援军,从两翼夹击海寇主力。
  遭受了战列舰、重型驱逐舰和护卫舰构成的恐怖法力打击之后,损失惨重的海寇主力不得不狼狈逃回了中葵岛内的中心环礁。
  这一战的歼敌数被统计过两次,第一次是战斗结束后的当天下午,清点结果为,击沉敌船五十艘左右,俘获敌船八十三艘,毙敌一千三百至一千八百人,俘敌二千二百人。
  第二次统算是在三天后,增加击沉数七艘,俘获附近搁浅、触礁的海寇船只二十九艘,俘虏增加一千余人。
  根据无穷莲座和白玉金嘴鹤在空中的两次清点,中心环礁处的海寇船队总数下降到四百二十一艘。
  经过对比,大约有三十到四十艘海寇船只失踪,或者趁当天大雾逃跑。
  值得庆幸的是,根据俘虏的口供,他们亲眼看见梧桐道人和张铮撤入中葵岛内,青山道人则无法确认。
  此战的一大收获,就是抓到了位列“岛主联盟名单”中的九个人,其中最出名的是尹驯龙和言大拿,另外还击毙了六人。
  这份名单由此继续缩水,仅剩十二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非战之罪
  张铮登上梧桐道人的座船,看见了被打坏的右舷船帮,损伤并不大,却没有人去修,当即将部首叫过来斥责:“为什么还不修好?”
  那部首叫屈:“没板材啊张头,底舱被打坏了,板材都沉海里了,弟兄们辛辛苦苦才把下面补好,哪里还有材料修船?”
  “去别的船上取啊!”
  “各船都差不多,那天的仗,就咱们灵鳌岛冲得最凶,损失也最重……”
  “去找别家船借!”
  “人家不愿意给,盟主说是算了,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舷帮坏了不是什么大事,不要为此和别家闹了内讧,反而因小失大。”
  张铮叹了口气:“你去我那边,跟他们说,找条小船拆开,先把这艘船补好。”
  那部首答应了,连忙带人下船,去张铮所部取船。
  张铮迈步进入船楼,见梧桐道人眼望窗外,嘴里嚼着槟榔,不停的嚼,嚼得胡须上都是渣滓也不晓得吐,还在往嘴里塞……
  见张铮进来,梧桐才恢复了些精气神,问:“找到青山了么?”
  张铮摇头:“没有。”
  灵鳌岛四大将中,青山道人修为不高,却是梧桐的重要幕友,谋划上的好帮手,忽然间就这么消失了,让梧桐心神上顿感彷徨了许多。
  见梧桐道人略显颓废的模样,张铮有些不忍心,但还是不得不告诉了梧桐道人一个坏消息:
  “言大拿的部众跑了,就在昨天晚上,包括他一家子,十二艘船。”
  梧桐道人默然良久,缓缓道:“他还活着?跟你联系上了?”
  张铮点头:“今早飞符给我,让我投降。”
  梧桐道人摇了摇头,他相信张铮是不会投降的,真要降,当年在朝天宫卧底的时候就降了,更何况他回来之前还做下那等大案。
  整整一船人命啊,这可不是打仗,而是杀人劫财,这件案子道门下过通缉令,天下皆知,很难洗白。
  对于言大拿的投敌,梧桐道人此刻却没有半分愤怒,只是悲哀:“他投就投了吧,无所谓了。他就不是一条汉子,做什么都婆婆妈妈,上阵还带着家眷,连两个孩子都带上了,什么意思?他早就打算好了,随时举家逃跑!心志不坚,悲观失望,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咱们才败的!”
  梧桐道人忽然激动起来,拍着桌子道:“还有舒家,关键时刻背叛,出卖联盟,这仗怎么打?一盘散沙!”
  又仰头叹息:“非战之罪……非战之罪啊!若是再给我两年,把人心都收了,何愁大事不成?”
  等他发泄够了,张铮才问:“现在怎么办?”
  梧桐道人苦笑:“还能怎么办?坐以待毙而已!陈善道进来和咱们打,咱们还可以拼一拼,可是他不进来,他就想让咱们活活渴死、饿死,他是连一条船都不想损失啊……”
  被封锁了一年,岛主们的粮食本就不多了,又被围在这中葵岛上出不去,就算每天拼命打鱼,再加上船上存放的粮食和水,也根本熬不过一个月去。
  现在还有四百多艘船,一万多人,每天要吃多少东西?喝多少水?
  既然失败已经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就该考虑脱身的问题了。
  张铮道:“留得青山……”
  梧桐道人抚额:“没事,说吧。”
  “……不怕没柴烧,只要逃出去,总有回来的时候。想当年,哥哥带着我们弟兄几个起事,也不过百来个人、七八条船……”
  劝了半天,梧桐这才答应:“也罢,十年生聚,不过一起一落而已,再辛苦十年又能如何?好兄弟,不枉你我结义一场!”
  逃离之策已定,剩下就是商量带走的人员了。
  六条外出的航道被堵,堵的都是百料以上的大船,海寇船队中的大量纵火船虽然消耗殆尽,但五六十料、七八十料的小船还留有一些,二十多艘还是能凑出来的。
  当然,真正属于灵鳌岛的,只有六艘,这是灵鳌岛早就准备好的快船,每逢大战必携带出行,就是为了防备今日。
  商量来商量去,梧桐和张铮拟定了一百零八人名单,都是灵鳌岛的骨干,再想多装些人也不是不能,却会影响船速和食水了。
  梧桐道人叮嘱:“不要声张,先知会每艘船的掌舵即可,等时机一到咱们就走。”
  想从中葵岛溃围而出,只能进妖煞地狱海,否则道门飞行法器一升空,逃不了多远就能被抓回来。只有逃进妖煞地狱海,才算真正的逃出生天。
  可妖煞地狱海不是能随便进的,没有骷髅真人引路和保护,他们进去就出不来。
  骷髅真人到来的时候,就是逃走的时机。
  “真人……还能来么?”
  “亚父必然会到,他只是被耽搁了几天。”
  “七天了啊……”
  “你没在妖煞地狱海住过,仅仅穿行过几次,不太了解。那里头昼夜颠倒,时辰无法测算,有些地方甚至上下前后之序都是乱的。我们在这里七天,里头有时感觉不过两三天,又或者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
  张铮听罢一脸惊异:“还有这样的事情?可若真人耽搁个十天半月又如何是好?”
  梧桐摆手:“不怕,陈善道就是要困死咱们,十天半月,他不会进攻的。这几天若再有船出海投敌,你便放行,同盟一场,也结个善缘。但唯须谨记,不要一次全放出去,每天放一家、两家,把日子拖过去。”
  张铮眼睛一亮:“妙极!”
  此后几天里,中葵岛中不时有船逃出投降,有时上午出来七八艘,到了晚间又出来五六艘;有时一刻时出来一艘,连着出来一整天。
  稽查舰队就这么不停的收容投诚者,审问人员,辨清身份,登记造册。
  舰队全员都知道,这一战胜了,东海平定了。三年辛苦,一战功成!
  陈善道却没有舰员们那么轻松,他一直警惕着至今没有现身的骷髅真人,始终在考虑,骷髅真人究竟在做什么,为何还不出现?
  妖煞地狱海中,骷髅真人正站在一座小岛上皱眉苦思,他的身边,是同为化形的采薇仙子。


第一百八十章 骷髅和采薇
  这是一个丈许方圆的小岛,说是茫茫大海中突起的礁石也不为过,但与礁石不同的是,正中生长着一棵望天树,高高的树杆直上十五六丈,冠盖如云。
  良久,采薇仙子素手轻点,道了句:“再来!”
  随着手指点出,于望天树的树根处生出一枝新芽,沿着望天树的树干向上慢慢攀爬,爬至丈许时,攀上第一节树丫,于此处开花结果,长出豆荚。
  豆荚生成之际,望天树的树枝上折断一片绿叶,打着旋向下飘落。
  骷髅真人干枯见骨的手掌伸出,双指夹住空中飞落的树叶,向内拉出来,指尖重逾千斤。
  叶落归根,乃自然之道,违背自然之道,岂是那么容易的?
  将这片绿叶塞入口中嚼碎,骷髅真人望向采薇仙子,她手指再点,豆荚再生,挤落第二片树叶……
  也不知何时,采薇仙子忽觉有异,法力加大,一丛丛豆荚猛然爆发出来,望天树顿时落叶如雨。
  骷髅真人也觉轻松了许多,袖袍翻飞,将所有落叶卷了过来,勿使其落入地下。
  不多时,大树垂败枯萎,小岛一震,缓缓陆沉,那攀爬在树上的豆荚新藤也随之化作点点荧光,消散无踪。
  脚下的白鲸骨架自远方浮了过来,两位化形大妖登上骨架,冲破困守的牢笼,继续前行。
  采薇仙子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道理?”
  骷髅真人默然不语,眼中火焰微微跳动。采薇仙子没搞明白,他同样不清楚。
  这座小岛突兀而现也就罢了,但又倏忽而去,却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匆匆西行,一天之后出了妖煞地狱海,远远便看见了镇于通道上的舰队,骷髅真人眼中火光一暗,道了句:“不好!”
  采薇仙子也感应到了一股纯厚的气息,投射在自己的识海里,如同虚空中的火光一般,十分醒目。
  这是修行到了阳神脱窍以后,对周围其他阳神的感知。感知随炼虚境修为的深浅而有所不同,修为浅的几里、十几里,修为深的可以达到几十里不等,差别较大。
  采薇仙子问:“这是陈善道?”
  骷髅真人点头:“正是陈善道,我和他交手两次,彼此熟悉,是他不会有错。”
  他们能感知到陈善道,陈善道也同样能够感知到他们,将来一场斗法是免不了的了。
  但陈善道既然带领舰队出现在此处,也就意味着梧桐的船队被断在了中葵岛中,形势不妙。
  骷髅道人加紧催动鲸骨,找了个别的方向直入中心环礁。
  残破的船帆、断折的桅杆、伤痕累累的船体,以及扎着绷带的伤员,骷髅真人忘了收起鲸骨小船,顾不得惊世骇俗,就这么顺着水道驶进环礁。
  两边的船只上站满了眼神灰败的水手,从他们木然、绝望的表情中,两位化形大妖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战败了?”一进梧桐的座船,骷髅真人就问。
  梧桐道:“败了。”
  张铮在一旁将这半个月的情形讲述一遍,船舱中一片沉默。
  良久,骷髅真人再问:“随我退入妖煞地狱海,冲得出去么?”
  梧桐道:“小船可行,但大船只能留在这里了。”
  至晚间,骷髅真人和采薇仙子护着十余艘小船从礁盘上穿越,取道东南,意图绕过稽查舰队,避入妖煞地狱海。
  行至中途,因是夜晚,有三艘小船触礁。转移了船上的人员和物资后,他们继续前行,至丑时末,已经来到中葵岛边缘,再往前几里,就将进入妖煞地狱海。
  正在此时,骷髅真人和采薇仙子对视一眼,各自取出法器,凝目向前方望去。
  对面黑暗中,渐渐露出十几艘战船,正是稽查舰队中最小的风快船。在这里,风快船还能勉强通行拦截海寇,再让他们跑上半个时辰,就真的来不及了。
  最前方的一艘风快船上,船头立着个形貌普通的老道士,正是天师陈善道。
  这是早就预料且不可避免的,骷髅真人和采薇仙子都做好了准备,打算出手了。但就算是合力,他们也不敢奢望杀掉陈善道,但若是将陈善道击伤,能不能令战局有所改变呢?
  忽然,他二人心中几乎同时一跳,向正北方望去,黑漆漆的空中,一件通体白玉、金嘴鹤形的飞行法器循着这边船上点起的光亮飞了过来。
  飞至陈善道上方,法器被人收了,一位高大壮硕的道人落在陈善道身旁,向着这边抱拳行礼:“贫道鹤林阁黄炳月,见过骷髅真人,见过采薇道友。”
  忽然出现了第二位炼虚,骷髅和采薇顿时说不出话来,原本的打算全盘告吹,自己二人能否安全脱身,这已经是个必须认真面对的问题了。
  采薇仙子甚少挂怀外事,她没有听说过黄炳月,但却知道对方是阳神出窍的炼虚高修。
  骷髅真人非常关注道门的大事和重要人物,对炼虚修士皆有耳闻,听了黄炳月自报家门,就知道今天麻烦大了。
  黄炳月是鹤林阁的杰出弟子,七十六岁入了炼虚,是鹤林阁下一代的接班人,也是金丹南宗里比较著名的人物,就算不如陈善道修为深厚,也绝非易与之辈。
  沉吟片刻,骷髅真人道:“陈天师就不能放过我儿么?”
  陈善道回答:“三年大战,死了多少人?我道门又耗费了多少心血?眼见就要万事底定,却跑了元凶,让贫道如何向天下交待?”
  “岛内战船数百,军民万千,都交给你了,还不知足?”
  陈善道没接骷髅真人的话,而是向采薇仙子抱拳:“这位便是采薇仙子?今日初见,荣幸之至。”
  采薇仙子祍裣还礼:“久仰天师大名,今夜相会,幸何如之。”
  陈善道劝她:“好好修行哪里不好,非要来搅这趟混水。”
  采薇仙子道:“与骷髅道友比邻百年,他如今有了难处,小女子不忍坐视,只能出来走动走动,还请陈天师见谅。”
  陈善道叹息:“如此,休怪贫道了。”
  采薇仙子笑道:“听闻天师法力高强,连骷髅道友也是不敌,小女子就更非敌手了。是以小女子斗胆,想和天师打个约定,赌个彩头。”


第一百八十一章 巨额赌斗
  陈善道微笑:“请讲。”
  采薇仙子道:“小女子虽然不恋外物,但数百年积蓄,也算薄有身家,我和骷髅想要合斗陈天师,还望天师准许。”
  黄炳月笑了:“仙子以为这是比武斗法吗?这是两军交战,岂有如此儿戏?”
  “真人以为,能留下我和骷髅?”
  黄炳月默然,同境相斗,胜易杀难,这是公认的道理。
  “五十万两!我们输了,我们谁也不管,你们拦到谁就抓谁,我们附送五十万两银子。我们赢了,我们把梧桐道人带走,你们不能阻拦。”
  “呵呵,仙子真会说笑……”
  “一百万!”
  “仙子,军阵厮杀,怎么成了赌斗?怕是不合适吧,再说……”
  “二百万!”
  这下子黄炳月略微有些动容了,但依旧觉得此事有些匪夷所思,敌军主将,东海三年大战的元凶,岂能以银钱衡量?
  “我理解仙子的想法,但……”
  “三百万!现银!”
  三百万两,这是什么概念,黄炳月多年的雷霄阁长老,他很清楚。
  去年道门岁入一千八百万两,一成交纯阳阁,两成补贴地方,可供六阁分配的是一千二百八十万。
  器符阁占大头,拿走四百八十万,雷霄阁居第二位,到手的,正好是三百万。
  如果采薇仙子当真完全以现银支付,其价值还要更大。
  黄炳月在来东海的路上曾经和赵然谈论过战费问题,知道海外垦殖公司一共发行了四期靖海平寇大债券,第一期债转股不用偿还,第二期已经还本付息,第三和第四期都没归还,总数正好也是三百万。
  赵然还准备发行第五期,用来归还第三期,如果有了这笔现银入账,岂非就能助赵然彻底解决战费的欠账问题了?
  他在这边紧张的合计,陈善道在旁边连算计的过程都省了。
  陈善道担任舰队总指挥已经第三个年头了,比黄炳月更能体会到赵然身上承担的巨大压力。海战就是比谁船大,就是看谁船多,看谁法器厉害,说到底打的就是银子。采薇仙子承诺的三百万现银,他更清楚意义之所在。
  有黄炳月相助,击败骷髅真人和采薇仙子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但想要留下这两位一次化形的大妖,陈善道自忖难度太大,尤其身后不远就是妖煞地狱海,对方只要逃到那个位置,就不可能抓得住。
  既然如此,不如就赌一次,三百万现银的赌斗,陈善道觉得值。何况他有七成的把握,相信自己能够赢下来。
  “可以。”这是陈善道的答复,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黄炳月也同意了,说实话,如果两位化形大妖指名和他赌斗,他不一定有信心,一对一肯定不怕,但一对二他心里会打鼓,但他对陈善道的信心很强,老牌子炼虚,四十多年的阳神出窍修为,又是邵大天师高足,黄炳月认为可以一试。
  至于危险——有他在旁边观敌掠阵,能有什么危险?
  “银子在哪?”黄炳月抛出最后一条疑问。
  “以心誓保证,若我们输了不给银子,道消身殒,死无葬身之地!”说着,两位化形大妖分别立下心誓。
  黄炳月和陈善道都点了点头。
  采薇仙子道:“为防伤着人,船队留在这里,咱们到那边打。”说着,手一指,指向远处二里外的一座礁盘。
  黄炳月担心中计,想要提醒陈善道换一处战场,比如另一个方向的礁盘,还没开口,陈善道已经点头同意了:“好。”
  骷髅真人踩着鲸骨小船,当先而去。
  采薇仙子化出一条青藤,青藤陡然长大,横跨数十丈,扎入一处暗礁,形成拱起的绿桥,助她踩桥而过。人到暗礁处,青藤尾部一守,向前生长,扎入前方又一处礁盘,往来数次,采薇仙子渡桥而至。
  陈善道手指弹出一片绿叶,落在海上,瞬间暴涨,如同小舟,正是高阶防御法器接天碧叶。
  他稳稳站在接天碧叶之上,向着约战之处飘然而去。
  黄炳月顿时松了口气,以接天碧叶浮海泛舟,哪怕对方使诈,也提前做好了防护。念及于此,他也连忙招出一面盾牌,驭盾追去。
  陈善道刚上礁盘,迎面一个大浪就扑了过来,浪中隐现一头海兽,头似巨鲨,牙如钢铡,向他当头咬了过来。
  同时,脚下水中飘摇而生一团水草,如女子长发,缠上他的足踝,盘着他的双腿疯狂生长。
  陈善道任水草缠身,不理不睬,双掌掐诀,凌空一道符咒如电闪而逝,空中莫名多了道堤坝。
  这堤坝本由海水而成,但聚合拢起之后,被陈善道凌空点出,顿时蓝幽幽结成冰墙。
  堤坝横贯身前,刚好被海兽上下两排钢牙咬住,“咯吱吱”令人酸到牙根的声音响起,堤坝轰然倒塌,海兽满嘴钢牙也同时崩散。
  一口崩了牙,海兽呜咽一声,化作碎浪,落入水中。
  这是陈善道随手使出的高阶水符!符法本身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出手的时机妙到毫巅,举重若轻般送了过去,刚好送入海兽口中,少一息嫌早,多一息嫌晚。
  与此同时,脚下的水草已经缠上腰眼,每一缕水草都如有灵性,在他身上攀爬游走。他整个人如同被一个满身长发而不见面孔的女子死死抱住,望之而头皮发麻。
  黄炳月看了,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只见陈善道不慌不忙,掌中又多出一张符箓,那符箓虽然是张黄纸,却如弩箭般直射天际,于高空中引爆,化作尘星点点。
  符箓引爆后,爆点处卷起漩涡,将周围水气卷了过来,几个呼吸间形成朵巨伞般的乌云。
  黑漆漆的乌云中嗞啦啦响作一团,陡然间射下一道电光,正好击在缠于他腰间的水草上,噼里啪啦碎响之后,水草被电光引燃,极短的时间内烧成灰乎乎的炭屑,扑簌落了下来。
  雷声后至,滚滚而来,炸在每个人的耳边,黄炳月离得稍远,内息吐出,将这股烦闷感化去。
  对战中的骷髅真人和采薇仙子却很不好受,一个眼窝中的火焰被吹得摇摇晃晃,另一个不停喘气,汗湿罗衫。
  被强敌联手围攻,以两张符箓轻松化解之余,还能随手反击,黄炳月看得佩服不已,在一旁用心揣摩。
  他是真人,讲究的是体内自成世界,道法和陈善道完全不同。陈善道走的是天师之道,以符箓借助天地之力,威能莫测。
  两种不同的道法体系,出手的分寸和时机却有相通之处,大可以为借鉴。
  就这两手,黄炳月就感收获不少。


第一百八十二章 激斗
  陈善道两张符箓轻松使出,化解、反击,出手之间连惯无隙,潇洒自如。将骷髅真人和采薇仙子击退之后,不容对手反击,又是一张符箓,却是六阶雷电双神符。
  六阶符箓虽为高阶,但以之强攻两位化形大妖,本应是极为勉强的。不过,和之前的两张符箓一样,任他是几阶,到了陈善道手中,便能发挥出想不到的功效。
  适才聚合起来的雷电乌云尚未消去,被这张符箓激化,更加漆黑了几分、膨胀了几丈。直接省去了重新聚合演化的过程。
  这一手当真是令人眼前一亮,黄炳月在旁边看得忍不住就要击节赞叹。能将两张符箓连接一体使用,前一张之尾直接转化为后一张之头,中间毫无停滞,就如一体相连,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
  邵元节一脉对符的领悟,可谓独步天下!
  乌云大成后,云中电闪雷鸣,隐现两条身形。
  其一者,状若力士,赤胸袒腹,背插双翅,额上三目,脸如尖猴,足似鹰隼,正是九天应元雷神江天君,民间俗称雷师。
  雷师左手执楔,右手执槌,同时击鼓。雷声顿时大作,响彻天际!
  其二者,容貌端雅,锦带飘飞,身姿婀娜,两手执镜,号曰秀天君,百姓口中称之电母。
  电母铜镜中放出道道电光,映透海天。
  雷师电母只为虚影分身,却又比普通虚影形神凝实三分,打出来的雷电更非幻像。这是陈善道将符法和神打术化为一体使用了,简直匪夷所思。
  雷声滚滚、电光如蛇,劈头盖脸罩向骷髅真人和采薇仙子,这二位脸色凝重,各出全力抗御。
  骷髅真人与自家的鲸骨合体,骨架上顿时散发出森森寒意。这还不够,随着他法术施展,周边海底的所有鱼骨兽架全部被他召唤出来,横七竖八覆盖在鲸骨之上,逐渐现出一具人形,高三丈,手持巨杖,直捣雷师电母。
  无数电光于云中击落,在这枯骨巨人身上交织,最后形成一个电笼,将他困于笼中。
  骷髅真人全力应对雷师电母,采薇仙子则盘在礁盘上,显化出了本相。
  一株长藤在礁盘上疯涨,转眼长成参天古藤,于陈善道头顶开花结果,生出一枚豆荚。
  豆荚如小舟般大,微微胀裂,内中八粒尺许大小的豌豆脱落出来,瞬息击向陈善道。
  陈善道身前出现一片绿叶,正是三茅馆有名的接天碧叶,以叶为盾,挡住八粒豌豆激射。
  挡住一轮漫射后,接天碧叶沿着叶脉碎裂散落成泥,而八粒豌豆也脱落了些许青色,飞回豆荚中温养。
  紧接着,古藤上又结出一个、两个、三个……不知多少个豆荚,无数豆荚胀裂,内中孕育的豌豆激射而下,如狂风暴雨般,直卷而下。
  陈善道脸上动容,情知接天碧叶是无法抵挡的,双脚一点,身形跃上半空闪避。
  无数粒豌豆激射落空后,于水中结成一道龙卷风,跟在陈善道身后,如有灵性般继续追摄过来。
  三茅馆本有一件防身法宝月府皇极鼎,赵然归还三茅馆后,黎大隐带在身上防身之用,但他战败失踪后,此物也随之而去,是以陈善道除了接天碧叶外更无合用的护身法宝。
  于空中连闪数次也无法避开,他冒险出手,右手成抓,向着如龙卷风一般的豌豆群抓了进去。
  这是邵天师所创绝学——寸心之术,心到手到,心手之间,自有一方天地。
  暴卷而至的碗豆从手掌边滑过,被寸心天地所形成的一方天地撕碎,如入虚无,化作虚影消散一空。
  采薇仙子神情一滞,僵立原地无法再动分毫。
  冷不防一根白骨杖出现在陈善道身后,当头砸下,却是骷髅真人借此良机,拼命抵挡雷师电母的雷电牢笼之余,施展浑身解数的奋力一击。
  就算一招得手,骷髅真人也将被雷电牢笼击成重伤,可说是拼命了。
  陈善道以寸心之术力败采薇仙子,自己也消耗巨大,此时正是上力与下力脱节之时,一时间无法抵挡骷髅真人的骨仗。
  黄炳月无奈,准备出手相助,也做好了赌斗失败的准备。
  可他还没出手,就见陈善道怀中多了一面镜子,正是三茅馆威力巨大的攻击性法器——含元宝镜。
  单就攻击而言,含元宝镜在法宝中属于上乘,只是因为所蓄朝元一炁雷耗时久、雷法少,才未入法宝之列,但其威力却毋庸置疑,由陈善道使用,威力堪称恐怖。
  含元宝镜中的朝元一炁雷已处于待法之下,指向的正是骷髅真人。镜中雷炁所孕的恐怖威能,隔着数十丈远都令人毛骨悚然。
  以骷髅真人困于雷电牢笼之下的处境,一雷过去,必然身殒道消,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白骨杖停在了陈善道头顶三尺处,悬而未动,含元宝镜也指向骷髅真人,引而未发,但形势高下已然判明。
  陈善道挨上白骨仗当头一击,未必重伤,骷髅真人若是吃上一雷,立刻就得散架。
  采薇仙子这时刚刚缓过劲来,气息孱弱着阻止:“陈天师手下留情,我等认输便是。”
  骷髅真人眼窝中跳动的火焰暗淡下来,轻轻招手,将陈善道头顶悬着的白骨杖收了回去。
  陈善道双手一转,含元宝镜重新没入袖口,他此时气息已经接上,恢复如初。手指法诀掐起,困住骷髅真人的雷电牢笼随着乌云一道消散,雷师电母也收了身形,化作星光湮灭。
  采薇仙子回复人相,向着陈善道施礼:“多谢陈天师手下留情。”
  陈善道点了点头:“你二人道法不俗,莫要掺合世间之事,好生修行,将来或有合道之缘。”
  骷髅真人叹了口气,眼中火焰忽明忽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采薇仙子则开始兑现承诺:“银子就在我们带来的船里,整整十艘,陈天师、黄真人,您二位点验便是,只有多没有少。此间事毕,我们不管了。”
  说罢,乘上骷髅真人的鲸骨小船,向着妖煞地狱海驶了过去,片刻间消失无踪。
  被拦下的船队果然全是装满财货的银船,船上的水手招认,这些都是海寇联盟的随军饷银,超过三百万两。
  但除了银子,根本没有梧桐道人的踪迹。
  黄炳月苦笑:“中计了,他们拿本就应该被缴获的军饷输给我们,调虎离山啊,梧桐肯定跑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处置
  骷髅真人和采薇仙子押着十船财宝,和陈善道做了一场赌斗,然后翩然而去。梧桐道人则带着张铮,从另外一个方向偷偷潜入妖煞地狱海。
  陈善道和黄炳月清点宝物,其中现银就有一百八十多万两,金八万余两,珊瑚、海珠、翡翠等等容易变现的珍宝,价值数十万,保守估计,全部财货至少在三百三十万两以上。
  梧桐道人一逃,中葵岛内立时就乱了套,第二天,海寇们便将联席会议发布的海寇联盟岛主名单中的剩余岛主大部成擒,送至陈善道军前。
  还有两名岛主试驾小船逃走,也成功的溜出了中葵岛海域,但却被空中巡视的骆致清发现,被一路驱赶回来自缚军前。
  稽查舰队在中心环礁上举办了受降仪式,同时也对战果进行了清点。接收大小船只超过五百艘,各类杂七杂八的船用法器上千台,俘获海寇一万两千余人,其中修士九百余人。
  各船上的金银等财物缴获如山,预计至少价值百万两以上。
  大礁盘上,跪满了一地的海寇头领,有些是一岛甚至数岛之主,有些没有占岛的,但手下人船都不少,基本上都是叱咤一时的人物,如今却个个俯首帖耳,在陈善道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这些人的身后,跪着他们的亲信手下。
  陈善道和黄炳月慢慢从他们的面前踱过去,一边打量着这些海寇头领,一边听着临时抽调为舰队情报官的梁逍游介绍:
  “岛主联盟在册人员第二号,灵鳌岛四大将之首尹驯龙,与我稽查舰队多次交战,是主要战犯之一。”
  陈善道看了看听风,听风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听闻尹驯龙其他恶评,于是陈善道和黄炳月继续向前。
  “联盟在册人员第九号,逐日岛主夸大明,逐日岛属于乘云诸岛之一。据供认,夸大明多次率舰袭击我方补给线,造成较大损失……隆庆二年,带船袭击刘家庄的就是他,伤百姓十八人,焚毁房舍三十六间……”
  夸大明伏地哀求:“战时各为其主……”
  听风道人在旁边补刀:“嘉靖二十七年,海宁陈氏满门灭口的大案,就是他干的。”
  夸大明大惊,正待辩解,陈善道已经开口了:“拖出去,交东极阁。”
  两名军士虎狼一般将被禁制住的夸大明拖了出来,押在一旁,被东极阁修士登记造册。紧随其后,逐日岛的十余名骨干也被从后方拖拽出来,一并扔进东极阁拘押人群中。
  众海寇更是瑟瑟发抖。
  “联盟在册人员第十三号,言大拿,海寇船队主力干将,参与过几乎所有对稽查舰队的行动。但被俘后悔过态度很好,积极配合舰队招降海寇,除其部属外,还协助招降船只六十余艘、人员上千,立有大功。”
  陈善道点了点头,看向听风,言大拿高度紧张,眼巴巴望着听风,就见听风道人淡淡道了句:“恶迹不彰。”
  陈善道伸手虚扶:“言岛主请起,及时醒悟,未为晚也。有功当赏!”
  言大拿顿感一股柔和之力将他托起,心中一松,期期艾艾间正要感谢陈善道开恩,就听后面一阵骚乱,言氏家眷们冲了上来,妻儿子女抱着言大拿嚎啕大哭。
  哭泣间,言大拿又让家眷们跪在陈善道身前,向他磕头,陈善道却一眼看见了言家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当即开口询问。
  言大拿回道:“哥哥言蹊,妹妹言喻,都不懂事,让天师见笑了。”
  听风道人在一旁笑道:“这两个孩子资质根骨都不错,言掌柜若是舍得,何不求肯陈天师,看看有没有机缘?”
  言大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问:“当……当真?天师肯收下我这两个孩儿?”
  陈善道沉吟道:“贫道早已不收徒弟了,但我那弟子黎大隐杳无音讯,思之而不胜唏嘘。若是你愿意,我便让这两个孩子拜在我那弟子门下,可好?”
  这种代弟子收徒的事情,所在多有,两个孩子虽然是拜在了黎大隐门下,但瞧陈善道这意思,其实当是由他来教导,不是收徒而胜似收徒,言大拿喜不自胜,只觉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中了,一时间晕晕乎乎。
  点名继续着:“联盟在册人员第十七号,红柚道人,本名牧云,是个大掌柜,常年浪迹海上,做些海上青楼的生意……”
  一番清点完毕,罪大恶极者移交东极阁、三清阁,立功者当场释放收纳,罪行较轻者暂时收押。
  之后,五大舰队分别启程,按照陈善道交办的任务,分别前往各岛实施占领,接收三年大战的成果。
  黄炳月向陈善道告辞,他要乘坐白玉金嘴鹤离开中葵岛,天下炼虚公推大会已经定下日期,就在半个月之后,他要赶回应天和赵然商议。
  陈善道拱手相送:“到时我必亲往庐山,为黄真人摇旗呐喊。”
  黄炳月一躬到底:“多谢陈天师。”
  黄炳月抵达应天的时候,稽查舰队东海大决战获胜的消息已经出现在了连夜印制的各大期刊头条,后面跟着登载的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各种文章,里面就包括黄炳月坐镇外围,率机动舰队雾中增援的传奇经历——就算并不传奇,渲染之下也已经传奇了。
  所有报道中,除去陈善道的浓篇重彩外,就数身为联席会议总顾问的黄炳月报道最多,事实上他率领机动舰队增援第三分舰队一战,也的确非常关键,其意义之重大,怎么吹捧都不为过。
  黄炳月刚回莫愁湖畔的抱月山庄,就收到了无数向他恭贺、为他喝彩的飞符,有鹤林阁同门的,有金丹南宗同道的,还有许多平日不怎么打交道的。一时间,忙得黄炳月不知所措,回复了一个多时辰才算舒了口气。
  就这么一战,黄炳月声望大升,风头一时无两。
  这次不用等赵然上门了,黄炳月按捺不住,亲自来到鸡鸣观景阳楼,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将忙碌的赵然等了回来。
  “十分抱歉,师兄赶回来,我这做师弟的都没迎候一下。今晚设宴,为师兄大胜接风。”
  “多谢致然了,我自家回来,都没知会致然一声,是我的不是。回来之后,就收到了很多同道的祝贺,不少人都愿意支持我入职真师堂。能有此收获,实赖师弟在应天筹谋。”
  赵然一脸疲惫:“还不够,咱们再加一把火。”
  黄炳月问:“师弟的意思?”
  赵然将一份请柬交给黄炳月,黄炳月一看,却是茅山发来的请柬,邀请他出席三天后的张腾明和潘锦娘双修仪典。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欢迎他!
  张腾明是龙虎山张云意的嫡子,潘锦娘是新出炉的潘大天师孙女,两人都是修行豪门子弟,双双破境金丹,可谓门当户对。这样的双修仪典,注定是许多年轻修士想要前往参逢的盛典,但对于黄炳月这等炼虚高士来说,就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黄炳月问:“茅山发来的?”
  赵然笑道:“我也去,顺便让他们向黄师兄你发了一张请柬。”
  黄炳月看着这份请柬,仔细思索片刻,问:“双修仪典不应该是在龙虎山么?”
  赵然道:“原本是打算在龙虎山办的,但茅山给我发请柬,邀请我过去,被我拒绝了,我这边事情太忙,须臾离不得应天。过了几天又传来消息,说是龙虎山正一阁要紧急维修天师殿,准备改在茅山举办,他们问我有没有时间出席,我一想,人家诚意那么足,茅山又近在咫尺,不去不大合适,便答应了。我自己去也没什么意思,便想邀请师兄陪我一起。”
  黄炳月明白了:“是司马天师的事?”
  赵然叹道:“司马天师秉持一家之言,对于海战始终不太认同,刚好师兄和陈天师在中葵岛将海寇们围住,当时舆论就对司马天师不太有利了。师兄这两天有空,可以翻阅一下这个月的各家期刊,一看便知,司马天师略显狼狈。再加上最后的大胜……”
  黄炳月明白了,摇了摇头:“司马天师怕是不太好过。”
  赵然问:“如何?师兄有意和我同去否?”
  黄炳月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
  盛夏的茅山,郁郁葱葱,九霄万福宫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随着潘天师晋升合道,潘养寿破境大炼师,九霄万福宫的地位在茅山三宫五观中更加显赫了。
  潘锦娘一身大红的凤冠霞帔,正在自家毓祥院中,和几个素日要好的玩伴闲谈。姐妹们都已经在九霄万福宫帮着潘锦娘忙碌几日,初始的新鲜劲已经过去,都在等着吉时。
  等待之余,闲谈的话题就围绕着安妙展开,对于金辉派开拓横断大山,大家都很感兴趣。
  安妙在钦州呆了一个月,打点好上上下下,就率领八名师妹乘船渡海了。她们也同样选择了下龙,进入之后发现了白眉港,便干脆于白眉港上岸,和童白眉等人交换了不少信息后,向着内陆前进了几里,然后退了出来,沿海岸向西行进,找到了一个小山谷。
  此处与白眉港相距不远,大约只有三里多地,只能算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如果以此为据点进行开拓,将来难免会和童白眉他们的白眉港相邻,双方就算平分中线,各自一边的开拓空间也只有一里半,实在是太过狭窄了。
  因此,前站打好之后,安妙特地赶回来,一方面请几位师叔师伯前去主持大局,继续向里深入,一方面也将下龙附近的情况做一个简要的禀告,谋划接下来的开拓布局。
  正好赶上了潘锦娘成亲,便多耽搁几日,顺手帮个忙。
  安妙将开拓地的所见所闻都讲述给大家听,那些海上见闻,那些陆上的奇花异草、毒虫猛兽、深潭幽壑,将一众年轻女修们听得如醉如痴,好奇者有之、向往者有之、畏惧者有之,七嘴八舌间,对安妙也不禁多了几分佩服。
  正在说着,就见陆元元走了进来。她是茅山三宫五观之一的德祐观嫡长女,素来就是众年轻女弟子中“德高望重”的大姐,再加上近两年身为道门在京机构联席会议的主持者、讲法堂祭酒,身份地位更加不同往日,众姐妹都起身行礼。
  陆元元是刚从应天赶过来的,进院子就问:“蓉娘呢?”
  众女修都静了下来,潘锦娘强笑道:“或许太忙了,哪儿有工夫过来。”实际上当日蓉娘成亲时,给她下过请柬的,她自己就没去,如今轮到她成亲了,蓉娘不到也就是常理了。
  陆元元却不知这里面的小算计,只是叹了口气:“存心妹妹来了没有?我正好跟她说点事。”
  “也没有。”
  陆元元有些奇怪:“赵致然不是要来么?她们两个怎么都不到?”
  这下子,大家都怔住了,赵致然要来观礼?这是怎么闹的?
  见大家不说话,陆元元又转身出去了:“我去等赵致然。”
  几个姐妹面面相觑,赵致然上山观礼是长辈们的邀请,她们都不清楚,别说她们不清楚,身为新郎官的张腾明自己都不清楚。
  安妙道:“赵方丈来了?太好了,你们先谈,我正有事要求他。”说着,也转身跑出去了。
  有人便叮嘱她:“前面若是有了什么消息,就告诉我们。”
  安妙答应了一声,已经出了毓祥院的院门。
  过不多时,安妙的飞符就传回来了:“赵致然到了,和鹤林阁黄炳月真人一起,到宫门了。”
  潘锦娘一咬牙,飞符在外迎接客人的张腾明:“腾明,赵致然是谁请来的?”
  张腾明回复:“不清楚。”
  潘锦娘飞符道:“你跟赵致然说,九霄万福宫不欢迎他!”
  过了片刻,张腾明回道:“凑不过去,说不上话。”
  潘锦娘道:“那让司马师兄说,司马师兄是仪宾。”
  再过一会儿,张腾明回复:“司马师兄也难插上话,是潘伯父……是我泰山在宫门口亲迎的。还有司马天师!”
  “王景云天师也来了。各家长老都在,把赵致然和黄真人迎入圣师殿了。先不说了,马上要开始了,你准备好。”
  张腾明飞符刚回复完,那边的安妙飞符也到了:“锦娘准备好,马上开始了。”
  潘锦娘心下一慌,怀着万分的别扭,来到太元殿等待,典礼开始就要入圣师殿成亲。
  鼓乐声中,潘锦娘带着大红头罩,被红绳引入圣师殿。走动之际,透过晃来晃去的珠帘下坠,隐约向着堂上一扫而过。
  高朋满座,正中是大天师张云意和自家爷爷,旁边是司马云清、王景云、黄炳月,三位炼虚的身边,左侧是父亲潘养寿,右侧……
  赵致然高坐其中!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互吹
  赵致然于正堂高坐,意味着接下来将是一段令潘锦娘极为尴尬的仪程!
  前面的仪程是如何走完的,潘锦娘自己都没怎么在意,或者说全然没有关注,只是浑浑噩噩间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走了过来。
  之后,便来到令她最感难受的一步。
  司马致富高声道:“双修新人参拜长辈!”
  潘锦娘万般无奈下,和张腾明一道,向着正堂高座之上……跪倒……伏地叩首……
  然后她听见赵然于座中道:“这怕是不合适,要不我还是避让一下吧。”
  又听王景云拦着,笑道:“当得起,致然且坐便是。”
  潘锦娘心下羞恼:“拜都拜完了,你才故作谦让,虚伪之极!”
  又听司马致富继续唱礼:“双修新人敬茶!——敬真师堂张大天师——”
  两人接过茶,一人一盏,奉上正中的张云意,张云意夸赞:“佳偶天成,腾明成家了,今后要多让着些锦娘。”
  “——敬潘大天师——”
  两位新人继续向潘大天师敬茶,得了句“百年好合”的祝愿。
  接着是司马云清、王景云、黄炳月,再然后是潘养寿。
  敬完之后,司马致富声音弱了不少:“——敬鸡鸣观方丈、文昌观方丈、炼师……赵……嗯……”
  听见他语调中略带的不自然,赵然向司马云清笑了笑,司马云清黑着脸向司马致富一瞪眼,司马致富只得加大语气:“赵炼师!”
  潘锦娘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接过的茶盏,愣愣站在原地,被张腾明踢了踢脚跟,这才木然跟了过去。
  一对新人将茶盏双手奉上,赵然坐在椅中,笑了笑,先接过张腾明敬献的香茶,入口抿了抿,循例送上身为长辈的祝福:“祝贺二位新人喜结连理。腾明啊,想当年你历练红尘,在华云馆的时候,便相识了,还记得当日你为黄冠,苦心寻觅破境机缘……”
  一边回顾张腾明的过往,一边向身边的张云意等人笑着调侃两句,言辞中满是对年轻人的关爱,司马云清和王景云等人都在陪笑,黄炳月更是偶尔插口:
  “还有这一桩?”
  “呵呵,倒也有趣……”
  “哦?”
  张腾明弯腰恭听,赵然继续道:“……你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肩上的重担不轻。你的修行球打得极好,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勇攀高峰,争取向大法师组进发!”
  张腾明低头:“是,多谢方丈教诲。”修行球打了多年,京师待得久了,他其实早已习惯了和赵然之间地位的差别,此刻似乎也觉得理当如此。
  潘锦娘在旁边就难受多了,双手高举茶盏,听着赵然侃了好半天,收回来也不是,继续高举也不是,尴尬到了极点。
  几次羞恼中想要摔杯走人,却好似父女相通一般,潘养寿目光灼灼,每次都极为严厉的将她的这点小心思给瞪了回去,令她只能默默忍受着。
  赵然送完长篇大论般的祝福,这才慢条斯理接了潘锦娘的茶,茶盖子在茶盏上抹了抹,嘬了一口,叹息着道了声:“好茶!”
  潘锦娘几欲晕倒,勉强躬身站立着,聆听赵然的祝词,头更是不敢抬高半分,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赵然没有太过分,对她的祝词比较简单:“愿锦娘早生贵子,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共建道门最美家庭,呵呵。”
  潘锦娘低着头接回茶盏,用比蚊子哼哼还要低的声音挤出个“是”。
  赵然按长辈之例,各取出一件中阶法器:“来,一点小玩意,拿去赏玩。”
  “多谢赵炼师。”两人接了,潘锦娘这才被张腾明牵着红绳带走。
  九霄万福宫中还有别的仪注,却都是小辈们的玩意儿了,非长辈们可以掺合,赵然身为长辈,自有长辈的去处,和张云意等人直入后进的高真殿。
  闲坐片刻,潘大天师邀请张大天师,说是合道之后,想在茅山后山的一座偏僻小谷内建几座茅屋隐居,想请他去参详一二,张云意欣然答允,两位合道并肩而去。
  他们走后,司马云清斟酌片刻,道:“我入炼虚已历五十余载,当值真师堂也有二十余年了,也不知何时才能有个安生的日子好过,让我能够重新把精神头集中在道法上,如云意大天师和潘师兄这般,与天道相合,悠哉游哉……”
  王景云笑道:“师兄主持茅山,上下人等都能安享修行,正是兴盛之际,怎的忽然就起了这番心思?”
  潘养寿也道:“师叔当振作,茅山三宫五观,多少门人子弟,须臾离不开师叔啊。”
  司马云清向黄炳月道:“许师兄闭关,对我触动很大啊。”
  黄炳月忙道:“司马天师这些年辛苦操持器符阁,天下宗门,人人受益。尤其是近年来,白马山大战、东海大战,前线将士们能有充裕的法器符箓,司马天师功莫大焉。我老师常说,雷霄阁筹谋的任何一场战事,前提都要有充足的法器符箓,器符阁的每一件法器、每一张符箓,都是维护大明边境安宁的基础。”
  赵然接过话来道:“黄真人说的是一个方面,说得也很中肯,司马天师为道门万千修士,为大明亿兆黎庶,的确是鞠躬尽瘁了。但我以为,司马天师的贡献不止这一点。近年来,器符阁独具慧眼,将注意力集中到符箓炼制的革新上,以极大的勇气,致力于炼制法台的推广和应用,展现了乐于推陈出新、敢于接受新鲜事物的创新精神,引领着整个道门符法文明的进步。”
  说着,赵然掰开手指头,一项一项细说:“没有器符阁的带头使用,就不可能有飞符的全面普及,没有器符阁大批量的采购,就不会有炼制法台的快速推广,也就不可能有如今的种种。行船更加快捷且不受自然风向的限制,自走犁深入田间地头助力垦荒,聚灵符更加便宜令修行随时可行,甚至期刊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让世人看得更远。同时,我们可以更快的修路、更好的造桥,同样离不开器符阁的帮助。”
  一番话,说得司马云清两眼放光。
  赵然最后道:“以前,《君山笔记》曾经有过一篇评论员文章,叫《道法改变生活》,我认为,没有器符阁和司马天师的努力,这一过程至少要拖延十年。器符阁和司马天师、杨真人所做出的努力,必将化为文字,为世人所知,或许再过几天,便将为天下传诵。”
  司马云清捋须,胀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良久方道:“致然过誉,若能有此评价,此生不虚。”
  赵然承诺:“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该有时必然会有。”
  什么时候是“该有之时”,司马云清当然知道,暗叹一声,抛弃不舍之念,道:“待炳月入阁后,我便辞去器符阁坐堂真师之位,专心修行,以待有缘之时,争取冲击合道。”
  黄炳月立刻道:“若能入阁,我必提议,请景云天师接掌器符阁。茅山执掌器符阁多年,经验良多,舍而不用,实为可惜。”
  司马云清望向赵然,赵然表示同意:“景云天师主持文明城市创建评比委员会以来,南直隶、浙江等省气象一新,许多地方旧貌换了新颜,接掌器符阁,是各家宗门一致的呼声。”
  王景云谦逊道:“实不敢当。”


第一百八十六章 席位
  谈完了真师堂的事,赵然又道:“一直以来,由于评比委员会不在京城,未能进入联席会议,但从地域来看,茅山实距京师不远,其实也在大京师范围圈内。我会建议邀请评比委员会派人加入联席会议,共商江南道门庶政。”
  司马云清和王景云对视了一眼,王景云道:“我和司马师兄商议过,文明城市创建评比委员,将由司马致富代掌。”
  赵然想了想,道:“稍显稚嫩了些。”
  但从年岁而论,司马致富今年四十八岁,比赵然整整大了八岁,但赵然评价他一句“稚嫩”,几人一点都不以为过,反而觉得十分中肯。
  赵然入十方丛林历练超过二十年,进入真师堂视线超过十年,带头打了一场平逆战争,之后主持江南庶务也长达四年,整个联席会议的从无到有,都是他一手拉起来的。
  在事实上执掌江南庶务的四年里,甚至还主导了一场大战并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将整个东海收入道门治下,如此资历,几乎可以批评任何人。
  反观司马致富,年岁是大,但这四十多年都干了些什么呢?几乎什么也没干成!连打修行球都只是为了玩耍,从不参加正式比赛,连张腾明都不如。
  别说和赵然没法相提并论,和联席会议其他席位代表相比,同样可以用“稚嫩”来形容。
  陆西星常年在雷霄阁做事,执掌朝天宫三年,如今更是稽查舰队指挥同知,率领庞大舰队征战海上;
  汤耀祖担任三清阁执事多年,如今主持显灵宫也有三年;
  卫朝宗在东极阁北堂履任多年,查办过包括秀庵案在内的一系列重大案件,如今也执掌灵济宫超过三年;
  九姑娘从小就打理龙虎山庶务,又先后出任过九江府、江西省的方丈,掌管道录司衙门可谓得心应手;
  彭云翼主持修行球大赛,其后又主持元福宫,更身兼玄坛宫方丈之职;
  就算是陆元元,也具备松藩天鹤宫方丈的经历,如今在讲法堂担任祭酒,依靠深厚的家学渊源,在讲法堂深孚众望。
  以上几位,哪一个是司马致富能比得上的?
  哪怕从修为上比,他也位列最末一等,区区金丹,只和彭云翼、陆元元在伯仲之间。
  关于司马致富的稚嫩,茅山几位高道显然都有所考虑,司马云清道:“我这孙孙的确稚嫩了一些,不过我们也商议过,让他遇事多向养寿请教,在联席会议召开时,也以后学晚辈的身份,听致然和大家的意见。”
  赵然看了看潘养寿,潘养寿微微颔首,赵然这才点头:“如此也好,有潘师叔照拂,想必致富能够学到很多东西。”
  赵然同意,大家都松了口气,于是布上酒菜,说是邀请赵然和黄炳月尝一尝喜酒。其间,司马致富得了消息,端着酒杯进来敬酒,他是受过司马云清提前训斥过的,不敢再像以前一样跟赵然面前拿着翘着,老老实实低头,以后辈子弟自居。
  赵然勉励道:“司马师兄出于茅山,有诸位长辈的日夜熏陶,才智是不成问题的,只望师兄虚心向同道们学习,加强自身道法心性上的修养,将来能够成长为茅山的接班人。”
  司马致富喝了酒,道:“是,多谢致然教诲,致富一定谨记在心。”
  从茅山下来,黄炳月叹道:“这十几年来,真师堂如走马观花,换得实在是频繁了些。”
  赵然回想了一下,的确如此,在三清阁陈真人辞世之前,道门记载中,通常七八年、十几年才换一位真师,可那之后,三清阁陈真人、下观张天师、宝经阁陈天师,又到如今的许真人,乃至紧随而至的司马天师,这就足足换了五位。
  赵然也点了点头,挤出一个词:“大时代。”
  陆元元从茅山追了下来,向赵然道:“致然,我要闭关了,准备破境冲击大法师。”
  赵然喜道:“这是好事啊。”
  陆元元捋了捋发梢,道:“父亲说,让我一定要跟你提前讨个祝词。”
  赵然失笑,道:“行,那就预祝陆师姐丹生神识,破境大法师顺利!”
  陆元元道:“好了,我过两天就闭关。讲法堂的事务已经让下面人顶着了,但联席会议这边你看怎么办?”
  赵然道:“以你对道法斋醮的深厚功底,我认为你闭关用不了一个月。刚好东海大胜,几个月内暂时没什么要事,联席会议不会常开,你缺席个一两次,问题不大。”
  陆元元喜道:“一个月?行,那就借你吉言了。”
  陆元元的事情刚谈完,安妙也追了上来:“赵师兄,能否请您向君山科技写个条子,我们想采购几台诸葛自走犁。”
  赵然笑道:“君山科技已经有所准备,正在向钦州港供货,当然,数量可能没那么多,但既然安妙师妹开口了,我跟他们说说,给你留两台,你去钦州港提货便可。”
  安妙大喜:“那就多谢赵师兄了。”
  六月底,陈善道自东海返回,联席会议组织了上千人前往江边迎候。庞然大物般的南直隶号战列舰缓缓停靠在燕子矶码头,应天号、苏州号、福州号、扬州号、松藩号、龙安号等六艘重驱护卫左右,两侧是更多的护卫舰和巡海船、风快船。
  七十余艘战舰,将燕子矶码头堆得满满当当。
  这只是整个稽查舰队的十分之一,却已经令人瞠目结舌了。
  天子亲至码头迎候陈善道,道门高道、文武百官数百人,列于燕子矶码头上,外围是更多的缙绅豪商、富室百姓,一时间鼓乐震天。
  陈善道从南直隶号下来,向天子抱拳:“陛下亲迎,不胜惶恐。”
  天子招手,司礼监掌印陈洪端着托盘上前,天子亲自斟满三杯,礼敬陈善道。
  三杯酒水饮下,天子再次招手,御马监提督冯保两步抢上来,给陈善道献上纯金玉嘴旱烟,天子打了个响指,亲自给他点上。
  陈善道笑赞:“陛下修为日深,贫道甚慰。”
  天子嘿嘿笑得合不拢嘴,再次向冯保示意,冯保高声道:“陛下有旨意,陈天师率军平定东海,扬我大明国威,封阐教玄护素真国师。隆庆基金发帑十万两,慰劳全军将士!”
  陈善道抱拳:“多谢陛下。”
  其后,是简短的献俘仪式,船上押解了三百名罪行较重的海寇,就在燕子矶码头献俘,走了个过场。
  原本内阁想要在午门办一个献俘大典,被赵然劝阻了。赵然认为,东海自古以来就是大明不可分割的领海,征伐东海,实际上是剿匪,简简单单意思意思便可,没必要搞得太隆重。否则将来国战大胜之后又将如何?
  热热闹闹一场之后,黄炳月请陈善道上白玉金嘴鹤,直飞庐山金鸡峰洞天。
  (本卷终)


第十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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