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礼遇


  赵然年前那几天就和东方礼沟通过,皇帝可能在修行。其实想一想也很正常,既然皇帝想要恢复威权,不修行怎么可能做到?
  只听东方礼继续道:“之所以紧抓秀庵不放,是因为秀庵或许能够直接指证这一点。武天师和李天师都见过皇帝,但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两位天师都怀疑,皇帝炼的是阴阳合气术中的红铅法门。”
  “原来如此……”
  阴阳合气术就是房中术的总称,此术原为双修道侣间常用的修炼方法,在道门中有不少争议。持戒最严的某些全真清修士极力反对这种道法,所谓“大道清虚,焉有斯事”,但实际上双修道侣间行合气术能够促进修为的共同提升,这是有诸多实例的。
  正宗的合气术有不少种类,包括乘交元真法、乾坤固天法、乐气开窍法等等。但任何事情都会有人想要急功近利,房中术也一样,魏晋之时有不少走上邪道路子的妖人篡改功法,创造了不少流于下乘的合气术,比如采铅法。
  阴采阳为“顺采白铅”,阳采阴为“逆采红铅”,无论哪种采法,都属于单向采集,无交流无反补,损他人而专利己,短期看似乎精进极快,长此以往,则损天道而生因果,飞升渡劫时是要遭天谴的。故此,道门争得中原后,这种激进的合气法门就渐渐销声匿迹了。
  无论是顺采白铅还是逆采红铅,其中都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对修为会起到很精妙的遮掩作用,几乎令人无法察觉,所以武天师和李天师都怀疑,秀庵的存在是为了让皇帝采炼红铅,以此遮掩他修行的事实。
  道门不允许皇帝修行,如果猜测能够确证,这就是阻止皇权进一步扩大的关键了。
  既然说到这里,赵然顺便也将自己从裕王府听来的其他消息告知东方礼,包括冯保对宫中有人修炼的怀疑,包括景王可能正骨的传言等等。
  和东方礼交换完信息后,赵然用半天时间理了理思路,然后飞符黎大隐:“何时能访元福宫?”
  ……
  这是赵然第二次来到元福宫,当年来的时候,他的身份还是一个受询者,如今再来,已是堂而皇之的拜访者。
  马车驶上紫金山的山道,拐了两个弯,眼前出现一片红墙绿瓦的宫殿,这里便是统摄上三宫的元福宫。当年在这里坐镇过的有邵元节,有陶仲文,现在则是陈善道。作为处理上三宫诸般适宜的总摄之处,实际上也是京城之内、应天府的修行事务中心,这里一直是最忙碌的地方之一。
  宫门外,一早便有许多朝天宫、灵济宫、显灵宫的修士和朝中官员,乃至不少周边馆阁的道士、散修等候在这里,如往常一样准备向元福宫请示、汇报、申告,这些事务通常都是由元福宫中一些俗道处理,重要的事情才会报到黎大隐处。等候了多时,人群渐渐汇聚,按惯例排成了一条将近百人的长龙。
  正在议论纷纷之际,就见元福宫侧门敞开,等候的人群开始整理着装,等候传召。却见十多名元福宫俗道匆忙出来,将等候的队列向外侧赶出去十丈远,将宫门前的位置清理一空。
  这是什么大人物拜访元福宫么?众人纷纷议论猜测。
  果然,又是八名道士鱼贯而出,这些可不是俗道,而是正经的元福宫修士,或是黎大隐的师弟、或是他的弟子。在吱呀呀的推门声中,元福宫正门缓缓开启!
  这下让人有点吃惊了,元福宫开正门迎客,怕是已经有好几年没听说过了。
  只见元福宫宫院使黎大隐来到门前,整了整道袍,向着山道翘首以盼。由黎大隐出门迎候,这是天师陈善道的客人!
  不多时,山道拐弯处驶上来一驾马车,车子稳稳停在了大门前,车帘开处,走下来一个道士,年岁不算大,看上去也普普通通,毫无出奇之处,也不知怎么就得了元福宫如此隆重的礼遇。
  这道士转过头来扫了一眼这边等候的人群,当即有人认了出来。
  “这位似乎是黎院使的幕僚。”
  “黎院使开幕了?招什么人?我也去报名!”
  “老兄不知么?黎院使办修行大赛,这人是重要幕宾,我曾多次见他于赛场上陪在黎院使身边,黎院使对他极为倚重,几乎言听计从。”
  “那就绝非幕宾了,怕是军师一流的人物……”
  “你们都是胡扯,什么幕宾军师?这是大师兄的师弟,叫赵致然!”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初看不起眼,再看时竟有气自华之感,不愧玄门正宗……”
  “你们说的都是哪个大师兄?”
  “道友竟然不知?这是何等孤陋寡闻!你莫非从来不看书不读笔记的么?大师兄啊,试剑三省四炼师那个!”
  “啊,知道了,大师兄的师弟,想必是不凡的,难怪元福宫如此隆重……”
  “哼,不过是沾了宗门的光而已,我若也有这样一个大师兄,不见得就比他差。”
  “别泛酸了,人家师门拜的好,此乃机缘,有什么不服气的?除了有大师兄,他还有个师兄是川上叟。咱们还是务实一点吧,想想怎么找机会结交才是正理。”
  “川上叟?是《君山笔记》的余总编?”
  “莫非还有第二个余总编?”
  “真是令人肃然起敬啊!”
  引发议论的赵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阵仗,冲黎大隐道:“黎副印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黎大隐笑道:“以致然之才,足当得起的,我老师在里面等候着,请吧。”
  高高的紫宸殿,赵然拾阶而上,进了大殿,看见了趺坐于高台上的天师陈善道,陈天师伸手延请:“致然请上坐。”
  赵然上了六阶,看了看正上方供奉的六御神像,以及五老之位,团团抱拳,拜了三拜,又向斜坐着的陈天师躬身抱拳,坐在他对面的下首处,黎大隐站到陈天师身后相陪。
  “七年前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致然,虽说你我论见不同,但致然的才干,对道门、对大明所做的贡献,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便嘱咐大隐,让他邀请你留一天,想与你再见一面、谈一谈,可惜致然行程匆忙,又去西南,为战玄慈效力,这一面便拖到了七年后的今天。”
  赵然坐在蒲团上微微躬身:“能得陈天师看重,是我之幸。”


第一百章 嘉靖二十八年的信力
  陈天师道:“如何能不看重?致然是庶务大才,这几年在川边干得有声有色,并化藩部、安定民生、提高信力、抗旱救民,听闻三府百姓自发献制万民伞,功德无量。”
  赵然微微躬身,以示谦逊。
  陈天师续道:“尤其信力上,致然所做的努力,当为天下瞩目,这几年真师堂议事时,九州阁宋天师和周真人都对松藩的信力增长赞不绝口,一个刚刚战乱多年、民生凋敝、藩情复杂的地区,六年之间信力便由区区几十万而致洋洋数百万,从最末一位跃入川省前十,实在令人惊异。哦,对了,松藩今年怕是要超过夔州,跃居第八了。”
  赵然对这个问题比较关心,当即追问:“二十八年的信力薄下来了?”
  陈天师微笑道:“也就这几天的事。去年松藩突破五百万了,五百六十八万。整个四川九千一百万。”
  嘉靖二十八年是大范围推行修士出任十方丛林方丈的一年,在四川这个本就做得比较规范的地方,信力值得到了大规模增长,相信到了嘉靖三十年的时候,这种增长才会趋缓稳定下来。而松藩地区的增长,应当是得益于抗旱救灾影响力的延续,这令半年没有履职的赵然“老怀大慰”。
  陈天师继续公布好消息,去年整个大明的信力值达到了十四亿,形势十分喜人。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些问题,简单来说,就是相对于全国各地的增长,南直隶、河南、浙江的增长较为缓慢,虽说也比过去多了一些,但并没有达到理想的结果。
  陈天师毫不隐讳的道:“南直隶虽然增长了两百万,却依旧没有破亿,如今在两京十三省中已经跌落到第七,如果依旧没有起色,明年就会被四川超过了。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毋庸讳言,与南直隶一直以来重朝廷偏道门的执政方略有关……”
  听到这里,赵然几乎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是自己听错了吗?陈天师你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直承己过,一点也不遮掩了?
  “……最终数目虽然还没出来,但结果是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为此事焦虑,很是不安。致然或许不知道,去年初在真师堂议事时,我是向诸位真师们夸下海口的,要保证天下信力总量每年增长百分之五,去年目标完成了,今年、乃至明年的目标我估计问题也不大,但要保证继续连续增长就很难了……”
  赵然插了一句:“陈天师恕我直言,每年增长百分之五,初始几年或许容易,但越往后越难。”
  陈天师道:“当然不可能永远增长下去,连续增长十年,达到二十二亿以上,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其实就算是连续增长十年也是极难的事,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解决好南直隶的问题。南直隶人口数大明第一,一千六百万,信力总值却排在了第七,实在不太相称,只要能解决好南直隶的问题,继而寻找到一套好的办法推行到浙江和河南,我相信必然能够完成这一目标,十年后,令大明的信力值达到二十二亿以上。故此,当大隐跟我说,想请你来做应天府的方丈后,我经过再三思虑,觉得是个不错的建议,所以今天请你过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然理了理思路后问道:“这么说来,还政于天子,其实也仅仅是十年?”
  陈天师点头:“就是十年,十年之后,应该能够看出来,恢复皇权威仪对道门飞升是否有效。”
  “十年就能看出来?”
  “这是我老师的原话,也是合道境大修士们的承诺!所以我希望致然能帮我撑过这十年,否则到了第五年、第六年就被迫将庶政收回,那就白白浪费了这五六年,这不仅是五六年,更是我老师圆满飞升的希望。”
  赵然摇头苦笑:“居然将大天师飞升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陈天师太看得起我了。”
  陈天师道:“致然莫要自谦,你有这个才干……我们可以先从应天府开始,三年之内若是找到了南直隶信力增长的好路子,我会说动司马云清,让他们茅山将文昌观的方丈让出来给你做,同时将这条路子推行河南、浙江。”
  赵然沉默良久,陈天师也不再多言,任凭赵然反复权衡。
  也不知想了多久,赵然道:“我心里一直有个不解之处,恳请陈天师解惑。”
  “你说。”
  “我知道邵大天师曾经为道门做过突出的贡献,但依然认为,这不是擅改天下大政的好理由。这么改,结果如何无人能够预料,万一导致人心浮动、天下大乱,岂非背离了初衷?到时候想要重新收回来都是难上加难。恕我冒昧,说句不该说的话,岂非以一己之私而挟制天下?为何这样的决议,真师堂上能够强行通过?小道惶恐,还望陈天师指点迷津。”
  陈天师想了想,问:“你对如今的信力值怎么看?你觉得够不够?”
  赵然道:“元吉天师就任下观方丈之后,所行之策是正确的,如果真能达到陈天师刚才说的每年二十亿以上信力值,我道门便可以保证十二到十五年飞升一位合道境大修士,而不用再像过去一样二十到三十年。如此一来,基本上就能为所有合道圆满的大修士们提供足够的信力,人人无忧!所以,于小道而言,真的不赞成另换他途,因为这条路是明确的,而另一条路则未知。”
  陈天师沉吟片刻,问:“致然,你知不知道嘉靖十八年时,大明有多少修士?”
  赵然怔了怔,他的确从来没有求证过这个数字,但不妨碍他飞快的演算个大概:“应当在十万?唔,金丹以上修士的寿元要略长一些,或许是十二万?”
  陈天师给出了准确数字:“十三万两千多,其中馆阁修士三万两千余,散修、世家十万。一百年前则是十二万九千多,用了一百年时间,修士的数量增长了三千。那么致然知道,嘉靖二十四年,我道门修士又有多少?”


第一百零一章 始作俑者
  大明六年汇总统算一次人口数,同时总观也会随之统算一次修士数,赵然一直关注的是总人口,对嘉靖二十四年的修士数没有关注过,所以摇头以示不知。
  陈天师告诉他:“十三万五千,六年增加三千,顶得上过去一百年!”
  紧接着,陈天师又伸出了三根手指:“下一次汇总修士数是在明年,目前增加了多少尚不得而知,但去年年初的真师堂决议时,总观器符阁已经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数字,他们从嘉靖二十五年到二十八年的三年时间里,一共下发正骨丹两千三百六十七粒,成功为各家馆阁报上来的无根骨者正骨两千一百零八例,也就是说,这个增长速度还在加快,器符阁预计,下一个六年的修士增加量很有可能达到五千人!致然,也许在一百二十年以后,修士的数量将翻倍,甚至达到三十万!”
  赵然陷入了沉思中,十三亿圭的年信力值对应十三万修士,已经出现问题了,那么将来二十亿圭信力值对应三十万修士,又会如何呢?简直不敢深思!一百二十年后,信力值能增长到三十亿吗?赵然觉得恐怕很难……
  如果爆人口增加信力……他摇了摇头,爆多少人口,意味着相同比例的修士增加,这不是解决之道。
  陈天师又道:“按这个速度,一百二十年后,我道门将有多少合道大修士?这固然很好、很强,但若是你我有幸都能活到那个时候,就要面对一个严酷的问题,谁飞升?谁等死?”
  黎大隐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和赵然面面相觑,忍不住在旁插了一句:“别说飞升,连授箓都不够。”
  陈天师道:“不管怎么样,《正骨经》的出现,毕竟是一件有利于整个道门的大功德,给了无数原本没有希望的人以求道的希望,我们断不可能就此废止,所以只能接受这一事实,然后想办法解决。”
  陈天师是《正骨经》来源的知情者,这些话既是实情,也是在安慰赵然。
  赵然嘴角发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今天才明白,去年初的真师堂议事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结果,原来自己居然就是促成这一结果的始作俑者之一,是自己从西夏带回来了功法,同时自己还提出了修士入十方丛林的建议,令当前的重大变革有了实施的保障。
  他艰难的提出一个连自己也无法说服的建议:“能不能尽量减少正骨丹的发放?比如,设置一个……门槛……”
  陈天师道:“去年真师堂还否决了一项提议,九州阁提出,应当将每年的正骨丹发放数量控制在五百粒以内,这项提议在投票的时候被否决了,因为实施起来很困难。真到了你的亲人朋友有修行机缘时,你能忍心拒绝从而就此断了他的希望么?不瞒致然,我去年还推脱不得,为三个人请托正骨成功……我实在无法拒绝,其中一个就是大隐的侄儿。”
  赵然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换做是宗圣馆,恐怕不是拒绝的问题,而是谁拦着他就跟谁急的问题。经他手上用正骨丹成功踏上修行的,比陈善道还要多。
  陈天师又道:“既然说到这里,我还可以告诉致然,当日在真师堂上,我们通过了另外一个决议。”
  赵然抬头等待着这个决议的公布,他已经有所预感了。
  陈天师缓缓道:“……这是一个备选方案,如果这一次的变革没有起到效果,十年之后,总观将开始慢慢准备,先是器符阁、宝经阁,然后是三清阁、东极阁,最后是雷霄阁……等我大明容不下这许多修士的时候,道门将向佛门开战……致然,如果我们用十年时间找不到解决之道,我们就要准备战争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战争。”
  这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话题,赵然不敢应答,他也没办法应答。
  最后,陈天师道:“所以说,问题就摆在这里,需要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既然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试一试我老师的这个办法呢?”
  赵然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可以在应天试一试,但不敢保证一定能过扭转信力颓势。毕竟,当庶政归还皇帝之后,我道门对百姓的影响力必然大降。另外,南直隶的民生问题并不突出,老百姓的生活水平起点很高,想要进一步改善,难度较大……这与在松藩是完全不同的,希望陈天师理解。”
  陈天师点头:“我当然理解,同时也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不能提升,只要能够维持住现在的形势,我也能够认可,我最担心的其实是未来几年信力的不增反减。致然能够答应,我心甚慰,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赵然沉吟道:“信力的本质,其实就是民心,争民心的手段,无非一正一反。正者,多布道、多做民生发展之事;反者,打击会丧失民心的事。我希望三茅馆在这方面多给我一些宽容度,既然要求的目标是信力,我们就看年底的结果。”
  陈天师斟酌片刻,答应了:“致然的要求很合理,我同意,但也请致然注意,不要主动去干涉应天府衙、各县县衙的庶政,尤其在税赋、用人上,不能去横叉一杆。”又叮嘱道:“致然,还有大隐,你们当知,今日我说的话乃是绝密,万万不可透露出去。”
  两人齐齐点头:“明白的。”
  谈话至此结束,赵然辞别陈天师的时候,陈天师邀请赵然:“瞧致然这气色、这行止,似乎已经丹生神识了?宗圣馆离得太远,若是致然不介意,后天随我去栖霞山,便在我三茅馆受箓吧。致然放心,我三茅馆修士不多,每年信力配额都用不完,全给了上三宫了,呵呵。”
  大法师境的授箓需要七十二万圭,以及一批供奉灵材,这是陈天师给赵然的开胃菜,赵然便也却之不恭了。离开了元福宫,黎大隐将他送到山下,回来后,宫门外等候办事的人群才开始陆续进入。
  陈天师在紫宸殿上静默多时,起身出来,向黎大隐道:“为师回栖霞,你后天陪同赵致然过来。”
  黎大隐道:“老师是为赵致然授箓回去准备么?弟子已飞符彭师弟,让他预为筹备。”
  陈天师也不多言,直往栖霞而去。上了三茅宫,来到梅园之中,见邵元节于梅树下闭目打坐,也不敢搅扰,在旁小心侍奉。
  过了许久,邵元节方才睁眼:“这梅花易数当真艰深,易学难精,总是差那么一点,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张铁冠和龙阳子真乃神人,我不及也。”
  陈天师笑了:“术有专长,您的道,也不是他二位能比肩的。”
  卲元节问:“你回山所为何事?”
  陈天师禀告:“是为玄坛宫方丈一事前来禀告老师。”当下,便将准备让赵然做玄坛宫方丈,以及在三茅馆中给他授箓等等说了,又道:“这个赵致然,是松藩天鹤宫方丈,极擅布道,无论在龙安府还是在松藩,但凡他经手之处,信力都有大幅提升,九州阁宋阳石对他赞不绝口……”
  邵元节道:“当年随张全一去横断山的小家伙,我知道。”
  陈天师道:“正是此人,弟子担心直隶信力跟不上,拖了咱们的后腿,故此想用一用他。”
  邵元节道:“你看着办就是。”


第一百零二章 邵元节的态度
  陈善道迟疑了一下,道:“弟子今日和赵致然见了一面,感觉他对上三宫很有看法。”
  “他想怎么做?”
  “没有提及上三宫,但却表明了态度,他说信力即民心,凡是有背民心的,他都要整治。上三宫这些年做的事情,很有不少是为朝野诟病的,以前是为了争皇权,故此宽容了不少,也有弟子纵容之过,如今大政已定,弟子想着也是时候整顿一番了……”
  “你是想说秀庵吧?秀庵的事情,我们从来也没有同意过。”
  “是,老师英明。弟子以为,这件事情怕是也该到此为止了,皇权初定,既然要恢复天子威权,以前不让天子修道的规矩,已经不合时宜。想来咱们只要做得细致一些,真师堂通过决议问题不大。等决议通过,皇帝的修行之事再慢慢透露出去,也就顺利成章了。”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这是改变天下修行界的大事,是老师的大功德,不仅老师有望借此飞升,无数同道都能为此获益,弟子就算再苦再累、再不为他人理解,也心甘情愿。”
  邵元节望着满脸振奋之色的陈善道,沉默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得了邵元节的首肯,陈善道出了三茅宫,打出飞符:“有事找你,在何处?”
  “正在烂柯山中商议我家今年道宫和道院方丈的人选,怎敢劳陈天师移步,我去元福宫拜见就是。”
  “那就来栖霞山相见。”
  水乡侯向左右道:“你们接着商议,我要赶去栖霞山,不拘谁去,总要速速定下来人选,也不用告知我,立刻飞报灵墟阁就是了。”
  水云珊起身:“父亲,我陪你一起去。”
  水乡侯想了想,道:“也好。”
  父女二人乘上飞行法器,向着京城而去。
  自张元吉登上下观方丈之位后,总观与馆阁之间的关系骤然密切了许多,但凡有所诏令,各家都立刻遵照执行,不敢有所折扣,不仅游龙馆忙着商议上报方丈人选,天下各家都在如此,上三宫则更是如此。
  与大部分馆阁派不出自发情愿的修士相比,上三宫这边却极为踊跃,或许是因为对大道本就没什么指望,所以上三宫的修士们对名利的追逐就热切了许多,以至于今年的十六个方丈位置,报名者与授职的比例竟然达到了将近四比一,令执掌朝天宫的朱先见很是欣慰,但欣慰之余也略略有些担忧,在人选上更加慎重了一些。
  这一商议就商议到了夜晚,终于筛选出一个二十人的初步名单。
  朱先见吩咐暂时休息一下,将殿门打开,让大家透透气。所谓透透气,不过是个说法,就是给大家多一点时间冷静,重新想一想,以备最终产生一个任职名单。
  朝天宫这边是德王朱载墱、大供奉龚可佩、蓝田玉,此外还有个朱隆禧,灵济宫是宫院使蓝道行、大供奉胡大顺,显灵宫则是宫院使段朝用、大供奉盛端明。上述人等,除了朱隆禧外,俱为炼师境以上修士,可谓上三宫中流砥柱。
  朱先见走出殿外,向朱隆禧招了招手,朱隆禧跟了出来,二人便在外间溜达。一边信步而行,朱先见一边问:“还要裁汰四人,灵济宫那两个,春风和观云,怕是上不了台面。”
  朱隆禧道:“千岁若是觉得当真为难,实在不行就拿下来,当日也并不曾说死。”
  朱先见点了点头:“你好好安抚一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可太过寒了他们的心。这样吧,今年的方丈就算了,你可以答应他们,从灵济宫调来朝天宫……”顿了顿,补充道:“但要脱了道袍……”
  朱隆禧笑了:“这个容易,这两个人我估摸着,怕是连道德真经都没读全,心里没有什么信奉的,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层皮而已。再者,这两个人整日四处浪荡,或许当日一时冲动也未可知。等他们找来了再说不迟。”
  正说着,有朝天宫执事前来禀告,说是游龙馆大长老水乡侯前来拜访,已至万岁殿奉茶。朱先见忙让朱隆禧回去告知,让大家再等一会儿。
  万岁殿中,朱先见陪着水乡侯寒暄两句,问:“大长老有何要事吩咐?”
  水乡侯道:“如今形势渐明,用不了几年,皇帝威权便可尽复,贫道在此恭贺齐王了。”
  朱先见感激道:“都有赖于大天师做主,有赖于陈天师主持,有赖于大长老的鼎力相助,此恩此德,我朱家永不忘怀。”
  水乡侯笑了笑,道:“既然大势明朗,三省庶政又已归于皇帝,接下来就要有一番全新气象了。过去有些做法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便可以考虑考虑废止和变革了。”
  朱先见问:“大长老的意思是……”
  “这么说吧,前两年上三宫有些事情的确不是很合适,比如外间传得沸沸扬扬的秀庵一事,关于这件事,三清阁和东极阁一直在调查,当时我们是相信上三宫没有做这种勾当的,所以竭力为齐王担了下来,但如今形势有所变化,恐怕再想继续阻止两阁调查,反而显得心虚了,好像上三宫真在做这件事情一样。所谓清者自清,既然两阁不相信,那就让他们去查好了,陈天师和我都相信,上三宫是清白的,对么?”
  “这……”
  “外间还有传言,说是皇帝在修行,而且是用逆采红铅之法修行,啧啧啧,你说说这叫什么事?逆采红铅之法,早已为道门戒律所严禁,绝不可行,陈天师和我也同样不相信皇帝会用这种方法修行,你说是不是?”
  “这个……”
  朱先见很是疑惑,心说水乡侯你是搞什么鬼?开办秀庵是为了给皇帝修行逆采红铅之法,修行此法是为了遮掩皇帝身负修为,怎么能放任东极阁和三清阁查办呢?到时候皇帝被查出来修行,找谁说理去?再者,这逆采红铅之法本来不就是陈天师通过你水乡侯之手传过来的么?现在倒想撇清了?
  脸色正难看之际,就见水乡侯笑眯眯丢过来一份文稿,朱先见展开一看,顿时大喜:“多谢陈天师,多谢大长老!只是,这份提议能通过么?”


第一百零三章 碎石
  看朱先见有些不敢置信,水乡侯道:“怎么,不信?当日陈天师说提议三省庶政归还朝廷,你们不也一样没相信么?结果如何?连归还庶政的提议都议决了,允许天子修行不过是个尾巴而已,想想办法,总能通过的。”
  朱先见追问:“那……此议何时提交真师堂议决?”
  水乡侯道:“外面对上三宫的流言什么时候消除,这份提议便什么时候提交真师堂。”
  朱先见点头道:“我明白了。”
  将水乡侯送走后,朱先见回去重新议事,将水乡侯的来意向上三宫这些高修们做了通报。
  德王朱载墱当即喜极而泣:“陛下可以修行了,我朱家可以正大光明修行了!”
  蓝田玉点头大赞:“此乃善政,当年我便说过,秀庵之事有伤圣德,非正道也。”顿时引起无数白眼。
  灵济宫的蓝道行和胡大顺都向朱先见和朱载墱道贺,唯显灵宫段朝用和盛端明脸色不是很好。
  盛端明道:“逆采红铅之法,虽说主要是为了遮掩修为,但其对根骨的改善是极佳的,由陛下之修行进度便可见一斑,若是就此舍弃,实在可惜。”
  胡大顺嗤笑道:“是你自家舍不得吧?秀庵之女都先送到显灵宫安顿,之后才送人宫中,里头一半都被你显灵宫截流,盛大供奉快活了那么多年,如今舍不得却也情有可原。”
  盛端明反驳道:“什么快活了多年?简直胡言乱语!当日诸君在座,共同议定,秀女入宫,由显灵宫查验调教,胡大供奉今日怎么说这等风凉话?莫非忘了当日东极阁、三清阁前来搜检之时,我显灵宫担着的巨大风险了?照我说,咱们自家再谨慎一些便是了,何必强行裁撤?这门功法的确有很好的辅助效果,可以增益修为。”
  朱先见制止道:“不要争论了,都是自家人,不把劲头捏在一起,反而吵吵闹闹,如何能成大事?这件事不是拿来讨论的,水大长老明言了,必须裁撤秀庵,否则此议无法上报真师堂,他说得也有道理,显灵宫不舍得也没办法。至于其中的修行好处,缓过这两年,待朝纲重振之后再说。”
  盛端明不忿道:“也不知陈天师怎么想的,就算要裁撤,也得慢慢来啊,说撤就撤,一点准备都没有。我就说前几日赵致然拜访元福宫定非什么好事,如今传言,今年的应天府方丈,将由赵致然出任,恐怕这个馊主意就是这厮提出来的。陈天师如今心思也有些变了,再不复从前……”
  段朝用制止住还待出言的盛端明,向朱先见道:“一切遵殿下之令。显灵宫中的秀庵,我们回去就裁撤了,但此间首尾、人员安置都需要时间。”
  朱先见点头:“三月之期,所有痕迹必须清理干净,包括各省尚存的秀庵!力争半年之内,将秀庵的流言平息下去,之后我会报陈天师,请他在真师堂上提出此议。”
  议事完毕,众人散了,朱隆禧跟在朱先见身后,去了他的书房,关上门首先跪拜:“恭贺殿下了!”
  朱先见道:“快快起身,若非有你,焉有今日!咱们不说客套话,今日之事,当由赵致然而起,他出任玄坛宫方丈一事定下来了?”
  朱隆禧点头:“黎院使已报至元符万宁阁,听说司马天师还很是不满,专程去找了陈天师,被陈天师说服了。”
  朱先见沉思道:“这件事有利有弊,利者,他最擅惹事,如水中击石,引动大局之变,若无他,也等不来今日之喜。弊者,这块石头太大了些,难以掌控,不留神就会砸了自己的脚。”
  朱隆禧明白了,躬身道:“微臣以为,该碎石了。”
  朱先见却道:“就怕碎了石头,找不到玉……”
  朱隆禧道:“殿下放心,此玉定在石中,当日臣去四川时查得很仔细,至少叶云轩的玉,必是在他那里的。”
  朱先见长叹一声,语气沉重:“总是难以下手啊,毕竟是百姓送过万民伞的,有功于大明,如此才俊却不能为我所用,每思及此,便夙夜忧叹,昨夜孤重读《郑风》,青青子衿之语,绕梁不绝……”
  “殿下惜才之心,如古之圣君,微臣拜服。”
  “不要胡说,孤非垂涎大宝之人!”
  “是,但天下本该是殿下的……”
  “不要再说了,说正事。”
  “是……总之此玉之重,关乎天下,岂可为人臣所窃据?于此之际,是到了收回来的时候了,殿下万万不可优柔寡断。”
  “此人威望素隆、交游极广,唯恐震动天下。”
  “殿下真正顾虑的是邵大天师问罪吧?其实以微臣看来,大可不必。如今的情势,不仅是邵大天师、陈天师,整个道门都要仰仗我家,一个赵致然和我家相比,孰轻孰重,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再者,也不用咱们自己动手,显灵宫不是要裁撤秀庵么?我去找顾可学,告知他此事,至于如何处置,由他自定,与我等无干。”
  “顾可学?他还没受箓呢,你忘了魏致真连胜四炼师的事了?楼观的道法,很是邪乎。”
  朱隆禧笑了:“虽未受箓,但顾可学不是一般的炼师,而赵致然也不是普通的楼观弟子。顾可学的不一般,说的是他的厉害之处,赵致然的不普通,说的却是他的弱项。他的功法道术并非来自楼观,他总说大道千条,他取其一,便是之故。至于来自何处,殿下与微臣皆知,其斗法如何,由皇帝可一知端倪。修行十六年,我打听到的只有两次斗法,一胜龙虎山王梧森,二胜灵墟阁杜星衍,且均依阵盘为胜。尤其入黄冠境后,未曾一战,王守愚、春风、观云等人上门挑战多次,他或倚师门出手,或仗灵妖相护,从未敢正面迎击。如此人物,杀之易如反掌。”
  朱先见叹了口气,道:“还是不妥,毕竟是我七妹之弟,杀了以后,如何向她交待?”
  朱隆禧正色道:“殿下,国事重欤?亲情重欤?天降五德,此千古未有之盛况,乃我朱家祥瑞啊,眼下又缝道门危如累卵,帝室之振,将由此而起!赵致然身上必有其二,得之后,我朱家便有其三,待将来集齐五德,便可与道门分庭抗礼,就算邵大天师亲至,只怕也奈何不得我家!当此之际,殿下岂能因念惜亲情置天下万民于不顾,而使乾坤倒悬、生民涂炭?”
  朱先见郑重起身,向朱隆禧深深一拜:“隆禧真乃我家子瑜也!”


第一百零四章 大禁术的第五块拼图
  元宵节刚过,各地报上来的十方丛林方丈名单便送上了庐山,消息便利的《龙虎山》、《君山笔记》、《八卦》、《内丹》、《灵宝新说》、《茅山》、《皇城内外》等期刊立刻进行报道。
  经统计,此轮县院方丈共有三百一十八位、府宫方丈共有四十六位,因为玄坛宫是高半格的府宫,所以赵致然的名字再次显列头条,名字之后则做了个备注:原天鹤宫方丈之职由茅山德佑观陆法师出任。
  司马云清在元符万宁阁看到这篇报道时,终于点了点头:“一个换一个,陈天师诚不我欺。”
  如此大规模的置换十方丛林方丈,也是嘉靖二十九年的头一桩大事件,引得天下瞩目,据说就连佛门诸国都在议论纷纷。
  正月的第二件大事不算道门大政,但在修行界和民间的影响力同样毫不逊色。大明从西向东,分别举办了“君山杯”修行球西部地区赛、“龙虎山杯”修行球中部地区赛、“皇城杯”修行球东部地区大赛,三大赛事于元宵佳节这一天同时拉开战幕,掀起了今年的修行球大赛热潮。
  《君山笔记》同时还抢先刊发了对去年冬季赛三个组别擂主的采访专稿,引起强烈反响。大法师组擂主、来自昭真阁的邢腾和表示,他正在等待着挑战者的出现,一起为大家献上一场精彩的比赛;法师组擂主、来自灵墟阁的杜星衍说,他对自己守擂成功具有很强的信心,并请自己专栏的读者放心,他一定会协调好自己的精力和时间,打球撰稿两不误;黄冠组的擂主,来自龙虎山的张腾明则宣称,龙虎山的弟子,不管做什么都是最好的,所以运气什么的,只是失败者嫉妒的托词。
  三大赛区的海选将进行三天,决出每个组别的三十一名选手,赴京城参加正月二十二日举办的百强赛,并产生最终的十强选手,正式进入正月二十六日开始的十强赛,赛程极为紧凑。
  这半个月是整个修行界都高度关注的日子,当三大赛区百名选手产生的时候,赵然在名单里看到了许多熟人,其中甚至还有骆致清的名字。
  一边看着骆致清狼吞虎咽的吃着大餐,赵然一边好奇的问:“师兄怎么想起来参加修行球大赛了?以前没见师兄打过啊……”
  骆致清道:“没人跟我打,只好打球了。”
  旁边作陪的狐小九道:“巧了,我家牛大哥最好与人斗法,不如我把他请来和骆道长过招?”
  雨阳翻了个白眼:“你可算了吧,上回骆道长陪江掌门去洪泽湖,当时就跟牛大打了一回……”
  鸭小七问:“怎么样怎么样?谁赢谁输?”
  骆致清略带沮丧道:“牛大赢了。”
  狐小九一脸骄傲:“我就说嘛,牛大哥很厉害的,怎么赢的?说来听听。不如我再请他来一趟抱月山庄,指点骆道长几招。”
  雨阳冷笑道:“骆道长说牛大撑过三招算他赢,牛大赢了,骆道长出到第四剑才把他拍进地里去,只剩个小尾巴露在地面上,本仙拽着他的小尾巴才拽出来的。”
  骆致清扬着脖子回忆片刻,认真的道:“牛大还是很厉害的。”说完,往嘴里又塞了根鸡腿。
  鸭小七和狐小九面面相觑,同时失语。
  骆致清随后参加了百强淘汰赛,赵然也全程现场观赛,看着他一步一步打入了十强。
  在观赛的过程中,赵然也一直在琢磨自己受箓之后得到的第五个道术。
  他的升迁一直是沿着两条路前进的,在十方丛林中升职,能够获得功德经的功法解锁。他现在相当于省观三都一级,功法已经解锁到了大炼师。按照他本人的预估,几十年内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如果再算得极端一些,怕是百年无忧了,因为大炼师的寿元能够达到一百四十岁。
  另一条路是箓职上的升迁,解锁的则是九天玄龙大禁术。入道士境时得到了降智光环,羽士境得到了忽悠大法,黄冠境是气运指数,金丹法师时是功德庆云。九天玄龙大禁术各层道法之间并非从低到高的关系,没有强弱优劣之分,都会随着修为的提升而威力持续增加。在赵然的看来,更像是完成一副拼图,按照功法名称的字面解释,或许最终会获得九项道术,完成一副九宫图?
  前些天在栖霞山,陈天师亲自出手,消耗三茅馆七十二万信力值和一批灵材,为赵然完成了授箓仪轨,回到抱月山庄后,他就在琢磨道术了。
  第五项道术,或许可以称为倾向性选择,也可以叫做主观能动性选择。
  这是什么意思呢?当赵然遇事难以决断的时候,可以求证于道术,道术会给出“可”和“不可”、“左”和“右”、“上”和“下”、“进”和“退”等等之类的一组相对选项,让赵然选择。那么他应该怎么选呢?很简单,随便选!
  无论他怎么选,都会是两个选择中的最优选项,最优的意思,就是所作的选项优于放弃的选项,或者更好,或者不会更差。
  赵然觉得这门道术有点玄乎,相当的唯心,有些地方感觉比梅花易数的卜算影响卦像还要玄乎,颇有点一言而决的意味。
  但听上去很玄,实际用处感觉又不是很大。首先,只能对与自己直接有关的事项进行选择,间接有关都不行。比如他这两天试着想要对骆致清的比赛进行选择,主动去影响比赛结果,可却没有成功,因为道术压根没有给他提供选择的机会,对于他想进行选择的意图,道术没有任何反馈。
  其次,这种选择还必须符合一个条件,就是不得不选择的时候,道术才会提供选择机会。比如他试图在吃饭的时候,看看能否选择“吃”或“不吃”,道术同样没有搭理他,但在选择“拉”还是“不拉”的时候,选项却在脑海中生成了……
  当时赵然很想试试“不拉”这个选项,但仔细考虑之后,还是选择了“拉”,然后他就去乖乖的蹲坑去了。
  后来的几天,赵然还尝试过多次其他的方式,比如有一次他走到乌衣巷口时,脚步犹豫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该进去。这种犹豫的感觉更像一种机缘的忽然来临,但凡出现这种机缘,就是个验证道术的机会,于是开启选择,在两个选项中,他“点点豆豆”了一番,最后手指停留在“不进”这个选项上,于是继续沿着秦淮河溜达了出去。
  可是直到走出了繁华的秦淮河街道,他也没感觉出这个选项优在何处,难道是避过了一次踩香蕉皮的难堪?他对此只能苦笑。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他能够总结出来的道术使用经验就是,如果心里没有出现“犹豫不决”这么个认知的情况下,没必要去使用道术,因为大多数时候是给不出选项的,也就是说道术启动失败;当出现犹豫不决的状况时,使用道术的成功率近乎百分之百,但选择之后也看不出来什么优劣的分别。
  同时,伴随着道术的使用,对法力的消耗也不低,这也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综上所述,赵然觉得这项道术或许的确有用,比如在进行重大决策的时候,但这种选择机会,一年能有几次?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也就那么几次吧。至于平时,就显得很鸡肋了。但不管如何,九块道术拼图又填补了一块,这让他对下一块拼图更感兴趣了。


第一百零五章 春季行情
  正月二十五日,总结出不少大禁术心得的赵然找了一处离抱月山庄最近的彩票发售点,想要试试能不能通过买彩票来影响比赛结果,但他低估了春季赛开始以后彩票的巨大影响力,就算是身处城外,这间由原来米铺改成的发售点前依旧排起了大队长龙。
  他同时低估了的还有自己的公众识别度,当他走到最后一位排队时,立刻就被他前面好几个彩民认了出来。
  “赵道长吗?哎,是赵道长!”
  “赵道长也来买彩票了。”
  “赵方丈,跟我们说说吧,您都看好谁?”
  “哪个赵道长?”
  “当然是大赛组委会的赵道长!你们不知道吗?”
  “我听说过宗圣馆赵道长,大师兄的小师弟……”
  “是折寿三年抗旱救民的赵道长吗……”
  “来来来,请赵道长往前,您怎么排后面了?排我前面……”
  “也排我前面……”
  赵然一边婉拒:“不用不用,先来后到……”一边被大家推搡着往前插队,最后竟然插到了第一位,心里不由又是感慨又感动,既感慨于为民做事后必然为民拥戴,又感动于普通修士乃至老百姓们淳朴真挚的表达方式,当他们不知该如何表达对你的感激时,就通过这种简单的方式,告诉你他们对你的尊敬和热爱。
  赵然向身后团团抱拳,一时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彩票发售点的门板开启,嘉靖二十九年春季赛的第一期彩票正式开始发售了,赵然身后的彩民纷纷向他道:“赵道长,不要客气了,快买吧。”
  于是赵然从善如流,掏出一钱银子,开始点击彩票法器上的按钮。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验证能否影响骆致清那一场比赛的结果,于是当按动大法师组第四个按钮时刻意顿了顿,可惜道术却没有启动,他之前便考虑过这种情况的出现,也分析过原因,这或许是因为并不存在选择——他内心里是希望骆致清获胜的,并不存在犹豫不决。
  至此,赵然的验证差不多就完成了,于是在按钮上乱按了一气,签上名,收到一张彩票。
  他刚选完,立刻被身后传来的一股大力推了个踉跄,身后不知何时,排好的长龙早已解散,几十人、上百人拥挤过来,顿时将他挤到了门边上,想出出不去,想进进不得。正狼狈不堪之际,几只大手同时伸过来,拽着他的衣袖往外奋力一扯,他这才逃出店门。
  正要感谢,却见那几人压根不搭理他,就着他腾出来的空位往里挤,其中一个还在怒吼:“买完了的赶紧出来,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里面有更多的人在吵吵嚷嚷:“赵道长买的那个给我来一张……”
  “我都看见了,是胜胜负胜和……大哥你按错了一个,重新买一张……”
  “胡说八道,第三场明明是胜!”
  “那就一样来一组好了……”
  “后边的不要被这两个家伙误导,他们故意混淆视听,我看得很清楚,最后一个是胜……”
  赵然脸色很是不好,就近找了个角落把被扯坏的道袍换掉,摇头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正感叹间,有个人从店铺中挤出来,四下张望一番,看见了赵然,连忙笑着赶了过来。
  这个人赵然看上去有些眼熟:“你好像是莫……”
  那人笑道:“在下莫不平,多谢方丈还记得。”
  这位就是去年冬季赛时,在海选阶段打了个呲杆,差点把张腾明弄出局的那位,后来找到赵然,由赵然拍板,允许他和张腾明补选,然而这位并没有进入最终的八强赛,反倒是凭借自己的独家分析,获得了第一期彩票的天奖,一时间成为风云人物。
  “你也来买彩票了?没再参赛?”
  “参加了的,但今年春季赛竞争太激烈,还是没能入围十强战,准备夏季赛继续努力!”
  “甚好甚好,其志可嘉……”
  “赵方丈,我跟着你买了一注,但我觉得方丈的选择很是值得商榷,最简单的例子,黄冠组严世蕃实力极强、胜面极大,被爆冷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但方丈依然选择了他战败……”
  赵然无奈道:“我是瞎买的,买一张是为了验证……嗯,彩票发售机制还存不存在问题……”
  莫不平呆了呆:“不是有内幕消息?”
  赵然指天发誓:“哪儿有什么内幕消息?若有的话叫贫道天打雷劈……”
  “……当真?”
  “贫道都发誓了……”
  “啊……”
  “你要还是不信,只管拿着好了,看看明天是什么结果,而且我明白告诉你,这一注就算中了我也不会去兑奖的……”
  话没说完,莫不平撒腿就跑,转身回到发售点,跳着脚往里挤:“顾道友,再帮我加一注,严世蕃胜……”
  赵然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心中暗道,之前忽略了,看来得加一条规矩,但凡闯入十强赛的选手,以及大赛组委会关键岗位人员不得购买彩票。
  离开这条街往回走,走到半路上犹豫了一下,这表明又是一次练习优选大法的机会,于是赵然开启道术,脑海中蹦出“向左”和“向右”两个选择,一番“点点豆豆”之后,选择向右,没有返回抱月山庄,而是转身去紫金山香炉轩,找黎大隐商议增加一条彩票购买的限制性规定。
  他走后,发售点前依旧人山人海,从里面挤出来的顾老头整了整被挤得满是褶皱的衣裳,将手中一张彩票递给莫不平:“怎么又加了一注?赵方丈不是选的严世蕃输吗?拿着,我替你签了名。”
  莫不平叹了口气:“刚才我鼓足勇气上去找他,他对天发誓,今天过来买彩票是为了验证彩票发售流程是否存在问题,与胜负无关,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内幕消息!他还说,不信明天看结果,而且就算他中了,也不会去兑奖……”
  顾老头呵呵笑了:“明天……”
  莫不平攥着拳头晃了晃,坚定道:“说的就是啊,明天结果就出来了,我就等着看看究竟有没有内幕,如果没有那就算了,如果有的话,非找他说道说道,这不是欺骗广大彩民么!”


第一百零六章 顾老头
  顾老头冲莫不平点了点头,以示鼓励,莫不平问:“我们几个约好了去莫愁湖游船,一起分析明天的战局,顾前辈不和我们一起去?”
  “你们且去,我有点事,稍后便至。”
  顾老头转到胜棋楼外一处客栈,来到自己三天前包下的一间客房,查看了门楣处藏着的卫道符,发现一切如初,于是推门而入,默默坐在桌边等候。
  约莫一个时辰以后,他等到了要等的人,一共四个修士,领头的是个大法师,剩下三个都是金丹。四人面相普通,属于那种不是特别熟悉就很难清晰回忆起来的人。
  别看面相普通,本事却不普通,他们都是顾老头培养二十年的死士,亲自调教功法,亲自为他们准备合用的法器,让他十年如一日的苦练四象合击术,刺杀时战力极强,曾经于五年前伏杀过某馆阁一位炼师而无人知晓,至今那位炼师的名字还在东极阁失踪名单上,宗门中依旧在苦等消息。
  这么一套阵容,刺杀一位刚受箓的大法师,简直轻而易举!
  然而,貌似轻而易举的事情,今日却失败了,看到这几人的神情,顾老头就知道了结果。
  “坐吧。怎么回事?”
  领头的大法师坐下道:“人没来,不知去哪儿了。”
  顾老头有些诧异:“我看见他往回走的。”
  “不知道,就是没见着人。让小四顺路找过去也没看到他,也不知是临时去了哪里,还是走另一条路回了抱月山庄,就跟上次在乌衣巷口一样。”
  “不应该啊,这次跟乌衣巷不同,他进不进乌衣巷都是说不准的事,但这次可是提前查探了三天,他每次回去都走的这条路……会不会你们暴露了?”
  “没有暴露,没等到他,我们就立刻换了地方,而且又刻意留意了设伏点,等了那么久,也没看见他带人回来搜索的迹象。”
  “那就是他临时有事躲过了?”
  “应该是。”
  顾老头思索片刻,道:“无妨,下次看准了再说,你们赶紧回去吧。”
  领头的大法师迟疑道:“老师,真要杀他么?”
  顾老头问:“你什么意思?”
  “两次失误,是否表示,他是受上天眷顾之人?听说他可是能预知大旱,能祈来雨雪的……”
  顾老头没好气道:“什么受上天眷顾?我告诉你,他预测旱灾,是龙阳祖师所授梅花易数,他为此折寿三年!如果真受上天眷顾,能折寿?还有,那雨雪也不是他祈来的,是凑巧!他已经多次私下表示过了,否则为何整整一年了,没听说他再去祈雨?去年山西北部干旱,为何没见让他去?这些事情你们都不知道。照我看,你们都是期刊看多了,什么能信,什么不能信,要有一个最基本的判断力!”
  那大法师慢慢点了点头,和其余三位师弟一起舒了口气:“老师这么一说,我们就宽心多了。”
  顾老头有些沉痛的道:“说到这里,我还是要再次提醒你们时刻牢记一桩,我们师徒辛辛苦苦筹谋壮大的家业,如今快要毁于一旦了!赵致然、卫朝宗、东方礼,乃至邱云清、卓云峰,这一个一个,都是我等的大仇!把这些人除去,不一定能挽救秀庵,但却有可能出现转机,邱云清和卓云峰且不说,但其他三个必须尽快杀掉,其中又以赵致然为当务之急!去年我就判断他可能坏我等大事,故此才回的京城,惜乎太过谨慎了些,没能早日下手,以致有今日巨变……”
  一番训诫之后,顾老头吩咐将此处聚集点废弃,重新去寻找另一家客栈。
  临分别之际,几个弟子纷纷询问:“老师,我们定的彩票您帮我们买了么?”
  顾老头道:“买了的,慌什么!等中了自会替你们去兑来。我再说一次,买彩票是要签名的,你们几个不要私自去买。”
  几个弟子答应了,于是互相分别,顾老头晃晃悠悠去了莫愁湖边,沿岸走了片刻,见到了莫不平等人所乘的画舫。
  登上画舫之后,他立刻加入到激烈的争论之中,提出了自己对明天战局的预测。
  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圈子对修行球大赛的预测水平还是相当精准的,基本上都能靠购买彩票养活自己,并且过上比较舒适的生活,由此可见其中奖率之高。
  这一点在第二天的第一轮大赛中得到了充分的证明,五个人加起来一共购买了一千注组合,各自耗费纹银二十两,中奖率普遍达到了一成五以上,其中莫不平达到了两成。
  总计兑奖一百五十七两,包括莫不平和顾老头在内,都获利二十五两以上,只有一个人亏了五两。
  如莫不平这样的小散修,假如一期能赚个十两、二十两,一年下来就是五、六百两甚至七、八百两,这就足够保证他们优渥的修行生活了。更何况其中还蕴藏着中天奖的机会,当真是说不出来的惬意。
  兑奖完毕,众人交流心得,有两个是以前京城赌坊的常客,都说自从玩了彩票以后,都不进赌坊了,不仅自个儿精神头足了,家里也支持。
  顾老头也笑眯眯的感慨:“老夫以前好赌,输去银两无数,别看买彩票只是小钱,但却比赌坊中单纯关扑来得有意义,此中的学问,当真是博大精深,一辈子都钻研不透,老夫也由此戒赌了。等哪天钻研透了,外加一点好运,一注就博个万两,比赌坊强胜百倍!”
  几人又谈论起这一期最关注的那张彩票,却没有给大家带来好消息,中是中了的,却不是天奖,也不是地奖、玄奖,而是中了一个宇奖。
  今年的比赛由八强赛改为十强赛后,每组多了一场,组合号由十二组增加为十五组,难度增加了,但奖项也增添了一个宇奖,位在人奖之前,这一期开出来后,可以兑换一两六钱。
  宇奖也就意味着十五场赛事猜错了四场,当即有人失望道:“还赵方丈呢,还组委会总顾问呢,买个彩票还不如老子,白瞎了老子跟着他买,什么玩意!”
  莫不平道:“我倒是挺高兴,只是中个宇奖,说明修行球大赛没有黑幕,对于我等彩民来说,没有什么比一个良性的大赛来得更重要了。”
  顾老头也呵呵道:“能中一两六钱也不错,其实仔细想想,真要中了天奖,又能分得多少?听说今年买的人会更多,假设天奖的彩池增长到两万银子,但你能拿到多少?昨日光是你我在场,可是有一百多人都买了这一注的,你我不在的时候,这个消息又传了多久?有多少人会闻讯去买这一注?所以就算中了天奖,也是有史以来最水的天奖,得不着几十两银子的。”
  几人一想也是,旋即都乐了,顾老头又道:“小莫说得不错,对咱们来说,没有黑幕才是最重要的,遥想以前老夫参赌,为什么输得倾家荡产?那是真黑啊!可惜老夫当时没有琢磨过来……我以为,咱们当想个办法,写个联子什么的,总之都是好话,送到香炉轩去,向赵方丈、黎院使他们表示咱们的由衷感激,也为大赛越办越火造一把势头,尽一份咱们的心意!”


第一百零七章 转移支付
  第一天的十强赛,赵然在看台贵宾席上目睹了所有十五场比赛,看完之后,黎大隐笑着向他恭喜:“贵师兄首场即胜,恭贺致然了。”
  赵然笑着点了点头:“多谢老黎了。”
  这场首战,明显看得出来骆致清并不精于此道,哪怕大君山洞天中球场条件优越,但他也不过才练习了两个月,在技巧上显得很是生涩。
  比赛之所以能胜,完全依靠他的蛮力,将去年排位赛第六的先云门宗器恒打得狼狈不堪,一场比赛下来,光是修行球就被骆致清凌空击碎了八个,引起全场观众的热烈欢呼。
  其他场次的比赛,严世藩不出意外赢下了首战,赵然押注的彩票组合中,四个猜错的就有这场。
  另外,法师组的端木夏令也进入了十强赛,在这场比赛中惜败给去年排位赛第三的紫霞庵林三娘。赵然对他的参赛也很关注,之前曾向蓉娘飞符询问,蓉娘的答复是,他自己跑来报名的,没有跟家里提过一句。
  赵然问她来不来看自家二哥的比赛,蓉娘表示现在真的很忙,四季钱庄在两京十三省州府一级的布点,至今才完成到九十六个,她和安伯一南一北分头奔波,实在没时间。
  比赛结束,黎大隐向赵然道:“致然所提的参赛限制性条令,已经形成草稿,按照致然的意思,准备从明天开始征询各方相关意见,稿件已发给各大期刊,预计一个月内汇总回来进行修改。”
  赵然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不是难事,黎大隐完全可以办好,他只要提出建议即可。他真正思考的,是昨天深夜和黎大隐探讨的彩金问题。
  第一期最新统计上来的彩票发售额实在太大了,大得黎大隐都有些害怕!
  去年每一期的平均发售量如同赵然所预计那样,在十万两左右,精确数字是平均每场十万零三百多两,而今年的第一期,就暴增到了十九万八千两,几乎翻倍!
  如果每一期都维持在这个水平的话,总盘子将超过八百万两!
  天下岁入折合成银子又是多少呢?户部统计上来去年的总岁入是两千二百万两(含钱粮绢等),各级道门总岁入是四千六百万两(含灵材灵药符箓法器折银),加起来六千八百万两。
  其中,户部折去耗羡,入库一千六百万两,总观收到手上的,同样是一千六百万左右,但其中的银钱只占一半。
  也就是说,每年投入到修行球彩票中的银钱,就和户部或者总观拿到的银钱相当了。
  赵然见黎大隐脸色不太自然,安慰道:“早跟你说过的,民间之富,数倍于国家岁入。”
  黎大隐叹道:“但也太多了,我都担心会出问题。老百姓手上有那么多钱吗?”
  赵然赞许道:“老黎你有这个觉悟,说明良心还是在的,哈哈。这么跟你说吧,大明之富,其富不在全民,而在高收入者,也就是修士、宗室、官绅、道士、豪商、地主、胥吏,所以这些彩票,绝大多数是卖给了他们。真正能够买得起的普通百姓又有多少?比如农户、手艺人、织户、小商小贩等等,一钱银子一张彩票,相当于一户五口人家三五天的开支了,所以我们经常听说一个村子、几户邻里合起来买一注彩票,就是这个道理。”
  黎大隐认真倾听着赵然对彩票购买者的分析,眼前就勾勒出了一幅大明各阶层的图景,一边仔细思索,一边不停点头。
  赵然续道:“大明立国六百年,国泰民安,远超前代,这是道门主宰镇压天下气运的结果,能够见此繁华盛世,是吾辈之幸。但我们也不可不察知其中的问题,毕竟时间久了,财富正在慢慢向着我刚才所说的那些阶层转移,如果不迟滞这种趋势,将来会令我道门头疼的。”
  黎大隐若有所思:“因此,咱们这个修行彩票的总额里,各有一部分交给总观和户部,其实是从这些富户手里把银子收上来?”
  赵然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我们发行彩票的本质,其实是用这些富户的银子,画一个重新分配的大饼,哄来更多的银子。你刚才说一年能达到八百万,担心涸泽而渔,我认为大可不必,明面上是八百万,但有一半又通过彩金池返还回去了。同时,我们还将其中的一百六十万付给了总观和户部,要求他们用在慈善民生上,另外还有四十万进入咱们设立的慈善金。这样的分配方式,是一种变相的转移支付,我们做彩票的最终意义,也就体现在了这里。”
  黎大隐恍然:“原来如此,我们其实是在劫富济贫。嘿嘿,这种感觉其实也不错。”
  赵然失笑:“你要这么说也没错,但我们现在只做到了头一半,也就是劫富,但能否济贫,却还在未知之间。”
  黎大隐捏了捏拳头,恶狠狠道:“回头我便去找甘书同,他要敢不把这笔银子用在民生上,我跟他没完!还有总观……嗯,总观还是让我老师去过问吧……”
  赵然抱拳,向黎大隐躬身:“若是老黎真能让总观和户部把钱用到民生上,贫道代天下苍生感谢你啊!”
  黎大隐连忙将赵然托起:“这是怎么说的,致然放心,我去想办法。”
  想了想又道:“还是觉得一钱银子一张有些太高了。”
  致然道:“两个目的,一是抬高普通百姓的进入门槛,不让他们拿生活费往里买;二是节约咱们自己的成本,若是放开的话,我们的盘子总量必然还会上涨,但其中的耗费也会大幅度增加,至于降到多少合适,需要算一个边际曲线……”
  黎大隐有些发懵:“致然你说什么曲线?我只听说过女子的曲线,还没听说过边什么……曲线。”
  赵然摆了摆手:“算了,回头再琢磨琢磨。如果老黎觉得太高,可以先试行五分银子一张。”
  黎大隐挠了挠头:“我再想想……要是裴道友在就好了,我如今真是忙不过来了……对了,加上去年冬季赛的留存,现在慈善金有四万多两了,而且每隔七天还会增加一万,这笔钱还没动用,你看应该怎么弄才好?刚才你说了转移支付、关注民生,这笔银子是不是咱们发给那些穷户算了?嗯,对了,等你上任玄坛宫方丈以后,可以由你的名义发下去,也算助你一臂之力。”
  赵然笑道:“老黎能有此心,我是感激不尽,但这笔银子先等几天,这么直接分下去,不是上途。”


第一百零八章 交流挂职
  正月二十八日,简寂观下诏,批准各地上报的府宫、县院方丈名单,早已做好了充分准备的玄坛宫当即召开公推大会,将赵然推上了玄坛宫方丈的法座。
  而在松藩,陆元元也成为了天鹤宫的方丈。陆元元升座当天,余致川代表宗圣馆现场观礼祝贺,据闻有上百名提前得知消息的四川各家散修也赶到了天鹤宫,观礼之余拉着余致川套近乎,让余总编着实“焦头烂额”了一番。
  监院白腾鸣专程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言辞中唏嘘不已,对于不能继续和赵然共事而“深感遗憾”。
  赵然也很遗憾,因为他发现,坐上玄坛宫方丈之后,他没有办法调人。不是说他威望不够,如今天下大势摆在眼前,他真要调人的话,除非简寂观强行压制,否则根本不成问题。
  他的困难在于,玄坛宫一个萝卜一个坑,占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空位给你留下来。作为与九江并称的天下首富之地,玄坛宫的道门职司个顶个的香饽饽,但凡有个空位都立刻打得头破血流,哪里可能留给他?
  除非撕破脸皮的强行挤占,把下面的三都和八大执事赶走,但这样一来,他还得给那些被他挤走的三都和执事们找出路,并且后遗症也很突出,在没有大错的情况下把人赶走,会导致人心不服,接下来的很多事情就事倍功半了。
  琢磨来琢磨去,他把监院冷腾兴叫到了自己的方丈院。两人见面,赵然惯例邀请对方坐下,亲自出手泡茶,然后笑问:“冷监院与我松藩宗圣馆坐镇的龙阳祖师是否有亲?”
  冷腾兴道:“哪里敢高攀,听闻龙阳祖师是杭州人,我家祖上却是陕西人,当然,五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家的,如果龙阳祖师愿意认下我这门亲戚,我可是巴之不得的。”
  简单闲谈了几句,冷腾兴恭维起赵然在川西北的成就。他还是做了一番功课的,对赵然在松藩的事迹如数家珍,瓦解白马三部、发展民生、抗旱救民等等,都说得头头是道。
  赵然谦虚道:“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都是同道们的支持和关爱。冷监院是精于布道的,当知众人拾柴火焰高,没有一个高效、务实、愿意做事的团队,想要把事情做好,那是不可能的。”
  冷腾兴点头道:“方丈说得再对没有了。”
  赵然道:“来之前,我也看了新下来的信力簿,整个南直隶九千六百多万,应天府八百三十万,在十八个州府中高居榜首啊。这说明,冷监院还是用心的,玄坛宫各级同道们还是负责任的。”
  冷谦有些坐立不安了,脸上有点发红:“实在是当不得方丈如此夸奖。”
  他的确很不好意思,应天府虽然排在南直隶十八个州府的第一位,但人口也多啊,下属八县,合计三百万人,占了整个南直隶总人口的将近五分之一,可信力值呢,却还不到十分之一。随便一个会算账的,都知道这肯定是不如意的。
  这只是在本省内对比,如果拿出来跟外省对比,比如和松藩对比,那就更不堪了。松藩五十多万人,去年信力值突破五百万,如果按照这个数字算,应天三百万人,是不是应该达到三千万才合格?
  而且他也有所耳闻,三茅馆为何不派自家的修士来出任方丈,反而从天鹤宫请来了赵致然,就是因为陈天师对应天府、对南直隶的布道事务很不满意!
  赵然看出了他的尴尬,连忙安慰:“非是我故意示好,的确已经很不容易了。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大明首善之地,高官显宦、富贾豪绅云集于此,哪一个都不是好招惹的,更何况这些年……唉,不说也罢。总之,能达到八百三十万,我认可冷监院的能力,认可阖院同道们的能力……”
  一番话说得冷腾兴眼泪都快出来了,各种委屈被赵然撺上来,只觉这位方丈当真是理解道友、体贴下属的好方丈。
  “方丈……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懂!”
  等冷腾兴心情平复后,赵然道:“当然,我们既然身在京城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就只能努力去适应他,在这样一个新的形势下,想办法做好我们的事情,走好我们的每一步。比如,我们可不可以先定一个小目标,去年取得了八百三十万的成绩,那么今年能不能突破九百万呢?”
  冷腾兴点了点头:“有方丈在,就等于有了主心骨,我一定配合好方丈,拼死完成这个小目标!也希望方丈能够将您在松藩的做法带过来,让我们都有一个学习的机会。”
  赵然鼓励道:“我相信冷监院,相信玄坛宫的诸位同道们。说到我在松藩的经验,确实是有一些的,我忽然想起来,既然要学习,就好好学一学嘛,真正的学懂弄通做实。”
  “怎么个学懂弄通做实?”
  “想要学懂弄通做实,就必须加强四种能力的学习,一曰脚力,二曰眼力,三曰脑力,四曰笔力。”
  喝了口茶,让冷腾兴仔细体会一番,接着道:“想要增强四种能力,就必须从实践出发,一切结合玄坛宫的实际,具体来讲,我认为可分为两种方式,一个是走出去,一个是请进来。走出去,就是我们玄坛宫派出虚心向学的道友前往松藩;请进来,就是我们从天鹤宫将有经验有成绩的道友请到应天,两边相互交流、相互挂职,一期挂上一年或者两年,共同学习提高,这叫交流出真知。你看如何?”
  “方丈这个办法好!”
  “那咱们就抓紧些,宜早不宜迟。天鹤宫那头,我跟白监院熟得很,他肯定同意,咱们这边,你张贴个告示,让大家自愿报名,愿意去的,立刻安排。”
  “自愿?”
  “当然是自愿,强扭的瓜不甜嘛。当然,松藩是艰苦边远地区,去那边要做好过苦日子准备的,为了提高生活水平,咱们道宫可以搞一个‘松藩补贴’,每个月的薪俸加五两,一年六十两!凡是学成归来的,都将作为下一步提职的备用人选。你看怎么样?”
  话说到了这份上,冷腾兴还能说什么,自是满口答应了下来——他不答应也不行,黎大隐曾经私下里威胁过他,若是不能好好配合赵方丈布道,他一家老小明年就要做好离开京城的准备。
  有了一年六十两的大额“松藩补贴”,又有回来后进入提职备用人选范畴的诱惑,玄坛宫当即便有十多人报名前往。
  赵然拿着这份名单,开始对位选人。


第一百零九章 团队
  应天府八县,上元、江宁、句容、溧阳、溧水、高淳、六合、江浦,其中上元和江宁两县一北一南分治京城。赵然动作没那么猛,也没必要把八个县都安插上自己人,因为庶政归还府衙和县衙,事务减少一大半,他也就用不着那么多人了,因此在征募赴松藩挂职人员时,只在玄坛宫和上元、江宁两个县衙发了公告。报名的也都来自这三处。
  职位最高的是玄坛宫的龙高功,这么一个清贵职司选择出走边地,着实是出乎赵然的预料。好奇之下,赵然将他招过来谈话,一问才知,这高功竟是个坚定的卫道士。
  这些年,随着南直隶大政方向的变革,龙高功愈发看不惯京城儒学排挤道学的现象,因此而愈发失落郁闷。听说有一个和松藩对换挂职的机会,第一个报了名。
  赵然对此还是很赞赏的,反而不想让他走了,当即出言挽留:“既如此,我的建议是暂时留任一段时间,今年或许会和往年不同。”
  龙高功道:“我知方丈与前几任都不一样,但大势如此,想要在布道上有根本性的改变,依旧是不现实的,难道不是么?”
  赵然默然不语,龙高功说的是对的,至少在庶政上,南直隶十方丛林为朝廷让路,这是近几年的方向,目的就是为了验证陈善道所说的另一条路是否走得通。
  龙高功见赵然不答,继续道:“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在关注松藩,方丈或许不知,我与总观留经主是至交,我们常常书信往来,讨论松藩的布道,研究《八卦》上的文章,对于松藩信力值六年翻十多倍的壮举,我很是向往,也想去看一看,道衙之间人员相互交叉是怎么进行的,布道事务研究室的是怎么将务虚和务实紧密结合的,这些都是我近年思索的问题。尤其想去看一看的,是为何川西北的青苗钱会实施得如此成功,还有红原守御所垦殖兵团……”
  赵然怔怔看着眼前越说越兴奋的龙高功,心里想的是,原来南直隶还有这样的人才,当真是没想到。
  龙高功最后道:“……我知这些制度大部分都是方丈首倡,按理说方丈既然来到玄坛宫,这应当是我跟随方丈学习的一个好机会。但我仔细考虑过,这些东西是制度、是体系,应天府目前不具备作出如此重大变革的土壤,甚至就连我刚才说的这些话、这些词,能听懂的人都很少——当然,以前我也是不懂的。以前只是通过天鹤宫创办的《八卦》来了解松藩,而今能有机会亲自去,我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我想去看一看那个六年信力值翻十倍的地方,我认为,那才是我真正向往的圣地,还请方丈成全!”
  赵然问:“我看过《皇城内外》的世俗版,我知道这份期刊是咱们玄坛宫在主办,但说实话,没有办好……”
  龙高功躬身谢罪:“就在我经堂名下,没有办好,是我的错。”
  赵然道:“什么原因?”
  龙高功道:“没有专人负责、没有钱物供给,只能转载摘抄其余刊物的文章。”
  赵然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回去准备吧,十天后出发。”
  除了龙高功外,玄坛宫八大执事中还有个典造愿意去挂职,因为有了龙高功的珠玉在前,赵然也很感兴趣的和他畅谈了一番,但谈完之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此君也信誓旦旦的说了很多要去松藩学习提高的套话,但对学习什么却一无所知,反而两次试探着确认是否一年期满后回来能得到升迁。
  与他相同的还有上元县院的监院,和刚才那位典造相比,这监院更显得自信满满,谈起条件来也更毫不掩饰。在赵然看来,他或许能力是有的,但对权力的追求欲太强,表现得太直白了一些。
  但不管如何,愿意主动去边地挂职,这就足够了,他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如龙高功一样纯粹,只要能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他就愿意给他们机会。
  萝卜和坑大致选好,赵然当即飞符已经出任天鹤宫方丈的陆元元,请她和监院白腾鸣商议此事。
  玄坛宫和天鹤宫的挂职交流并不是正式的人员调动,不存在档籍变更、薪俸调整的问题,陆元元和白腾鸣都知道赵然在应天府的处境,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抽调了十多名十方丛林中的道士,和玄坛宫对应交换岗位。
  在和赵然飞符沟通之后,经过微调,最终的人选得以确定,领头的是天鹤宫高功蒋致标、白马院监院雷善、龟寿院监院陆致羽,他们将过来接任玄坛宫高功、典造和上元县监院;剩下的人手都是这三位的得力干将,相当于组成了三个团队,前往应天协助赵然布道。
  这边人选一确定,赵然就开始找冷监院,商议玄坛宫、上元县部分职司的调整,目的就是为这三个团队腾位置。
  二月十日,玄坛宫挂职道士团来到了抱月山庄,一件硕大的法器已经停在了山庄中的湖边空地上,一群人静静的等候在法器边,正是天鹤宫蒋致标一行。
  双方寒暄已毕,赵然向龙高功等做了个手势:“诸位,启程吧。”
  龙高功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攀上清羽宝翅,他身后是鱼贯而入的应天府众道士。众人上去之后都在好奇的四处打量,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曲凤和操着控制飞舵,郑雨彤则在不时提醒:“扶好栏杆,把绳子系在身上,这是专为你们准备的绳索……不要摸那个地方,那是聚灵符阵,看来下回得设置一个盖子……”
  赵然携随同送行的冷监院一起抱拳:“恭送诸位!”
  龙高功等人也抱拳躬身:“方丈、监院,我等必尽心尽力,多看多学,不负方丈和监院的苦心。”
  清羽宝翅缓缓升上半空,掉头向西而去,直到看不见影了,冷腾兴依旧仰望着天际,满脸羡慕的叹道:“我何时能够乘坐一次啊?早知道我也报名算了……”
  赵然笑了:“冷监院想飞?这个简单,一千两银子!哈哈,开个玩笑……等一年期满,冷监院负责去松藩送人接人就是了。”
  冷腾兴喜道:“方丈可不要哄我!”


第一百一十章 大采购
  应天府衙位于大中桥边,南临贡院和府学,东侧就是密集设置的六部及有司。因为应天府地位较高,故此每任府尹品级都远超除了九江之外的天下各府,挂三品衔,算得上朝中重臣。
  工部侍郎、应天府尹汪宗伊正在府衙花厅中会客,会见的是刚刚履任玄坛宫方丈的赵然。在接到赵然的拜帖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不论这位近年来声名鹊起的赵方丈想干什么,他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既不得罪这位大法师级的仙长,也绝不会将手中掌握的庶务大权再还回去。
  想干涉应天的官府运行么?对不起,恕不从命了。
  但赵然的表现却和汪宗伊的预想有点出入,他并没有提出什么干涉府衙权力的要求,而是说了一桩杂事,他问的是,位于聚宝山下的官窑村能不能恢复起来。
  立国之初,江南遍地都是官窑,出产海量的砖石用于修缮宫殿和城墙,如今庞大的应天府城墙便是那时修建起来的。这些官窑的聚集地,便称为官窑村,其中最大的一处,便是位于应天府城外聚宝山下的官窑村,最盛时有窑二百余座,年产青砖两百多万块。
  但几百年过去了,对于青砖和路石的需求只有当年建城时的不到十分之一,大量的官窑都被荒废,聚宝山下这座官窑村也只剩十多处还在烧制,用于维持最基本的建房需求。
  于是汪宗伊询问:“方丈需要大量购买砖石么?是打算在何处兴建道宫?还是说只是想要修缮玄坛宫?如果是这样的话,目前所产是足够的。”
  赵然道:“非是我想修缮玄坛宫,我是见京城路面的青砖和路石损坏了不少,许多街巷路面已经露出了泥土,去年夏季,多有天降大雨而满路泥泞的情形,还有不少排水地沟疏通不够,以致拥塞,故此想要在这方面尽尽心意。”
  汪宗伊沉思了片刻,心道这位初始上任,看来是想要表现一下,我就不要折了他的面子罢,把城中主要的两三条大街整治一遍,看得过去就是了,左右不过百十两银子的事,府衙和工部两边对半承担,半个月时间就能把这件事情办妥。
  于是笑道:“方丈为民忧思,本官佩服之至,说起来也是本官的失察。这样吧,本官立刻吩咐工房衙役上街巡视,看看哪些街巷的路面需要整治,哪些水沟需要疏淤……”
  赵然取出一份手本递了过去,上面罗列了城中需要整治的街道名称,一排一排,足有数十条之多。
  汪宗伊心下不太乐意了,照这么个弄法,今年应天府什么都别干了,更何况银钱就得奔着三千两以上花,这笔银子从哪里出?
  正在斟酌词句,打算提醒赵方丈,这是庶政,玄坛宫最好不要指手画脚之时,却听赵然道:“我这里准备了专款,是慈善金的积累,所以我的意思是,从咱们官窑里购买砖石用于整修街面和水沟,相关人力也以招募的方式进行,不征发徭役,另外还想请府衙、县衙中有空暇的胥吏们出头,帮玄坛宫维持秩序,按时发放补助。另外还需要汪府尹出面,帮我招揽得空的工部大匠,这一笔银子我也会照付,整个工期大约在三个月以内……”
  汪宗伊眨了眨眼睛,问:“赵方丈……你说的慈善金,是修行球彩票那笔慈善金?”
  赵然点头:“正是。”
  汪宗伊身子向后一靠,一边招呼赵然喝茶,一边盘算起来,如果赵然以慈善金将京城的路面翻修一新,这可是件政绩啊,这件政绩里头,自己能分润多少呢?
  又听赵然道:“通过这次翻新路面,我也是打算看一看如今官窑制砖制石的水平如何,如果真能达到我的要求,将来的采购量会有大幅度攀升。”
  汪宗伊问:“赵方丈打算采购多少砖石?”
  赵然道:“翻新路面用不了多少,按工部城砖格局烧制,长一尺三寸、宽六寸、厚三寸,这样的青砖需要四十万块,我按照一两银子两千砖收购。”
  “四十万块?”汪宗伊有点失望。
  “确定了标准符合之后,下一步的采购量是两亿块,同时还有条石百万。”
  汪宗伊顿时呆住了:“青砖两亿?条石百万?”这是至少二十万两银子的采购额!
  赵然道:“或许会更多。”
  汪宗伊小心翼翼的问:“就算聚宝山官窑村完全恢复,恐怕一百年也是难以完成。”
  赵然道:“官窑村只是个标准,以此为标准,我打算向民间采购,哪一家的砖窑能够达到标准,我便向哪一家采购。汪府尹说的没错,官窑村的产量,一百年也拿不出这么多砖石来,但如果能够带动更多的窑石工坊一起来做,我相信还是可以的。”
  “那也得十年不止……”
  “现在的窑法不好,我们准备了一个轮窑法,可以增产十倍,另外,为了应对轮窑法对燃料的大规模使用,我们准备强制要求各家窑厂使用煤作为燃料。京城周边就有很多煤矿,如青丘山、紫金山、梅山等等,我知道都有很多小煤矿在产煤。当然,紫金山是不能动的,我的打算是采用青丘山和梅山之煤。为了鼓励大家使用煤来烧转,我的打算是,每出一窑砖石,便补贴一两银子。”
  汪宗伊是工部侍郎,虽然不是专门的部务侍郎,但对营造法也是有所研究的,粗粗一算,这又是十万两。
  总计三十万两银子的生意,其中聚宝山的官窑村能吞下三万两便顶天了,其余的二十七万两,都要从民间各家作坊、矿山中采购。尤其是矿山,明面上虽说都是朝廷的,但他自家就是工部大员,提前弄两张开矿的文书,简直轻而易举。
  对了,还得趁消息没有走漏出去,赶紧招募窑工,否则到时候就算想要开窑都没人可用!自己若是办一家窑厂,开两个矿坑,在其中分润个两三万银子,不是什么难事。
  “方丈所说的轮窑法,是仙家手段么?”
  “放心吧,虽是我宗圣馆研制出来的办法,但普通人也能施展,不需要修士参与其中。哪家的窑厂先期达到官窑的标准,这门秘法就先传给哪家,只传五家,绝不多传。”
  汪宗伊最后问:“方丈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动手?”
  赵然表示:“当然是越快越好。”
  汪宗伊当即赞同:“不错,如今已是二月,再有两个月,京城的雨天就要到了,我们不能让老百姓们再一脚泥、一脚水的度过这个雨季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桥
  “师兄,咱们真在大中桥上动手?会不会有点仓促了?”
  “咱们都感到仓促,姓赵的又会如何?是不是更想不到?”
  “我就担心动静太大了,来不及出逃……”
  “放心吧,一旦事成,咱们就立刻沿江东下,躲到东海上去,那边无数仙山灵岛,道门上哪儿去找人?”
  “大师兄,老师说的灵鳌岛,当真那么好?”
  “连绝情剑都赞不绝口的地方,能差到哪里去?”
  “绝情剑称赞过灵鳌岛?”
  “大师兄的话没错,我听说过,绝情剑当时追杀梧桐道人,一直追到灵鳌岛上,她当时说:‘跑到灵鳌岛上了?好得很!让尔知道什么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你又不在场,你怎么听说过?我怎么就没听说过?”
  “听风道人去年底自东海来采买秀女的时候说的,你当时不在!”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赶紧准备好!”
  师兄弟几人取出各自的家什,一个扮做菜农,挑着担水灵灵的菘菜,一个扮做小贩,背上的货担上还插着根糖葫芦,一个扮做乞丐,捧着个破瓦罐向路人乞讨,大师兄则装扮成闲汉,依着桥栏吧嗒吧嗒抽着烟袋。
  四人分处不同的位置,却隐隐呈四象之阵,只需赵然上桥,剩下的就是合阵一击!
  赵然从府衙出门,乘坐一抬两人小轿,沿着金水河边徐徐而来。他是乘不惯轿子的人,今日乘轿也是为了进府衙方便。
  出来之后行了一段距离,堪堪到了大中桥北头时,犹豫了一下,琢磨着是先回玄坛宫还是直接去找黎大隐。一犹豫,便习惯性的施展九天玄龙大禁术,开启优选大法,点点豆豆了起来……
  在桥头,赵然吩咐落轿,命两个玄坛宫客堂的火工抬着空轿子回去,他实在是不习惯坐着轿子到处跑,不仅慢,而且颠,浑身都颠得不舒服。
  师兄弟四人在桥上开始紧张起来,眼角余光瞟着赵然下了轿子,做师兄的心里默念:“上桥,上桥,上桥……”其他几个师弟也都心有灵犀同时默默催促“上桥”。
  就见赵然背负双手走上大中桥,上来两步,在桥头站定,顺着桥左向下面的河水注目张望,也不知在看什么。
  两个火工居士抬着小轿吭哧吭哧从师兄弟四人眼前而过,片刻便到了石桥的那一头,消失在人群之中。
  赵然退开两步,转到了桥的另一个方向,又冲着桥下的河水张望起来。
  师兄弟四人屏住呼吸,四双眼睛同时盯住了赵然的双脚。
  过了片刻,这双脚转了个方向,两步下了大中桥,师兄弟四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赵然向北扬长而去。
  赵然沿着皇城向北溜达,看着慢,实则快,不多时便绕过皇城西北的富贵山,出太平门,抵达紫金山。上山来到香炉轩,在门口撞见黎大隐的师弟彭云翼,彭云翼连忙邀请赵然进屋:“赵方丈来了,师兄正在书房中,刚才还念叨着要去找方丈。”
  进了书房,就见黎大隐正在翻看《皇城内外》,看的却不是修行版,而是世俗版,赵然笑了笑:“黎副印,这期皇城内外可还看得?”
  黎大隐请赵然落座,让彭云翼斟茶上来,道:“的确大有改进,分的这些版面清晰明了,也更接近世俗,登载的京城趣味新闻和故事非常有意思,很多事情连我这个在应天待了三十年的人都没听说过……这一期发售了一千三百份?直接翻了两倍啊,以前卖都卖不动,只能强行发给应天府各县院。”
  赵然笑道:“以前是没人没钱没内容,除了摘抄还是摘抄,怎么可能卖得动?如今我大力整顿,自是有所收获的。”
  “听说是致然以前在天鹤宫时的那个高功主抓的?”
  “不错,《八卦》就是他在负责,这次带了两个《八卦》的主笔过来,这一套他们都很熟悉的。研究之后,决定走下层线路,贴近应天百姓的生活,由此打开突破口。”
  黎大隐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致然手下当真英杰荟萃。对了,我见期刊里好几篇文字都在讲述京城的街面和排水,这是什么意思?记得上回致然说,慈善金要换个方式使用,是打算用在这上面么?这对信力的增加有用?”
  赵然就是来找黎大隐商量这件事的,当即点头承认:“我的确是这个意思。”
  黎大隐不太理解:“修一修路面就能增长信力?不是我故意质疑,我以为信力或许能增加一些,但应该不如直接给百姓发米发钱好吧?”
  赵然道:“短期来看,发米发钱固然不错,但以我的经验,这不是长久之计。米吃完了、钱花光了,信力的增长也就停顿了。发的次数越多,得到的信力增加值就越少……”
  “这就是致然之前说的边际……边际递减效应?”
  “就是这个道理。等你发习惯了,大家收习惯了,就会认为这是道门应该做的,有一天忽然不发了,不仅信力值得不到增长,反而会下降,因为他们会认为你欠了他们的。”
  “升米恩斗米仇?的确有道理,这里头颇有学问。”
  赵然等他想通了之后,接着道:“我在龙安、在红原的时候,曾经发现过一种现象,称为‘家乡宝’现象,在前年三月的《八卦》上曾经让天鹤宫布道研究室发过一篇文章,就是讲这个的。当时蒋高功他们询问红原、松藩、小河、永镇四县的百姓,询问他们,哪一个县的月亮最圆最好看,几乎九成九的百姓都会说本县的月亮最好,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月是故乡明。当然,询问的不止这个问题,但绝大多数的回答中,让他们记忆最深刻、最为之骄傲的,几乎都与本乡有关,哪怕是家乡取得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成就,他们都会津津乐道。”
  黎大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赵然道:“我们改造的虽然是街道路面,每一户人家貌似都没有直接从中受益,但由此而改变的京城面貌,对他们潜移默化的影响却不会少,而且效果持续时间很长,有时甚至会是一辈子。当他们到外乡的时候,别人问他,京城好在哪里,他们就会毫不迟疑的回答,我们京城路面干净整洁。这是一种家乡形象的展示,可以称为形象工程。搞好了形象工程,对信力的增长不可小估。”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有一个梦想
  经过赵然的详细解释,黎大隐渐渐明白了:“致然所言大为有理,那就试一试,把街面整治一下,搞一搞致然所说的形象工程。可这依然用不着多少银子啊。”
  赵然笑道:“正要请老黎跟我走一趟。整治街面只是一个开始,等大家把这套做事的方法学会,有了大型工程的经验,有了一批合适的人手,产生一批愿意主动配合的支持者,我们就要脱离形象工程的范畴,启动真正的政绩工程。”
  “致然这是去哪里?”
  “江边。”
  两人向西北方向而行,出了仪凤门,上狮子山,来到最高处视野开阔的山头,向北遥望。
  赵然手指滔滔江水,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黎大隐击掌大赞:“好句!若非今日,我都差点忘了,致然还是山间客,几首诗作天下知名!这是临江仙吧?致然何时所填?可有下半阙?请致然写出来,我出三千两!”
  赵然笑道:“我可不是来和老黎吟风赏月的,这词也非我所作,想看下半阙,找杨学士去。”
  黎大隐想了想问:“翰林院侍讲学士杨慎?行,回头我去找他,但手书之人还是致然。”
  赵然点头:“只要他同意,我就给你写。我想跟老黎你说的是,自古至今,我们在唱怀这壮丽江景的同时,也都将这大江视为天堑,老黎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这天堑变为通途,不需要再乘舟破浪便能从容越过之时,会是什么感觉?”
  黎大隐没明白:“不乘船,莫非还能飞?别说老百姓,就算你我这样的大法师,想要学佛门达摩那样一苇渡江,也是力有不逮……”说到这里,忽然起了玩心,道:“对了,致然,我们一起去试试,看看一苇渡江能渡到哪里,不许穿法袍法鞋,更不许用符箓法器。”
  赵然没有扫兴的意思,他也想看看自家大法师的修为如何,于是欣然答应。
  两人下了狮子山,来到河边后各摘一枝芦苇,将芦苇抛入水中,运转功法,双脚踩了上去。当年赵然黄冠修为时,曾经踏波夜渡小金川,当时脚踝以下淹没于水中,裤腿全湿。此时已是丹生神识,自是完全不同,两只脚踩在芦苇上,只鞋底微微触水。
  但以芦苇渡江和踏波而行是完全不同的难度,一枝芦苇的浮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起不到什么借力的作用,反而双脚被限制在了芦苇上,还要想办法带着芦苇一起过江,难度何止加了数倍。
  大江之上浪涛也急,比之小小的金川更不可同日而语。两人并肩前行了数十丈,黎大隐便有些撑不住了,脚面渐渐没入水中。赵然也感到有些吃力。
  他虽然比黎大隐晚了一年入大法师,但因为大量炼化抗旱所积存的功德力,修为反而比黎大隐要深厚许多,再加上灵力金丹可以随时调换出来应急,所以情况要好上不少。
  到了百丈之处,黎大隐整个脚面都在水下了,赵然却依旧能够勉强维持着,他预计自己应该能坚持到江心处。
  见黎大隐似乎要糟,赵然双脚轻轻向下一压,身子晃了晃,整个脚踝进了水中,笑道:“不行了,要落水了,老黎慢来,我先走一步。”说罢,一脚踢开芦苇,从扳指中取出柄盾牌样的法器往前一抛,凌空而起,落下时左足在盾牌上轻轻一点,身子借力向前,右足足尖同时踢出,将盾牌踢向前方十余丈处,接住自己落下的身形。就这么连续起落间,终于到了对岸。
  黎大隐早已支撑不住,只是好于面子苦苦强捱着,此时也松了口气,取出柄飞剑,同样渡到对岸。两人算是不分轩轾,打了个平手。
  “三茅馆的功法,果然不同凡响!”
  “还是楼观的功法有独到之处啊,致然毕竟晚一年入大法师境,却分毫不输于我,佩服啊。”
  两人脚下一阵烟雾升腾,却是各自以功法烘干了湿漉漉的脚面。
  黎大隐回首江心,道:“没有炼师以上修为,不要想一苇渡江了,不,炼师都不够,达摩老和尚当年怕是菩萨境修为。”
  赵然想了想道:“听说是在嵩山中面壁十年而证道。”
  黎大隐点头:“有个达摩洞,传说洞壁上的人影是他当年所留,也不知是佛门捏造还是真有其事。”
  赵然道:“从对面龙江关到我们身后的浦口城,长四百丈,非黄冠以上修士而不得过,须乘船摆渡,否则只能望江兴叹。千百年来,挡住了多少人的去路……老黎,有没有兴趣,你我共同开创一个奇迹?”
  黎大隐问:“你想开创什么奇迹?”
  赵然指着大江道:“我有一个梦想,想在这浩淼烟波上建一座宏伟壮观的大桥,让这天堑从此变成通途!”
  黎大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道:“你疯了?”
  赵然笑了:“疯不疯的回头再说,我只问你,若大桥建成,能收获多少信力?”
  黎大隐张着嘴半天没合拢,良久方道:“这就是你说的政绩工程?若真建成了,有此奇迹矗立于大江之上,那就不是政绩工程,而是信力工程,怕是老百姓天天都要跟这桥边上香拜神了,西夏那帮和尚见了,都要磕头改入道门了吧?”
  赵然道:“大桥完工后,勒石为碑,撰写一篇记述,将我道门为此所做的努力题记其间,将老黎你的名讳刻录于上,千百年后,三茅馆大法师黎君大隐这个称呼依旧为天下人传诵……”
  黎大隐伸手制止:“且慢,致然且慢,容我想想……唔,致然先说说你打算怎么建桥?我从未听说过有谁能建出横跨四百丈江面的大桥……这里应当是京城左近江面最窄之处了吧?原来致然早有预谋,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赵然严肃的问:“有兴趣一起么?”
  黎大隐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当然。”
  赵然道:“其实说难不难,一句话,打破思维局限。”
  “什么意思?”
  “以前我一直奇怪,有些事情明明很简单,为什么大家都没有想到呢?比如为什么大家都不把修行的道术拿出来和老百姓一起分享?为什么这方世界所有人都把修行的本事用在了自己身上,或提升、或斗法、或享受、或捞钱,很少会想到将其用在民生上,用在百姓头上。我们以为,给百姓们一个安定的世界就足够了,但在安定之后,难道不能多做一些,让百姓们生活更富足、更便捷呢?这些事情做起来很简单,将百姓的需求和我们具备的道术结合起来,仅此而已。”
  “将道术和百姓的民生挂钩?”
  “不错,其实说起来简单,但老黎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这么做吗?”
  黎大隐想了想道:“修行是为了自己飞升,但凡想要飞升者,都孜孜不倦潜心修行,哪里有工夫关注俗世红尘。”
  他没有说自己,其实如他这般没有志向的修行者,关注的也多是自己,哪里会想着做这种吃力的事情。
  赵然点头道:“是啊,这就是我等修行者的自私之处,我们只求索取而不求回报,光想着自己飞升,而没有考虑百姓们的生活……那么老黎你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修士需要依靠信力渡劫和飞升的吗?”
  “这……”
  “我也不知道,但正如陈天师所言,古时飞升不需要信力,为何今时需要?信力的出现又是何时?”
  “……”
  “这两个月,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有时候我在想,这会不会是天道对我们的惩罚?他告诉我们,有索取就必须有回报,拿了百姓的,就必须补偿回去,此为天道循环。而信力的产生,或许就是天道对我们所做补偿的一种计量,本质上是一种债务的反馈。他没有告诉我们欠了百姓多少债,而是告诉我们,我们偿还了多少。”
  黎大隐有些发懵:“你是说……我们追求信力,其实是在还债?”
  赵然摇头:“我还没想清楚,其中还有很多问题值得深思……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可以试试。”
  “怎么试?”
  赵然打了个响指:“我刚才已经说了啊,我们可以试试,用道术服务于信众百姓,努力还债!”


第一百一十三章 砖窑和煤矿
  从这一天开始,黎大隐的日子更加忙碌了,除了继续打理修行球大赛,他又将精力分出来一部分,向“在大江上建一座桥”的宏伟构想倾斜。
  到了二月底的时候,慈善金在四季钱庄京城分铺的存银量达到了十万两,第一步计划开始启动。
  其实赵然表示过,什么时候启动,不用看慈善金的积存量,随时都可以开始,但黎大隐依旧不放心。
  没有见到将来收益的真金白银,仅仅凭借着预估就开始花钱,总是令他很不安。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这边大笔大笔往外掏钱,那边银子却跟不上了怎么办?这种资金链断裂的情况想起来连睡觉都不踏实。
  如果不是赵然拿着一份四季钱庄江西总店开具的授信额度证明扔在他面前,他恐怕要等到积储量超过二十万两时才敢开始。
  这张证明上明确表示,慈善金账户上全年可随时借贷的上限是五十万两,年息百分之八。这是个很低的收息,是纯阳阁对修行球大赛的无比信任。
  汪宗伊陪同赵然前往聚宝山下,考察官窑村的恢复情况,这里原先有二百多座砖窑,在汪宗伊近月的努力下,已经有一半的窑口恢复了生产。今天正好是开窑的日子,雷善陪着赵然等候了许久,待试制青砖出窖,便立刻带着两位大匠师上前检验品质。等查完之后向赵然点头,于是赵然当场拍板,和窑长签下了包购文书。
  汪宗伊重点陪同赵然考察的是离此不到一里地的另一个窑厂,这里新建了三座砖窑,同样的生产品质令雷善颇为满意,但赵然却注意到,主持这三座砖窑的老匠师与他前些日子过来时所见的官窑村大匠师是同一个人。
  赵然无心追究这里头的猫腻,更不会管这处窑厂归谁所有,同样甩下了一份包购文书,同时让雷善将轮窑法的图纸和说明送给了这位大匠师。
  大匠师粗粗看了一遍顿时惊异万分,不顾上下尊卑上前询问赵方丈这图纸和说明的来处,想要知道究竟是哪位先贤所创,见诸于哪部经典。
  赵然仰望天际,似乎沉浸在了某种回忆当中,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告诉这位大匠师,此法来自海外一个叫澳宋的大洲,为五百仙人传世之作,以之为鉴,可启大明之盛世。
  一番话,听得汪宗伊、雷善和大匠师等人倾慕不已,共同仰头追思。
  从二月底到三月初,赵然连续考察了五座窑厂、六处煤矿,汪宗伊全程陪同,这样的热心程度,连赵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说了好几次,让汪府尹无需处处相陪,派个心腹幕僚来便可。
  但汪宗伊却吹胡子瞪眼,直说:“赵方丈你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赵方丈为了京城百姓风吹日晒不辞辛劳,本官身为府尹,更当尽心竭力才是,难道在赵方丈眼中,本官是个养尊处优不通民生的官么?为官一任,自当造福一方,什么在衙中坐镇之类的话语就不要再提了!”
  赵然只得竭力安抚,不停口的道歉:“汪府尹息怒,是贫道错了!贫道给汪府尹赔罪了!”之后又道:“产能还是不够啊,砖窑如此,煤矿亦如此。”
  当汪宗伊再次追问究竟时,赵然将他拉到了上次与黎大隐指点江山的狮子山上,手指大江,豪迈的喊出了相同的话:“我有一个梦想……”
  汪宗伊没有如黎大隐一般说“你疯了”,凡俗之人对于修士的信心,比修士们自己都强得多。他关心的是,这么大的一个工程,赵然可以砸多少钱。
  于是,赵然再次将那张随身携带的四季钱庄授信证取了出来,于是,汪宗伊被上面标明的每年五十万两授信额砸懵了。
  到了晚间时分,赵然正在书房中和前来对账的黎大隐讲述预算编制的概念时,知客来报,说是上元县院监院陆致羽和县令梁友诰联袂拜访。赵然向黎大隐告了个罪,黎大隐头都没抬,摆了摆手示意你忙你的,然后继续埋首于赵然绘制的表格中。
  赵然来到客堂相迎,陆致羽是黎州出身,和部民打交道多了,养成了直来直去的习惯,见面便道:“梁县令说想拜访方丈,却又生怕冒昧了,故此拉着我来。我这些时日颇受他照顾,觉得梁县令人不错,所以一起过来搅扰方丈。”
  赵然热切回应:“老陆的朋友,便是我赵致然的朋友,感谢梁县令对老陆的关照,今后一定要继续支持上元县道院啊!”
  梁友诰忙道:“应当的,应当的。”
  几句寒暄之后,依旧是陆致羽破题,将梁友诰的心思道明,原来这位县令消息灵通之极,此刻已经听说新任的玄坛宫方丈赵致然有一个宏伟的计划,这个计划的名称是“我有一个梦想”。
  对于赵方丈的梦想能否顺利实现,梁县令自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夤夜而来,想要一听究竟,也好出一份力。
  赵然对此自身深表感激的,众人拾柴火焰高,孤家寡人肯定做不成大事,于是兴之所至,连夜拉着陆致羽和梁友诰登狮子山。
  好在京城当真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哪怕天黑夜深了,江边依旧灯火稠密,看得很是清楚。在赵然关于梦想的抒情诵叹声中,梁友诰反复确认了几次“是这个地段么”
  “到浦口城吗”、“西边离沙洲多远”、“北边距七里滩几里”,然后携手下山。
  赵然的建桥梦属于核心机密,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反倒是街道和排水改造的事情,在《皇城内外》的大肆报道下,整个京城百姓都知道了。这项工程自是引来叫好声一片,尤其期刊中多次透露,将在每条街道上设立公共茅房时,更是受到百姓们的热烈欢迎。说实话,满大街粪便随处可见的日子,实在糟心透了,百姓们对期刊中所描绘的干净整洁的生活,都产生了浓浓的期待。
  三月中旬,随着第一批青砖的出窖,随着几座轮窖的投产,随着第一笔八百两银子的钱款支付,京城的街道和排水改造工程正式启动。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户部在甘尚书的拍板下,特意向应天府拨出一千两银子,令汪宗伊大悦不已。
  赵然要整修的第一条街道便是玄坛宫所在的玄坛坊大街,这条大街也会成为工程示范街。招募来的三百名工匠和力役将用三天时间完成这条全长二百一十丈大街的改造,包括撬除坏砖碎石,重平露土的地面,铺设新砖石,重葺排水沟。三天后,还要在东、西两头建两间公共茅房。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炮
  为了打响第一炮,赵然将方方面面的负责人都请到了玄坛坊大街,再次确认一遍工期各方应负之责。当然,汪宗伊依旧怀着饱满的热情出席,上元、江宁两县的县令同样热情高涨,个个亲自到场。
  汪宗伊严肃而郑重的向他们表示,街面改造工程是当前京城最重要的事务,朝廷邸报、《皇城内外》等都对此事有大量登载和报道,道门、朝廷、百姓各方都高度关注,绝不能有所延误,否则必然追究相关责任人,甭管是谁,一律严参!若是有京中权贵阻挠破坏,立即予以制止,制止不了的。速速报于本官,本官来处置!
  议事时涉及到封拦街道、严防破坏等等问题,两县县令都拍着胸脯立下了军令状。
  领头的工部匠作大监对于三天完成工期感到很是为难,他认为至少需要十天方可,单单是把破碎的砖石撬走、平整路面等,就需要三五天,赵方丈的限期实在是太紧了。
  对此,上元县院方丈陆致羽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匠无须担忧,且等赵方丈起课。”
  果然,这位大匠师就听到了赵方丈马上要在玄坛宫中办一场斋醮的通知,于是跟着一众官员、道士们进了玄坛宫,就在殿中目睹了一场“安龙奠土科”,当场请出一排五方五土五龙神及诸司功曹虚影分身,将玄坛殿前的供桌上挤得满满当当,将这大匠震得目瞪口呆。
  见这虚影还在不停往外出场,大匠有些担心诸神从狭小的供桌上摔下来,招呼两个手下一起搬了张桌子过来拼在旁边,双手作虚扶状,想将这帮子神仙请到空桌上来站定。
  正在挥舞法剑凌空书写金光篆文的赵然大感好笑,冲旁边担负提科之责的冷监院咳嗽一声,冷监院这才惊醒了一般,招呼着同样看得目眩神迷的汪宗伊一道,上去将大匠师拽下来。这几人如此表现,在场上并非特例,虽说到场的汪宗伊、冷腾兴等都参加了去年底在文昌阁举办的讲法堂修士结业斋醮上站在前列,但那次斋醮更重实质,远远没有今天这般来得花哨。
  赵然今天的斋醮就是冲着花哨来的,请出来的都是些在道门神祗品级中最低等的小神分身,而且他也没祷告任何需求,所以耗费很少,几乎没什么用处,但表演效果却相当不错。
  在如何尽可能偷工减料的情况下搏一搏眼球,赵然在龙安和松藩已经极富经验,在这方面,科仪世家出身的陆元元拍马都起不上他。
  斋醮结束,赵然要求汪宗伊在玄坛坊宵禁一夜,于是上元县的衙役们值起了夜班,从子时初刻开始,把主街的两头堵了起来,严禁行人通行,不许住户出门。
  当夜,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各自探头探脑的向坊内张望,但限于地上划出来的白线,且又对仙神之事心存敬畏,不怎么敢逾线而入,只能瞪大眼睛仔细注视着被灯火管制得一片漆黑的街巷,个个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
  “老哥,里头那影子,是个什么神仙?”
  “我滴个乖乖,怕不是老君下凡吧……”
  “怎么可能,老君会下来干这粗活?”
  “你看是不是牛?天上的神仙有谁骑牛的?”
  “我怎么看着像鹿呢?”
  “咦?刚才看着像牛角的,怎么成鹿角了……”
  先不提这帮衙役们的窃窃私语,也不说临街屋内无数双躲在窗户和门缝后兴奋紧张的目光,单说赵然出了玄坛宫,在街巷间穿行,不时小声的鼓励着正在辛苦忙碌着的灵妖们。
  这些灵妖却不是君山系灵妖,除了雨阳外,都是洪泽系出身。让他们干点清除碎砖碎石、平整地面的简单工作还行,若是真要搞有技术含量的活,赵然还非得把五色大师、黄角大仙、飞龙子等一帮家伙招来京城不可。
  但就算如此,也把领头的雨阳给忙活坏了,在君山系施工队中的这个后进分子,此刻混成了技术大拿,不停指出和纠正着洪泽系灵妖们的各种错误动作。
  “牛大,你那样不行的,把好转都给撬坏了,浪费啊,可耻的浪费!”
  “臭小子,你说什么?”
  “不是,牛大哥,我的意思是,咱轻巧点行不行,单角看准了从下面轻轻一顶……哎,对喽,干得漂亮……”
  “燕小六,你不要帮倒忙了好吗?咱们在这里撬砖呢,你跑上来吐什么湿泥?看看你弄的,这都撬不开了,哎呀这也粘得太紧了……”
  “猪老八,你怎么那么笨呢,比君山的高元帅还笨……嗯?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怎么还想打架不成?我怕你?狐小九!”
  “雨阳哥哥,什么事?”
  “你家八哥不听劝,你看着办。”
  “雨阳哥哥别生气……八哥别躲!把耳朵伸过来……”
  赵然微笑着看他们打闹,一点也不干涉,灵妖自有灵妖们的处事之道,他见得多了,丝毫不以为奇。一边验看工程质量,一边琢磨,等到把京城重铺路面、疏通排水的事情干完,这帮妖修应该能拉去搞一搞大桥了吧?到时候将君山系妖修们招来为主力,让洪泽系妖修打下手,他们想必能学得更快些。
  虽说这帮洪泽系妖修都是生手,但粗活本就没太多技术含量,以他们的修为,又只是不长的一条主街和两条小巷,依旧赶在天亮前完工收队了,将第二天闻讯赶来的户部工匠们震得一个个口干舌燥。
  从这一天开始,赵然的工程带动信力活动就正式开启了。他一边督促着工程,一边敦促着更多的砖窑开建、更多的煤矿开挖,并让工部石灰和米浆作坊满负荷运转,同时督促这帮洪泽系灵妖从江底挖沙。工程的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是整合身边的力量,打造一条从原料生产,到组织实施,再到工程指挥的初创体系。说直白一点,他是在用这个小项目练兵。
  同时随着工程的一天天持续进展,玄坛宫逐渐成了京城最繁忙的地点之一,由汪宗伊打头,包括工部有司、上元和江宁两县主官、两个道院的三都以上道士,都在玄坛宫频繁出没,几乎将玄坛宫的门槛踩烂。
  赵然在清闲了一年之后,忽然间又转入了繁忙的状态之中,如果不是张居正找过来,他都几乎要忘了裕王府这一摊子人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以玄坛宫为中心
  张居正被赵然请入后面方丈院的时候,还不时回头往后张望,直到赵然问:“叔大?叔大?”他才疑惑的回过头来,问:“方丈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这玄坛宫,怎么那么多县中师爷和胥吏来往?若非见到方丈,下官还以为来错地方了……”
  赵然摇了摇头道:“你说这事儿啊,这不京城要搞街面和排水重修工程吗?汪府尹很重视,严令两位县令时刻紧盯,不得懈怠,这两位便留在我这里了,他们也是忙得很,到现在已经快两天没有回家了,我见他们辛苦,便让云水堂腾了两个偏院给他们暂时落脚。没成想这两位如此敬业,连铺盖卷都搬过来了,大部分时间盯着工程,得空了也处置一下紧要的政务。”
  张居正眨了眨眼睛,道:“下官刚才还看见,江宁县正堂在偏院审案……”
  赵然道:“你说的那个案子,其实也与工程有关,昨夜文德桥上刚铺好的青砖,今早起来就被人盗挖了,江宁县班头查案很有一套,中午就把人抓住了,正在那边过堂审问。”
  张居正听完算是理解了,但理解归理解,依然觉得很是匪夷所思,当然他也没工夫为这种事情纠缠,于是道:“下官此来……”
  赵然翻阅着一份上元县做的计划书,边看边道:“你们又遇到服气法修行中的困难了?”
  张居正讪讪道:“呵呵,英明无过方丈。”
  赵然想了想,抬头道:“这样吧,我明日午后过去。”
  张居正喜道:“我来迎候方丈?”
  赵然道:“你就不要来了,太显眼了,我自己去就好。”
  赵然起身将张居正送出方丈院,路过云水堂偏院时,忽见一群捕快用铁链套着几个壮汉往院子里拖,领头的几个高呼:“抓到了、抓到了,是清凉山金仕伦干的,速速报与县令!”
  “还有赵方丈,快去报与赵方丈!”
  “方丈来了,方丈,我们抓到偷盗砖石的贼首了!”
  几个捕快出来围在赵然身前,向他七嘴八舌的邀功,赵然顿足向张居正道:“叔大,我就不送你了。”
  张居正忙道:“方丈先忙。”
  刚刚出门,外头又是一帮捕快衙役闯了进来,张居正刚巧认得为首之人,却是上元县的县尉,此君向张居正躬身施礼:“见过张主簿。”
  张居正还礼:“这是……”
  那县尉道:“有要事向上峰回禀,且失陪了。”
  张居正点头:“你忙你忙。”
  那县尉带着人急匆匆进了玄坛宫,张居正隐约听得一嘴:“县尊老爷让你速速禀告赵方丈,私设赌坊的事情查到了,对头势大,不好相与……”
  第二天,赵然将公务处理完毕,便去了裕王府,一帮子学生在裕王的领头下,早已恭候多时。赵然差不多一个月能来一次,每一次都能见到学生里头有新的面孔,至今已有三十余人。
  今日同样如此,他也不以为意,仍旧按照快慢进度分成两部分,快的里头二十余人,已经开始偏重导气呼吸,慢的里头也有十来个,依旧在纠正动作。
  赵然回答了一些修行中的问题,便让两头都练起来,看了一会儿,从慢组中选了两个差不多的,让他们到快组里跟着练。
  半个时辰之后收功,冯保给赵然亲自端了茶过来,赵然会意,跟着他溜达到池榭边。
  冯保低声道:“方丈让找的金芳一直没有找到,但却打探到一个叫金英的。”
  “金英?杨金英?”
  “是,也是嘉靖三年遴选秀女入的宫,同为京城人氏,也姓杨,年岁与方丈所言大致相同。”
  说着,冯保取出一张画像交给赵然:“方丈过目,看看是否此女。”
  赵然接过来仔细看着,但说实话,他没见过杨金芳,看了也是白看,于是道:“这图我收了?杨金英是什么情况?”
  冯保道:“是个尚寝局的常在,但只见于名录之中,我的人打听了数月之久,才搞清楚,尚寝局在御花园处设了个掖庭,这个叫金英的归那里管。这幅图是重金从王宁嫔的贴身宫女那里求来的,这个王宁嫔就出自掖庭,不过现在失宠了,陛下如今宠幸端妃,也是掖庭出身。”
  见赵然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又解释了一番,告诉赵然,尚寝局是内宫六局一司之一,常在就是其中有品级的宫女,官位是从八品,相当于杂役宫女的领班。
  他同时还告诉赵然,尚寝局是六局一司中最没希望放人出宫的地方,尤其是连他这个做过秉笔的太监刚刚才听说过的掖庭,就更是不要想了,因此隐晦的劝告赵然,如果金芳就是金英的话,建议“莫再惦念”。
  赵然对冯保表示了感谢,然后专程前往龙潭卫来见张略。
  张略捧着他递过来的手绘图看了片刻,眼珠子越瞪越圆,满脸胀红着道:“多谢方丈……末将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金芳。”
  赵然好奇的侧过头来一起端详:“你可要看仔细,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女人的相貌变化可是很大的。”
  张略指着图像上女子的耳垂:“这里有个黑点,非是笔误,乃是画像之人刻意为之。容貌有五六分金芳的样子,再加上这颗痣,无疑了。”
  赵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陪着张略发了会儿呆,叮嘱他:“人打听到了,但一入宫中深似海,你不要瞎琢磨,更不要失了心智做些糊涂事,想一想你老娘,还有这帮弟兄!”
  张略长叹着点了点头,浑身跟抽空了似的,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一句话。
  赵然在龙潭卫没待多久,便被一张飞符催了回去,飞符来自东方礼,赵然接到飞符的时候拍了拍后脑勺,还真差点把观云和春风两个贼道抛在脑后了。
  自打去年底将两个贼道抓捕归案,至今已有三个多月,对这两位的审讯迟迟无法取得进展,始终突破不到关键人物头上。两阁想了不少主意,采取了不少手段,却依旧没什么效果,最后干脆关押起来,并且开始一丝一丝往外透露风声,希望能够打草惊蛇。
  今日收到东方礼催他过去的飞符,莫非真惊出蛇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又一条新线索
  赵然出了应天府东北的水波门,赶到了江边疍民渔村旁的仓库区,来到东极阁那处窄小的院落,见到了东方礼和卫朝宗,还有卫朝宗的妹子卫三娘,以及东极阁审讯专家武甲和丁巳。
  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外头便响起了敲门声,武甲和丁巳一齐翻了个白眼,扭着肥臀骂骂咧咧就出去了,过不多时重重将门一关,插上门闩返回来,气呼呼的坐回椅子上。
  赵然好奇的问:“怎么了?”
  卫三娘在旁边忍不住冷声道:“也不知怎么搞的,这个月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人跑来挨家挨户敲门,询价购房,尤其是这几天,几乎每天都要来个两三拨。”
  武甲没好气的补充道:“隔壁院子已经出手了,作价二十八两,就这么间破院子,连上半亩地皮,二十八两,嘿嘿。”
  丁巳也道:“要不干脆把院子卖了吧,这地方也怕是不大稳妥了。”
  京城的地皮肯定比外省要贵,上好的水田一亩地能卖出二十五两、三十两银子去,可问题是这里不过一处江边的滩涂地,种不了粮食,只能当货仓,院子值不了几个钱,半亩地二十八两,真心贵了。
  几个人在这里议论一番,赵然很是尴尬的摸着鼻子,犹豫了片刻,不知该怎么插嘴,只是提供建议:“还是不卖的好。”
  武甲问:“赵方丈为何说不卖?”
  赵然道:“城北这一带,由西向东,靠着江边的地段,都不建议卖。将来可能会涨。”
  丁巳好奇:“为什么?”
  赵然这才解释道:“准备修大桥了,嗯,应天长江大桥。”
  几个人连忙追问,赵然便将这里要修大桥的事情透露了,又道:“大桥主要架在龙江关到浦口城这一段的江面上,所以那边的地要征过来,消息灵通的人就先买下,然后过一道手再卖给建设方。至于这边,属于辐射区,将来会修一些景观大道和花园别邺,地价也会上涨。”
  东方礼忍不住道:“致然你这消息确实么?”
  赵然点头:“应该属实。”
  卫三娘白了他一眼:“应该属实?你凭什么那么肯定?”
  赵然咳嗽了一嗓子,道:“嗯,因为这座应天长江大桥,就是我要修的。”
  众人顿时失神,良久,卫朝宗忍不住笑了起来,带动众人一起轰然大笑。大家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就是觉得这件事有点滑稽。
  笑了一会儿,卫朝宗道:“那是不是我们东极阁也可以去购买一些好地段,到时候转手卖给致然呢?哈哈……”
  卫三娘有个问题没想明白,问:“既然知道大家或坐地起价、或倒手谋利,为何赵师弟依旧放任不管?”
  赵然回答:“如果不让他们倒手赚上这么一笔,首先我这地就很难征下来,就算征下来,耗费的银子肯定比现在多得多,耽搁的时日也比现在要长,我这大桥就迟迟无法开工,开工之后也会遇到各种阻碍。我事先把这笔银子准备好了,不仅一切都会相对顺利,而且还节省了耗费。”
  卫三娘皱眉:“这是什么道理?”
  赵然道:“因为到目前为止,能提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是我想让他们知道的人。”
  卫朝宗想了想,道:“致然,那我就不客气了,到时候东极阁会屯上一块地,当然,我们不会轻易卖出去的。礼师兄,你们三清阁呢?”
  东方礼无奈道:“当然也要买上一块的,既然知道了而不动手,阁里的长辈会骂人的。”
  这件事情谈完,大家言归正传,卫朝宗道:“春风和观云已经被审讯三个月了,原本以为抓捕这两个废物是白费工夫……”
  卫三娘插嘴道:“其实也的确是白费了工夫,两个废物失踪了三个月,上三宫连正眼都不带看的,与我们的查案方向完全靠不上边。大哥不用给我遮掩,这点我承认,我当时走眼了,两个废物确实是因为巧合才去的北山坊。”
  东方礼道:“也不算白费,不管什么时候,抓他们都是应当的,他们手上血债累累。”
  卫朝宗续道:“三妹无须自责。虽然方向偏了,但如今却有了好结果,我们又抓到了一个中间人。”
  事情是这样的,经过连续的、非人的、到最后甚至是漫无目的不抱希望的严审,春风和观云把他们这一生能够记得的人名全都供了出来,在这一长串数百人的名单中,有一个名字被武甲认了出来,这个名字叫听风道人。
  听风道人是东海落叶岛上的岛主,三年前曾经因为登陆直隶时,与某派散修斗殴而致人重伤,被东极阁抓过一次,交了大量罚金和赔偿金,并被囚禁十五天之后,写了个悔罪书,这才放他回去。
  当年南直隶、浙江、江西、贵州等地同一时期发生大量同类斗法案件,一度引起东极阁高度关注,调派了武甲和丁巳负责总办,所以正好审过他。
  这种有案底的,一般都是办案的突破口。两个肥婆下意识盯着这个听风道人深挖了下去,在几经周折中,春风和观云招认,他们和听风道人是在扬州青楼中因某花魁而不打不相识,去年十二月,听风道人从海上回来,准备采买一些女婢,三人再赴青楼宴饮时,听风道人曾经提起过,他跟一个老头那里购买了两个秀女。
  这一供状立刻报给了东方礼和卫朝宗,引起两人的重视,只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也不知听风有没有返回东海,但死马当作活马医,一帮人按照春风和观云提供的模糊线索,找到了听风道人的落脚点,竟然发现这个听风道人尚未离开京城!
  于是东方礼和卫朝宗、卫三娘亲自出手,当场将这个未曾受箓的大法师境东海散修拿获。
  听风道人对他前来购买所谓“秀女”一事供认不讳——他号称自己没有错,他认为自己真金白银买卖女婢,并不违反大明律,更不违背道门戒令。不过他知道这是东极阁和三清阁联合查案后,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所有问题。
  几乎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那个向他出售秀女的老头身上。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东海散修
  听风道人不知道老头的名讳,只知道他自称灵台山道人,这位灵台山道人出售调教得比扬州瘦马还好的女子,这在东海少数富庶的岛主圈之中是有所传言的,他也正是凭借着这种传言,于七年前跟随熟人和灵台山道人挂上了钩,先后从他手上买了三位秀女。
  但今年来的时候,灵台山道人却让他多等等,说是“货源不靖”,出了点小小的意外。听风道人便按下心思耐心等待,反正每次他从海外而来,都要在江南停驻一段日子,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半载,也不在乎。
  听风的修为差不多是大法师境,之所以说“差不多”,是因为他的确已经丹生神识、本命寄托法器了,但至今未曾受箓,于玄门正宗而言,这就是没有完成境界的跃迁——因为没有受过大法师箓职,这一级别的符箓和许多需要沟通神力的道术就施展不出来,属于残缺大法师。
  当然,残缺不残缺的,听风道人毫不在意,东海、南海之上岛屿无数、岛主无数,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够得了机缘受箓,大家都一样,所以也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自行在江南繁华之地体验红尘俗世的听风道人,一边耐着性子等待“货源”,一边顺带将所携带的蚌珠、珊瑚、海兽皮骨及海底灵草、灵矿之类的东海特产脱手,采买着东海欠缺的各种日用杂货、修行材料,不知不觉就等到了现在,却依旧没有等来灵台山道人的知会,终于被两阁一举成擒。
  听风道人的骨头要比春风和观云硬上几分,但也就是几分而已,这种硬气来自于东海散修界混乱杀戮的习气,更来自于他有被捕的前科。
  按照武甲和丁巳的话来说,这种硬气其实并非硬气,准确的讲,更应该叫油气。有过前科的修士,对于道门的审讯都会显得更从容、更狡诈,会带有比较明显的欺软怕硬的特点。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奋力挣扎,挣扎不得就跟抓捕他的东方礼和卫朝宗、卫三娘讲大明律,讲道门诫令,别说,他还讲得头头是道。
  当无动于衷的东方礼等人准备将他从客栈带走的时候,这厮又开始当街撒泼:“道门修士打人啦……”
  于是被卫三娘祭出花篮当头罩住,昏迷不醒中带到了东极阁的秘密据点。
  等他醒来的时候,一见武甲和丁巳,立刻就怂了,浑没有半分被捕时的泼横样,当真如她们两个口中的“乖孩子”一般,问什么答什么。
  尤其在地下拘押房中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春风和观云之后,听风道人这下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莫名其妙卷入一场大案,这和几年前因伤人而被东极阁拘捕完全不同了。虽然依旧带着油滑,但听风道人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问题。
  “你们是怎么接头的?”
  “这个……正常买卖吧,不是什么接头……武刑头您可不能冤枉小修啊……”
  “正常买卖?呵呵,笑死姑奶奶了,强买良民出海,这是拐带,你觉得应该怎么治你的罪?小听风,拐带事小,意图掩护主犯,这可是罪加一等!老实说,你运气不怎么好,这是总观近年的第一大案,看看你好朋友春风和观云的模样,想必你应该有所醒悟才是。姑奶奶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好好想想,是继续装傻掩护你的共犯,让姑奶奶疼你,还是立功……”
  “报告掌刑,小修我要立功!”
  “真是乖孩子。说吧,刚才的问题。”
  “灵台山道人……那个家伙在北山坊有间破屋子,屋子外面挂鬼方……”
  刚说到这儿,武甲取出张白纸在他眼前一晃:“是这个吗?”
  听风道人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是这个,就是这个!原来武刑头都知道了哈……”
  “我们知道的比你想得要多得多,老实交代吧,说一句瞎话,你就免不了吃一番苦头。这图为什么叫鬼方?”
  “武刑头,小修交代了,能不能放过小修?小修是真不知道这个家伙干的伤天害理之事啊,小修买人的时候都是有卖身契的……”
  “小听风,你真打算跟姑奶奶谈条件?”
  “不谈,不谈了……那……武刑头,小修口渴了,真渴了,渴得说不出话来,咳咳咳……”
  在和听风道人的斗智斗勇中,双方最终达成了口头约定,只要听风道人在案件的破获中提供重大情报,帮助东极阁拿到人,东极阁就从轻处理他,甚至可以酌情释放。
  约定达成后,听风道人立刻就提供了不少有效的信息,头一个就是这幅图案。图案连上木牌就叫鬼方,鬼方的图案看上去很奇怪,但据听风道人招认,实际上是个变型如圆的“隗”字,隗是鬼的异形字,他推测鬼方之名便来自于此。
  鬼方挂于北山坊破屋外,图案有两种变化,如果上方圆口敞开,即为可约,客人将鬼方击碎,灵台山道人即能得到消息;否则,上方的圆口则是封闭的,牌子也是普通木牌,不可沟通。
  东极阁立刻将依照狐小九描述所绘的灵台山道人画像取出,交由听风道人辨认,当即确定,这个贩卖秀女的灵台山道人,与当年诱使狐小九往川西帮忙的灵台山道人正是同一个人。
  说到这里,东方礼、卫朝宗都很兴奋,经过多年的追索,这个秀庵一案中的关键人物终于浮出了水面。其人姓顾,自号灵台山道人,修为在炼师境至少十年,也不能排除大炼师的可能,但可以确定的是,没有受过炼师以上箓职。炼师、大炼师授箓需要花费的信力达到数百万圭值,如此单笔的大额支出,九州阁都会记录,哪家馆阁为谁授炼师以上箓职,都需要报备九州阁,一个萝卜一个坑,清清楚楚,这个灵台山道人不在其中。
  此人身边应当有帮手,听风道人就见过两个,都在金丹法师境。
  此人常年与海外少数散修保持着生意上的关系,每一个出手的秀女,其价从二千两到三千两不等。
  听到这里,赵然好奇心大起:“竟然能卖那么高的价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爱好
  在大明,一个高端水平的扬州瘦马,赎买的银子也不过是五百到八百两,最顶尖的才会卖到上千两,至于卖到二千、三千两的,基本上属于凤毛麟角,其中必定掺杂着各种故事,与实际行价无关。
  因此,一个秀女能卖出那么高的价钱,足够赵然小小惊奇一把了。
  卫朝宗道:“买者都来自海上,这些岛主、散修以海产抵价,出手向来阔绰,如这个听风道人,在江南不到半年,已经花出去六千两银子了。听风道人说,五年前,姓顾的曾经拿出来过一个极品,被灵鳌岛主梧桐道人以万两白银买走,他消息知道得晚了,否则必是要加入争竞的。主要还是秀庵的女子调教得很出色,据闻得之而……”
  卫三娘皱眉打断:“行了,别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了,说案子吧。”
  卫朝宗笑了笑,继续往下分析案情。
  灵台山道人应当和蓝田玉认识,抓住蓝田玉或许就能从其口中问出此人更详细的情况,但很可惜的是,抓捕的顺序不能出错,如果只是将蓝田玉请来喝茶的话,恐怕就真的只能是喝茶。
  最为关键之处在于怎么找到这个灵台山道人。殊为遗憾的是,原本东极阁蹲守的北山坊里巷是最接近成功抓捕的地方,可惜被春风和观云给毁了,如今已过去三个多月,那里的蹲守价值几乎降为零。
  当然,东极阁依旧安排了人继续盯守,虽说希望渺茫,但万一灵台山道人犯傻呢。而且东极阁还伪造了一块同样的“鬼方”重新悬挂于门口,指望有不知情的“新客户”送上门来,可惜至今没有碰到一个,由此也说明,灵台山道人有极大可能已经知道了据点暴露。
  为此,气愤的卫三娘隔三差五就进地牢中暴揍春风和观云,以平胸中之恨,这两个道人遭老了罪,当真是度日如年。
  北山坊的线索虽然中断了,但武甲和丁巳却极为敏锐的审问出来一条很有意思的线索,这位灵台山道人很有可能是个嗜好关扑的赌客。在听风道人与灵台山道人仅有的三次见面中,对方都谈到了押注。
  第一次是五年前,对方和他谈到三清阁坐堂真人的争位时,兴致勃勃的要和他对赌,究竟是云南的喻真人还是陕西的宁真人能成功上位,结果听风道人输了三百两银子。
  第二次是三年前,对方跟他大谈特谈宗圣馆大师兄试剑三省四炼师的结果,并鼓动他一起去参加某个私盘的押注,打算以巨额资金买入四战全负,他当时取了三百两交给对方下注,却没有时间关注,正因为此,他一次偶然的机会和几个散修侠少发生了争执,继而大打出手。
  听风道人说起此事的时候忿忿难消,他至今都没搞明白,自己不过随口说了两句大师兄怕是够呛,就立刻激起几个“侠少”莫名其妙的怒火,而最令他不解的是,三个“侠少”明明都是黄冠以下的修为,在自己亮明大法师修为后依旧悍不畏死的冲上来,高呼什么“今日我辈定诛此獠”,简直就好似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一般。斗法的结果当然是三个侠少当场重伤,而听风道人也被送进了东极阁,落在了武甲和丁巳手上。
  第三次便是去年十二月,灵台山道人带着两个弟子请他在某酒楼吃了一顿饭,席间,曾大谈特谈刚刚结束的修行球彩票。听风道人对修行球彩票并不关注,却也听得津津有味,由此对各家馆阁和宗派的年轻俊才们多了几分了解。
  东极阁询问那两个弟子的相貌,听风道人却无法形容和描述出来,而且他的印象还十分模糊,只能用“极其普通”四个字来阐述,令绘像工作无法顺利完成。
  因此,东方礼和卫朝宗的目标就转移到了修行彩票上来,按照听风道人的供述,灵台山道人每期都买彩票,他希望赵然提供一下整个京城的彩票网点,打算加强人手,在下一期彩票的发售中蹲点。
  赵然问:“你们准备出动多少人?”
  卫朝宗道:“现在能调派过来的,有二十多人,这二十多人是东极阁在直隶、浙江、江西三省能够调派出来的好手,修为从黄冠到大法师不等,最重要的是能够完全信任,而且东极阁将在行动之前才知会他们所要抓捕的目标,不存在泄露消息的可能。此外,东方礼也抽调了五名三清阁西堂骨干加入,凑齐三十人。”
  这起案子是东极阁查办多年的首要大案,不容有失。
  但这么点人手,依旧有些捉襟见肘,因此,东方礼的意思,想让赵然、骆致清也加入进来,另外就是想要一份确切的彩票发行点名录。
  “致然,修行球彩票明面上虽是黎大隐和裴中泽搞起来的,但我们都知道,其实是你在后面把控,辛苦致然给我们找一份发售点的名单,这样也好完全布控,没有遗漏。”
  赵然自是毫无问题,他扳指中就有一份详细名录,名录后甚至还附有一张作了标记的京城舆图,发售点的布局本来也是按照他提议的原则进行分设,这些原则包括:最大覆盖原则、便于购买原则、成本节约原则。据此布局,整个京城中共有五十三处发售点,上期发售额达到两万一千两,为天下十分之一。
  众人大喜,立刻开始研究起这份图纸,研究来研究去,总觉得一个人很难盯住两个点。正感为难之间,赵然提议缩小范围:“既然此人喜好彩票,那就去查验彩票好了。”
  于是向大家介绍了修行彩票的汇算统计机制,重点介绍了大君山专门为此研发的彩票木匣和木柜,其中木匣用来收集彩票,发送给各省的彩票发行片区负责人,负责人收到后将每天的名单输入大木柜,木柜中设置符阵进行汇算统计和筛选。
  听完之后,众人恍然,卫朝宗道:“难怪彩票能够每七天……每周发一次,而且很快就能兑奖,原来玄妙在于此处。”


第一百一十九章 疯狂的天奖
  等赵然解说完毕之后,大家又纷纷询问所有名单是否有所保存,面对赵然点头,均是大喜。
  实际上当时黎大隐和几个师弟,包括裴中泽在内,都打算把这一堆堆的纸张烧掉的,因为实在是太多了,一个冬季赛完毕,底单就堆满了一间屋子,他们认为都是兑完奖的,并没有什么用处,准备腾出房间来迎接春季赛的到来,最后这些名单还是在赵然的强烈干预下得以留存。
  赵然现在给羊草山散人又加了两个活,一个就是研发可以承载大信息量的符纸,另一个就是不需要人中转而可以由匣到柜自动接收飞符的符阵,以节约更多的人力,进一步降低彩票发行成本。
  这两个研发项目对于符文构造和组合原理的了解要求更高,已经超过了羊草山散人这个黄冠修士的能力,正好已经基本上定居大君山、并将修行事业扎根于此的郭植炜对这两个项目有兴趣,于是便搭了个班子共同研发。
  这些年,郭植炜一直潜心于灵草灵药的培育,他与蟾宫仙子一起,为君山药业未来的大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该基础包括三大药园,即小君山药园、大君山药园以及黎州水合村药园,前两个以灵草灵药为主,后一个则大规模种植普通草药。
  药材的种植是个长周期的投资回报过程,郭植炜默默无闻的为之付出了将近十年的岁月,与当日相比,又见苍老了几分。他和蟾宫仙子的搭档非常契合,一个天生具备了敏锐的直觉和本能,一个是经验丰富的理论高手,配合起来相得益彰。
  如今,水合村的普通药园已经向惠民济医堂稳定供货好几年,小君山的灵药灵草在日渐充实着宗圣馆的大库,大君山药园也长势喜人。
  在将老郭家的灵药山庄迁居于大君山后,三处药园都有了后辈子弟照看,于是郭植炜暂时得了一段空闲,投入了两个项目的研发。他的修为和箓职都很高,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强,加入羊草山散人的这两个项目后,想来进度必然会大大加快。
  搞明白了彩票法器的功能之后,众人便开始商议应该怎么查找这个姓顾的灵台山道人,赵然因为有前年查找婉娘的经验,所以提出按照购买彩票人的姓氏先筛选一遍,但这个方案被卫三娘嗤之以鼻:“赵师弟做庶务的本事我是听说过的,也很是佩服,但在查案子上就不是专长了。这贼子如何敢以真名签字?想一想都不可能的事。”
  卫朝宗、武甲和丁巳都点头表示同意,认为这么找不仅仅是浪费时间的问题,更有可能导致嫌犯漏网。但让他们提供查找的思路,他们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东方礼是知道搜寻婉娘事件前因后果的,因此比较偏向于赵然的搜索方法,但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保证这次会和上次一样,所以提出了折衷办法,即重点布控和普遍撒网相结合。重点关注搜索出来的彩票发售点,其余发行点采用一人盯三处的方式来兼顾。
  赵然想用优选大法来试一试,奈何大禁术没有给出启动的机会,表明关于怎么搜索,他本身是没有任何犹豫的。
  因为彩票法柜在元福宫香炉轩,为防泄密,只能由赵然自己去搜索结果了。
  赵然上了紫金山,正见到主持香炉轩日常事务的黎大隐师弟彭云翼,彭云翼忙问:“方丈来了?正好要向方丈禀告,春季赛第九期彩票销量出来了,三十一万九千多两,头奖彩池已经积存到了七万多两,我们正准备联系卓腾翼道长,请他们就此展开铺天盖地的宣传。”
  赵然点头:“辛苦彭师弟了。”
  修行球彩票第七期、第八期都没有出现天奖,加上第九期的数额,天奖彩池自动累积到了七万多两这个惊人的数额!也正因此,从第八期开始,发行额就一下增加到了二十五万两,本期更是直破三十万大观,相当疯狂。
  彭云翼叹道:“说真的赵方丈,这么高的奖金,七万多两啊,连我都忍不住想去买了。”
  赵然道:“可要管住手啊,咱们都是对着道祖起誓、签过军令状的,大家的名姓也早已公布天下,出了问题,没人管你究竟有没有黑幕,天下都会以为有黑幕,到时候想保住脑袋都不可能。不仅是你,也要多多提醒香炉轩的各位,让大家掂量掂量,脑袋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彭云翼道:“放心吧方丈,大伙儿都明白的。如今外面都疯了,一中就是七万,天下人都盯着,万万不敢大意的。”
  赵然点头鼓励,问:“你师兄呢?”
  “师兄去江边了,说是要了解周边的地价……听说最近江边的地都翻倍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赵然和黎大隐的盘算中,规划中修建的应天长江大桥,两岸需要征地总计八百亩左右,以滩涂为主,一个月前,这些地总价约在六千两上下,如今翻一倍也才一万二千两,远远不够。中间差价只有六千两银子,绝对无法调动方方面面的积极性。
  他们的计划是按照原价的八到十倍收购,打算送出去五万两左右,如此才能促使大桥的兴建形成万众瞩目、八方配合的局面。毕竟,要修这么一座大桥,委实有些惊世骇俗了,前方阻力必然很大。
  赵然心说黎大隐还是很有操守的嘛,自己并没有做出明确要求,他就能守口如瓶,连最亲的师弟都没告诉。既然黎大隐不方便跳出来说,那自己就帮一把好了,一来推波助澜,二来也算是给香炉轩这些成天拼死干活的人一些好处。
  “有空的话,可以让家里人去江边买几亩地。”
  “要那些地方做什么?现在已经翻倍了,莫非还能涨?”
  赵然笑而不语,令人莫测高深。
  “对了,庆云馆裴中泞师妹快到应天了,我打算晚上去城外迎接,方丈看安排在哪里暂住?”
  “抱月山庄吧。”


第一百二十章 筛选
  修行球大赛名义上是元福宫和庆云馆合办的,庆云馆那边在香炉轩也常驻了五六个人做事,裴中泽回四川后,一直说是让刚刚破境金丹的裴中泞过来主事,但因为各种琐碎事务耽搁了,直到今日方至。
  因为之前就收到过裴中泞飞符,所以对她的行程比较了解,赵然早已在抱月山庄中给她准备了住所。如今的庆云馆年轻一代中已经差不多分出了眉目,裴中泽和裴中泞两人,一个大法师、一个金丹法师,其上升势头非常强劲,应当算是下一辈的顶梁柱了,毫无疑问,以他们两人为主,将构筑未来庆云馆的长老堂。
  赵然问彭云翼:“彩票法柜那边有空暇么?我要查一些资料。”
  “上一期结果出来了,这两天无人在用,我陪方丈过去。”
  这是香炉轩正中央的一个小院,或者叫做夹院,夹于前后两进大院中,只有两间厢房,本来是元福宫俗道的库房,现在腾出来安置彩票法器和资料,由黎大隐亲自主持开光,请了赵元帅的神像镇压财运,摇身一变成了香炉轩的机要重地。
  彭云翼陪同赵然来到这里,两个值守的元福宫羽士躬身施礼:“赵方丈,彭师叔。”
  赵然让彭云翼自去忙他的,一个人进去,先将隔壁屋一堆堆去年的彩票底单运到彩票大柜前,然后启动聚灵符开始输入。
  底单太多,赵然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全部塞进大柜的输入口,然后取过一张法柜配套的筛选符箓,以法力在符箓上镌刻需要搜索的条件,这些条件是按照听风道人供述所总结出来的,包括姓“顾”、“应天府彩票”、“冬季赛和春季赛均买过”、“十注以上”。
  姓顾就不用说了,不在应天府购买的话也没有查的必要,冬季赛和春季赛均买过这个条件,是因为今年春季赛没有买过的话,查起来同样没有意义,而十注以上是基本条件,否则不符合听风道人所描述的赌客形象。
  构筑筛选条件不难,其原理其实与炼符相似,只不过简化了大部分的步骤,相当于在一张已炼制完八成工序的符箓上补全,因此,不到片刻就完成了。
  将这张筛选法符塞进输入口,法柜中闪过一道白光,里面有轻微的震动声,这是在复写筛选出来的彩票号码,往常也是如此筛选出中奖者的情况一览表,今天输出的则是筛选结果。
  一张白纸上密密麻麻铺满了蝇头小字,紧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三张白纸,罗列出十六个符合条件的人,每一个后面都是一大堆彩票号,还包括购买的地点。
  赵然仔细去看,头一个就是顾遂远,期期都买,一直买到今年春季赛的第四期,第四期之后便没有记录了,这是因为当时出台公布了《修行球大赛彩票购买限制条例》,明确限制进入正赛决赛阶段的选手和组委会重要岗位人员购买彩票。
  但他紧接着就在“灵山顾遂远”这个名字后面看到了一个“灵山顾遂中”,虽然不知此顾遂中是何人,但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什么人,因为该名字后面的彩票购买记录表明,从春季赛第五期开始,购买数翻了一倍。
  赵然摇了摇头,这是没办法的事,当日征求意见的时候,他曾经在草稿中加入了“直系亲属”,并表述为“父母、妻儿”,但兄弟、同门之类的就没法再加上去了,真要这么加上去,会出现一人参赛祸及宗门的现象,这修行球也就办不下去了。
  比如眼前,顾遂中怕就是顾遂远的师兄弟吧?
  再往下看,剩下的这些名字却不认识了。不过没关系,将这份名单交给东方礼和卫朝宗就好,名单上带着简略的宗门或地名描述,他们自会去一一辨认和求证,求证不出来的,也会自行筛选重点布控范围。
  离下一期发行还有六天,他们有大把时间去研究名单,不用赵然太过操心。
  赵然将底单重新整理好放回去,将法柜上的那张聚灵符取下来放好(聚灵符一张价值数十两银子,可以使用一个赛季,不能随意浪费),出了院子。
  刚到香炉轩门口,彭云翼已经等候于此,向赵然道:“方丈稍待,我家师兄听闻方丈来此,正在赶过来。”
  赵然点头:“行,咱们到门口等他一等。”
  彭云翼陪着他在香炉选门口站了一会儿,找话题道:“这次春季赛的举办也十分成功,特别是百姓们,对修行球比赛的关注度极高,前两天还有一些彩民专程送来绣花红缎联字,请我们转交方丈,以表达他们对方丈的敬意和感激。”
  “什么词?”
  “草坪不言黄金贵,球洞自有道业深。横批:异彩纷呈。这锦联就在后殿中,我去取来与方丈过目……”
  “谁写的?”
  “一个叫莫不平的领头,后面有七八个人联名,记得有赵孤羽、黄昦雨、周雨航、谢雨雾、辜可学……”
  “顾可学?顾、古?”如果是顾,刚才怎么没搜到呢?
  “古辛辜,怎么?方丈认识?”
  赵然点了点头:“这个莫不平我认识,灵山莫氏的子弟,曾经是咱们修行球彩票第一期的天奖,这些彩民也挺有意思……”
  彭云翼恍然:“方丈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去年这个莫不平还上过几大期刊……我去将锦联交给方丈。”
  彭云翼转身回去,将锦旗取了过来,在赵然面前展开,赵然微笑着默念了一遍上面的题联,向彭云翼道:“彩民们还是很费了心思的,一番苦心哪……”然后又将目光投注在了落款的名字上,一个一个扫过去,看见了“辜可学”。
  赵然沉吟了片刻,辜可学的姓名一事启发了他,正准备重新返回去,把姓古、辜、谷等同音也加入搜索范围,就看见了匆匆而来的黎大隐。
  “听说致然在这里,我就赶紧过来了,现在有空么?我老师想请致然过去一趟。”
  “老黎如此风风火火,是有什么急事吗?”
  “走走走,到了再说,老师刚从庐山回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陈天师做向导
  元福宫紫宸殿上,赵然坐到了陈天师对面,黎大隐继续站在老师身后充当背景。
  “听说陈天师刚从庐山回来,是因为信力一事?”
  “不错,眼看就是三月底,便去了一趟九州阁,专门查询了应天府的信力。”
  “如何?”赵然也很想知道,自己入主玄坛宫两个月的成绩。虽然改造京城路面和排水沟的工程,其初衷是为下一步的建桥做准备,而且工程才完成了不到一半,但他还是很想知道,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效果,效果又有多大。
  陈天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捋须道:“致然和大隐做的铺路一事,原本我还没有太过在意,谁想竟然如此有用。致然能否说一说,是如何将这么一件事情和信力增长联系起来的?”
  赵然躬身道:“其实说起来也简单,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完全搞清楚信力的来龙去脉,但对于它产生的本质、方式,还是有一定认知的。在我的认知中,但凡能够让信众产生幸福感、获得感,信众就会产生信力供奉,而只要信众们知道幸福感和获得感来自于道门,信力就会进入九州方圆鼎。当然,有时候增加一点神秘感,会令他们的幸福感和获得感大增,这也是我让灵修们半遮半掩出场的原因。”
  陈天师琢磨着所谓“幸福感”和“获得感”以及所谓“神秘感”,情不自禁点了点头:“果然有道理。致然知道今年这三个月,应天府信力是多少吗?”
  赵然一看陈天师的笑容,就知道必是好消息,于是凑趣的问道:“不会是比去年低吧?”
  陈天师哈哈一笑,道:“去年应天府头三个月,信力值二百八十万,今年已经三百二十万了,现在离月底还差三天,按这个速度,预计达到三百三十万不成问题。我尤其关注的是二月以来致然履任之后的情况,因此特意过问了去年二三月份的信力值,九州阁的修士取出记录来让我看了,是一百六十万,而今年二月以来,这个数目是两百万,如果再加上后面的三天,估计能达到二百一十万以上!增长足足三成!”
  赵然也很欣喜,两个月就能增加五十万,说起来夸张,但仔细想想,也符合实情——京城的人口基数太大了,密度又高,而起点却太低,随随便便搞一搞,增长量的累积就是个不可小视的数字。
  应天府八县三百万人,而上元和江宁这两座附廓之县又占了一百二十万,相当于两个松藩,增长五十万,不过是京城百姓每人头上加了不到半圭而已。这也是当初这个职位对赵然最具诱惑力的地方,他的功德力同样吸纳到要做梦都笑醒的地步。
  陈天师心情很好,谈兴不减:“所以我刚才问,致然是如何将普普通通的一件小事,和信力增长联系在一起的,我相信若是换了别人来做玄坛宫的方丈,是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好这么一件事的,就算做了,也很难达到那么高的信力增长。甚至好事办砸了的也屡见不鲜。”
  赵然忙道:“多亏了老黎……黎师兄给我的强力支持,否则我一个毫无根基的空降方丈,想要刚刚上任就启动这么件大事,绝无可能。”
  陈天师欣慰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黎大隐,满是鼓励的点了点头,又转过来道:“我算了算,若是能这么增长下去,应天府今年的信力突破一千万极有可能,应该是我和大隐感谢致然才对。”
  赵然又是一阵谦恭客气,却对陈天师所说的一千万笑而不语。
  一千万?开玩笑呢!他虽然初始上任前,默认了陈天师让他“稳住下滑的应天府信力”的要求,又曾对玄坛宫上上下下在各种场合里表示要定一个“由八百三十万增长到九百万的小目标”,但在他心里,那么好的一块“信力沃土”,不增长个三五百万的,那叫增长吗?
  之后,陈天师又追问了关于应天府长江大桥的宏伟计划,刚吃了甜头的他当即表示了支持,指示黎大隐“好生去做,协助致然完成这座可以激发信众信力的大桥”。
  陈天师的兴致显然很高,谈到高兴处,干脆邀请道:“致然跟我来。”
  黎大隐连忙出去安排两驾车轿,在八名元福宫修士的陪同下,排开仪仗下了紫金山,向南而来。
  赵然以前是坐不惯车轿的,到了京城后渐渐也被迫适应了这种出行方式,一来京城百姓不比外地,几乎个个都见多识广,很少会见了当权者之后唯恐避之不及。若是看见了身居高位者单独出行,当街拦住你的去路和你讨论治政得失以展示自己的才华,这不是小概率事件。同时,以仪仗出访各部司监、各宫院也方便得多,轻易不会被那帮门房无理阻拦。
  一路上,车轿畅行无阻,赵然问同车之中的黎大隐:“陈天师要带我去何处?”
  黎大隐微笑道:“到了就知道了。”
  一般这种卖关子,都是心情很好的意思,赵然也就懂事的不去追问了,盘算着到时候是不是表情夸张一点,是张大了嘴合不拢好呢?还是捂着嘴惊叹出声比较好?
  但他这次真没有想到,陈天师会将他带进皇城。
  自承天门向北,经端门而至午门,御道西侧为社稷坛,东侧为太庙,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太庙。
  于南门外神宫监落轿,有当值的朝天宫修士赶到,向陈天师三拜,其后又有礼部、宗人府官员赶来迎候,陈天师向他们道:“不用惊动皇帝,贫道就是来看一看。”
  这些值守的修士、官员躬身应了,引着陈天师、赵然、黎大隐一行入内。
  入南戟门,眼前为太庙正殿,左庑为神库、右庑为神厨,陈天师继续带着赵然和黎大隐往里走,来到太庙中供奉朱家先祖的寝殿。
  陈天师指着寝殿,亲自向赵然介绍:“此为九庙,居中为太祖,两旁依次为成宣宪睿、仁英孝武,太祖皇帝的先祖德、懿、熙、仁,皆供奉于后面的祧庙……”
  一大帮人围在周遭,小碎步紧紧跟随,一边听一边相互间以眼神询问:“这年轻道士是哪一位?竟然当得陈天师亲自向导……”
  知道的则还以眼神解答:“玄坛宫那位。”
  被告知者能不能看懂,这就不得而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赤精之气
  太庙中三殿一庙,正殿、寝殿、享殿、祧庙,其中寝殿用于安置历代皇帝先祖神位,皇帝和皇后相伴,每一任分到一间龛位,九任故为九庙。
  陈天师在寝殿中肃立,带着赵然和黎大隐向九庙中的历代朱氏皇帝抱拳躬身,以示礼敬之意,其余朝天宫修士、礼部和宗人府官员俱行九拜之礼。
  所谓“九拜”,即“稽首”、“顿首”、“空首”、“振动”、“吉拜”、“凶拜”、“奇拜”、“褒拜”、“肃拜”,拜完之后,一盏茶工夫就过去了。
  陈天师负手于身后,向殿外左侧指了指,道:“当年在元福宫商议兴王谥号时,致然也是在的,最后议定兴王加本生皇考之名入祀太庙,他的神龛不在这里,而在外面庑间配殿之中。”
  赵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当年皇帝想要尊本生父亲兴王为皇考,所要达成的目标之一,就是让兴王以皇帝之位入寝殿安置,但若是兴王入寝殿,这九庙之中的哪一个放到后面祧庙中呢?这不仅是一个技术性问题,更是社稷次序的问题,所以才引起朝中汹汹争议。
  最终的结果,是给兴王加了一个“本生皇考”的名义,强调是当今皇帝的本生皇考。不强调还好,这一强调,实际上进一步明确了帝统序位,皇帝不是兴王法理上的儿子,只是血统上的儿子。而兴王的神位虽入太庙配享,却进不得寝殿,最终只能入庑间配殿供奉,颇有一点“小妾”的意思。
  作为当年争论的对立方,赵然没有接这个话题,陈天师也没有进一步阐述什么,仅仅只是介绍了一下,便穿过寝殿,向后面的享殿而去。
  享殿是真正举办祭祀的地方,祭祀大礼之前,将神位从寝殿请出,安置于享殿中,大礼之后,又迁回寝殿。用白话来说,就是:恭请您老出来享受盛宴……吃完了吗?您老回去继续休息吧。
  至于最后那座祧庙,则是寝殿不够用了,给年岁最长的皇帝用来“养老”的地方,供奉的是太祖的上四辈。
  陈天师没有带着赵然去祧庙,而是在享殿中站定,向两名朝天宫修士招手示意。那两名修士绕到殿前供案之后,手掐法诀向内一收,垂挂的巾幡立刻向上卷起,露出一根凌空矗立的玉柱。
  陈天师凝视着这根玉柱,赵然随他的目光跟着看了过去。
  这柱子通体由汉白玉炼制,高约一丈,拳头般粗细,顶端的圆盘上蹲立着石兽,圆盘下横插云板,柱身雕刻云龙,底端以莲花为座,整个汉白玉石柱隐隐透着赤红,极为精美。
  赵然忍不住脱口而出:“华表?”
  华表古名“恒表”,先秦之际用于指路的同时,也便于路人在其上题写谏言,以便君主纳谏,故此又称“谤木”,是提醒皇帝广开言路、勇于纳谏的意思,同样也是皇权的象征。
  陈天师问:“致然见过庐山上的九州方圆鼎么?”
  赵然点头:“见过。”
  “致然以为如何?”
  “是我道门先辈祖师们智慧的结晶,以小道看来,当属道门第一重宝。”
  陈天师点点头:“九州方圆鼎,是寇天师与简寂先生合炼而成。先贤之德,遗泽千古。”
  赵然是第一次听说九州方圆鼎的来历,简寂先生就是陆修静,而与陆修静并立于当世的,便是天师寇谦之。由这两位出手,难怪能够炼制而成这奠定道门千年基业的重宝。
  赵然问:“这华表又有什么功效?”
  陈天师又指着顶端的石兽道:“此兽名为石犼,可吸纳皇权威仪,我大明为火德,故石犼吸纳天下火德之气,在体内沉淀为赤精之水。其所立之盘名承露盘,石犼将赤精之水化为精露,滴落盘中,沿柱而下,浸润于底部莲座之中,待莲花开时,即可取用。一朵之效,足当三十六亿信力,可消因果,可引虹桥,功能助人飞升!”
  赵然听呆了,望着眼前隐隐泛红的华表玉柱,心道原来邵大天师改革道门的倚仗来源于此。
  他隐隐感受到此间天地气机的异样,于是打开天眼察探,一看之下,就见天地气机以整个寝殿为中心,正在缓缓以漩涡的方式自转,从正殿、寝殿、祧庙、庑间各处抽取出一丝丝的赤精红气,向着华表顶端的石犼兽飘来,被石犼兽纳入体内。
  而在外围,有更多的赤精红气向着太庙汇入,被纳于正殿、寝殿、祧庙、庑间积储。
  整个太庙,都在吸纳赤精之气!
  赵然大为震撼,喃喃问道:“这太庙……”
  陈天师道:“致然好眼力,整个太庙就是一件法宝,名威德造化坛!”
  “这法宝是何人所炼?何时所炼?”
  “我老师!”
  按照陈天师的说法,大天师邵元杰自嘉靖元年便开始重修太庙,说是“重修”,实际上是炼制的意思,他用了二十二年,历经五次炼制,终于将这件威德造化坛炼制成功,为道门的变革,做好了基础性的准备。
  赵然看着这漫天细细洒洒如牛毛细雨一般飘过来,最后汇入华表玉柱顶端石犼口中的一股股红丝,问道:“这就是赤精之气?似乎并非灵气,为何以前没有感受过?”
  修士的修行,主要手段之一就是吸纳天地灵气,天地灵气存于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常人周边就存在,只不过是多和少、集中和分散的区别罢了。
  赵然当年在无极院扯起楚阳成的虎旗,着实威风了一把,短短两年多时间,由火工居士而受牒道士,再由念经道童而经堂静主,跨过了别人一辈子未必能达到的目标,但也因此而被楚阳成察知,命弟子童白眉前来查实。
  童白眉当日就教导过赵然如何感知灵力,为赵然打开了修行世界的窗户。
  在赵然进入双气海修行之后,他也开始了吞吐吸纳灵力的修行过程,对灵力自然是熟悉无比的。在他的感知中,灵力有各种颜色,也包括赤红色,但无论哪种颜色,其特性都带着温润通透的特点,绝无眼前这些所谓赤精之气中蕴含的炙热、肃杀、凌厉、威猛之感。
  与自己体内的另一种炁——功德力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功德力的特性是苍茫的、古朴的,眼前所谓赤精之气,则锋芒毕露、霸道绝伦。


第一百二十三章 莲花
  赵然当即向陈天师问道:“这种赤精之气,为何以前从未感知过?”
  陈天师道:“的确不可感知,但又实实在在存于我们的世上,若非我老师炼制出这威德造化坛,我们今日就不可能见到这赤精之气。赤精之气,其实就是五德之气,随历朝兴亡而交替演变,在夏则为青,在商则为白,在秦则为黑,在汉则为黄,而我大明,则为赤,其实都是一种而已。其气平日无色,不可感知,只有通过太庙之祀,以我老师炼制的法宝才可一见端倪。”
  赵然继续问:“这五德之气,当真能用来引虹桥、消因果?”
  陈天师道:“依据我老师的演算,应该是可以的,但目前尚未证实,因为莲花未开,我们从未能够验证。”
  “那莲花若开,又当如何使用?服食?还是自动化为虹桥?亦或以花瓣抵消天劫?”
  陈天师摇头:“一切均在不知之间,只有等莲花开时,才能一窥究竟。”
  “何时能开?十年?”
  “原本预计,三省庶政归于皇帝之后,十年左右,可结第一朵莲花,但如今看来,比当时想像得要好很多。自去年算起,到现在已经一年了,致然你看,这莲座之上,共有九朵莲花,东南那朵已经显现出来了。”
  赵然定睛看时,见乾六位上的那朵,果然比其余稍显浓郁,而且开始向外凸显。
  陈天师续道:“如此看来,或许用不到十年,八年、甚至七年,莲花便成,我等即可见证这道门千百年来未有之景象。”
  将赵然带来太庙,向他揭开五德之气的秘密,这是陈天师在告诉他,你好好把信力提高上去,我们负责开创新的飞升之路,两条腿一起走,一定能走得更好。
  赵然暂时接受了陈天师的说法,但却始终存有疑问,既然天地间早有所谓的五德之气,那为何不见古人以此飞升呢?会不会到了七年后、八年后,当莲花盛开之时,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赵然想不清楚,也不需要多想,以五德之气飞升,这是邵大天天师、陈天师他们考虑的事情,自己只要做好本职,把信力提高上去就好了,不管将来五德之气有没有用,只要信力足够,道门的发展就不会失去方向。
  紫金山西南麓,离太平门不远的一间民居中,顾老头带着四个弟子,正围坐在屋中,他们已经蹲守三天了,至今耐着性子煎熬,时而看一眼挂在墙上的九宫迷踪符,时而望着窗外。只需目标人物接过锦联中附带的感谢信,自己符纸上所写的“赵致然”这个名字就能正式启动,联上感谢信。为了确保对方接受感谢信,他特意以金页所制,价格不菲。
  这是一种不在《正一符箓》上记载的偏门法符,位在七阶,是顾老头当年从一个海外散修那里换来的,一张符箓折银两万三千两,换了他六名最出色的秀女。
  经过多次暗杀失败,顾老头终于等不得了,决定使用这张极为珍贵的符箓,追摄赵然的踪迹。之所以愿意取出来,是因为他最近渐渐有所耳闻,这位修行球大赛的总顾问、玄坛宫方丈似乎十分豪富,据说大名鼎鼎的四季钱庄给他开出了一张五十万两银子授信额度的文书。
  顾老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即毫不犹豫的决定使用九宫迷踪符。他知道,自己就算抢到这张授信证也没什么用,但由此却表明,赵致然身上的银钱和宝物绝对不会少,只要将他的储物袋拿到手,这张符就没有白费!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过去,到了天色近晚的时候,九宫迷踪符上闪耀起一道光芒,光芒汇聚成一个白点,在符纸上慢慢悠悠的游走起来。
  几人顿时精神大振,顾老头将符纸从墙上招下来,铺在桌子上,桌上早就有了一张京城的详细舆图。将舆图盖在符纸上,从之前就做好标识的紫金山处开始比对,舆图和符纸就重合在了一起。
  符纸上依旧在晃动的白点从下面透出光芒,在上方的舆图中清晰的划出一道轨迹。
  九宫迷踪符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就会自动消散,顾老头带着几个徒弟全神灌注的盯着舆图仔细判断。
  他们之所以选择在太平门附近等待,就是因为符纸给出的时间比较紧,卡在这个位置,正好可以两头兼顾。如果赵致然选择穿城而过,他们就往南拦住去路,如果赵致然选择从城墙外走,他们就向西追堵。
  白点的移动速度很快,自紫金山而出,向西绕玄武湖北岸,很快就过了神策门,然后继续向西。
  这是要走城外回抱月山庄的路线!
  顾老头不再多说,师徒五人立刻出发,带着九宫迷踪符阵拼命赶路,他们不敢在城中轻易使用法术,只能凭借着远远异于常人的脚力前行,选择从太平门经由城内直插清凉门的路线,准备在莫愁湖北边的路上将赵致然堵住。
  为了不惊动路人,师徒一行先沿着玄武湖南岸疾奔,至清凉山后,再顺着山麓向西,走的都是傍晚时行人罕至的小路。
  一边奔行,一边捧着九宫迷踪符察看,就见白点绕过西北角的仪凤门后,折而向南——这下子确定无疑了,赵致然是准备回抱月山庄!
  至此,九宫迷踪符过了有效时辰,渐渐化作青烟散去。
  顾老头心中忍不住一哆嗦,但没时间心疼这张价值万金的符箓,带着弟子门冲出了清凉门。
  由仪凤门向南,过定淮门后就是清凉门,加起来也不过是二里地,以刚才赵致然展现出来的脚力,怕是用不了半柱香就能赶到。
  时间非常紧张,顾老头招呼几个弟子向北行了一小段,在之前就勘察选好的必经之路旁开始设伏。
  大师兄依旧是老者装扮,蹲在路旁抽个旱烟;老二架起一个茶幌子,从储物法器中取出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开始烧水烹茶;老三坐在凳子上喝茶,脚边是一担木柴;老四在路的对面扮作乞丐,面前放了一个盛放这十几个铜子儿的破碗。
  顾老头同样坐在长条凳上,五双眼睛紧盯着赵致然即将过来的方向……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今年过节不收礼
  不多时,路上响起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老大运功仔细倾听,轻轻道:“五个人……”
  师兄弟们都点了点头。人虽然比预计的要多,但大家都毫不慌张,在他们的四象合击阵中,一个人和五个人,其实关系并不是很大,何况老师也在,优势依然明显。
  随着脚步声的越来越近,路上跑过来一群人,正好五个,这群人来到近前之后,师兄弟等人眯着眼睛开始辨认,准备找出里面的赵致然。可看来看去,这群人里面却没有目标,师兄弟们目光又投到了这群人的身后。
  却见这五人来到茶摊边停下,当头的一个笑呵呵的冲着顾老头打招呼:“老前辈怎么在这儿呢?真是巧啊,哈哈……”
  顾老头嘿嘿道:“小莫、孤羽、雨航、小黄、小谢,你们这是去哪里?老夫向晚无事出来走走,正好跟这个茶摊子歇会儿脚……”这帮人正是顾老头平日经常厮混的彩民圈。
  莫不平爽朗一笑:“正好,我们也一起歇歇脚……”
  顾老头一边瞟向他们身后,一边道:“你们有事就去忙……”
  众人都道:“不忙,不忙,正好有事要跟老前辈一起商议。”
  莫不平坐下,冲正在烧水的二师兄喊道:“打五碗茶来!”
  二师兄回应:“客官,收摊了!”
  赵孤羽瞪眼道:“怕付不起你茶钱?”在桌上拍出十多个铜子,看了看路对过乞讨的老四,弹出两个铜子,准确的落入碗中,发出叮咚两声脆响。
  这怎么办?师兄弟四人大急,眼望顾老头。顾老头无奈,向莫不平、赵孤羽招呼道:“这茶太过粗鄙,咱们换个地方,老夫做东……”
  莫不平拽着他的袖子,将他扯回来坐下:“别忙,老前辈,咱们也没工夫喝茶了,先说个事儿。之前就想知会老前辈一起的,但一直没有老前辈的飞符联络方式……”
  赵孤羽插话道:“老前辈,您不是一直说飞符太贵,用不起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君山开始发卖新款飞符了,您猜多少银子?”
  顾老头沉不住气了:“呵呵……走,咱们去游湖,湖上再详谈……”
  赵孤羽嘿嘿着伸出一根手指:“一两!想不到吧,老前辈,过去飞符五两银子才能炼制一张,如今用不着炼制了,直接去买,一两银子一张!当然,只能发信,不能载物。还有一种是可以载物的,却要二两银子,但比过去也强上不知多少!这个消息还没公布出去,准备登载在下一期的君山笔记上,您老手里的飞符该用就用,别舍不得了,这是我今天刚得的小道消息,我有个远亲,是宗圣馆……”
  旁边的小黄、小谢、小周三人拉住他:“行了说正事。”
  莫不平从袖口中扯出一个锦缎卷轴,扔在桌上,向顾老头道:“老前辈,刚才我们几个被彭总裁招去了紫金山,联字被人家退还了。”
  顾老头一怔,伸手将卷轴打开,这不正是自己倡议送出去的锦联吗?
  就听莫不平解释道:“彭总裁说了,赵道长的意思是,好意他就心领了,但修行球大赛能够举办好,修行球彩票能够发行好,能够积攒慈善彩金为大明百姓做事,这是咱们彩民的功劳,要写感谢锦联也应该是香炉轩组委会向广大彩民写,而不应该弄反了,所以这锦联不敢收,只能退回。”
  莫不平又取出一封金光灿灿的感谢信,道:“赵方丈还说,金页书信太贵重了,我等彩民生活不易,他同样愧不敢当,这感谢信是老前辈掏的,还是物归原主吧。”
  赵孤羽在旁赞叹:“赵方丈的原话是:今年过节不收礼!当然,这是一句玩笑话,如今也没什么节日要过,但却充分说明了赵方丈一贯的两袖清风,一贯的高风亮节,不愧是我们姓赵的本家啊!”
  莫不平道:“的确高风亮节。我们几个当时又问彭总裁,如何才能向赵方丈、向黎院使表示感激,莫总裁悄悄出了个点子,明天就是十强赛最后一轮了,咱们可以在比赛的时候拉起横幅,向赵方丈和黎院使问个好就是了。彭总裁说,赵方丈不喜欢华丽的辞藻,只喜欢朴素务实的言语,所以大伙儿这不是抓紧时间赶路,准备让罗家老店把横幅做出来。正巧碰到老前辈,您也给出出主意,咱们写个什么问候词比较好……”
  顾老头盯着眼前被退回来的感谢信,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阵心如刀割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喃喃道:“好得很……”
  ……
  回到居处之后,师徒五人呆坐屋中,各自沉默不语。直过了半个时辰,老四才打破诡异的宁静,他忍不住心虚道:“不会大师兄说的是真的,这赵方丈真是上天眷顾……”
  这句话原本出自大师兄之口,但他此刻却忽然发了狠:“咱师兄弟什么阵仗没见过?岂能因为这点小小挫折而灰心丧气?什么上天眷顾?就算上天眷顾,这次也非得把他做了!”
  老二、老三都表示赞同,另外找了个解释:“不一定就是什么上天眷顾,或许是姓赵的知道咱们的内情?”
  大师兄斥道:“不要胡说,咱们自家人,怎么可能泄密?别疑神疑鬼的!”斥责完之后,却又转向顾老头,道:“老师,您看是不是上三宫那边出了问题?”
  顾老头没有回答,安静了也不知多少时候,忽然开口了,他没有回答弟子们的疑问,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段朝用今日告诉为师,让我们月底前必须把秀庵全部关闭,为师打算把洛阳的秀庵关闭,先给他一个交代。”
  大师兄颓然道:“那些秀女怎么办?”
  师徒五人耗时近三十年,才在全国各地建起十余座秀庵,其中有两处已经被三清阁和东极阁联手捣毁。而在洛阳的秀庵中,有久经训练的秀女十四名,这十四名秀女如果卖到东海诸岛,可以获利三万银子左右,这是一笔巨款,本是他们师徒安身立命的基业之一,废了那么久才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基业,眼看就要烟消云散,谁不心疼?
  顾老头冷笑道:“姓段的让咱们把人都埋了,但他哪里知道咱们培养出一个秀女需要花费多少工夫!等这次把赵致然的事情解决了,你们就去一趟河南,把人转移到双屿岛。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们,我已经和梧桐道人谈好了,这座岛是咱们师徒的了。上三宫想要过河拆桥,咱们偏不如他们的意,他们不让办秀庵,咱们自己办,他们不让在各省办,咱们就去东海办!”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对梅花易数的分析
  听顾老头说这次完事之后就准备迁往东海,师兄弟四人都忙不迭的问:“老师,双屿岛是咱们的了?花了多少银子?”
  顾老头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本来想晚些再告诉你们的,毕竟咱们还没有付银子,这岛还算不得咱们的。两个月前,梧桐道人趁人之危,要了为师十七万六千两。这笔钱一年内付完,什么时候付完,什么时候咱们才能算作岛主。”
  众师兄弟面面相觑,大师兄问:“咱们已经没有现银了,到哪里去找那么多银子?”
  顾老头道:“当日为师已经和他说好了的,若是银钱不凑手,也可以用秀女来偿还。为师刚才决定了,到时候以洛阳秀庵这些秀女充抵部分款项,剩下的,将杭州秀庵、福州秀庵都抵上去!”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培养一个秀女可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首先要“拿下”各地道宫的实力派,建起秀庵来,这就是一笔不菲的支出,其次是挑选知根知底的扬州老鸨做培训,以招募而来的东海修士镇场,这笔银子同样不少。
  上头对接的显灵宫每年只给顾老头一万两银子的筹办费,这点银子哪里够维持?若非顾老头向东海贩卖秀女,根本支撑不下去,也完全无法维持他这么多年豪赌的生涯。
  自打三年前,顾老头在沸沸扬扬的试剑三省四炼师事件中,以巨额资金参赌,结果输了个精光之后,他们师徒的日子便很是不好过了。去年初更是雪上加霜,抱着翻身想法的顾老头将剩下的所有银子取了出来,在灵鳌岛上一场豪赌,遇上了庄家连开四十三把大的惨剧,当场输得裤衩都掉了。若非海外修士很少有借债的习惯,灵鳌岛上无人向他借款,他怕是早就亡命天涯了。
  不过也正因为此,顾老头在遇到了修行球彩票之后才幡然悔悟,从此迷上了这项高雅而有格调的关扑游戏,彻底抛开了不堪回首的烂赌鬼生涯,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见几个徒弟心情都不是很好,顾老头鼓动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以秀女抵押购岛的银钱,只要我们这次能够得手,将赵致然击杀了,从他的储物法器中,收获必然很大。为师多方打听过了,他们楼观富得很,当年为江腾鹤娶亲,彩礼折银不在百万两以下!这个赵致然,每年从修行彩票中就能分润二十万两以上!你们想想,他的储物法器中,得有多少银子?有多少宝贝?咱们也不去管什么东方礼和卫朝宗了,拿到他的财货,咱们师徒立刻就离开京城,若是果然收获满满,甚至可以暂时不管各地秀庵,先去东海躲上三五年再说!”
  果然是财帛动人心,一番鼓动之后,几个徒弟立刻重新振作起来,大师兄道:“老师说得是,拿下赵致然,比杀旁人强多了,唯一顾虑的是,上三宫事机不密,透出了风声,否则姓赵的为何三番两次在我等眼前溜走?”
  顾老头摇头道:“这当真不好说,也不排除你们猜测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极小,段朝用和朱隆禧都不是口风不严之辈。为师刚才仔细考虑过了,这件事情说不准就是赵致然小儿自家用梅花易数算出来的本事。”
  几个徒弟表示疑惑:“梅花易数有那么厉害么?”
  顾老头肃然道:“梅花易数易学难精,我大明之中,真正精通者只有三位,一为铁冠祖师,二为龙阳祖师,三为邵大天师,你们说厉害不厉害?倒是为师原先小觑了他,姓赵的小儿得龙阳祖师指点,或许也能算作半个精通之人了,否则怎么可能多次避过咱们的埋伏?”
  几个徒弟对此很是担心:“那该如何是好?”
  顾老头冷笑:“既然他用梅花易数,就别怪咱们不按套路来!”
  几个徒弟依旧不解:“老师什么意思?怎么才能不按套路来?不按套路来就能避开他的梅花易数?”
  顾老头解释:“你们不懂梅花易数,这不怪你们,为师没有教过你们……”
  几个徒弟同时举手:“老师,去年有一期《君山笔记》讲过原理。”
  顾老头呼吸一窒,深吸了口气,整了整思路,问:“既然你们都看过了,那为师说起来就更简单了……”
  老大摇头:“《君山笔记》登过,但弟子没看,几位师弟看过吗?”
  老二也摇头:“没有,太复杂了,看不懂。”
  老三作沉思状,努力回忆:“光看题目就已经晕了,叫什么来着?”
  老四回答:“梅花易数代入参数的矩阵研究!”
  三位师兄齐声赞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名目,老四你厉害啊,居然能看懂?了不起!”
  老四从储物袋中抽出一本册子,向几个师兄晃了晃,道:“我也没看,但《君山笔记》各期我都收藏在储物袋中了,这不是?”
  顾老头一把将徒弟们手上传阅的《君山笔记》扯过来扔在一旁,喝道:“都别看了,你们看一辈子都未必能看明白,听我简单说一下就行。梅花易数最大的特点,就是代入参数进行研究,比如暗杀、设伏之类的语句,都是重要参数,咱们不暗杀了,咱们改明杀,不仅明杀,我们也不预设埋伏地点,不预设埋伏时间,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算!”
  几个徒弟有点发懵:“老师,明杀还行吗?”
  顾老头点头道:“咱们就在玄坛坊周围等着,只要他一露面,咱们就出手,不论谁先看见他,都高叫一声‘贼子受死’,喊完之后,其余人再围而歼之,咱们光明正大当众出手,此为明杀,你们说,他赵致然能想到么?”
  老三举手:“老师,不能预设地点。”
  顾老头想了想,赞许道:“老三说得对,咱们就在玄坛坊的大街小巷走来走去,在哪儿见到他就在哪儿动手,这样就不存在预设地点。”
  “什么时候去?”
  “你忘了不能预设时间?”
  “对,大师兄说得对,咱们今晚先去秦淮河吃饭,吃完饭顺便就溜达溜达,总之溜达来溜达去,什么时候见到姓赵的,咱们什么时候出手,这就不存在预设时间,让他没得算!”
  顾老头最后郑重叮嘱四个弟子:“你们切切记住了,什么暗杀、埋伏、时间、地点等等,想都不要在心里想!”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文明城市
  夜幕笼罩下的京城依旧繁华,玄坛坊地处最热闹的秦淮河两岸商业区,同样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顾老头师徒各种扮相,跟秦淮河随便吃了点宵夜,就在玄坛坊四周不停的溜达,漫无目的走来走去。
  顾老头商贾打扮;老大继续抽着旱烟袋,得空就换个地方蹲着;老二担着个油炸臭干的担子(他的储物法器中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多各类挑担),老三扮作闲汉泼皮,胸口处衣襟大敞,露出黝黑油亮的肌肉;老四继续扮作乞丐,面前放着破碗。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夜深的时候,玄坛坊四周人迹开始减少。
  按照之前的考虑,师徒五人将采取不预设地点、不预设时间的明杀方式。
  所谓不预设地点,就是不在固定地点设伏,师徒五人在周边转来转去,由东到西、由南向北,总之就是瞎转悠。
  所谓不预设时间,就是一直坚持在玄坛坊待着,什么时候看见目标就什么时候出手,哪怕是一直逛上几天都在所不惜。
  所谓明杀,就是不设伏击圈,无论是谁见到目标后,都高呼一声,亮明身份,然后再强杀。
  三管齐下,不给目标人物赵然提供演算参数,避免之前多次被对方躲避的诡异现象出现。
  于是,师徒五人继续在玄坛坊的大街小巷中游荡,漫无目的走来走去,按照顾老头的交代,就连“往哪里去”这个想法都不能有!只有等到高呼声响起,大家才合到一处进行围杀。
  顾老头一边盘算着明天的最后一轮十强战的胜负结果,一边不停的犹豫着,如果中奖的话到底去不去兑奖。如果今晚强杀成功,是直接跑路呢,还是等明天兑奖之后再走?他知道理智的情况下应该杀完之后毫不犹豫的跑路,但这半年多以来玩修行彩票养成的习惯,却让他颇有些强迫症的阴影,甭管中了几等奖次,不去兑换回来都会感到浑身不舒服。
  又琢磨着,如果今夜姓赵的没有回玄坛宫,自己明天要不要去紫金山看比赛?
  大法师组别的比赛,骆致清能否战胜对手,拿到最终的擂台挑战资格?他好像积分只领先第二名两分,不是很把稳。
  金丹法师组,那个自信满满的端木夏令真是太令人失望,自己看在他的姓氏上,连买了多次他得胜,全部都猜错,实在是废柴得不行!亏得他赛前口出狂言,说什么擂台战资格如探囊取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黄冠组中,严世藩已经领先第二名足足四个积分,提前一轮拿到了挑战擂主张腾明的资格,但越是这种时候,比赛的结果越是不好说,他会不会为了保存法力故意放水?这还真是个挠人的问题……
  走来走去,顾老头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玄坛坊的东街口,这里视线很好,能看到玄坛宫的正门,也能看到周围几条街道的情形,是一个四通八达的交叉口。
  他注意了一下,看到了蹲在转角处乞讨的老四,或许是因为职业习惯,老四蹲守之处比较隐蔽,旁边有道残墙遮掩着。两人对视一眼,顾老头跟这边的转角口也寻了个别人屋前的台阶,坐下来歇歇脚。
  街角转过一个更夫,打着锣报送着“子时已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类的话,顾老头心想,或许今晚姓赵的不会出现了吧。
  对面扮作乞丐的老四曾经提议,干脆找个玄坛宫门口的值守道士问问,姓赵的在不在玄坛宫里。但这项提议被顾老头否了,原因依旧在于对梅花易数的敬畏,顾老头不知道问了之后,会不会被姓赵的知道。
  当然,其中也有对玄坛宫地势不明的顾虑,道宫里那么多殿宇楼阁,若是被姓赵的藏在某个隐匿处躲过去,那可就麻烦了。
  正瞎琢磨之际,就见几条街道外渐渐有衙役、快班出现,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精壮的方堂巡查,这些人把几条街道口用简易的拒栏封住,然后开始沿街查问赶人。
  对面蹲着乞讨的老四向顾老头望过来,顾老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动,一班衙役而已,想走还不简单吗?先看看情况再说。
  过不多时,衙役们便清理到了转角处,一群人簇拥着上元县快班的班头走过来。
  那班头向顾老头喝问:“在这里干什么呢?”
  顾老头沉住气道:“老朽游赏京城,闲逛得累了,在这里歇歇脚。”
  班头上下打量着顾老头,道:“大半夜的游赏京城?跟这里坐着?你真以为我会信?说实话!”
  顾老头道:“老朽是浙江的客商,的确是游赏京城的,头一次来,迷了方向,呵呵,京城太大了……”
  那班头嗤笑道:“还敢当众撒谎?游赏京城?游的是青楼、找的是娼妇吧?”
  顾老头连忙点头,暧昧的一笑,那意思,你懂的。
  他琢磨着如此一来就算过关了,可谁知那班头脸色一翻,喝道;“来人哪,给我拿下!”
  顿时就有两个捕快拎着绳子冲了上来,二话不说就往顾老头身上套。顾老头差一点就想动手,但还是忍住了,一边任凭捕快捆绑,一边问:“这位老爷,小民犯了什么错吗?小民记得,京城已经很久没有宵禁了……”
  那班头冷笑:“尊玄坛宫赵方丈令谕,应天府八县自四月初一起创建文明城市,从昨日起就开始扫除乌烟瘴气了!布告早已张贴在各处城门口、各处衙门露布墙上,《皇城内外》也有刊登,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那也晚了。”
  顾老头呆了呆:“文明城市?跟老朽有什么关系?”
  那班头不屑道:“规矩很清楚,开设青楼妓家的,昨天之前便已换领了牌照,但凡逛青楼、逛窑子的,一律限定在秦淮河两岸,想去暗门子、黑窑子,一律扫除!你这样的,老子我见得多了,明面上人五人六,实际上满肚子男盗女娼,跟这儿等暗门子的吧?还诡言狡辩!大半夜的游赏京城?嘿嘿,当爷是傻子么?”
  顾老头怒道:“凭什么说老夫是在等暗门子?不要血口喷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收网
  见顾老头还在辩解,那班头指着他道:“弟兄们早就盯着你了,跟这来来回回晃悠,东张西望,不是找暗门子是什么?我且向你,既是客商,你的家仆呢?”
  正吵吵间,那边厢一群衙役押着两个人过来了,衙役向这边大声禀告:“班头!抓到两个家伙!”
  顾老头打眼望去,被衙役抓到的正是自家的老大和老三。两人都被五花大绑,老大的旱烟杆还插在他自家脖梗后面,别提有多狼狈了。
  顾老头心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便以眼神向老大和老三示意,打算动手,先逃出去再说。
  却见两个徒弟向他摇了摇头,嘴角向身后努了努。顾老头向他们后边看去,却见一男一女两个修士正在不远处跟着,其中一个顾老头眼熟得很,正是今年春季赛大法师组中风头正盛的骆致清。
  顾老头顿时息了动手的心思,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再说。骆致清不认识他,但他对骆致清很熟悉。单单从骆致清参加的对战比赛中,他早就知道这是个硬茬子。
  骆致清倒还罢了,看清楚另一个女修后,顾老头心里咯噔一紧,这女修不是旁人,正是东极阁卫朝宗的亲妹子卫三娘!
  就听卫三娘问:“你不是跟赵致然说我撑过九剑算你输么?我今天过来了,你到底还打不打?”
  骆致清道:“师弟没听清,我说的是十九剑。”
  卫三娘气乐了:“我还真想领教领教!快点,你什么时候完事?”
  骆致清回答:“今晚净街,师弟人少,我先帮忙。”
  卫三娘追道:“抓了多少修士了?还不够?打个架你们也管?”
  骆致清道:“师弟说了,创建文明城市,从修士做起。”
  剩下的顾老头没心思听了,难怪两个徒弟不敢还手,任这帮衙役轻易来了个五花大绑!
  当然,他不是怕了卫三娘,也不是怕了骆致清,可谁知道东极阁和三清阁在附近还有多少人?一旦动手,他也没把握立刻甩掉对方,万一缠斗起来,必然会就此惊动两阁,局面就没法收场了。
  于是赶紧把身子侧过来,背对着骆致清和卫三娘。他不知道对方认不认得出他来,但无论如何,别被注意到是最好的。
  老大和老三被带到那班头近前,班头看了看插着旱烟管的老大,再瞄了瞄敞着胸怀露出肌肉的老三,略一问情况,当即笑了:“不用说了,一个招暗门客的,一个是帮闲的。”又问他俩:“这老头你们认识不认识?是不是你们的客人?”
  顾老头想带着他们赶紧离开此处,当即道:“这就是我的两个家仆,你们不要诬陷好人……”
  可谁知老大和老三似乎却异口同声道:“不认识……”
  这下子真是怎么都说不清了,那班头和一帮衙役捕快尽皆大笑,班头挥了挥手:“带走!”
  顾老头有点泄气,他知道这次“强杀”估计又失败了,看了看不远处向这边瞩目的骆致清和卫三娘,决定忍耐一下,等离开这边再说。
  同时,顾老头向墙角蹲着的老四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街道拐角处又是一群衙役簇拥着个官向这边大步走来,那官边走边四处指指点点:“那堆柴火是谁家的?让他们收进院子里去!别跟大街上搁着!”
  这官看见骆致清,连忙小跑着过去施礼:“下官上元县尉刘仁清,见过骆道长……嗯,还有这位仙师。”
  卫三娘甩了甩手:“忙你的去吧。”
  刘县尉应道:“是是是。”转身回来,班头立刻哈着腰上去禀告:“刘县尉,您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刘县尉哼了一声,道:“老宋,你们可仔细点,刚接到上峰的通知,夏阁老听说了这件事,很是赞赏,准备明日到各处街巷中看看,你们可不许懈怠,出了差错,仔细了这身皮!”
  班头连声道:“大人放心,兄弟们可不敢玩忽职守……您看,刚抓到一拨人,搞暗门子的……”
  刘县尉冲顾老头这边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创建文明城市,风化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除了秦淮河两岸,一律不许搞这种破事!咱们上元县要是拿不到文明城市称号,梁县尊那边,你们自去解释。”
  班头和众衙役躬身应诺,刘县尉忽然看到街角阴影处正在一点一点往外小心翼翼出溜的乞丐,手指头指过去道:“不是跟老何他们说了么?这个月所有乞丐不许上街,怎么这里还有?”
  老四所在的地方比较阴暗,众衙役回过头去看时才发现,那班头怒道:“姓何的管不住自家门生了么?老子帮他管!抓起来!”
  衙役们蜂拥而上,老四也就此落网。
  顾老头师徒四人被几个衙役用绳子串成一串,沿着玄坛宫的东墙角向北行去,走出去百十丈远。顾老头看着眼前即将出现的路口,回头望了望抛在原地的骆致清和女修士,向三个徒弟眼神示意,准备转过街角就逃走。
  眼看离街口还有不到三丈,前面的捕快却牵着绳子一拽,将他们拽进宫墙旁开着的一道侧门。进去之后,却是个杂院,院子里已经满是各色人等,全都抱头沿着墙根蹲在地上。杂院正中站了六个方堂的巡查,手上各持铁尺、木棍、腰刀,虎视眈眈的警戒着。
  捕快将他们身上的绳子解了,往里一推:“老实些,进去!”在捕快的呵斥声中,顾老头等人找了一处墙角蹲在一起,将双手抱在头上,脸冲墙、屁股冲外。
  老四刚扭头张望了一下,屁股上就吃了一棍。
  “蹲好了!不许回头,再回头接着挨揍!手放头上!”
  老四想要发作,被顾老头瞪了一眼:“忍忍!”
  就见顾老头向墙内示意,老四凝神感知,顿时大惊,墙那边竟有七八道法力深厚的气息,单凭气息判断,个个修为都在金丹以上。
  大师兄喃喃道:“也不知老二怎么样了,今番能否得脱出去……”
  老三轻声道:“他是小贩,想来和这创建文明城市没什么干系,应当没事……”
  刚说到这里,外头一阵吆喝声,又有人被带进院子里,老四再次扭头去看,见是莺莺燕燕、浓妆艳抹的几个女子,她们身边还跟着老妈子、泼皮闲汉等等。
  押解的捕快冷声道:“早就知会过的,这段日子不许开张,想开张就换牌照,居然置若罔闻,吃点苦头吧!”又扬起棍子朝这边喝道:“转过去,不许回头!”
  老四连忙回过头来,小声道:“二师兄也来了……”
  老二就跟在这些暗娼身后,他看见了老师和同们,忙不迭过来抱头蹲在一处:“老师,你们也来了。”
  顾老头皱眉道:“你怎么也进来了?”
  老二哭丧着脸道:“别提了,说是搞什么文明城市创建……”
  “那与你何干?”
  “说我卖那臭豆干太臭,影响市容、坏了形象……”
  正说着,老三和老二中间插进来一个暗娼,那女子脸上扑着厚粉,唇上抹着大红胭脂,蹲下后大大咧咧向左右两边道:“让让,腾个地方……”
  她打量了一下左边敞露遒劲胸膛的老三,眯着眼媚笑起来:“这位郎君,都是落难人,认识一下,奴家香莲,在四坊桥头,回头来光顾一下,捧个人场,去去晦气……”一笑起来,脸上的脂粉扑簌簌往下掉。
  老三瞟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没有搭理。
  这暗娼还待再说,老二在她旁边凑过来问:“香莲姑娘住在四方桥头?第几间?”
  女人皱了皱眉,捂着鼻子道:“嫌自己臭不死人吗?离姑奶奶远点!”


第一百二十八章 老吏
  院子里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人,到了半夜的时候,快要挤满了,然后又有些人被带到里面的院子去接受询问。顾老头师徒一直等待逃出去的机会,但墙那头几道浑厚的法力气息始终没有离开,他们便没有选择轻举妄动。
  修行到了金丹之后,气息是可以调节的,虽说不可能做到完全掩蔽,但也不会这么大大方方的昭示出来,就如几盏明灯一样将自己的存在毫不掩饰的展示出来。墙那头的气息如此强烈,就表明人家是故意示威呢,这让顾老头不禁暗自庆幸,还好没有擅闯玄坛宫,这座京城中的十方丛林当真是藏龙卧虎!
  仔细倾听中,忽然听见一句:“雨阳你个粗……嗯……”
  顾老头仔细琢磨,雨字辈的正一修士,也不知哪家宗门的,竟然已是金丹以上修为,果然了得!
  正琢磨间,却是快要传唤到他们师徒了,顾老头让大家沉住气,他已经想明白了,官府抓那么多人过来,无非想要勒索些银子,进去老老实实交了,屁事没有。
  师徒几个赶紧核对口供,商量好一个说辞,顾老头还是咬死了自己是浙江客商,老大和老三是家仆;老二咬死自己是摆小摊的,刚从浙江迁居至此,现在家住紫金山西南北平门内租住之处;老四则坚持自己乞讨度日。
  没时间再商议了,衙役已经来到面前,哨棒一晃,示意他们进去,于是老头当先第一个进了里院。
  进去之后,他更是松了口气,那几个法力浑厚的修士并不在此,在屋内正主持审问的,是上元县刑房的书办。
  趁着还没进屋,顾老头塞了二两银子给衙役,那衙役怔了怔,将银子收入袖中,向他和颜悦色道:“门口等着。”
  衙役进门后,背对着顾老头向书办伸出两根手指头,书办吃了一惊,进门就二两银子,这得多有钱?他刚才大略听过衙役的禀告,说这老头在非秦淮河指定地区图谋有伤风化,于是心下了然——这大户想必是怕被人捅出去有碍名声,这才不惜重金打点。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当下点了点头,喝道:“带人犯!”
  顾老头进去后,书办冲他笑了笑:“坐。”
  衙役在旁边踢了张凳子过来:“好运道,张头儿赐你坐了。”
  顾老头坐下后,张书办拿着杆笔在纸上写了一会儿,抬头问:“姓名。”
  “老夫辜可学。”
  “顾可学?”
  “古辛辜。”
  “家住哪里啊?”
  于是,顾老头开始逐一回答。等回答完了,张书办晃着笔杆冲他微笑:“原来是丝商,好得很。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顾老头上前两步,掏出锭十两的大银子塞了过去,又退了回来。
  张书办收了,看了看眼观五路、耳听七方的衙役,心道果然如你所言,大方得很!于是笑容更加灿烂了:“老人家无妨,不要担心,是什么就说什么,没什么要紧的,左右不过是点小事情嘛。”
  顾老头见对方收了银子,又是这么一番温言安抚,心道那就不跟你纠缠了,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于是道:“听说是不该犯了禁令,挡了上元县文明城市的评比。”
  书办循循善诱道:“是犯了什么禁令啊?”
  顾老头虽说打算就此招认,也好赶紧离开,但这种事情毕竟有些说不出口,支支吾吾了一阵:“那个……嗯……”
  张书办哈哈一笑:“不要紧张,这种小事,正常得很,说了就没事了。是不是想找个暗门子,尝尝鲜啊?”
  顾老头没好气的点了点头:“嗯。”
  张书办走笔如飞,将情况做了简要记录,然后让顾老头摁手印。顾老头接过来略略看了看,也不犹豫,拇指蘸了红泥,摁了上去。
  张书办将供状收好,身子向后一靠,笑呵呵道:“那就说说吧,看怎么解决。”
  “张书办就给个痛快话吧,老夫怎么做才能出去?”
  “简单,交五两银子,让家人认领,完事带走,你看如何?”
  顾老头怔了怔,道:“我家里都在浙江,京城中哪有家人?”
  张书办继续微笑:“无妨,京中总有朋友吧?随便来一个也行。”
  顾老头摇头:“没有。”
  张书办心道果如张某所料!想了想,又试探着问:“老人家即是从浙江而来,可否取出路引一观?”
  这下顾老头有些抓瞎了,他有两张路引,都是上三宫给他办下来的,一张是本名顾可学的路引,另外一张是假名古克薛的路引,顾可学的早已不用,古克薛的却一直在用,但还未来得及找上三宫更换。
  他之前没进过衙门,从无受审经验,随意就说了自己这半年来使用的假名,谁知道还会查验路引?这下子对不上,却如何是好?
  正迟疑间,张书办道:“老人家,你这样子让人很为难啊,又没有亲朋保你,又没有路引验明身份,这叫人如何是好?我是想帮你都帮不了啊。”
  顾老头察言观色,立马上前,又递了一锭银子上去,这是他口袋里的最后一块现银了,也算是下了血本。其余都是银票,每张百两,足有二十多张,都在储物法器中装着。让他往外掏一百两银子给眼前这个书办,他还真没考虑过。
  谁知这书办却把银子从桌上推了回来,皮笑肉不笑的道:“这可就不好办了,张某在职司范围之内照顾你,这是看你年岁大了,尊老爱幼嘛,但眼下只怕是不行了,不是张某能够做主的。这样吧,你先委屈一下,下去等消息,好不好?”
  顾老头不明所以,又被旁边那个衙役给带了出来,依旧回到杂院中蹲着。
  那衙役一路上微笑着回应他,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一等消息就好了。
  等衙役转回去见了张书办,张书办冷哼一声道:“明明是个大户,却想拿区区几两银子把咱们兄弟打发了,这不是没长眼吗?”
  那衙役嘻嘻一笑:“还是张书办最体贴弟兄们。大伙儿辛苦了好几夜了,就等着找补呢。”
  张书办懒洋洋道:“放心吧,张某心里有数。”
  衙役问:“这辜老头怎么处置?”
  张书办道:“按照最新的规矩,妨碍文明城市评比的,亲朋认领、五两银子处罚,否则拘押十五日,以儆效尤!且看他有没有眼色了,识相的话还好说,不然就照规矩办理,拘了他。”


第一百二十九章 禁制符
  顾老头重新回院里蹲着,他的四个弟子也一个个相继进了里院受审,除了老四以外,人人都爽快的掏了银子。
  师兄弟几人埋怨老四:“你傻呀,这点银子不舍得掏?到时候我们先出去了,把你一个人扔这儿怎么办?”
  “就是就是,师兄我刚才听了一嘴,似乎新规定是拘押十五日,若是安排拘押在县衙还好说,趁个机会就可以出来,但要是万一拘在玄坛宫怎么办?这里可藏龙卧虎啊,你出得来么?或者让老师带我们把你劫出来?”
  老四申辩道:“师弟我的身份就一个沿街乞讨的乞儿,哪里能拿银子出来?随手拿了银子出来,还是乞儿么?”
  老三叹息道:“谁说乞儿没有钱?富得流油的多了去了!”
  老四道:“那是乞儿头……”
  师徒五个在这边墙角旮旯蹲着,小声的商议着,就见几个衙役不时晃荡过来,朝他们各种笑。微笑的,他们以同样的微笑回之;热情招呼的,他们也热烈回应;冷笑的,他们莫名其妙的面面相觑;嗤笑的,他们则反瞪回去……
  杂院中的各色人等进进出出,不时有人进来蹲着,不时有人蹲完了带走的,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还是没把他们放走。
  顾老头不停的安慰师兄弟几个要沉住气,银子都送了几十两出去,不应该没个好结果。再说墙那头的修士气息依然粗壮,一如指路明灯,此时切不可乱动,应当以不变应万变。
  大家唯一担心的,就是没交银子的老四。
  果然,到了天亮的时候,便有衙役打着哈欠过来了,一脚踹在老四屁股上:“跟爷走!”
  老四起身,跟着衙役出去,转眼消失在门外。
  老大见到了刚才收他银子的衙役,小声问:“这位兄弟,你们打算怎么处罚他?”
  “处罚谁?”
  “要饭的,刚才蹲我们身边要饭的。”
  “哦,你说他啊,带走了,去江边。”
  “去江边?做什么?”
  “没钱交罚金,当然是挖沙子!你们……”
  “我交了的,刚才交了的。”
  “交了?嘿嘿……”
  杂院中的“人犯”处置得差不多了,张书办和几个衙役凑在一起商议:“剩下这几个都有油水,里头最有钱的是姓辜的,卖臭豆干那个钱也不少,你说摆个地摊怎么那么能挣钱?改天让我家老舅也去摆一个试试……”
  几个衙役都接口道:“但不怎么识相啊,我等兄弟暗示了多次,也没见他们有所反应。”
  张书办想了想,道:“把人带过来,再给他个机会,看他识不识相,倘若依旧藏着掖着,休怪我等依法严办了!”
  众衙役轰然应诺:“都由张书办做主!”
  轰然声刚歇,一位长腿女修就踏门而入,问:“张书办,你这边还有犯事的么?我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隐瞒身份藏匿其间的。”
  张书办连忙起身,带着众衙役过来见礼,眼帘低垂,偷偷瞄着对花垂裙下两天修长大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外头还剩几个人犯没有处置,裴法师您给过过目?”
  裴中泞问:“都犯的什么事?”接过案宗,第一页就令她大皱其眉,喝道:“那么大岁数还……本法师倒要见识见识,这个老东西在哪呢?”
  张书办指了指外头杂院:“我陪法师去。”
  跟墙角蹲了一整宿的顾老头终于再次被招进了里院,其实他到后半夜就有些沉不住气想要施法逃走了,但奈何中途不留神又看到了在门外晃来晃去的骆致清,以及依旧跟在骆致清身后的卫三娘,只能放弃了逃走的打算,继续耐心的等下去,于是再次被传唤了进去。
  一进屋,顾老头就看见个身量颇高的女子,正斜靠着案几吃果子。
  顾老头疑心顿起,功法流转,感应查验,果然是个修士!
  虽然没有动手伸量,不知道这女修的修为如何,但他依然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气息,确认修士无疑,心中立刻警惕起来。
  尽管自己竭尽全力屏住气息,但只要这女修以功法查验,同样可以看出自己的修士身份。
  只要这女修一起疑心,顾老头就准备出手了。以对方的相貌和年纪来看,修为应当不会太高,自己必胜无疑,但却绝不能被她纠缠于此,因此下手就必须狠辣凶残,务求一击而杀!
  却见女修注意力依旧在手中的一个蜜桃上,一边吃一边赞道:“张书办,这桃子是庆云山特产,你要不要来一个?”
  张书办满脸堆着笑:“裴法师吃的是灵果,下官哪里有这口福……”
  那女修不耐烦的扭过头来,冲顾老头招呼:“楞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把手续办完!”
  看来这女修出现于此,是在走正常程序?顾老头松了口气,连忙赶过去:“是……”
  就见那女修将啃完的桃核往地上的竹纸篓中一扔,取出巾布擦了擦手,然后掏出张纸,一时间也没看清写的什么,好像写着壹拾陆几个数字,估摸着就是她说的手续吧?
  就听这女修道:“愣什么呢?赶紧过来,贴身上,编个号。”说着,手掌一晃,掌中纸片就往顾老头的额头上拍过来。
  顾老头一时没闹明白这是什么状况,又怕拒绝而引起别的变故,就在迟疑间,被纸片贴在了额上。
  这一贴上去不要紧,顾老头脸色立刻就变了,向这女修惊呼:“你要做甚?”
  女修冷笑:“堂堂修士,竟然是个色中饿鬼,到了连暗门子都逛的地步,难怪赵师兄要创建文明城市,不把你们都改造好了,这风气能正过来?”
  顾老头提气想要出手,但整个气海却如同被一道透明的罩子罩住了一般,怎么也提不上来。
  他立刻明白了,这是中了禁制符。伸手去揭额头上的禁制符,指尖触碰到了符纸,却被符纸弹开,犹如水中抓鱼一般,哧溜一下便滑了过去,根本无从着力。
  法力被封禁住了,他哪里有本事揭下来?
  其实裴中泞还是经验不够,想要禁制一个炼师级别的高修,贴个三四张怕是才把稳,奈何顾老头的实际箓职只到大法师,对法符的抵御能力偏低,因此,裴中泞出手一张便手到擒来,反而省了不少银子。由此也表明,箓职在修行中有多么重要。


第一百三十章 改造
  禁制符是四阶法符,当然,位阶虽高,但与其他四阶符的功效相比,效费比却不高,所以别的四阶符都在四百两银子以上,禁制符的行情则在二三百两之间。其原因也很简单,一个是炼制起来不难,另一个则是有些鸡肋。
  之所以说鸡肋,是因为斗法时法符本身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对手不可能傻乎乎等着让你封禁,除非你把对手拿住了,然后给他贴上一张,禁制符才能发挥作用。但绝大多数时候,等你把对手拿住了,用禁制符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了,所以这种法符使用的范围不大。
  顾老头没想到自家今日居然吃了一张,当真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心思沉到了谷底,瞪着眼前的裴中泞,等待着对方的判决。
  裴中泞一把刁住顾老头的手腕,法力透入,试探之下有些惊讶:“起码大法师以上了吧?”她只是个金丹法师,所以能肯定对方至少在大法师以上,至于是大法师还是炼师、或者大炼师,她就不清楚了,但想来如果是炼师或者大炼师的话,不可能跑去招嫖暗门子,更不可能被活捉当场。
  其实就算是法师或者大法师,跑去干这种勾当,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但证供俱在,由不得她不信。
  顾老头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在心里祷告,眼前这个小姑娘千万怀疑到别的地方去。
  裴中泞扬了扬手上的供状,问:“这是你刚才供认的?”
  顾老头此刻巴不得对方往这方面想,于是连忙点头,开口道:“是我供认的,属于实情,无从抵赖,甘愿受罚!”
  裴中泞一脸嫌恶,冷哼道:“你还挺干脆?觉得很自豪?我想想赵师兄怎么说的……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顾老头催促道:“总之老夫认罪,该怎么处置都行。”
  裴中泞又问:“哪家宗门的?”
  “东海散修。”
  “你们这帮海外散修,最是无法无天,这刚两天工夫,就抓了十六个,嗯,你是第十六个!哪个岛的?”
  裴中泞一边发问,一边在顾老头身上察看:“储物法器有没有?”
  虽说知道这是必然的结局,但顾老头还是十分沮丧,憋着口气没说话。
  用不着他交代,裴中泞很快就找到了,从他腰间凌空摄下一块玉佩:“把玉佩打开。”
  顾老头无奈,认命的伸出手指,由着裴中泞抓住他的手指,以法力开启了储物玉佩。打开之后,裴中泞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倒出来,在书案上堆了一堆。
  顾老头眼睛一闭,暗叹今番真是栽倒在了下水沟里,老夫性命休矣!
  裴中泞对法器、丹药、银票什么的都没兴趣去动,而是去看各类文书。最先抽出来的是两张路引,一张上写着的姓名是顾可学,另一张则是古克薛。于是皱眉问道:“你到底叫什么?”
  见顾老头闭目不答,冷哼道:“你们这帮海外散修,一天到晚藏头露尾,刚才还搜过一个姓邵的,打着邵大天师的名头招摇撞骗,实际呢?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你这可倒好,弄出三个名字来了?到底哪个是真的?”
  翻着翻着,又翻出一张,却是张买卖东海双屿岛的地契,署名古克薛,作价十七万六千两,表明自梧桐道人处购得双屿岛。
  瞟了一眼顾老头,裴中泞道:“啧啧啧,还挺有钱嘛?”
  顾老头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裴中泞继续翻检,找出张金页书信,打开看了看,又瞄了瞄顾老头,道:“还算有点良心。这感谢信怎么没发出去?”
  顾老头眼睛睁开,盯着裴中泞手上的感谢信眨了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裴中泞的催促下,才试着道:“信是送过去的,还连带着锦联,但赵道长不收,他说我们的好意心领了。”
  裴中泞点了点头,赞赏道:“看出来你本性是不坏的,或许是常年处在海外,无法无天惯了,须知到了中原腹地,就要遵守道门诫令,遵守大明法律。我赵师兄既然颁布了新规矩,就要按照规矩来……”
  吧啦吧啦教训了顾老头一通应该怎么做个遵纪守法的修行者,顾老头不停的点头,表示自己的确错了,认罪了,甘愿伏法,又解释自己是真不知道赵方丈的令谕,否则以自己对赵方丈的崇敬之心,怎么可能违背他的要求呢?
  听得裴中泞眉头舒展,最后道:“好吧,既然认识到了错误,还是可以挽救的,赵师兄说过,诫令和律法的目的,是为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以本姑娘的意思,原本对你们这些好色之徒是要重惩的,如今看来,倒也不是不能挽救,只是规矩既然定了,就得按规矩来。如今玄坛宫处处都在用人,本姑娘判你十五日劳动改造,好好干活,通过努力做事学会如何做人,可有不服?”
  顾老头顿时忍不住一阵狂喜,自觉当真是否极泰来、死里逃生,毫不迟疑的点头应允:“老朽愿意,老朽愿意!”
  裴中泞也不再看了,将一堆东西倒回储物玉佩,最后剩下一张金页感谢信,问:“这个……能不能卖给我?”
  顾老头忙道:“谈什么卖?要就只管拿去!”
  裴中泞自己掏了十两银子塞进玉佩,道:“还是买吧。”又叮嘱道:“进去之后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对了,你这张禁制符作价三百两,回头要从你的罚金中扣,等释放的时候再交。”说着,将玉佩还给了顾老头。
  审问之后,裴中泞让两个衙役将顾老头送到专门看押修士人犯的囚牢,然后吩咐张书办:“带下一个,那个卖臭豆干的。”
  张书办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哈着腰又出去了。
  那书办刚出去,骆致清就拐了进来,道:“裴师妹,我去紫金山了。”
  裴中泞笑道:“师兄辛苦了,快去准备你的比赛吧,我这边还有几个要处置的,处置完后,就去给师兄加油,预祝师兄勇夺第一,拿到挑战擂主的资格!”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狱中
  应天府开展文明城市评比活动,这些天委实抓了不少人,尤其是在打黑除恶方面,借着这股东风,破获了不少黑恶势力团伙,扫除了大量地痞闲汉,赢得了京城百姓的一致叫好。
  其中更抓到了不少散修,这是最令人惊异之处,关键这些散修干的事情一点都不比地痞泼皮高明多少,由此证明了,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此处念筛)。
  正是因为第一例散修金仕伦被抓事件的出现,提醒了赵然,于是在开展文明城市创建中出动了不少修士,这才保证了京城市面上的平静。
  抓了那么多人,上元县和江宁县的县衙早已塞满了人,两座道院也同样如此,故此,散修们便被转移到了玄坛宫方堂的囚牢中看押。
  为了保证人手充足,赵然一份调令发出,将君山系妖修们全都调至京城听令,如今的京城有两处灵妖聚集地,一处是抱月山庄,另一处就是玄坛宫。
  抱月山庄的灵妖以君山系为主,这是赵然搞大规模工程的主力,由通臂神猿率领、马王爷副之。
  玄坛宫中的灵妖以洪泽系为主,这一系灵妖的基本特点是懂规矩、长相好,轻易不会犯事,被人发现了也无妨——因为都很可爱。所以赵然给他们下达的另一个任务,除了协助施工以外,就是白天坐镇玄坛宫,顺道看管散修。
  顾老头感觉到的墙那头的修士气息,就来自于洪泽系妖修们,而他们住的地方,便是方堂。围着天井是六间敞开的铁栅栏囚牢,北边这侧则住着看押这帮修士的灵鹿雨阳、鸭小七和狐小九。
  顾老头被衙役请进了牢房中——这回是真请,对他礼敬有加,其中一个还摸出之前他送出的银子,小声道:“您老的银子可不敢要,您收着。”
  进去之后,见到了囚牢中的另外两个囚犯,那两人头上也贴着禁制符,禁制符上空白处有个墨字,一个写着“十四”,一个写着“十五”。
  三人面面相觑,对视了半天,贴着“十四”字样的那个首先开口:“两位请了,既然同囚一室,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少不得要打个交道。谁听谁的,谁先谁后,自是有一番分说。如今都被禁制了修为,也没法比试,我等便报一下修为层次,也好排名。如何?”
  对面两人不说话,“十四”又道:“那就当你们同意了。先报一下,在下十四君,没错,就是十四……”拍了拍额头上贴着的禁制符,得意道:“这个号是在下特意求来的,与本名相同!如何?”见那俩没搭理他,依旧毫不气馁:“在下福建修士,如今在东海灵鳌岛为宾客,黄冠六年了,二位呢?”
  顾老头还是没怎么搭理他,目光瞟着栅栏外头的月门处,想知道自家几个弟子到底会如何。
  十四君看向十五号,十五号一言不发,却从脖颈后弹出块白板,上面写着大名“杨先进”,十四君刚要发怒,忽然想起了什么,怒容顿时转变为笑脸,恭恭敬敬哈着腰过去,给始终保持趺坐之姿的对方捶起腿来。
  一边捶一边谄媚道:“原来前辈是大名鼎鼎的落叶岛杨道人,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今日能得一见,当真是三生有幸!”
  东海岛屿众多,修士无数,岛主和修士的关系,是一种颇为松散的隶属关系,或者说是联盟的关系。
  比如近海大岛灵鳌岛,岛主梧桐道人,便是灵鳌岛的盟主,与在岛上的修士们奉行合则来、不合则去的相处之道。想住在岛上,就依据所占之地的好坏,每年缴纳一笔大小不等的入住资源,这是租客;如果交不起入住资源,便需遵照梧桐道人的令谕完成不同的任务,这叫宾客。
  无论是租客还是宾客,必要的时候都要接受调度,在岛屿遭受侵犯之时,都有义务聚拢在岛主麾下作战。而当岛主想要出征的时候,则只能征募而不能强迫。
  相对来说,租客较为自由,如果想换个地方,拍拍屁股走人就是;宾客则有些麻烦,需要完成事先约定的契约或者达到约定年限。
  杨道人是落叶岛某洞的洞主,落叶岛是东南沿海的一处岛屿,岛主听风道人,杨道人与听风道人之间,便是租客和盟主的关系。
  十四君之所以对杨道人如此恭敬,实则是因为这厮太能打了,在整个东海都以善战出名,论起斗法实力,比岛主听风道人要强横得多,据闻还曾经扇过听风道人好几次耳光,听风道人都拿他无可奈何。
  但这厮也挺古怪,偏偏就赖在落叶岛上哪儿也不去,听风道人召集人手保家卫岛的时候,他也会跟随响应,遇到棘手任务的时候,他也甘于俯首听命。不知有多少大岛主想要拉拢他,却都一一碰壁,对落叶岛可称得上矢志不渝。
  也不知他怎么就落到了玄坛宫的囚牢之中,当真令人费解。于是十四君小心翼翼询问:“杨爷此来何意?”
  杨道人脖子后面继续弹出白板,上面写着三个字:“来救人。”
  十四君感到十分惊奇,伸脑袋过去想看看对方脖子里是不是藏着什么机关,却被杨道人一巴掌拍在额头上,于是不敢造次了,只是道:“杨爷救人怎么救到此处了?莫非是潜入牢中?尊驾想要救谁?在下或可相助,只求尊驾走时将在下也带走。”
  杨道人脖子后面又飞快弹出白板,原先写的三个字已被抹去,新换了一行字。但刚才的三个字是隶书,眼前这行字却变成了小篆文,十四君不怎么看得懂,眯着眼睛仔细辨认。
  这时候顾老头已经回过头来了,忍不住冷声翻译道:“他说,他昨晚找不到出恭的地方,随意找了个墙角,刚拉了一泡,就被抓进来了。”
  十四君呆了呆,问:“您这样的高人也失手了?”
  杨道人脖子后接着弹出白板:“一男一女,出去后再找他们算账!”这回又变成了更难辨认的大篆。
  顾老头翻译完后,也很是好奇,凑过来伸手就往杨道人脖子后面探过去:“老夫见你们东海的散修不少,却从未见过你这么古怪的……你这什么玩意儿?还带变字体的?”
  杨道人身子后仰避过,同时跳出白板:“老头无礼,打!”这回是极易辨认的馆阁体。
  顾老头冷笑,正要施法,提气之下才想起来,自己脑门上贴了禁制符。所谓拳怕少壮,既然运转不了功法,他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哪里是两个正当盛年之人的对手,眼前一黑,顿时挨了一击硬邦邦的拳头,砸在鼻梁上,满脸都泛起难忍的酸楚。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理寺少卿
  顾老头师徒五人撞到创建文明城市枪口上,莫名其妙被一锅端了,这属于小概率事件,始作俑者却对此毫不知情。
  连续两个夜晚开展的扫黑除恶、整治市风市容专项行动,单是京城的上元、江宁二县就扫除京城黑恶团伙十二个,清除无牌照社交场所二十九个,处罚犯事人等一千八百余人次,被拘押十五日的超过五百余人,其中修士十九人,极大的震慑了各方不法,京城风气顿时为之一新,赢得了广大百姓的热烈拥护和一致好评。
  且不说文明城市评比的轰轰烈烈,单说发动文明城市创建的赵致然,顾老头在囚窂中被杨道人和十四君一通胖揍的时候,他正在紫金山修行大球场的贵宾席上热情鼓掌。
  骆致清在春季赛十强战最后一轮的比赛中,发挥出了极富震撼力的水准,将对手打出的修行球全部凌空击爆,无一漏网,掀起了全场观众的疯狂呐喊,气氛瞬间达到高潮。
  接下来的金丹法师组比赛中,端木夏令遭遇顾遂远,被对手在头上全取三分,赵然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黯然退场。顾遂远凭借这场胜利,终于跃居头名,在该组登顶,这是他在整个春季赛中的第一次登顶,却又是最重要的登顶,由此获得了向擂主杜星衍挑战的资格。如此成就,着实令赵然对他刮目相看。
  战胜端木夏令的时候,顾遂远从怀中抽出一面大红色的绸缎,绸缎上用金黄丝线绣着四个大字——君山之友。顾遂远将绸缎披在身上,沿着赛场奔跑,绸缎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朵盛开的火云。
  看到这一幕,赵然差点忍不住捧腹。
  工部侍郎、应天府尹汪宗伊坐在离赵然还有好几个座席的地方,他起身后向这边挪了过来,向黎大隐等人笑着告了罪,换了一下座席,身后还跟着个朝廷命官。
  “赵方丈,这位是大理寺少卿郑大人。”
  “不敢,下官大理寺郑本公,拜见方丈。”
  大理寺少卿为从四品,是大理寺佐贰官,品级虽然不高,但职权却重,是重大案件的复审人。而且上一任大理寺卿自去年底告老还乡后,至今空而未决,所以郑本公实际上在主持大理寺的一应事物。
  赵然笑着招呼:“郑大人请坐,郑大人也爱看修行球么?”
  郑本公拱手道:“下官此来,是有事求助方丈。”
  “求助二字可不敢当,郑大人但说无妨,说出来一起参详。”
  “恒祥记前日放出风声,要把江边浦口的一片地脱手,大概三十五两银子一亩,下官年岁不小了,这两年身子骨不比从前,遵医嘱,正想于江边择地建草庐三间,闲暇之余过去住上一住,也好颐养休憩。想请方丈相助,推算推算,不知那里风水可还使得?”
  恒祥记是兵部张尚书小舅子开的产业,主要做的是跑山西的生意,浦口城那块地,是得知消息后新购入的,到手还没有两个月,这就着急出手了?
  赵然有点失望,如果张尚书能坚持拿下去,赵然能保证以每亩至少六十两的价格征回来,让张尚书挣个盆满钵满,同时也将张尚书紧紧绑在自己修桥的战车上,成为这项信力工程的坚定拥护者。只是如今看来,人家只是想捞一把就走。
  再说郑本公,如果真是为了买地挣银子,大可用别的方式,比如汪府尹就能解答他的问题,完全没必要跑来向自己“求助”,还平白落人口实。
  所以赵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人家是来向自己卖好的,一来通风报信,二来表达一下支持自己建桥的计划,地价都涨那么高了,还要真金白银往里投入,这不是支持是什么?
  于是赵然起身,向郑本公施礼:“多谢郑大人的支持,贫道一定将这桥建好,令大江南北从此沟通无碍!”
  郑本公忙道:“当不得方丈如此,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下官是举双手赞成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希望方丈修桥之时,尽量顾惜民力。”
  赵然立刻承诺:“绝不擅自加役,这一点请郑大人放心。”
  郑本公点头道:“如此就好!至于有伤龙脉一说,当不得真,方丈大可放手去做。”
  赵然道:“还要仰赖诸君!”
  修建应天府长江大桥,最大的阻力是两个问题,一为“劳民伤财”之说,二为“有伤龙脉”之说,这也是赵然拼命拉拢各方一起加入的原因,只要同意的人多了,任何问题都将不是问题。
  郑本公示好后,开始进入正题:“自方丈在应天八县开展文明城市创建,短短几天,大理寺积压的复审案件被翻出来十六件,其中有七件铁证如山,已经确定可以结案了。我大理寺同僚们都在额手相庆,明年的京察可以松快些了。”
  赵然颔首道:“那就恭贺郑大人了。”
  郑本公又道:“下官此来,其实是想问一问方丈,也是代我大理寺同僚相问,方丈有没有考虑过,在整个南直隶开展文明城市创建评比?若是方丈不好开口,下官去找刑部方尚书!”
  两京十三省中,南直隶和北直隶都是不设三司的,各州府相应职司直接由六部管辖,故称直隶。赵然现在是玄坛宫的方丈,对应的是应天府衙,倘若将来他做到文昌观方丈,就没有对应的布政使司可以打交道了,要么通过各府道宫对接庶务,要么就必须直接和六部打交道。
  虽说大明在某些省份设置了巡抚一职,但此刻巡抚的职权并没有大到后世那般一揽子全权的地步,是真“巡”真“抚”,在庶务上,还是以三司为主。比如应天巡抚,这个职司就相当尴尬,卡在应天府和六部之间,其实是管不得事的。
  在郑本公看来,文明城市创建的最大好处,就是铲除了一批黑恶势力,起底了一批沉积多年的疴案,故此才对赵然说,要去刑部找方尚书,在南直隶十八州府推行文明城市创建评比。


第一百三十三章 拥戴
  赵然对于将文明城市评比推广开来当然是欢迎和赞成的,于是道:“郑大人心系黎庶,贫道代应天百姓感谢郑大人。关于在南直隶推行文明城市创建评比,贫道回去后可将方案呈上,事无巨细,一并誊写清楚,备郑大人查阅。”
  郑本公连道“不敢”,始终坚持“此事全赖方丈主持”,这不是他推脱,而是赵然给他送的大礼让他的确不敢接受。
  赵然承诺,本次应天府八县的文明城市创建活动,在最后的评比阶段,将邀请他来做评委,郑本公也想亲身体验一次其中的各项环节,于是欣然答应。
  趁此机会,赵然也把创建工作的目标和要点进行了简略分析,郑本公听得频频点头,深感不虚此行。
  正说话间,黄冠组的比赛也进行到了尾声,原本就已经提前一轮获得擂台赛挑战资格的严世蕃最终没有被爆出冷门,以大比分战胜了对手。
  至此,春节赛十强战宣告结束,七天之后,将举办擂台赛,由各组获得挑战资格的修士,向去年冬季赛的擂主发起挑战。擂台战采取五局战形式,三战两胜,必须打满五场,这是为了配合彩票押注,倒也没什么好说。与此同时,组委会将开始夏季赛的选拔,夏季赛将继续扩军,形成十二强战,并最终固定下来。
  最后是景王代表天子向大会致词,这位王爷整了整衣冠,走到贵宾台最前排扩音法器前站定,咳了一嗓子,正要开讲之际,却见对面观看台上一阵骚动,议论声渐起。
  赵然目光望了过去,就见一副长约丈许、宽两尺左右的白色横布从观众席中缓缓飘起,停在凌空五、六丈高的地方,上面浓墨重彩的写了六个大字——“赵方丈,好得很”!
  横幅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掌声开始响起,一开始稀稀拉拉,然后跟随击掌者越来越多。
  场上,彭云翼笑了起来,带着所有裁判转身,面向贵宾台方向击掌……
  接着是全体参赛选手……
  本场比赛到场观赛的朝中权贵、宫观道士……
  景王强作笑脸,在幕客的提醒下,也转身面向赵然,轻轻的击掌……
  到了最后,全场万人都在击掌,一边击掌,一边欢呼,所有人都向着贵宾看台注目致敬。
  赵然本人更是看呆了,可谓呆若木鸡,望着那幅在空中迎风招展的锦布,张大了嘴,只觉忽然之间脑子有点不够使了。
  陪在身边的黎大隐微笑起身,作了邀请的手势,于是赵然如牵线木偶般站起来,在黎大隐几乎是手把手的指挥下,向场上场下挥手示意,表示自己的感谢……
  莫不平手上掐诀,保持着空中迎风飘扬的横幅不倒,望着整座紫金山修行球场上万人被带起来的热闹气氛,自己也不禁深深沉入其中而难以自拔,几乎就要喜极而泣。在沸腾如雷的欢呼声中,他扯起嗓子,向赵孤羽等同伴激动的吼道:“成功了!孤羽老弟、雨航兄、小黄、小谢!我们成功了!”
  赵孤羽同样掐着法诀,他维持的是横幅的另一边,听着莫不平的嘶吼,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仰望着空中那六个大字,眼泪忍不住就流了出来。周雨航、谢雨雾、黄昦雨等几人则跳着脚的振臂高呼:“赵方丈,好得很!赵方丈,好得很!……”引领着全场的呐喊声。
  莫不平沉醉于这全场的欢呼和呐喊之中,在为自己掀起如此热潮而激动自豪的同时,也在深深惋惜:“老前辈,说好的一起来看比赛,一起来向赵方丈问好,为何你至今没有出现?你究竟去哪里了?这句话还是老前辈你提出来的建议,却没有亲眼目睹这一场盛事,是多么可惜啊……”
  足足热闹了一柱香的工夫,紫金山修行球场的欢呼声才渐渐平息下来,赵然也被这一幕所震撼,心绪久久未能平息。
  黎大隐笑道:“致然平日挺能说的,为何今天反而一言不发?刚才要是当众说上两句就好了。”
  赵然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道:“何德何能,敢受如此厚爱,惭愧至极啊……”
  大理寺少卿郑本公感叹道:“赵方丈虽然履任不过寥寥数月,但为京城百姓所做的一切,百姓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间。”
  应天府尹汪宗伊凑趣道:“赵方丈在松藩时就得了三把万民伞,在京城地界上,怕是同样少不了的!此番盛景当真闻所未闻,本官从没听说过哪个高修或者官员能够在京城这种地界上受到如此拥戴,真是千古未有之奇事!”
  紫金山修行球场上,万人欢呼“赵方丈,好得很”,这幕盛况很快就传了开去,成为了当期各大刊物的头版头条,连十强战最终结果的报道都被挤到了后面去,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话题,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比赛结束后,原本安排了景王殿下现场致词,却因找不到人而临时取消,黎大隐四处寻找景王的时候,却被告知,殿下身体突然有恙,提前离场了。
  黎大隐冷哼一声,向赵然道:“不过是嫌自己被抢了风头而已,什么身体有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当我紫金山无人么?原本这次让他过来,是给他个面子,想和他好生谈谈他那些破事,让他收敛着些,既然如此不识相,别怪我黎大隐不客气了!”
  赵然笑了笑道:“也难怪,殿下千岁嘛,脾气大点不是很正常?”
  黎大隐不屑道:“就算皇帝老儿也不敢如此给我脸色,他算老几?”
  赵然对此笑而不语,的确,有元福宫陈天师坐镇紫金山,有邵大天师为依靠,黎大隐的确有底气那么横!
  景王的车轿仪仗很快转下了紫金山,刚到山脚下,就被翰林学士袁炜追上,袁炜扒着景王的轿帘道:“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景王在轿中怒道:“本王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回府!难不成还留下来受此羞辱?”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杨一清的帖子
  袁炜见了景王这幅怒容,叹了口气,劝道:“殿下何苦如此?”
  景王愤愤道:“明明请我来给大赛致词,可是到本王致词之前,偏偏弄出这么个破事,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故意在扫本王颜面!”
  袁炜道:“总是万众瞩目之下,殿下要学着制怒。”
  景王道:“你看看他们刚才都干了什么?接受万众欢呼!这是人臣之道么?我怎么制怒?”
  袁炜道:“道门修士,哪里会以人臣自居?殿下又不是现在才知道。”
  景王问:“以袁学士高见,孤当如何?是就此忍了?还是报与父皇知晓?”
  袁炜微笑道:“殿下息怒,也是赵致然太受百姓拥戴之故,殿下当以民心为重。”
  景王听罢默然片刻,挥了挥手,与袁炜道别。
  没多久就回到了皇城西侧的景王府,回府之后,景王独坐沉吟良久,当即修书一封,送往礼部侍郎杨一清府上。
  杨一清接信后,思忖片刻,取出张帖子,向管家道:“去把上元县请到府上。”
  管家去了上元县衙,被告知梁县令在玄坛宫,于是又赶到了玄坛坊,只见宫门处人来人往,各色人等进进出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好在碰到梁友诰的心腹师爷,这位师爷问:“杨大人传我家东主急也不急?若事急,我请东主立刻过去,若不然,便请管家稍等。”
  “梁县尊在拜访玄坛宫哪位道长么?”
  “那倒不是,我家东主正在过堂,前一阵子不是扫除偷盗铺路砖石的贼子么,一口气抓了几十个,结果问案中牵出了京城大匪金仕伦的几桩实证,嘿嘿,这位赫赫有名的凊凉帮主终于落网,这回铁证如山,再也脱不干净了,当真是大快人心。不知有多少百姓拍手称快,都等着结果呢,我家东主就是在里边审这件案子……”
  管家有点发懵,心说审案怎么跑道宫里来了?不过他还是恪守本分,压住好奇心,只是道:“烦请先生看一看,若是案情当真在紧要处,我便回去知会老爷,若是可缓得一缓,我便在此候着。”
  师爷道:“那我去看看。”
  过不多时,梁友诰就在师爷的陪同下出来了,问管家:“老师召唤学生,可是有急事?”
  管家回道:“小人该死,耽误了县尊办案,只是我家老爷说在府中等候……”
  梁友诰让师爷备轿,向管家道:“老师既有急事相招,我现在就过去。”
  杨一清是梁友诰乡试中举时的主考,梁友诰见了他后行门生之礼,杨一清也不客气,直接问道:“文明城市评比是什么意思?”
  梁友诰便将事情说了,问:“老师莫非有熟人被拿了?便请示下,学生回去下令放人。”
  杨一清摇头道:“我想问的是,自去年正月起,道门便将庶务之权移转朝廷,为何此时又要干涉?你们怎的又重新听命行事了?若是拧不过玄坛宫,为何不向府衙禀告?就算汪宗伊不敢管,自有朝廷为你们做主!”
  梁友诰想了想,道:“庶务大政,道门的确是没有干涉的……”
  杨一清不悦道:“还说没有干涉?又是铺路修沟,又是创建文明城市,你还说没有干涉?”
  梁友诰解释:“老师,铺路修沟是十方丛林做的事,以玄坛宫牵头,上元、江宁两县只派了些衙役帮忙维持秩序。”
  “铺路修沟的银子从哪里来?人力又从何处征发?这难道不是庶务?”
  “老师,这里头怕是有些误会。银子不是朝廷拨的,上元县至今也未曾征发一家一户,学生以乌纱帽作保,这都是玄坛宫拿出真金白银做的。”
  “玄坛宫拿银子?”
  “不错,听说是修行球彩票慈善金专门赞助的。”
  杨一清愣了楞,又问:“那文明城市创建又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自愿的,玄坛宫没有强迫报名参评的意思。”
  “既是自愿,为何你们又如此积极?”
  梁友诰笑道:“若是能评上文明城市称号,玄坛宫答应,一个县给两千两银子的奖励……”
  “一个县奖励两千银子?那也不值当你们如此热切吧?”
  “老师,是专门给道院和府衙的人头奖励,非是公费,只要拿到称号,三个月内就能发下来人均十两,差不多快相当于大半年的薪俸了。您说我要是拦着不许参评,那还不被下头骂死?”
  杨一清皱眉问:“这笔银子也是慈善金赞助?”
  梁友诰道:“正是。”
  杨一清继续追问:“那江边地价飞涨,这是怎么说的?”
  梁友诰心里一跳,暗道老师这是作甚?是不知究里还是说要跟赵方丈硬碰硬?他在其中分润了莫大好处,自是不敢随意乱说话,心念急转之间,干脆一推了之:“此事似乎与近日风闻兴建大桥有关,此等大事,非是学生能够随意置评的,还请老师见谅。”
  杨一清想了想,也不再难为自家这个门生,于是放他走人。
  考虑良久,又取了张帖子,唤过管家:“速速送至汪侍郎府上。”
  管家接过帖子问:“老爷说的是汪府尹?”
  “正是,现在就去,记住,得了准信再回府。”
  管家连忙去了,一直等到夜深才回,向杨一清禀告:“汪府尹在外忙碌一天,亥时方归,他说不敢当老爷亲自登门,他明日午后过来拜访,有什么事请老爷指教当面。”
  杨一清点了点头,汪宗伊还是很识相的,知道他这个礼部侍郎是简在帝心的重臣,将来有望廷推入阁,礼数上还算恭敬,如此一来,明天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到了第二天午后,汪宗伊果然乖乖上门了,按照品秩,两人位在同阶,因此杨一清敞开正门,将汪宗伊请入府中。
  寒暄几句,香茶两盏之后,杨一清试探着进入话题:“听说城外临江一带,近日地价飞涨,比年初之时高出一倍不止,汪府尹可有耳闻?”
  汪宗伊点头道:“自二月以来,江边地价就在不停上涨,怎么?杨侍郎也有此意乎?”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试探
  对于汪宗伊的询问或者说示好,杨一清拒绝了:“非我有意,只是曾闻民间反应疾苦,有给事中上奏,言许多高门大户为占其地,与百姓相争,巧取豪夺,以致多有家破人亡之惨剧,此非京城百姓之福。”
  汪宗伊笑道:“杨侍郎说的可是霍韬、桂萼之奏本?通政司邸报我已阅之,不过虚妄之言,凭空臆想,当不得真。”
  “何谓凭空臆想?”
  “虽说言官可风闻奏事,但风闻也要有所闻罢?究竟哪家在巧取豪夺,哪户家破人亡,至少说出个一二三嘛。什么都没有,不是凭空臆想又是什么呢?”
  “地价上涨,总非好事。”
  “倒是无妨,江边之地多为滩涂,并无耕地,只要不伤农本,其实涨一涨也没甚大碍,反倒颇受欢迎。不知杨侍郎近日可曾去过江边?”
  杨一清沉住气问:“江边如何了?”
  汪宗伊笑了:“从仪凤门起,由沙洲至七里滩,多有民户、店铺、货仓的墙上画着大圈,圈里写个大大的‘拆’字,杨侍郎可知为何?那都是打算出手的人家自己写上去的,但凡有这个‘拆’字的,地价立马比原来翻上一倍还多,哈哈,不过就算翻上一倍,若杨侍郎有意,汪某认为,依然有利可图,将来怕是还能再翻一倍!”
  杨一清目光炯炯,盯着汪宗伊双眼道:“霍韬、桂萼之本是否凭空臆想,本官自会去查实。”
  汪宗伊笑道:“如此,有劳杨侍郎费心了,汪某还为此很是烦恼,正好杨侍郎查实之后能还汪某一个公道,汪某向杨侍郎道谢了。”
  至此,两人再没什么可谈的了,勉强闲聊了几句修行球大赛的战况后,杨一清将汪宗伊送了出门,汪宗伊上轿之后,一阵冷笑,杨一清转身入内,亦是满脸怒意。
  姓汪的不给面子,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杨一清在花园中徘徊来去,苦苦思索,想罢多时,给另一位门生,户部主事时维明写了封信。
  时维明很快回了信,隐晦的告知杨一清,户部曾于上月拨付一千两银子给应天府,专司京城整修路道一事。
  得了这个消息,杨一清顿时如获至宝,向给事中霍韬写信。
  ……
  赵然在玄坛宫方丈院中忙活了一整天,此刻正在审阅高功蒋致标报送上来的一组文章,之所以称为一组文章,是因为共有三篇。
  从二月份走马上任到现在,这件事情已经持续酝酿了两个月,该进场的人已经进场,不愿进场的人想必也不会进场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是分清谁是支持者、谁是反对者的时候了。
  至此,这组稿子在千呼万唤中即将发布。
  当然,作为试水的文章,按照赵然的要求,并没有上来就高举兴建大桥的旗帜,而是把观点隐藏在后面。
  这组文章都是市井间的报道,第一篇的标题是《一场大雨竟致天人永隔》,讲述的是某母子相依为命住在江北,老母亲病重,儿子赶往江南的京城中买药,奈何准备返回时,正逢大雨侵袭,江上波涌浪急,无船敢于入江。儿子无奈,在江边苦等两天,等到赶回家中时,老母却已经停了呼吸。
  第二篇文章写的是某商贾贩卖货物,货船行至江心时,忽然一阵大风刮来,将货船掀翻,商贾扒住一块木板才侥幸逃生,但上岸之后,却又纵身跃入滚滚江水之中,因为他已经就此破产。
  第三篇则写了才子佳人,总之就是有情人为大江所阻,阴差阳错,以致我住长江南,君住长江北,日日思君不见君的故事。整篇文章写得极为揪心,文字极为伤感,结局更是催人泪下。让蒋致标手下的笔杆子写这种文字,的确有些困难,也不知改了多少稿,直到将裴中泞请来,才终于完稿。
  这组文章的发表,是一种信号的释放,简单来说,就是测一测各方的反应,这是控制势态平稳有序的重要手段。同时,借用这种隐晦的文章开始推波助澜,慢慢让势态升温。
  审改完毕,赵然在稿子上大笔一圈,写了个“发”字。这三篇文章就将发在明日面市的最新一期《皇城内外》世俗版中,同时也将登载于《八卦》等重要刊物上。虽说文章会隐藏在修行球大赛战况和彩票中奖组合的后面,但有心人必然能够知道用意,接下来就能看出前一段筹备工作的效果来了。
  稿子审阅完,赵然继续批阅下一篇公文,却是如何处置前一阵子抓到的各方散修的请示。
  赵然看着下面这一串名字和来历,不禁摇了摇头:东海某岛散修邵虞行,当夜以邵大天师后辈名号行骗;东海某岛散修杨先进,当夜破坏街道卫生;东海某岛散修十四君,当夜与人斗殴;东海某岛散修古克薛,当夜违法嫖妓……
  这帮海外散修,自己以前在四川时从未打过交道,没曾想来到离海较近的南直隶,竟然一下子扫出那么多来,当真是令人吃惊。
  再看他们犯的事情,其实都不大,但这却是个警示的好机会,惩处重一些,能够起到示范效果。虽然谈不上“乱世用重典”,但有时候矫枉必先过正,这是有道理的。
  于是赵然大笔一挥,同意了下面的意见:建立特别劳动大队,兴建京城公厕,以劳动改造人品。
  赵然继续捡起下一份公文,正待看时,却见门口一个身影闪入,却是东方礼悄无声息进来了。
  赵然无奈道:“礼师兄就不能提前说一声么?吓师弟我一跳……”
  东方礼笑道:“正巧带人在城中熟悉布控点,顺道过来看你一眼。”
  赵然问:“如何了?”
  东方礼道:“致然上次提供的名单很重要,这四十二个人里头,我们已经证实身份排除掉的有二十九人,需要关注的便只剩十三个了。此番过来,我们是想请师弟再去看看,这十三个人里头有没有中奖的,若是有的话,明天不是发布结果可以兑奖了么,我们先布控四季钱庄,看一看中奖的这几个,以便进一步排除和缩小范围。”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君山移动
  四季钱庄在京城一共有四个分铺,在兑奖环节查验人头,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赵然当即答应了,带着东方礼前往紫金山。
  路上,东方礼问:“之前看到《君山笔记》上说,宗圣馆已经研发出新一代飞符,价格极低,不知此种飞符何日发卖?是否容易被人拦截?收到之时动静大不大?”
  赵然道:“其实也不能说是新一代飞符,或许可以称为简易版飞符,使用上与之前的飞符区别不大,但承载的字符就要少很多。”当下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东方礼问:“《君山笔记》上说,这种飞符只售一两银子,载物的也只需二两银子,如此低廉的价格,宗圣馆不会折本么?”
  赵然道:“我正在考虑组建君山移动,礼师兄有没有兴趣入股?”
  “君山移动?这是致然准备组建的新商铺么?”
  “是的,专门经营飞符、通信、交流、沟通业务。”
  “那为何叫做移动?为何不叫……君山飞信?或者君山交通?”
  赵然笑了笑道:“电信……飞信的前景不如移动广阔,交通将来会有新的业务。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礼师兄有没有兴趣?”
  东方礼看着他自信满满的笑脸,想起他过往的“战绩”,不由冲口而出:“好,五万两?还是十万两?我们玉皇阁入股!”
  赵然道:“五万两,玉皇阁占一成,十万两,玉皇阁占一成五,礼师兄选哪一个?”
  东方礼琢磨了半天,才回过味来,赵然这是有点限制入股的意思,这表明他对君山移动的前景极为看好。于是追问:“如果二十万两呢?”
  赵然很快给出了答案:“占两成。”
  东方礼考虑了良久,又问了一个问题:“飞符这种低阶法符,是最易仿制的,更何况如致然所言,这又是一种简易版的飞符,只要一经问市,便可由符文结构倒推出炼制方法。致然如何保证,将来的君山移动所产飞符会有人愿意购买而不是自制?”
  这个问题的实质,其实是定价的问题,而在无法保证技术垄断的情况下,决定价格的基础因素,就是成本。赵然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大大咧咧取出一张自用飞符交给东方礼:“礼师兄看看吧,若是由师兄炼制,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东方礼接过来后,有些迟疑:“真让我看?”
  赵然做了个请的手势,以示自己毫不介意,东方礼也不急着去紫金山了,两人就在路边找了个茶楼坐下。东方礼将神识浸入符中,赵然在对面相陪,喝了一碗茶,东方礼就从符文结构的研究中退了出来,感慨道:“原来竟是这么个思路,当真巧妙……简简单单的一个拆分,省却无数麻烦,为何千年以来从未有人想到过?”
  赵然道:“也不一定没人想过,但我道门修士,向来只求大道,视此为旁枝末节者比比皆是,想到了也不一定有兴趣去探究,就算探究出来了,也不一定会想到广而告之,更可能藏而不露,以为秘传,传上一两代,若是偶遇不幸,便即失传。也只有我这样的俗人,才会专注于此,哈哈。”
  东方礼点点头:“致然说得是。”又摇头:“致然哪里俗了?就算俗,那也是俗到极致,反登大雅之堂了。”
  赵然道:“以礼师兄之能,炼制此符需要多少银子?耗费多少时辰?多少法力!”
  东方礼闭目盘算片刻,道:“差不多在一两银子左右,三个时辰能得十张,法力耗费也少了许多,只需五分之一。比原先强上不知多少!”
  赵然道:“现在问题来了,礼师兄用了十两银子,花了三个时辰,消耗五分之一的法力,炼制出十张飞符,当你下了山门,忽然在市面上发现,同样的十张飞符,你只要花十两银子就可以轻易得到,你还会想着去自己炼制么?”
  东方礼颔首:“的确买的合算。那致然还能挣钱么?”
  赵然道:“两年前,宗圣馆就研发出了这一成果,之所以没有拿出来,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大规模炼制的方法。现在我们找到了,所以准备拿出来和天下修士们共享。我还可以透露一点,飞符的发售,将依托君山笔记发行点和四季钱庄,一两银子是零售价,大宗批发的售价只有八钱!就算如此,未来的君山移动依然能够大赚特赚。”
  基于对赵然一贯而来的信心,东方礼不再迟疑,当下便联系玉皇阁的东方天师,不多时便得了回复,东方天师直接要求他以二十万银子入股两成。
  由此,君山移动的股东框架便算差不多完成了,让玉皇阁分一杯羹已经足够,赵然也没打算再拿出来和别人分享,这是他为宗圣馆保留的输血机,未来将源源不断向宗圣馆造血。
  君山移动的关键技术,在于复写法台的针对性改良,这是复写法台由复写期刊到复写彩票之后的第二此改版,可称复写法台3.0,如果没有这一技术支撑,赵然是绝对做不到大规模供货的。
  比如东方礼和赵然达成入股协议后,简单与长老卓云峰商议之后,立刻代表三清阁向他下了第一份订单,一万张传信飞符和五千张载物飞符,按照批发售价供货,总值一万六千两银子。供货期是一个月,赵然很爽快的答应了,在他这里,不过是四五天的产量而已。或许四五天的时间,别家宗门集全宗门之力,也能捣鼓出来,但恐怕要直接累到半死。
  这笔订单中,宗圣馆将赚到五千两,当然,这是没有计算研发成本的情况,不过对于赵然来说,所谓的研发成本,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算不算都可以。
  去年,三清阁使用飞符七千多张,耗费四万两银子,使用起来还紧紧张张。新版飞符的承载信息量虽然不大,但实际使用中,九成九的飞符字数都在一百以内,基本上足够使用了。而且一张不够还可以两张连发,两张不够可以三张连发,完全不成问题。
  东方礼下了订单之后松了口气,道:“单这么一笔订单,就为三清阁节省开支两万多银子,卓长老很是欣慰。今后一年,三清阁的飞符都够用了!”
  赵然微笑不语,心说你别到了年中追加订单就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发证
  新版飞符的问世,其实受益最大的是器符阁,器符阁每年都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投入诸如飞符、卫道符之类简易法符的炼制,以满足总观六阁的需要,有时候实在炼制不过来,还不得不向纯阳阁求助,连累得纯阳阁有时候也要动用大量人力和精力牵扯于此。
  其实君山移动最早、最大的一笔订单并非三清阁,正是器符阁,杨真人早在上个月就向赵然下了订单,一次性购买了十万张飞符,预备着总观六阁的飞符损耗,通过此举,器符阁今年才能腾出大量人手,转炼别的符箓。
  目前,宗圣馆的飞符炼制工坊已经建立起来,吸纳了十多名散修操持,复写法台3.0在工坊中摆放了二十多台,每月可批量生产飞符十万张。为了满足宗圣馆对飞符原料诸如符纸、金沙、红油等等的需求,大君山脚下的新设立了不少纸工坊、炼油坊、淘沙坊,隐隐有恢复佛门秉政之时“刷经寺”的传统。
  吸收玉皇阁加入君山移动之后,下一步,赵然将充分利用玉皇阁的人力,在青城山上也建立一座飞符工坊,以满足日益庞大的飞符市场的需要。
  如果每一个受箓修士每天使用一张飞符,市场每年需要的飞符数量就在千万以上。当然,这需要进一步降低飞符的售价以培养市场,当飞符的售价达到每张一钱银子的时候,赵然预计市场可以达到千万规模,如果进一步降低,将来达到亿级规模也指日可待。
  把东方礼留在山脚下,赵然前往香炉轩,还是那套熟悉的程序,使用彩票法柜对两阁排查后剩下的十三个人进行检索,检索之后,底单跳了出来,里面有四人中奖,两个姓顾、一个姓谷,还有一个就是曾经在锦旗上联名的辜可学。
  赵然注意了一下,这个辜可学中了注玄奖,可兑奖三百六十两,算是修行彩票发行那么多期以来,中奖奖金最高的一次玄奖了。
  灵台山道人不一定会在这四个人当中,但通过这次的兑奖现场查证,至少又可以排除四个人,剩下的九个人查起来就更容易了。
  下了紫金山,将底单交给东方礼,东方礼便匆匆赶去布置了。明天就是公布奖号并开始兑奖的日子,时间还是非常紧张的。
  四月二日,是修行球彩票发行以来最令人关注的日子,这一期的天奖彩金池积累到了七万多两银子,谁能成为大奖幸运儿,成为了整个京城、整个南直隶乃至全大明都在热议的焦点。
  最终的领奖者出现后,整个京城都轰动了,无数人涌向淳溪,前来围观这两位中奖者。
  两位中奖者,一个来自北方草原的修士,名流图道人,他的洞府再向北十里,就是北元;另一个则是东海散修琥珀道人。
  出身北方草原的流图道人身材高大,颇有些北方汉子的豪迈,肩上停着一只海东青,展翅足有一丈多宽。
  琥珀道人则有些黝黑干瘦,常年出海的人都这样,与流图道人形成鲜明对比。但“巧”的是,这两位都住在同一家客栈——春来客栈。
  为了起到最大的宣传效果,组委会煞费苦心,寻找这两位中奖者,当真是累倒了不少人。
  数十名各种期刊的记者围在客栈楼下,近千名围观众将淳溪大街挤得水泄不通。在人群密集的客栈门口,流图道人和琥珀道人正在接受采访。
  “您和琥珀道人平分了天奖,请问你幸福吗?”
  流图道人仰天思索片刻,回答:“其实这是个小秘密,本道人姓图。”
  “请问,这笔银子您打算怎么使用?”
  “请问,您是不是一个有爱心的修士?三万多两的天奖,您有没有打算拿出来捐赠?”
  流图道人指着提问者道:“有爱心的修士和把银子拿出来捐赠不存在对应关系,别以为道爷我来自草原,你们就可以蒙我,你这话预设条件错误,不予回答。”
  如此犀利的风格当即引起记者们的热烈追捧,提问的人更多了,有记者对他肩上的猛禽很感兴趣:“请问,您肩膀上这只鸟是什么鸟?”
  那猛禽忽然开口:“你才是鸟,你们全家都是鸟!”
  “哎呀呀,快来看啊,这是灵修啊!大家快来啊,别让他跑喽!”
  “请问这位灵修怎么称呼?”
  “本仙青鹏大圣……”
  “请问灵修是否是前来京城支援铺路修沟工程的?下一阶段的工程您是否还会参与?”
  “……京城的灵修要干这活?没听说啊……不干可不可以……”
  另一边的采访就显得温文尔雅了,琥珀道人回答的了各种有聊无聊的问题,包括:
  “……小修的理想,是用这笔钱盘一座船坊,小修要打造一条跑得最快的海船,驰骋在万里碧波之上!”
  “……是的,小修自幼受家里长辈熏陶,酷爱木工、铁匠、炼符、制器,不敢说样样精通,但至少能不愧父母栽培……”
  “……其实奖金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宗圣馆决定给小修一次实现修行理想的机会,小修已经接到了君山移动的邀请,正准备收拾妥当就赶去贡献自己的力量……”
  刚刚为他们两位亲自送上银票并现场颁奖的黎大隐和赵然已经退到了一边,任凭这两位可劲儿的出风头。
  望着眼前的一幕,黎大隐小声道:“总觉着不踏实,七万多两银子,一半送到了北边荒草地里,一半扔到了东边茫茫大海中,致然,咱们这个转移支付,就这么支付出去了?会不会太亏了?”
  赵然笑了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老黎别只看眼前,先不说这两位拿了银子在哪里能花完,只说他们回去后会造成什么影响?北方边境的修士、甚至包括北元修士,东边大海里无数散修,会不会也受到鼓舞,做起发财梦?过上一段时间,这两位梦想实现的励志故事传回去后,我们夏季赛的彩票能卖出多少?老黎,我不敢估计啊。”
  黎大隐喃喃道:“希望如此吧。”
  赵然道:“老黎,你知道边塞散修有多少?”
  黎大隐摇头:“边塞散修?你是说北边?加不加上南疆?这个就不知道了……”
  赵然又问:“那东海散修呢?”
  黎大隐继续摇头:“这个更没人知道吧?东海岛屿无数,又不在道门当管之内,想管都管不过来……怎么也不下万人吧?莫非致然知道?到底有多少?”
  赵然同样摇头:“我也不知道,所以,你想不想知道?”
  “当然想?致然有什么好点子?”
  “我们发证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歧视政策
  赵然的意思,是充分利用道录司的职能,对由海上而来的修士们进行登记,并颁发证件。
  那么,该用什么形式发放修士证?怎样才能将修士证真正发到散修手上?怎样保证修士拿到手以后不随手丢弃呢?
  对于黎大隐的疑问,赵然给出了明确回答:“实行歧视政策。”
  但凡在道录司登记注册,并领取了修行证的散修,可以视同中原散修,予以同等待遇,待遇如下:
  其一,可以参与三茅馆、宗圣馆两家的授箓大比,获得授箓的机缘;
  其二,可以公平的参与修行球彩票的购买和兑奖,无修行证者,在兑奖时需要缴纳两成博彩税;
  其三,可以参加修行球大赛的比赛;
  其四,具备代理《君山笔记》、《皇城内外》、《八卦》、《龙虎山》、《内丹》、《灵宝新说》等期刊在边塞和海外发行的资格;
  其五,具备代理修行彩票在边塞和海外发行的资格;
  其六,具备代理新款飞符在边塞和海外发售的资格;
  ……
  “老黎,我们可以收取修行证管理费。修行证一年一换,一年收取十两银子,当然,如果哪位散修想要一次开具十年,那就交一百两银子好了。假如一年里,我们为一千名散修开具修行证,我们每年的管理费可以收到一万两,如果是一万人,我们就可以收到十万两。”
  所谓歧视政策,就是对持证修行的散修给予上述待遇,那些没有持证的散修,自然就拿不到这些好处。只有把差别体现出来,人家才会主动上门申请修行证,才会心甘情愿交这笔管理费。
  黎大隐认真听着赵然数说出来的这些待遇,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明白了,一年十万两的管理费,这个规模不小了,可是我以为,如果修行证制度能够落实,好处不是在管理费上。”
  思索片刻,道:“致然,想要做成这件事,道录司必须有你在,静慧大炼师主要管的是讲法堂,外边这些事情她很少管,也管不了。这样吧,我去找老师,请他提名你为道录司副印,你我两个副印一起来做。”
  赵然颔首:“恭敬不如从命。”
  回到玄坛宫,赵然就看到了放在案头的一份通政司最新发出的邸报,邸报中登载了十几份明发的奏章和诏令,赵然随意看了两眼,就被一篇文章吸引住了。
  “户科给事中臣霍韬谨奏;为直言户部钱粮事,以正国计之道、明为臣之分,求清除蠹虫事:
  户部者,天下万物之计。凡钱粮利弊,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是故财计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民称计相。计臣尽责,而君道斯称矣,其职不尽,或违法度,则使灾祸延绵、上下失乱。
  为计者曰:‘国之所用,备于未显。’夫用备具足,世则治矣;用备不足,灾荒无度,人祸不远也;用备何足,不移、不贪、不散,由此而聚。户部甘书同,受陛下厚恩,以国计相托……”
  这是给事中霍韬的又一份奏折,弹劾户部尚书甘书同以户部钱粮拨付玄坛宫,公款挪用。
  霍韬的弹章并没有谈及玄坛宫不应干涉庶政,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份弹章指出的问题在哪里。他弹劾的是甘书同,但实际上是说玄坛宫越权。
  就本心而言,赵然是承认自己越权了的,他不仅越权,更通过返修京城道路、创建文明城市、筹备大桥开工这三件大事,在实质上将应天府的庶务大权全部收回到玄坛宫手上。
  但想让他承认这一点,那是绝不可能的。从形式上来说,他压根儿一点越权之举都没有!
  返修京城道路是通过慈善金来运行的,应天府和上元、江宁两县顶多是为这件善举从旁协助,就算是协助,玄坛宫也一点逼迫的意思都没有,没有要钱、没有要人,反而给你加班费,这叫什么干涉庶政?
  创建文明城市更是如此,报名参评纯属自愿,至于修筑大桥一事,都还没有启动,更是谈不上这一点。
  所以弹章的内容对他本人而言并无直接影响,但此事又不能不管不顾,对方虽然拿他没办法,但要动的人是甘书同,甘书同是他在京中最重要的盟友,如果甘书同被弹倒了,或者说是被搞了个灰头土脸,对他下一步的这些举措都会形成重要影响——今后没人敢再过多的配合他。
  赵然记得,当时甘书同拨付了一千两银子给汪宗伊,钱虽然很少,但这个时候可跟钱多钱少无关,对方抓的就是痛点,哪怕只有一百两,也能达到同样的弹劾效果。
  赵然取出帖子来,打算让人送去府衙,请汪宗伊过来见个面,先了解一下他收到这一千两银子后,是怎么处置的。
  刚要唤人,知客就进来禀告,说是詹事府主簿张居正求见,赵然让知客把人请进来。
  见了面,赵然就问:“叔大此来,是为了霍韬弹劾一事?”
  张居正点头:“正是,这霍韬是个疯子,被人攥在手里而不自知,先劾汪府尹不成,现在居然把火烧到甘尚书头上来了,真是想求名想疯了。可惜他不自知,不过是被人当刀使了而已。”
  赵然问:“叔大要提醒甘尚书,此事不可大意,疯狗咬起人来也是很疼的。甘尚书那边,有什么准备么?你说的刀又是谁?”
  张居正道:“使刀之人是礼部侍郎杨一清,而杨一清,则是景王的人。杨一清前两日见了梁友诰,又见了汪府尹,都是不欢而散。其后,杨一清修书户部主事时维明,得了这条消息,于是转告霍韬,霍韬由此而上章弹劾。”
  赵然有些惊异:“叔大,你们打听得那么清楚么?”
  张居正笑道:“甘尚书让下官过来,特意告知方丈,此事暂且不急,请方丈静待下文。”
  赵然若有所悟:“需要我这里帮忙么?”
  张居正道:“有几篇文章,要发《八卦》、《皇城内外》,请方丈给预留出地方来。”
  赵然点头:“知道了,放心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剪彩
  玄坛坊街道两头的厕所终于建起来了,建成之日,东头的公厕大门前搭了个简易竹棚,竹棚上彩旗招展、锦缎飘摇,上元县陆致羽和梁友诰排开依仗,在竹棚前恭恭敬敬的等候着。
  十九名特别劳动大队的修士、上百名玄坛坊住户都聚集在厕所外,等待着即将举行的剪彩仪式。
  梁友诰又一次绕着公厕检查了一遍,又转到竹棚前认真的整理了一番早就被整理了不知多少次的彩旗和锦缎,驻足欣赏了片刻竹门上的对联,点点头、又摇摇头,向坐在一张扎凳上的陆致羽叹道:“内容是贴切的,但对仗用韵总不是很工整,奈何时间太紧,来不及精雕细琢,实为憾事。”
  陆致羽攥着把豆子,一边往嘴里抛一边笑道:“梁大令何苦自寻烦恼,照我看,足够好了,再说赵方丈也不讲究这个。”
  梁友诰摇头道:“赵方丈是大才子,诗作传唱天下,就怕他看了不喜……还有这字,最近熬夜太多,总是写不出神韵来,但愿方丈不要笑话才是。”
  过了一会儿,又问:“彭方丈真不来了么?”
  陆致羽点头:“彭方丈心思都在修行球大赛上,你也知道的,彭总裁嘛,平日都在香炉轩忙活,连我都少见,他已经提前跟方丈请了示下的,这次就不露面了。”
  这两位聊着的时候,特别劳动大队中,年轻的十四君有些沉不住气了,嘀咕道:“原本三两天不出恭都毫无问题的,偏偏今日越说不许拉,就反而越想拉,憋得老子火起!老古,你急不急?”
  顾老头翻了个白眼:“想吃棍子你就拉一泡试试,信不信姓杨的让你拉多少就吃回去多少?”
  十四君打了个寒噤,似乎内急之意都给吓回去了不少。
  他这边刚好转一些,顾老头的三弟子却有些忍不住了,哼哼道:“十四说的没错,老师我想方便……”
  顾老头轻声呵斥:“说话小心些,别把符纸吹起来,头往下压着些,还有,方什么便?给我憋着!”
  被任命为特别劳动大队临时大队长的杨先进来到一人面前站定,脖颈后弹出白板:“小邵,你尿裤子了?”
  邵虞行吓得脸色苍白:“杨头,真不赖小修,从昨晚开始就反反复复提醒不许拉不许撒,一直提醒到现在,本来没事儿,刚才十四他们又在说,这是真忍不住了……”
  杨先进弹出白板:“出列!”
  邵虞行哆哆嗦嗦往前挪了两步,杨先进转身后退几步,也不知从哪儿顺出一桶水来,咣当一下砸在邵虞行脚前,脖子后的白板上写着:“喝光!”
  看着杨先进袖口中缓缓向下伸出来的一根木棍,邵虞行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搬起木桶开始往嘴里灌。
  咕嘟,咕嘟……
  杨先进脖子后的白板上继续写道:“从昨天就叮嘱过你们,让你们憋着,是为了等会儿公厕剪彩启用之后有得拉,是你们建了这间公厕,赵方丈说了……”
  (上一行消失,下一行出现):“你们是城市文明的创建者,你们将是这间公厕的第一批使用者,现在尿完了,一会儿怎么尿?仪式岂不是就缺了重要环节……”
  (继续换行):“抬头,听我说话,不要东张西望。”
  见大家依旧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白板上,杨先进的小木棍从衣袖中探了出来,使劲敲了敲白板……
  十四君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邵虞行喝水,不去听邵虞行喝水时发出的咕嘟声,正在全力和身体本能进行艰难的斗争之际,他忽然听见了杨先进用小木棍敲白板发出的“咄咄”声。
  这一声如同命令般,打开了十四君小腹的闸门,一股温热沿着裤管向下奔涌,他舒爽得发出了一阵呻吟:“呵……”
  与此同时,是身旁的顾老头、老大、老二、老三……
  杨先进捂住眼睛,俄顷,气急败坏的抄起了小木棍,挨个狂揍,脖子后的白板飞快的弹出字幕:“重新补水,重新补水……”
  赵然抵达的时候,锣鼓声顿时喧天般响起,他对此也很无奈,只得如牵线木偶般,被陆致羽和梁友诰指挥着,先看了木棚,对着那副联字摇头晃脑吟诵一番:“走肠道七窍生烟,通幽门五谷轮回,横批:天道循环。”然后违心的夸赞一番“实在是妙”。
  看完了木棚,又进去看厕所,看完了厕所,又出来题匾:文明公厕。
  题完了匾额,便应广大群众的要求,简单的讲了两句,大意是希望玄坛坊的百姓们以后都在公厕里出恭,排泄物也倒进坑道中,要求管理公厕的何帮主一定要打响上元县文明城市创建的关键一枪,要做有益于百姓的环卫工,不做欺压良善的粪霸云云。
  之后,便是在吹拉弹唱中走到竹棚下,和陆致羽、梁友诰一起,将缠着大红花的绸缎剪成了四截——现场不少老妇见此一幕都是眼皮狂跳,暗道“作孽啊”。
  剪彩完毕,自是公厕启用的环节了,于是杨先进带头,领着公厕的建设大军浩浩荡荡开进茅厕,尽情放水。
  梁友诰微笑伺候着赵然,在里面现场目睹了公厕启用的整个过程。
  赵然看着他们排成一排站在尿池边整齐的低头挺腹,额头上一张张巴掌大的禁制符,每一个都整整齐齐压到鼻尖,上面写着一串数字,不由得一阵好笑,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笑出声来。
  ……
  之后的两天,赵然一直关注的着试探性文章投放出去后各方的反应,总体上看,还算平稳,民众们对三个故事的主人公都充满了同情,如何解决过江难的问题,逐渐在街头巷尾开始热议起来。
  京城百姓本就好谈大事,尤其是这种关乎自身的大事,主动出主意的人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在《皇城内外》的引导下,各种提建议、献决策的文章如雪片般寄到期刊编辑部。
  编辑部将会进行挑选或者合并,将各种意见都登载出来,当然,赞同或者偏向修桥的会占一半,其他各种中性意见的文章会占十分之三,剩下的五分之一,也会登载反对修桥的建议。


第一百四十章 弹劾
  四月初四,给事中霍韬弹劾户部尚书甘书同一事终于引发强烈反响,继霍韬之后,桂萼也同样上本弹劾甘书同挪用户部款项,接着观政进士张璁上书,弹劾甘书同以户部款项向京城一府两衙发放禄米,邀买人心。
  皇帝将这几份弹章都发往了内阁,要求部议,于是各部臣工纷纷上书。
  大理寺少卿郑本公对此激烈反对,称霍韬、桂萼此乃邀名之举,不顾京城治安之大好,为劾重臣而将矛头对准如今正日见成效的文明城市创建,这是对人而非对事。
  礼部郎中邹守益上书,称张璁为希图幸进的小人,其人自入礼部观政以来,每旬仅三两日应卯,余则不知其所往,心思向来不放在正业上。只听说他一天到晚在外吟风赏月,却号称四处讲学。
  邹郎中表示,就算是四处讲学,也不应该用入值部务之机讲学,本事没有学到多少,却好大言泛泛,讲出来的话不知所云。今番观政,正准备给他一个下等考评,如此人物,哪里有资格上本弹劾别人。
  四月初五,上本弹劾或者开脱、或者互相弹劾的人越来越多,于是甘书同封印回家,在家中“待罪”,等候部议圣裁。
  《皇城内外》编辑部也同样忙碌不堪,他们将这些奏章翻成通俗易懂的白话体,全部登载出来,期刊也由一周一次改为隔日一次,当然,少不了从大君山临时空运过来的两部复写法台之功。
  期刊在登载这些消息的时候,着重介绍了甘书同被弹劾的原因——拨款一千两用于改善京城道路和排水沟,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面,老百姓们的倾向性顿时就十分明显了。
  没人管你是不是违规挪用资金,他们只管这笔钱用来干什么。人家甘尚书只不过拨付了一千两银子整治京城,你们就跳起脚来要弹劾他,以后还有谁会向着我们这些老百姓?
  赵然听说霍韬和桂萼乃至张璁的名声这几天忽然变得很是不妙,街头巷尾都是骂声一片。
  这件事情依旧在持续酝酿中,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出来结果的,赵然除了让《皇城内外》全力配合外,也在静观其变。
  到了四月初六的时候,赵然被一张飞符招到了水波门外的东极阁据点中。
  东方礼、卫朝宗和卫三娘都在这里,他们面色凝重的向赵然通报了一条消息:经过对四季钱庄五家分铺的连续蹲守,上一期中奖的四人中,有三人已经确认没有问题,只剩一个人至今没有前去领奖,此人就是辜可学。
  “辜可学?”赵然有些诧异道:“此人前一阵子还和其他几个年轻修士一起给送了一副锦联过来,被我退回去了,似乎也没什么出格之处。”
  东方礼道:“致然,辜可学在四个人里,中奖最高,为玄奖,奖金三百多两。如此之高的奖金,我们派人蹲守了三天,他却至今没有前去兑奖,很是可疑。我们又专门找四季钱庄查过他的兑奖底联,全部都是在乌衣巷分铺所兑,之前每次中奖都没有落下过,哪怕是一两多的奖金,他都会在第一天兑出来……可惜兑奖之人太多,四季钱庄回忆不出其相貌。”
  前后反差太大,不用说了,肯定有问题。
  东方礼补充道:“当然,也不排除他确有要事恰好不在京中,但无论如何,此人的嫌疑是需要查证的。致然有没有办法多提供一些辜可学的线索?”
  赵然当即点头:“这个不难,我记得他应该是和浙江衢州灵山莫氏的莫不平认识,莫不平的飞符联络方式……我还真没有,我想想谁会有……好像彭云翼那里有,当时是他将锦联退给莫不平的……莫氏也必然会有……”
  “除了莫不平,还有谁与他有往来的?”
  赵然仔细回忆当初那副锦旗,又报了赵孤羽、黄昦雨等几个名字,东方礼都记下了。
  记录完后,东方礼道:“如此就够了,致然不用再多做什么,你的身份太敏感,这个莫不平我们去找。明天就要发售三场擂台赛的彩票了,我们还要布控剩下的九个人,就不留致然了。”
  修行球大赛的三场擂台挑战赛是春季赛的收尾战,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宗圣馆骆致清挑战昭真阁邢腾和、灵山顾遂远挑战灵墟阁杜星衍、朝天宫严世藩挑战龙虎山张腾明,都是很有看点的比赛,再加上各自代表的是本阶别的最高修行球水平,京城百姓们便如过年一般期盼着比赛的到来。许多过去不看、甚至不懂修行球的人家都在想方设法求购紫金山修行球场的门票,只为能够现场凑个热闹。
  赵然特意回了一趟抱月山庄,在山庄中的球场上找到了刚刚苦练了一番的骆致清,他仰面躺倒在草地上,头枕着灵鹿雨阳的脖子——雨阳趴得低低的,尽量去适应骆致清的高度。狐小九和鸭小七各自出力,在骆致清的脖子以下部分踩来踩去。
  赵然坐在他旁边,问:“明天擂台赛了,师兄准备得如何?”
  骆致清嚼着根草茎,眼望天空,似乎依旧沉浸在某种思索状态中,心不在焉的回答:“难,有点难……”
  骆师兄说话居然会重复两次,看来是真心觉得难,于是赵然安慰道:“其实也无关紧要,昭真阁是全真正宗,道门大派,身为昭真阁嫡传弟子的邢腾和本来就身手不凡,又酷爱此道,师兄毕竟练习修行球还不到半年,能够拿到十强战第一,获得擂台挑战资格,已经足以扬我宗圣馆之威了,这一战的胜负,其实无关紧要。”
  骆致清摇了摇头,又塞了根草茎在嘴里咀嚼,喃喃道:“这样不行……”
  灵鹿雨阳脖子被骆致清当枕头压着,勉力转向赵然,道:“赵道长您怕是误会了,骆道长正在考虑,擂台战的时候,怎么才能不放跑对方的一个球。”
  “什么意思?”
  雨阳姿势不对,说话有些费力,狐小九一边继续跳脚给骆致清按摩,一边道:“骆道长是在考虑怎么才能把对方的所有修行球全部击碎,无一遗漏。其实照小修看,骆道长并不是来比赛的,他压根儿就没想过比赛,他一直考虑的都是打球,怎么把球打爆。”
  见赵然眨着眼睛没说话,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这两天小修问了问骆道长,其实他到现在为止,对修行球的规则都不太了解,他打球的方式就是两条:不要让自己的球被对方击中,必须把对方的球击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守擂之前
  城外江中,白沙洲,一轮弯月悬于夜空。轻舟划开水面,撞碎了船灯点起的满河星辉。
  不待船停,顾遂远足尖轻点,跃过三丈远的江面,落在了沙洲边不知多少年前就静静矗立于此的巨石上,他的对面,是头戴斗笠,双手抱于胸前的杜星衍。
  二人面对面站立了不知多少时候,只听得见江风卷起的浪花在夜风中低声倾诉。
  良久,杜星衍微微低头,斗笠垂得越发深了,将他的面庞遮成一道虚影。
  “你来了?”
  “我来了。”
  “你不该来的……”
  “可我还是来了……”
  杜星衍轻叹一声:“你真的不怕?”
  顾遂远豪迈一笑:“怕什么?既然敢来,自是不怕!”
  “可组委会是不允许选手赛前私下相见的,否则两人的成绩全部判负。”
  “还有这条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修行球大赛彩票购买限制条例补充新规》附则第三款,参赛选手或直系亲属于赛前私下会面的,视情节轻重给予成绩判负、取消参赛资格等处罚,当赛季不得购买修行彩票,已购买并兑奖的,予以全部追回,可处一到五倍罚金。”
  “附则?……告辞……”
  “顾兄稍待,既来之,再走已无济于事,且听我一言。”
  “有话快说!”
  “明日一战,杜某欲与顾兄一赌胜负。顾兄可敢应战?”
  “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胜者方可披‘君山之友’战袍绕场致意,如何?”
  顾遂远哈哈一笑:“原来你是眼红这个?也罢,依你就是!”
  杜星衍道:“那明日便请顾兄将上次所披‘君山之友’战袍带上,胜者可披此袍绕场三周!”
  顾遂远问:“为何要用我的?你自己做一面不就好了?”
  杜星衍无奈道:“刚刚想起来,准备去做时,几家绸缎庄已经关门了……”
  ……
  杜星衍和顾遂远在江心沙洲会面之时,黄冠组准备守擂的擂主张腾明则在贡院旁的一处酒楼上与友朋相聚,司马致富、锦娘、安妙都从茅山赶了过来,特意为他壮行。
  司马致富举杯:“祝愿张兄弟明日马到功成,一举守擂成功!”
  张腾明豪迈的举杯一饮而尽:“多谢司马吉言!”
  安妙道:“张公子,我不喝酒的,今日以茶代酒,望公子抖擞精神,蝉联擂主。”
  张腾明同样一饮而尽。饮罢又再次斟满,却被锦娘拦住:“慢一些个,先吃点菜,再说明日就是一番大战,留点量,赢了再喝不迟。”
  张腾明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道:“自去年秋下山以来,参加了修行球大赛,自海选起,历经小组赛、八强赛,成功夺得魁首,其间有过挫折和坎坷,见过风光和荣耀,几多悲喜,几多毁誉,别看一个小小木球,却包含着数不尽的酸甜苦辣,人生滋味尽在其中……”
  司马致富当即举杯:“单是这番领悟,张兄弟便不枉此番辛苦!为兄敬你!”
  两人喝完,张腾明续道:“今年的春季赛开始后,头上顶着擂主的光环,深感压力之重,这三个月里,除了每周必至现场观战,我也在用心揣摩球技,体悟其中的奥妙,更向不少金丹修士约战,只求能有寸进,整个人的心思都完全沉浸其中,这样的日子,以前当真从未曾想过。直到上周十强赛最后一战,当时我就在现场,看的虽然是修行球,想的却是我的修行。修行球修行球,比的是球,赛的却更是修行。到了而今这个地步,我已经有所感悟,明日一战的结果其实已不重要了,无论输赢,我都将闭关破境,争取能够结丹。结丹之后,再向金丹法师组迈进,到更高的层次上去继续争取更大的荣耀!”
  闻听此言,众人都呆了呆,司马致富大喜道:“张兄弟准备结丹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呀!”
  安妙也拍手道:“张公子这么一说,我都想报名参赛了,也好尝一尝金丹的滋味。”
  锦娘更是喜极而泣,握着张腾明的手,眼眶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正在畅谈之际,路边传来一阵喧嚣,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人喝不下酒去,几人从二楼开窗望下去,见是一顶轿子被人围住了,不让通行。
  “姓霍的,有种滚出来!”
  “霍韬你个沽名钓誉的狗官,坏人不去弹劾,非要诬陷敬爱的甘大人!”
  “说得就是!甘大人拨点款子给百姓修路怎么了,碍着你姓霍的什么事了?”
  “他是言官,捕风捉影就能随便构陷,构陷不成毫无损伤,构陷成了就能直达天听……”
  “狗官出来受死!”
  “打他!”
  也不知谁发了声喊,人群便开始向轿子涌了上去,更有不少当街的青楼酒铺纷纷开窗,鸡蛋、馒头、菜帮子纷纷向轿子扔了过去。
  两个轿夫被挤得东倒西歪,那顶轿子也被挤翻在地,一个中年儒生狼狈不堪的从轿门中爬了出来,被两个忠心耿耿的轿夫护卫着,好容易才脱出人群,衣裳却已被扯得动一条西一块,发髻上也中了几枚鸡蛋,脖子挂着菜叶子,慌慌忙忙逃走。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热烈的哄笑,这也就是京城百姓法纪意识比较强,别看闹得凶,但都知道不能太过伤人,否则哪里会让人跑了?
  司马致富等人不解,于是张腾明笑着解释:“诸位或许不知,这霍韬是户科给事中,前几日弹劾户部尚书甘书同拨款整修京城一事,闹得朝中震动,京城百姓议论纷纷,一边倒的抨击其为奸邪小人,听闻其于玄津桥内的住所都被百姓们围攻过数次,至今每日都要起来洒扫整理,不然就臭不可闻,哈哈。”
  司马致富道:“张兄弟怎么也关心起这些闲俗之事了?”
  张腾明道:“司马兄是没在京城中久居过,久居之后便知道了,道门大政、朝中之事,看似与你我毫无瓜葛,但实际上却息息相关,很多时候,想不参与都不行。实不相瞒,连我都去霍韬家扔过臭鸡蛋,哈哈,不仅是他,桂萼、张璁两家的门闩也是我出手折断的。这三人如今在京中名声臭不可闻,京城百姓称为三蠹!”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春季擂台赛
  紫金山修行大球场。
  邢腾和的脸上开始冒汗了,他的目光紧盯着脚下的修行球,双手持杆,却始终没有击发出去,他有点不知该怎么击出这杆球了。
  擂台决赛五战三胜,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局,也到了赛点的时候,在之前的三局对战中,邢腾和两负一平,只有拿到这局,接下来的第五局才有意义,如果双方都是两胜一平,就会以点球决胜,也就是同时挥杆争抢一个洞,谁抢到算谁赢。
  其实邢腾和已经发挥出超常水准,他失败的两局,也只让骆致清各自完成了两洞,其余十六洞全部狙击成功,而平的那一局,他让骆致清一个洞的成绩都没拿到,每个洞都打满了整整五杆。按照比赛规则,五杆为每个球洞的上限,如果始终进不了,这一洞的对决便宣告结束,按照六杆计算成绩,进入下一洞的比试。
  但可惜的是,他到目前为止一个洞都没进过,所有击出去的修行球,无一例外被骆致清凌空击爆,对方在比赛中体现出来的暴力倾向和无一失手的操控水准,当真令人绝望……
  第四局对决中,骆致清拿到了一个洞的成绩,在第四杆上成功打进第十三洞,目前本局总成绩领先两杆。
  现在是邢腾和进攻球洞,已经是最后一个洞的第三杆了,如果还是没有进,他就将失去擂主称号,接下来的第五局就失去了意义。
  再次整理心神,不停的深呼吸、呼吸、深呼吸、呼吸,邢腾和终于挥杆。
  一杆击出,在昭真阁普化逍遥雷法的指引下,修行球在空中晃出道道虚影,忽而在左、忽而于右,残影如同实像一般,完全分辨不出十几个球影中,到底哪一个才是真身。
  这一杆是邢腾和苦练三个月的击球妙招,至今也未能运使纯属,通常三四杆才能击出一杆,他之前一直不敢拿出来,这一刻是被逼入了绝地,只得拼命,没想到居然一杆奏效。
  打出之后,邢腾和眼望修行球的飞行轨迹,暗自捏紧拳头:“有了!”
  说时迟那时快,邢腾和打出来的一连串修行球虚影将到球洞口处时,一道快捷无论的白光瞬息而至,速度之快,甚至在空中出现了一朵伞状的白云,这道白光穿过白云,提前抵达球洞口,然后……
  白光猛然炸裂开来,碎屑笼罩住球洞上方三丈的整个空间,堪堪接住了所有邢腾和击出来的修行球残影,将这十多道残影全部兜住,真影击爆,假影消散!
  直到此刻,骆致清用修行球打出的这道白光,其在空中发出的穿行声才传到全场观众耳里。
  邢腾和呆呆的看着球洞上方那一团烟雾,嘴角一阵发苦——擂主丢了!
  在全场观众随后爆发出的热烈掌声和欢呼声中,邢腾和渐渐收拢了痛苦、不甘、悲凉等种种情绪,向着骆致清抱拳:“骆道长技高一筹,贫道佩服!”
  骆致清长出了口气,抱拳回礼。
  邢腾和准备下场,却又转身问道:“骆道长,这一杆是什么道法?”
  骆致清回道:“是我的本命符,重……”又挠了挠头:“抱歉,老师不让说。”
  邢腾和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刚到场边,却被裁判长彭云翼拦住:“邢道长,按规矩必须打满五局。”
  邢腾和怔了怔:“贫道下一局认输了还不行么?”
  彭云翼点头,递过比赛结果确认单:“这个可以,那便请道长签字吧。”
  骆致清登上大法师组别擂主宝座之后,接下来是金丹法师组的对决,其实对于现场观众来说,金丹法师组和黄冠组受到的追捧会更热烈一些。因为大多数人是看不懂大法师组别比赛门道的,在他们眼中,金丹法师组和黄冠组,尤其是黄冠组,打球的过程才更容易看懂。
  挑战者顾遂远果然是苦练过的,他虽然道法不如杜星衍,但在道法和球技的结合上,却丝毫不弱于杜星衍,双方一直苦战到最后一局,杜星衍才勉强以三杆优势胜出,守住了擂主宝座。
  众目睽睽之下,顾遂远艰难的从怀中掏出了他一周前荣获挑战资格时披在身上的绸缎披风,杜星衍一把抢过,将披风套在了自己身上,围着赛场奔行起来。
  顾遂远四十多岁的汉子,望着场中飞奔的杜星衍,死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眼眶却已经红了。
  杜星衍奔行一圈之后注意到了场边呆呆张望的顾遂远,于是跑了过去,将披风从身上摘下,将其中的一条边塞到顾遂远的手中,于是顾遂远破涕为笑,两人一起向观众台上致意。
  “君山之友”四个大字,分外妖娆。
  黄冠组的对决在挑战者严世藩和擂主张腾明之间展开,一个春季过去,缠绕在张腾明头上的幸运光环终于消散无形,整场比赛中,严世藩没有出现任何意外,顺利获胜。
  张腾明失去了擂主资格,但他在对战中展现出了极其高明的修行球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