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三月事件


  对党项人手中掌握耕地的置换,是当下解决红原诸多问题中的第一个重点。红原的党项人不会耕田,但擅长放牧,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这是赵然做事的指导原则。
  针对袁灏的提议,参与三都议事的白马院几位高道都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他们其实已经在会议之前便收到了草案,也做过一些思考,故此交谈片刻之后,便有人要求发言。
  左巡照道:“置换之策是好的,我没有什么意见,但我想问一下,咱们对党项人耕地的置换,是惩罚还是鼓励?亦或是平等视之?”
  袁灏道:“自然是偏向鼓励的,鼓励他们将手中的耕地拿出来置换,当然也不能太过,赵方丈的主张,即大明百姓一视同仁,不能单纯因为鼓励而造成太大的偏颇。”
  左巡照道:“既然如此,我认为置换比需要调整。”
  “此言怎讲?”
  “我在松藩布道十多年,知道松藩的草场以红原最佳,但就算以红原草场之美,一亩地顶天也就能养活五只羊,或者半头乳牛、耕牛之类,且半年就需轮换,此外,还需准备冬季的干草。以此推算,一户牧民若想放养五头牛、两百只羊,便至少需要一百五十亩草场。”
  不需要左巡照再多说了,大家顿时明白,以此置换的话,对党项人来说,是不够的。
  城外原有耕地两万八千亩,在李彦思、强雄谋反一案中,白马院收缴了这两个大户四千多亩,则珲也自行认捐了一千亩,所以需要置换的是两万三千亩。
  城内城外党项遗民近万人,相当于每人只有两亩多地,以四口为一户的话,取耕地条件折中值估算,每一户只能置换一百亩,离所需尚差五十亩。
  事实上,党项人中还有许多如保忠这样的小头人,各自占地数十亩到数百亩不等,大多数底层的党项人手上耕地更少。
  袁灏当即检讨:“多亏左巡照提醒,以前袁某对草场放牧不熟悉,估算有所偏差,是袁某的不是。方丈,你看要不要增加一些?”
  赵然想了想,道:“五头牛、两百只羊,还是少了一些,我的想法是,既然要发挥党项人的长处,干脆就大方一些,给他们留出将来发展的地方来。如今纳入白马院名下的草场有八百多万亩,需要置换的耕地也就两万多亩,哪怕一亩地平均置换二十亩、甚至三十亩草场,也还远远不到一百万亩,咱们给的起。”
  按照赵方丈的指导意见,三都议事当即对此议进行修改,以每亩下田兑换二十亩、中田兑换三十亩、上田兑换四十亩为置换标准。
  同时,李知客提议,关于草场的政策,应该同时向汉民放开。有愿意牧羊蓄牛的汉民,也可照此办理,他们没有耕地可以拿出来置换,但可以向慈善金借款购买,一亩草场的最后定价为三分银。
  雷都厨建议,为了促使党项人将手中的耕地拿出来置换,应当再次打出准备修筑官道的牌子来用,并适当透露一些模棱两可的消息,这些消息包括规划的路线,白马院正在考虑是否强制征用耕地等等。
  三都议事的最后,袁灏提议,为了弥补经堂半年内没有高功的缺失,建议由董静主署理高功职司,此议获得一致通过。
  按照红原的耕作条件,种籽的播种必须在四月底完成。为了抢春耕,从三月下旬开始,白马院就启动了土地置换计划。
  首先是张榜公示了白马院拟建的三条官道,其一是从南门通往大君山的官道,其二是从西门通往月亮渡的官道,其三是从北门通往切瓦河谷的官道。
  白马院门前照壁贴着的大白纸上,三条粗线醒目的昭示着白马院接下来大兴土木的决心,与决心相对应的,则是党项人的不安。
  好在都见识过白马院新方丈的雷霆手段,如今没有党项头人敢出面组织串联,有胆子惹事的又被控制在各处工地上强制劳动,所以大伙儿只是忧心、焦虑,想要“请愿”的,都被保忠等人暗地里安抚下来了。
  随着官道路线的公示,红原城中流传着各种小道消息,有说白马院正在考虑强制征地,但凡道路两侧三丈之内,全都要被填平;又有说此议为白马院几个“鹰派”人物所提,尤以监院袁灏为首,只是赵方丈心怀慈悲,很是不忍,正在左右为难云云。
  “鹰派”是什么意思,党项人一听就明白,尤其是那些党项头人,谁没见过鹰啊?于是党项人众口一词,纷纷祈愿慈悲的赵方丈能在白马院的内部斗争中占据上风,同时诅咒可恨的袁监院生儿子不通眼。
  许多党项人都赶往白马院,虔诚敬香,以求神灵达成他们心中的这两个愿望。一时间,白马院香火大盛!
  两天之后,袁灏便病倒了,赵然连忙赶过去探望,经过搭脉之后确诊,是偶感风寒所致,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袁灏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拉着赵然的手,惭愧道:“正值繁忙之际,袁某却不甚倒下,累的方丈辛苦了。”
  赵然安慰道:“无妨,些许小病罢了,你也正好借机休整几日,待身子骨大好之后,有得你忙活的,呵呵。”
  却不想袁灏病情传出之后,红原城中群情振奋,党项人扶老携幼、呼朋唤友,一起涌向白马院,诚心祈祝三清,把李知客累得几乎瘫倒在地,当真是痛并快乐着,直呼“此乃白马院建院以来首次尔”!
  紧接着病倒的是都厨雷善、方堂卢方主等几位市井传言中的“鹰派”重要人物,于是,最顶峰的那两天,白马院慈航殿中香火彻夜不息,直到赵然从松州要来的五百斤香烛被一扫而空,这股上香的热潮才渐渐淡了下来。
  这几位陆续病倒,大部分事务都压在了赵然肩上,整个三月下旬,赵然都是在脚不沾地的忙碌中度过的。
  到了后来,连总观都被惊动了,九州阁直接越过下观,专门向天鹤宫发来飞符,要求核实白马院三月份信力值出现大幅波动的缘由。
  为此,杜腾会亲自陪同专程赶赴白马院的蔡云深核实,核实的结果当然是毫无问题。此结果飞报九州阁,九州阁那边才放下心来。
  按照蔡云深私下的解释,九州阁想要求证的是,究竟是白马院信力值暴涨,还是神像出了问题,亦或者干脆就是九州阁法器需要置换。
  事后赵然得知,在九州阁三月份的统计中,红原的信力值达到两万三千圭,当月便超过了去年全年总值!
  这一连串不正常的事件,给白马院造成了很大困扰,在白马院典造房的文档记载中,被称为“白马院三月事件”。


第一百章 老师回山
  既然被百姓们定性为了“鸽派”,赵方丈自是要响应民意的,于是公开在白马院前接见了保忠等十多位党项人中的民意代表,郑重承诺,绝不施行“强制征地”之策,答应尊重历史、尊重现实,充分考虑党项人的利益,将党项人视同大明子民,一视同仁。
  四月一日,赵然发布方丈令,对党项人所持的耕地进行置换。
  依照耕地的好坏,置换比例分别为二十亩、三十亩、四十亩。作为配套政策,同时启动城内城外房屋置换、慈善金借款购买牛羊等措施。
  方丈令一公布,整个红原城的党项人喜气洋洋、奔走相告,许多人自发来到白马院门前,向着院中下跪磕头,感谢赵青天。于是赵青天本就充盈的功德力再次收获大笔进账。
  因为置换期只有十日,白马院前顿时排上了大队,党项人纷纷拿出自家的田契,赶来置换草场。城外各处寨子的党项人闻讯也涌入城中,白马院前车水马龙。
  截止四月十日,城外所有耕地尽入白马院之手,白马院为此配售给党项人的草场达到七十六万亩,还有一半党项人愿意迁出红原,以城中的房子置换格勇寨附近尚在图纸上的院落。
  从三月到四月,慈善金发出小额借款超过五万两,部分是汉人农户购买种籽和农具,部分是党项人借来购买牛羊的。
  五万两银子短期内冲入红原,由此造成的一个新问题是,金记商铺拼尽全力贩运种籽、农具、羊羔等物,也完全无法满足所需,红原就如同一个贪婪的巨兽,源源不断将运来的各种货物全部吞噬,连残渣都不吐半分。
  如此巨大的需求,很快便被活跃在松藩各地的商贾们察知,先是红原城中的本地十多名商户忙着扩建商铺,调运物资,紧接着是松州、藩州、永镇、小河等地的商贾赶着货物前来售卖,其中的大部分都向白马院号房预定了铺面,有租一年的,有租两年的,还有租三年的。
  于是,刚刚理顺了账簿的号房迎宾孟登科便开始忙碌起来。他接下来的任务异常繁重,要将破旧的民屋推倒,招募劳力修建新的街道和商铺,同时与各方商贾协议租期、租金等等。
  大方向已经捋顺,具体实践就不用赵然亲自上手了,等监院袁灏等人相继病愈复出之后,赵然将手头的事务一并交接过去,自己赶回了大君山。
  老师回山了,他陪同许真人在武当山上结庐三月,回来时额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如他这种境界的修士,陈真人的仙逝所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孙碧云师徒在大君山洞天中辛苦劳作了九个月,终于算是完工了,赵然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孙真人的劳苦功高,想来想去也无以报之。
  楼观家底子薄,镇门的那些法宝又舍不得拿出来,一般的法器人家又看不上,江腾鹤在将剑阁安置于主峰之下后,只能邀请孙真人的徒弟——伏氏兄弟和几位徒孙进去试剑。
  试剑的意思,就是任其选择合适的飞剑带走,伏氏兄弟修为都不比江腾鹤差,所以微笑着推辞了,只是让几位徒孙进去挑选。
  这几位大圣南岩宫的三代弟子,修为都在金丹之上,进入剑阁第四层后待了多时,一个个喜形于色的走了出来,各自挑选了一柄飞剑。
  赵然丝毫不为这几柄飞剑感到心疼,相反,他感到这还远远不够。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只得找了个地方将白山君叫过去,求爷爷告奶奶搜罗了一箩筐各色灵果,估摸着大约也能值个三万两银子,自己又掏出两万银票来补上,勉强凑足五万,交给了伏九方。
  伏九方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多谢师叔了。”
  赵然忙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只是我楼观初立山门,实在拿不出配得上贵师徒的物件,惭愧之至啊……”
  伏四海听见,在旁笑道:“师叔何故说这些?我老师当日便说了,此行就是来给贵派帮忙的,师叔为了我家老祖飞升之事忙前忙后,我武当山不一样没有半分回报吗?再者,能够有机会为贵派炼制山门,这样的机会也是难得的机缘,我门下几个弟子各自修为都有进益,岂不是反过来还要向贵派致谢?”
  这么一说,赵然心里就舒服多了,算是大松了一口气。
  那边厢孙真人和江腾鹤已经谈完,转过来向赵然道:“致然你也是辛苦了,今后有机会多到武当转转,我武当山门永远对你们楼观敞开。”
  目送孙真人一行乘坐行云梯飞上高空,赵然问:“老师,您和陈真人熟悉么?”
  江腾鹤叹了口气:“托云璈真人的福,见过几回,虽然谈不上熟识,但对他却极为钦佩,他原本是我道门近年来最为接近合道境的杰出之士,只是没想到……”
  赵然道:“老师不要太过伤感,逝者已去,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要努力活下去,老师切莫为此扰乱道心。”
  江腾鹤沉默片刻,道:“这几日都要你来忙碌了,致真闭关了,从今日起,我也要入后山静心思索,筹备破境闭关的事宜,山门中还有很事情需要处置,全都交给你了。”
  赵然喜道:“那就预祝老师顺利破境了!”
  江腾鹤摇头:“哪有那么容易,这个月你先招呼龙阳祖师、林大法师他们入住洞天,要快一些,这样我还能出来和他们相见,若是拖到五月或者六月,为师怕是就要开始全力闭关冲击大炼师境了。”
  “弟子明白!”
  待江腾鹤进入主峰小世界,开始为闭关预做筹备,赵然向问情宗林致娇师叔发了飞符,正式请她率门人子弟入住大君山。
  飞符发出后,赵然去找白山君,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到,不禁有些纳闷,这只白鹤刚才还在,此刻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无奈之下只得将南归道人唤来,嘿嘿笑道:“道友请了,大伙儿都在认真履职,道友是不是也该进入角色了?”
  南归道人眨了眨眼睛:“……”
  赵然抱拳施礼:“恭请南归主任入职!”


第一百零一章 接驾
  骑在灵雁南归道人背上,赵然忽然觉得,其实自己有没有飞行法器,影响并不大,与飞行法器相比,并且无论是白山君也好,南归道人也罢,似乎格调都要更高一些,唯一的遗憾是单座,不能带人。
  赵然原本的计划中,自己去华云馆接问情宗一脉,老师江腾鹤去青城山接龙阳祖师。奈何自家老师似乎受了陈真人仙逝的影响,着急准备闭关冲境,那就只好委屈林师叔自行来大君山报到了。
  灵雁从大君山拔地而起,下午便来到青城山下,想了想,赵然还是拍着灵雁的翅膀,让他回去了。接到龙阳祖师后,可以跟着祖师一起回大君山,否则龙阳祖师在空中飞,自己却乘雁优哉游哉,似乎有点不像样子。
  出来迎接赵然的是蔡云深,赵然想要拜会东方天师和东方礼,却被告知不在,又提出想去见见楚天师和朱七姑,这二位同样不在。
  赵然有些好奇:“他们都去哪儿了?”
  蔡云深道:“前个月去了武当,之后一直没回来。”
  赵然念头一转,猜测这两位玉皇阁的顶尖人物怕是都想求证一下,陈天师闭关为何失败吧。对于炼虚境的大修士来说,这的确是最为紧要的事情,没有之一。
  既然都不在家,赵然便随蔡云深来到了云显台上,恭请龙阳祖师移驾大君山。龙阳祖师答应了,让赵然下去稍待些时辰,他要收拾收拾。
  下了云显台,赵然试着问蔡云深:“蔡师叔,龙阳祖师要去大君山洞天了,我们楼观诚挚邀请您同往,不知……”
  蔡云深摆了摆手,回身仰望云显台,叹道:“老师不让我去……”
  龙阳祖师因为当年醉后偷盗天库之事遭受天庭符诏处罚,为了不拖累门人弟子,使他们沾染因果,将门下全部遣散,赵然对此既感佩服,又不免为之叹息,听了蔡云深的话,也不知从何安慰,只得道:“大君山一日一新,许多事情还需要蔡师叔支持,今后还请蔡师叔多来大君山走走,指点指点,帮衬帮衬。”
  蔡云深点头道:“我问过老师,他的意思是,神像的炼制,就以江炼师的本命应神斗姆元君为主像。馆阁的神像不比十方丛林,耗时较多,我已禀明九州阁,上月刚把诸项材料领回来,回头就动手,大约需要半年左右。”
  赵然道:“不急在一时,目前宗圣馆信力值也不够授箓,师叔慢慢炼制就是。”
  暂时辞别蔡云深,去见于致远。于致远坐在万峰崖上,双腿吊在崖边,身旁立着个酒葫芦。
  赵然过去坐下:“师兄,我来了。”
  于致远将葫芦递过来,赵然接下,轻轻一拍,一道酒线飙入口中。
  “师兄,这酒,还是少喝一些的好。”
  “这是童佬自酿的酒,味道还不错。”
  “童佬?是童白眉?”
  于致远点点头:“童佬人不错,不以前辈自矜,这一年来经常找我同饮。”
  “这酒葫我看着倒是与他那个大葫芦有点像。”
  “不错,正是他送我的,比他自家所用小一些。”
  过了片刻,望着满脸胡渣、发髻不整的于致远,赵然道:“师兄……心情不佳?”
  于致远沉默良久,问:“她要迁到大君山了吧?”
  “是。大君山洞天已经差不多建好了,我已向问情宗发出飞符,也许过上几日,她们就要迁过来了。师兄,我在洞天之中为你准备了一处房子,你可以经常过来看看。”
  于致远望着远处,良久,慢慢摇了摇头:“去了又如何?我已经四十六了,却刚入羽士一年,连她最差的弟子都不如,去了大君山,是自取其辱……”
  “师兄何必如此?大君山洞天灵气浓郁,不下于玉皇阁,去了之后,师兄修行所需的灵药灵丹我包了,总是助师兄尽力追赶便是,修行之路漫漫,需不急不躁,今日你在前,明日我便追上来,这都很正常,师兄万万不可自消道心啊。”
  “我向道之心可谓坚定,三十年如一日,可这有用吗?奈何资质根骨不佳,再强的道心,也是前路茫茫啊……”
  “这……我给师兄想办法再正一次根骨!”
  “致然就不要安慰我了,正骨正的是根骨,我弱的是资质,再正亦复何用?再者,以我这般年纪,说什么都晚了。”
  赵然无语,的确如于致远所言,四十六岁才刚入羽士境,这不是根骨问题了,而是年龄问题,基本上属于大道无望的。
  “致然,我的修行之路,走得不开心。我原以为,进了修行门槛,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但其实我错了,我只觉愈发的不开心,很难过。我在门槛之外的时候,看不见里面,以为希望就在前方,等我跨进来之后,我才发现,哪里有什么希望,有的只是绝望。我舍弃了家人、地位、财富、朋友,舍弃了一切,追寻的却是绝望,哈哈,当真是可笑啊。”
  “师兄……”
  “我这辈子有三个最重要的人,我的母亲前年过世了,我没有尽到自己的孝心,很是悔恨;我苦苦追寻的阿娇,离我越来越远;我的至友景七,如今依然是待罪之身,关押在总观……你说我还剩什么?”
  景致摩的事情,于致远不提,赵然险些忘记了,他这一年始终处于忙忙碌碌脚不沾地的状态,居然没有想起来这个曾经的一生之敌,于是问:“景致摩……他怎样了?”
  “景致武还没找到,致摩的清白至今没有昭雪……”
  景致武是贵州思南府崇德馆的修士,当年景致摩为了阻止张云兆改革,将他的行踪透露给自家三叔,又由其三叔透露给了景致武,然后……张云兆便遇害了。
  想要搞清楚张云兆之死是否和景氏有关,并且查清当年以佛门功法杀害张云兆的凶手究竟是谁,景致武就是目前所能追寻的唯一线索。
  但很可惜的是,景致摩在应天出事之后,景致武便消失了。去年五月,崇德馆曾经允诺,答应三个月内交出景致武,否则任凭总观处置,可至今已经过去了一年,景致武仍然没有踪迹。
  于是赵然问:“崇德馆不是说,三个月内找到景致武吗?那他们怎么交待的?”
  “还能怎么说?听凭总观处置呗。至于总观,嘿嘿,又能如何?莫非还真杀上门来?不过是勒令崇德馆继续寻找,同时通缉天下罢了。致然,你别看我也是崇德馆出身,但我比任何人都想尽快找到景致武!这个该死的家伙,我记得他小时候就不是个好东西!”
  说着,于致远仰天长啸,大吼着宣泄:“景致武你个混蛋,到底躲在哪儿啊……致摩替你坐了两年的牢房,你怎么就忍心……”
  这下子赵然也无语了,转过头来一想,崇德馆找不到景致武,说是听凭处置,总观不可能什么处罚都没有吧?否则何以号令天下?不行,回头再打听打听,总观有没有什么措施。
  陪着于致远坐了片刻,赵然便告辞了,于致远眼中满是期望,问道:“致然,你还有没有法子,能不能将景致摩放出来?”
  赵然轻轻摇了摇头:“师兄恕罪,此事,难……”
  于致远不再多说,抄起葫芦又是一大口,赵然转身离开,心情也不是很好。


第一百零二章 乔迁
  回到龙阳祖师所居的后山云霄顶下,赵然越想越不舒服,干脆飞符询问东方礼:“礼师兄,崇德馆交不出景致武,难道总观就这么忍了?”
  东方礼回复:“不忍还能怎么办,把他们两个大炼师都抓起来?罚了他们一年的信力,已经算重处了。”
  “哦?罚了一年信力?哦哦哦,明白了。”这下子赵然才算出了一口浊气。
  罚一年信力的意思,就是一年内不会给崇德馆分配授箓的信力值,这个比值占馆阁吸纳信力的三成。
  于致远可能不认为自家崇德馆被罚一年信力有多严重,故此才没说及此事,但赵然却对这个处罚表示认可,这意味着崇德馆一年之内、甚至两三年内都很难有人受箓。
  “行,没事了。礼师兄何时回玉皇阁?我在玉皇阁接龙阳祖师乔迁大君山呢。”
  “陈真人仙逝,三清阁事情太多,等找机会再去大君山和你见面吧。”
  “那礼师兄你忙,我就不打扰了。”
  又等了片刻,龙阳祖师下了云霄顶,向等候着的赵然道:“致然久候了,我要收起云显台,耽误了不少时候。”
  赵然忙道:“祖师何出此言!对了,您刚才说收起云显台……”
  龙阳祖师道:“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一件法宝,如今要迁往别处,自是一并带过去。”
  赵然明白了,原来云显台和自家师门的剑阁、洗心亭相似,都是法宝,于是道:“孙真人还专门为您老择地炼制了一座新的云显台,呵呵。”
  “此事我知,无妨,正好多一个人,我还住我的云显台,新的那座让别人住。”
  “别人?”
  “嗯,我带一个过去。”
  正说着,就见远处走来一个气质高雅的美妇,赵然身子顿时有些僵硬,这美妇却是见过的,正是去年在楚阳成双修大典上闹过一出的赵丽娘。
  龙阳祖师向赵然道:“丽娘想出山散散心,今日随我一起过去,新的云显台便给丽娘住。”
  赵丽娘过来向龙阳祖师敛衽道:“多谢前辈看顾。”
  龙阳祖师温言道:“当年我与松雪道人也是熟知的,不知饮过多少回酒,呵呵,看顾他的后人,也是应该,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赵丽娘又瞥了一眼赵然,没说一句话,取出根三寸长的梅花枝条,往空中一抛,眨眼变大,一步迈了上去。
  龙阳祖师叹道:“有许多年没见到这腊雪寒梅了,今日一见,睹物思人呐……”招手道:“致然,一起上来吧。”
  赵然有心拒绝赵丽娘,却无从拒绝起,寻根究底,大君山洞天是人家龙阳祖师的修行之地,自家楼观不过是看护之责罢了,龙阳祖师答应了带赵丽娘过去,自己怎么拒绝得了?
  “呃,不知赵师伯离山,东方师伯他们知不知道?”
  赵丽娘一瞪眼:“他管不着!”
  赵然赔笑:“您知道的,宗圣馆毕竟还在玉皇阁辖制之下……”
  龙阳祖师摆手道:“致然不用担心,牵连不到你们楼观头上,这件事我做主了。”
  赵然最后的努力宣告失败,只得上了腊雪寒梅,路上无话,夜深之时便进了大君山洞天。
  接了赵然的飞符,江腾鹤携余致川、骆致清一齐迎了出来,龙阳祖师和赵丽娘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淡淡寒暄了两句,便直上主峰小世界。
  赵丽娘进了新云显台,龙阳祖师则又随意挑了一处山峰,将云显台取出来安置其上,然后便洒然挥手,让楼观师徒“该忙什么忙什么”,而且“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不要来打扰我”。
  如此一来,主峰小世界中便有了一个龙阳祖师、一个赵丽娘,和江腾鹤一道,“三分天下”。
  好在小世界很大,并不影响江腾鹤演化楼观世界,否则赵然还真要想办法把赵丽娘挤出去。
  赵然回来的路上已经用飞符向江腾鹤说明了原因,此刻师徒二人相顾无语,各自摇了摇头。
  过了两天,问情宗一脉赶到了大君山洞天,江腾鹤携赵然再次出门迎接。赵然一看,问情宗自林大法师以下,郑雨彤、宋雨乔、曹雨珠、庒雨琪都来了,唯独缺个周雨墨,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此外,和楼观派一样,问情宗也有十多个俗家坤道,多是在外收养的孤女,年岁长的已经六十了,小的则只有十来岁。
  全知客召集了楼观的俗道,一起出来帮忙,将问情宗大大小小的物件搬了进去。江腾鹤亲自陪着,将林致娇一行引入后山,然后指着谷前崖壁上的留白道:“此谷还待师妹取名。”
  林致娇道:“还叫问情谷吧,这个名字用了近百年,祖师传下来的,不能弃。”
  郑雨彤二月份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回去后将这里情形告知了师父和几个师妹,将此处形容为“绝美的江南水乡”,今日再来,殿宇廊庭上又多了精美的彩画和雕像,比起当日更加妙不可言。
  一众女弟子们当即欣喜异常,就在此间欢快的叽叽喳喳起来。
  林致娇向江腾鹤微笑:“师兄有心了,多谢师兄,多谢楼观。”
  赵然又简要介绍了一下整个大君山中的各处所在,然后便由问情宗自行收拾新家,辞别出来。
  江腾鹤道:“听致真说,你快要结丹了,伸手过来。”
  查探之后,江腾鹤满脸欣喜:“致真闭关了,你也就在这三五月内了,致真已经给你讲过结丹的窍要了吧?”
  “是,弟子都记下了。”
  “今年之后,我楼观便多了一个大法师、一个法师,真是好啊。如此看来,为师也需抓紧了。明日起,为师便在楼观世界中闭关参修,力争年内婴化阳神,冲入大炼师境!山门中若有什么事务,你多和林师叔一起商量着办,遇到大事向龙阳祖师禀明再行定止,当然你要分清楚,莫打扰了祖师清修。等你闭关了,便让……便让那位玉兔灵仙担上一段日子,她叫什么来着?”
  “蟾宫仙子。”赵然连忙回道,同时心里也为二师兄余致川和三师兄骆致清默默致哀——老师宁愿把事务交给一只兔妖,也不放心交给你们两位,这还真是情何以堪啊。
  “要不,让凤和操持?”赵然认为,还是曲凤和更靠谱一些。
  奈何江腾鹤摇头:“凤和资质极佳,致真闭关其间,我已让他随致清入后山修行,你也不要以俗务来烦扰他。以他的进度,明年便可入羽士,再有三年,当入黄冠。他是我楼观三代首徒,为师对他期许甚深。”
  好吧,既然老师这么说,赵然只能凛遵,答应不以俗务打扰曲凤和的修行,然后恭恭敬敬将老师送进了主峰小世界。


第一百零三章 比例
  从真师堂议定归属算起,历经整整一年,大君山洞天算是正式启用了,当然,杨致温、张裴氏和大小卓师叔还在继续辛苦,最后的竣工时期,大致当在年底了。
  隔了一天,赵然等问情宗一脉安置妥当,便来到问情谷外,打了张飞符进去。过不多时,宋雨乔出来了。
  昨日接她们入住之时因为人多,还不曾留意,今日单独相见,忽然发现,宋雨乔的气质似乎多有不同,面庞上莹莹带了一层光华。
  “咦?”赵然有些诧异,问:“师姐这是……似乎修为大进了?”
  宋雨乔笑了笑,道:“刚看出来?前个月刚出关,结丹了。”
  赵然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合拢:“哎呀呀,这个真是,恭喜宋师姐了。”
  宋雨乔道:“还要多谢你才是,兴庆一行,让我领悟多多,尤其被关押在天龙院那几日……虽是磨难,却也是福分。”
  赵然下意识从扳指中摸出一个装了九枚朱火灵果的篮子来,递过去:“一点贺礼,不成敬意啊,呵呵。”
  宋雨乔接过来看了看,道:“多谢你了,斗法之时正用得着。你找我出来什么事?”
  “那个……”
  “周师妹?”
  “哈哈,师姐果然聪慧!”
  “她原本是想回来的,但不巧得很,有事耽搁了,前几日还飞符与我,让我去一趟北溟海,我明日就走。所以,你这次见不到她了。”
  赵然一脸失望:“她去北溟海干什么?”
  宋雨乔道:“谁知道呢?无外乎历练呗。她自己说过,她的道在与人争锋上,不经磨砺难有精进。”
  “修炼,又是修炼,她就不懂劳逸结合吗?这般修炼下去,怕是入魔了!”
  “话不要乱说,但你这关切之情呢,我去了之后原话转给他,放心吧。”
  “呵呵,那就辛苦师姐了,最后一句就不要转告了。”说罢,赵然又摸出一个篮子来:“这一篮朱火灵果,请师姐转交给她,斗法之时正合用。”
  宋雨乔去北溟海了,赵然很想跟着去,但松藩那么多事情,他哪里走得开。他的大道和旁人不同,旁人尽情的在修行的世界中逍遥之时,他却只能坐在书案前,点上灯烛,默默的批阅卷宗。
  进入六月之后,松藩已经明显感到了炎热,若是放在过去,白马院的同道们只能默默忍受,有一搭没一搭的处理着各种日常事务。
  但如今的红原有了慈善金的强力支持,赵然便财大气粗的优抚起辛辛苦苦的这帮部下,大笔一挥,便在袁灏报上来的公文上划了个圈,给每人发了一两银子的暑期清凉补助。
  接下来,是白马院所担保的上月慈善金放贷统计。根据慈善金李管事的报告,上月共计向三百五十六户牧民和农户发放小额贷款四千七百九十两。
  看着这个数字,赵然感觉有些对不上,想了想,在桌上堆得高高的几摞公文中翻找,将白马院典造房登记的上月配售土地报告翻出来对照,上面记载的数据是配售田地两千八百亩,其中上田五百亩、中田九百亩、下田一千四百亩,收拢售田银一千五百四十两。
  思忖良久,赵然将典造房罗典造唤来,问:“上月党项人置换了多少草场?我记得好像是六万八千八百亩?”
  罗典造道:“方丈好记性,的确是这么多。”
  赵然点了点头,让罗典造退下去,又将袁监院请到自己公事房,将门关上,道:“慈善金每月会给我一份放款报告,五月放款四千七百九十两。账房给我的账目上显示,回笼售田银一千五百四十两,中间差三千二百五十两。”
  袁灏皱眉思索片刻,脸色也开始凝重了:“差额只有三千二?有点少了。”
  如果袁灏说“这很正常”,那么赵然不会再跟他就此问题纠缠下去,然后,他会找人查袁灏,此刻听见袁灏直接点明差额“有点少了”,于是松了口气,颔首道:“的确少了。”
  在赵然的大力支持和鼓励下,红原从三月开始,就显示出巨大的消费能力,各路商贾们纷纷前来贩卖货物,短短三个月时间,城中便多出来二十余间商铺,粮食种籽、农具、羊羔、牛犊等货物是充足的。单单金记商铺就从兴庆运回来两次商货,其中羊就有七千多只。
  无论是汉人流民们配售耕地也好、党项人换置土地也罢,之后,他们还会向慈善金贷款购买上述物资,用来生产。而三千二百四十两的差额是远远不够的,在土地低价配售的情况下,在党项人置换草场数量与四月持平的情况下,购地支出和购买上述物资的比例大致应在一比三。
  三月份的时候,赵然心里测算的比例为一比二点九,四月份是一比三点一,都在正常之列。
  但是五月份,这个数字就变成了一比二,这说明什么?说明土地的配售和慈善金的放贷不成比例,最大的可能,就是土地卖多了,或者换一句话,就是有人冒名在以配售价格购买耕地!
  袁灏当即起身:“我去查!”
  赵然叮嘱:“动静不要太大。”
  “我晓得的!”
  赵然继续翻阅其他公文,他最关注的问题,还包括红原的人口数量,信众是基础,信众增加,才能令信力值可持续增长。
  按照典造房截止五月底的统计,在籍的红原百姓正在快速增长,已经由去年十一月的一万两千人,增长到了一万六千多人。增长的主要是内地迁徙而来的流民。
  此外,兴庆府那边,白庚的努力成效也很显著,这几个月已经开始陆续向红原发来赎买的汉人了。四月份是九十八人,五月份就达到了两批次共二百四十五人。
  至于山中的白马三部,至今没有在典造房登记入册,所谓的六万余部民,只是三部当年内应归附时自报的数字,对于赵然来说,这部分人并不存在。
  三部的问题终究还是要解决的,当然,这要等到先将土地问题捋顺,使党项人初步归心之后才能开始着手,在此之前需要谨小慎微一些。
  在赵然的计划上,三部问题将会是明年白马院最为重要的事务。


第一百零四章 品行端正的反派
  不得不说,监院袁灏的办事能力当真强悍,前后不过七天,他便将五月份土地配售和慈善金借贷之间比例失衡的问题查了出来。
  赵然桌上放着一张单子,上面开列着六个名字:都管谷腾丰、典造房罗典造、经堂董静主,以及典造房、账房三个执事的火工居士。
  上述六人,一共冒籍购买耕地四百八十亩,三个管事的道士各自一百二十亩,三个具体操办的火工居士各自四十亩。
  赵然愿意发卖红原的草场,但对耕地是禁止发卖的,只能配售。红原需要这些本就不多的耕地来吸引更多的内地汉民,以改变本地的人口构成,绝不允许有人冒籍购买。
  配售的耕地均价为五钱银子,大约是四川省内行价的八分之一到十六分之一,与白送没什么大的区别,所以上述六人的行为,是绝对的踏入了雷区。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理?赵然和袁灏相顾无语,各自扶额长叹。
  如果出问题的是聂都讲、范高功那帮人,赵然会毫不犹豫的高举大旗,果断拿下,并将其绳之以法,但出问题的却是这么几个人,这就令他倍感无力了。
  谷都管一直以老好人的面目出现,在三都议事中从来没有给赵然添过麻烦,各种场合下,都忠实的维护者赵然身为方丈的权威,而且,他还是宋致元当年在玄元观任巡照时的下属。
  罗典造这几个月兢兢业业,丈量土地、流民安置、户籍安排等等,诸如此类,全都打理得妥妥当当,可谓赵然身边的得力人选。
  至于董静主……赵然才刚刚做主,由他代掌经堂,这些时日也始终唯赵方丈马首是瞻……
  就这么遮掩过去吧,容易让人诟病,而且会形成风气,到时候更加难办。要揭开盖子吧,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很可能导致几人面临被拿下的结果。
  这几个人如果被拿下了,就会令拥护赵然的许多道士们寒心,极大的打击赵然的威信,红原那么多事务,还有谁会真心替赵然卖命?
  真真是令人坐蜡!
  和袁灏对坐良久,袁灏开口了:“方丈,我有一点想法。”
  “监院请说。”
  “别看红原已立三年,但过去对制度规矩是极不重视的,很多制度并不完备,有时候也会让咱们白马院同道们左右为难,甚至不知如何是好。”
  赵然心中一动:“你接着说。”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比如是否承认以前西夏治理时期的文契,至今没有一个成文的规矩来予以确定,故此才会导致之前耕地问题的出现。又比如,其他道院都有关于道产和公产的区分,有关于同道们年节补贴的规矩,这些咱们都没有。还比如……”
  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总之就是一个问题,随着红原的发展,随着白马院事务的日益繁忙,过去制度缺失所造成的粗放管理,越来越跟不上形势了,白马院迫切需要制定一套完备的、成文的规矩,来予以明确,使同道们有章可循、有规可依。
  赵然极为赞赏,道:“这件事情的确重要,也是白马院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事务,这件事,便请监院亲自负责,从各执事房抽调人选,拟定一套符合我白马院实际的制度规矩。”
  袁灏当即慨然道:“下官责无旁贷!”
  斟酌了片刻,赵然又道:“对于过去因此产生的错漏和偏差,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监院在制定规矩的时候,如果发现过去有和我们规矩相违背的情况,小错要批评,大错要纠正。当然,本着爱护同道、维护士气的原则,也要注意批评和纠正的方法,要既能令其幡然悔悟,又要保证不要伤害到同道的热情。总之,依我看来,我白马院的同道总体上是好的,是尽职尽责的,是团结一致的,我们不能因此而自乱分寸,毁了红原未来的发展。”
  袁灏叹道:“方丈大格局、大胸怀,对同道们的爱护,实在是令人感佩。”
  于是从六月开始,袁灏便将重心移向制度建设上,历经两个月,白马院相继出台了一系列成文的制度和规矩。
  也就在同时,袁灏代表赵然出面,一对一约谈了谷都管、罗典造和董静主等人,包括三名火工,对他们过去的一些做法进行了批评,并勒令纠正,退出冒籍购买的田地,同时允许他们以市价购置草场。
  同时约谈的有贾经主等几位五主十八头的执事道士,指出了他们过去的一些错误,要求他们进行整改。
  其中还牵涉到正在“松藩基层信众事务调研小组”干活的范高功,他有几个小问题也处置失当。问题虽然不大,但赵然还是令人去信切责,要求他写出书面检讨。
  赵然为此专门将袁灏请来,想看一看能不能借着这次清查,查出聂都讲和范高功的问题,不拘贪腐也好,或者个人作风也罢,都是个踢出白马院的机会。
  奈何袁灏也无能为力,至少到目前为止,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而言,这两人在银钱和作风方面都很是干净,并没有什么痛脚可抓,也引爆不出什么丑闻。
  赵然暂时无法,只能另寻他途了。他感叹着对袁灏道:“还真是应验了那句话,只要自身坐得正,就无惧外间风雨啊。”
  对此,袁灏的回答是:“那是因为,外间的风雨还不够大。”
  一句话,令赵然若有所思。
  七月和八月,赵然专门前往龙安府、都府、保宁府,面见白腾鸣、陆腾恩和宋致元,央求他们出面联络官府,尽量向红原输送流民。
  白腾鸣和宋致元很是出力,专门下文给府衙,将红原列为输送流民的第一首选之地。
  陆腾恩虽然没有下文,但却给了赵然一张名帖,引荐他去拜会了都府沈知府。赵然和沈知府相谈甚欢,沈知府保证,今年都府搜罗的乞丐、发配的罪囚,全部将红原设为目的地,同时还将在无地的灾民中进行鼓动,鼓励他们前往红原。
  赵然此行的成效是十分显著的,进入八月后,涌入红原的汉民暴增,达到了创纪录的一千九百人,使得白马院登记入籍的百姓数终于达到了两万,其中,汉民首次超过了党项人。


第一百零五章 大红袍
  九月初,赵然召集了一次三都议事,这次议事主要布置三件事。
  其一,是布置即将到来的秋收事宜。经过一番商议,此事由雷都厨掌总,各执事房抽调人选配合,赵然要求务必保证秋收的及时完成。
  雷善是积年老吏,对此驾轻就熟,赵然相信,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其二,是商量经堂高功的人选。经过半年的基层信众调研事务,辛苦努力的聂都讲和范高功获得了天鹤宫杜监院的高度评价和认可,于是专门下文,调聂都讲入永镇灵蛇院,建议公推为灵蛇院方丈。
  永镇灵蛇院的首任监院是赵致星,当年为了支持赵致星掌握全盘,杜腾会给灵蛇院配备了一个养老的方丈,去年方丈因病辞道,故此便一直空了下来,直到曾致礼前去担任监院。
  这次杜腾会将聂都讲提拔为方丈,赵然闻听此事的时候,好悬没把肚子笑抽搐了。过去的下属一跃而为自家道院的方丈,赵然已经可以想象曾致礼的脸色有多么尴尬了。
  同时调动的还有范高功,藩州飞龙院的都讲因年岁之故而辞道,于是天鹤宫的静主补了藩州飞龙院的都讲,空下来的静主职司,便由范高功前往填充。
  这是赵然和杜腾会达成的默契,赵然于上个月邀请天鹤宫五主十八头以上职司的道士去了一趟大君山洞天观景,把杜腾会伺候得极为舒服,于是杜腾会投桃报李,吹起了这么一场风雨。
  至此,赵然于无声中赶走了聂都讲和范高功,这两个职司便空了下来。赵然今日打算定一下高功的人选,至于都讲,他另有打算。
  于是,在赵然跟前发誓痛改前非的董静主成功上位,成为了白马院第二任高功。
  要议的最后一件事,是赵然请假的事。他将离开白马院一段时间,故此会把白马院的事务移交给袁灏主持。
  具体需要请假多久,赵然自己也不知道,因为结丹需要闭关多久,没有人说得清。
  纵观他的两次破境,第一次用时三日,第二次用时一个时辰,可赵然却不敢就此定论,自家的第三次破境所需时间更少。毕竟这可是结丹,九成的修士都倒在这个门槛上。
  将职司移交之后,赵然顿感浑身一轻,舒舒服服的向大君山赶去,嗯,闭关的地点都选好了,就在那座由刷经寺改名的君山庙中。
  什么?你说灵气不如后山浓郁?拜托,赵然结的是功德力金丹,和灵气有一文钱关系么?
  行了两个时辰,一路晃晃悠悠,查看了几处新设的定居点,观望了几处新起的牧场,赵然来到大君山下,正要纵身上山,却看见眼前冒出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赵然眨了眨眼睛,发现是个披着大红玄袍的女冠,看上去很是年轻,长得非常好看,而且好看中还带了几分英气,令人眼前一亮。
  赵然确定自己没见过她,仔细回想,也想不起来自己会和哪一位年轻貌美的陌生女冠产生纠葛……等等,切不可以貌取人啊,话说女修的年龄不要猜啊不要猜。
  赵然开始以余光去扫对方的身上穿着的大红道袍,果然瞥见了红袍角上的四只小鼎,这表明对方来自江西龙虎山,修为乃是金丹。
  于是赵然咳了一声,问:“前辈来自龙虎山张家?”
  “是的。”
  女冠笑吟吟的望着赵然,问:“你就是赵致然?”
  “呵呵……前辈知道我?”
  女冠两只手臂负在身后,如同教书先生一般,来回踱了几步,一边踱步一边道:“赵致然,龙安府石泉县赵庄人氏,嘉靖十二年四月入无极院为火工居士,十三年正月受牒为经堂道童,月考岁考俱在一等之列。历任无极院经堂静主、方主,君山庙祝,无极院都管、方丈,嘉靖二十二年十一月,任白马院方丈。嗯,极擅俗务。”
  “呵呵……”
  女冠继续道:“修行上也不慢,道士境两年、羽士境三年、黄冠境至今三年,相当快了,就是不知何时能入金丹。要知道,这一关之后,才算是真正的入了修行的门槛,之前的,都不算!”
  “敢问前辈到底是龙虎山哪一位?”
  “我姓张,在家里排九,你可以叫我张师姐,不过我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身为张家的子弟,让我既感荣幸,又觉不幸,因为这个姓氏用的人太多了……嗯,所以我建议,你可以称我九师姐。但九是九,不是第九,也请你不要弄混了。”
  这位女冠,正是龙虎山张家的九姑娘,当年为了帮兄长张腾明取回稀里糊涂写下的十万两欠条,她连续派出左致珩、王梧森,可惜那两位都铩羽而归,没有完成任务。
  九姑娘在龙虎山威名赫赫,只是年岁太轻,修为境界又不够高,虽有张天师称其“资质绝顶,不在我之下的评语”,声名却未能显于当世,再加上赵然对龙虎山张家没那么多兴趣了解,故此没有听说过,只是问道:“原来是张氏高修,不知有何见教,是大天师找我么?”
  九姑娘道:“跟我父亲无关,我觉得你这人很有意思,所以就来了。”
  赵然眨了眨眼睛,再问:“是张腾明请你来的?或者左致珩?王梧森?”
  九姑娘笑了:“有些关系。”
  赵然道:“那些欠条,我已全部交给大天师了,你放心,不用张腾明再掏银子。”
  九姑娘摇头:“区区几万银子,还不在我眼里,我就是想看一看,能将左致珩击败的骆致清是何等人物,看看令王梧森赞不绝口的赵致然又是什么样子。原本我早就想来的,只是有事耽搁了,等我腾出手来,又听闻骆致清结了金丹。我再自信,也不会自信到能越境挑战骆木头,所以只好抓紧时间用功,如今结了丹,也算有了几分底气,所以我来了。”
  赵然点头道:“好啊,我骆师兄最喜与人研讨道法,记得去年在玉皇阁的时候,他约斗你们龙虎山一个叫白云崧的前辈,后来那位前辈没有赴约,骆师兄还很是闷闷不乐了许久。若是听说龙虎山高弟前来挑战,必然欢喜的。”
  九姑娘道:“还有这么一出,我却不知,那就要向骆道长致歉了,白师叔斗法是不行的,平常口气很大却胆子不大,骆道长不用等他了。既然如此,那刚好由我代白师叔赴约吧。”


第一百零六章 九姑娘入山
  赵然向来不爱与人争斗道法,成功将锅甩给了骆师兄后松了一口,伸手延请:“那就请姑娘随我入山。”
  “你不称我师姐吗?”
  “前辈面相极轻,称师姐怕是不妥,我更愿意祝姑娘永远年轻,嗯,九姑娘永远年轻。”
  九姑娘抿嘴一笑,也不勉强,随在赵然身后上了大君山。
  洞府门口,见是一只虎妖守门,九姑娘愣了愣,心下对楼观的认知又调高了一分,暗道果然是千年大派的底蕴,只是为何有此底蕴,却屈居华云馆数百年而名声不显,几乎被人遗忘?此事当真古怪得紧。
  正琢磨时,忽听那虎妖竟然开口吐出人言:“赵行走,每次都是你们带着人进出山门,还要我这镇门灵官何用?”
  赵然连忙上前安抚几句,说是洞天新立,初期人少,过一段时间就会热闹了,到时候还要他认真负责,为大君山守好门户云云。
  九姑娘这下子就有些震动了,整个道门馆阁中,有妖修镇门的本就不多,以灵妖看护山门的更是稀少,龙虎山上也就是一只灵妖看门,区区一个道馆也能如此,这就十分罕见了。
  入了山门,九姑娘跟随赵然进了左侧一座两层的建筑,此处既非殿宇、又不像客栈,看上去古怪中又带着几分豪奢,抬眼看去,门楣上的匾额写着四个字——天上人间。
  一只松鼠和一匹白马正在大堂外恭候,又是两个灵妖!
  两个灵妖一身奇装异服,各自套着一件黑色的带袖马甲,脖子上吊着一条尺许长、寸许宽的厚布,也不知是什么用途。这么个穿扮,令九姑娘心都仿佛被融化了,忍不住就想上去抱一抱。同时也在暗自好笑,脖子上系着的那根布条,莫非是用来擦桌子的?
  这两位正是总观上观打理云水堂的迎客松和马上功。大君山洞天竣工的时候,赵然飞符询问了武天师、宋天师、李天师等人,说是想要借调这两位灵妖到大君山洞天帮忙。
  三位天师都有些莫名其妙,只说并不记得总观豢养的灵妖中有这两位。既然诸位真师对这两位灵妖没什么印象,总观中也没有人事编制这类说法,那赵然就直接下手挖人了。
  于是他发符给卓云峰长老,恳请他出面,到云水堂转达自己的邀请。这两位在总观寂寞无聊了几十年,听说是一生之友赵致然邀请他们去打理一处全新的客栈,当下欣然允诺,赶到大君山,正式就任大君山天上人间的大堂经理和客房部经理。
  在大堂中的茶室里坐下后,赵然飞符骆师兄:“师兄快些现身,有龙虎山高手上门挑战了!”
  过了一会儿,骆师兄飞符回复:“我不在君山。”
  赵然愣了愣,让九姑娘稍待,自己几步来到洞府门外,问黄山君:“山君,我骆师兄出门了?去哪里了?”
  黄山君答:“骆道长带着曲道长,跟随一个姓陆的道长出门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
  赵然连忙飞符曲凤和:“凤和,你们在哪里?”
  曲凤和的回复就比较细致了,也节省银子,一张飞符便将赵然想知道的全部告知。
  半个月前,鹤林阁三代大弟子陆西星应邀赶来君山,住了数日,和骆致清比试了三回,骆致清皆败。后来,陆西星邀请骆致清去横断大山,说是那边蛮横的妖兽比较多、也比较强,是个试炼道术的好去处,于是骆致清带着曲凤和就跟着去了。
  曲凤和还告诉赵然,三人刚到横断大山没两天,恐怕暂时回不去的。
  赵然顿时无语。他倒不是怕陆西星有什么歹意,两家乃是世交,骆致清谈不上中什么圈套,他担心的是曲凤和一个小小的道士,骆致清居然也将他带去了横断大山,心还真是大得很啊!
  既然已经去了,赵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叮嘱曲凤和千万小心,不可莽撞。
  回到天上人间,赵然道:“九姑娘,十分抱歉啊,呵呵,我家骆师兄出门远游了,不在山门。”
  九姑娘点了点头:“无妨,左右无事,我可以等候些时日。”
  “这个可就说不好了,他们走得比较远,恐怕得等个一、两月的。”
  九姑娘想了想,问:“周雨墨在不在?听闻她是川省年轻一辈最有天分的女修,我也想和她切磋一二。”
  赵然怔了怔:“这个还是很抱歉,周师妹常年不回山门,恕我无能为力。”
  九姑娘秀眉微蹙:“我在这里等候一个月,若是他二人都没有回来,我便回山。”
  赵然笑了笑:“只可惜我也无法奉陪,我这次回山,本就是准备闭关清修的……”
  九姑娘凝目望向赵然片刻,道:“嗯,看出来些眉目了,恭喜你啦,你去闭关吧,若是你出关之后我还没离开,正好比试一场。听王梧森说你的道术比较有趣,只是他也没说清楚究竟怎样有趣,正好容我见识见识。”
  人家愿意住在这里,赵然肯定不会赶人,相反,他不但不会赶人,反而对客人极为热情。大君山洞天新开、宗圣馆新立,在如此偏僻的松藩,聚集点人气容易吗?
  不过此刻也不用说那么多,礼数尽到,便转身出去了。剩下的,自有迎客松和马上功来负责,用不着他出面。
  转身走了没几步,就听身后的迎客松和马上功一阵欢呼,欢天喜地的围在了九姑娘身旁。
  “房间?啊……最好的吧,天字一号房?能够看到大湖?那就这间吧……”
  “饭菜?嗯,有些果蔬就好……还有多种灵果?那来一盘尝尝……”
  “泡什么?温泉?在哪儿?行,去看看……”
  “什么?押金?什么意思……哦……我是赵致然的客人,你们这里不是云水堂么?”
  “独力经营?自负盈亏?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有趣,好吧……需要多少?这个够么?五十两的银票,是湖广钱庄的,大明通行,那好……”
  “登记?啊,我姓张……嗯,还是我来写吧……”


第一百零七章 金丹
  赵然出了天上人间,将蟾宫仙子等一众灵妖召集在一起,宣布道:“贫道要闭关了,嗯,闭关这段时间,大君山洞天中的一应事务蟾宫仙子主持,白山君副之。若有外客来访,让他们在天上人间等候,若有重要的大事,仙子和白山君可与问情谷林大法师商议着办。另外,如果天塌下来了,便去向龙阳祖师禀告,请示他老人家定夺。”
  听说赵然闭关,众妖纷纷上前恭喜,预祝赵然早日结丹。
  蟾宫仙子晃动着小短尾道:“若是有人上门挑衅约斗,又该如何处置?”
  赵然道:“我老师和大师兄闭关了,三师兄又去了横断大山,目下只有我二师兄在,若是有人上门踢馆,你们不要惊动我二师兄,更不要让他知晓。能打发的你们就打发了,实在不能打发的,可以请对方暂住天上人间,等我出关之后再说。”
  蟾宫仙子问:“问情谷林大法师道法如何?”
  赵然摆了摆手:“也莫惊动她们问情谷,这是宗圣馆,让问情谷出面应敌,你们不嫌丢人,我却脸上无光。”
  众妖点头答应了,都说请赵行走放心就是,出不了乱子。
  于是赵然让灵妖们散了,自己来到君山庙,这也是他选定的闭关之处。
  大君山洞天立起来以后,老师江腾鹤把六道轮回图布置了下去,阵眼便设在君山庙。这是大君山洞天中的护山主阵。
  第二道大阵的阵眼设在主峰,遮蔽了整个后山,不过那处阵法的杀伐功能不如六道轮回图,更多起到的是分割后山、不使人乱闯的作用,算是大君山洞天的第二道护山大阵,阵图来自龙阳祖师。
  目前开启的只有后山大阵,主阵六道轮回图处于关闭之中——没有哪家的主阵是时刻开启的,若是当真开启,人来人往进出极为不便,闹不闹心?
  来到君山庙中,径直去往大阵的灵力之源,此处灵力之源便是君山庙下的灵眼之口,为六道轮回大阵提供充沛的灵力支撑。
  在这处紧要所在,便是莲花生大士佛像后的灵塔,赵然专门修了一堵墙,将灵塔隔离出来,成为一间密室,江腾鹤布置了一个禁制法阵用以防护。
  灵塔下便是灵眼,而灵塔之内,按照当日张老道的猜测,封存着莲花生大士的虹体。
  赵然进来之后,向灵塔稽首而拜,以示对这位修行界大能的尊敬,然后才在塔下端坐,开始入静。
  体内丹胎已经稳固,不再转动,丹胎之象,渐有五行之分。
  胎上已露牙,牙属金,以金伐木。胎外已裹砂,砂为火,以火销金。胎色若铅,铅属水,以水灭火。水既盛,以土镇之。成乎其类,制乎其气,此谓返制也。即黄土金之父,流珠水之母。水以土为鬼,镇水火不起。
  赵然内视五行丹胎,将其中诸般细奥尽算于心,然后长长吐出一口精炁,将五行丹胎包在其内。
  稍候片刻,将这几日刻意存留的三百六十滴精元一股脑打入丹胎之中,这些精元立刻炼化储存的大量功德力,形成一股股浓郁的精炁,尽数融入丹胎。
  赵然心中默诵功法:“还丹根蒂将何作,须凭金火相销铄。金大得长生,共隐真人洞。真洞约回期,天符来便归。还丹父母将何作,木从火裹生枝博。枝博既芳荣,离宫火渐明。渐明终却灭,化土生金屑。土谢王金乡,金来归北方。”
  依照功法所述,赵然开始为丹胎作“根蒂”、成“父母”,也不知多少时候,一道金光在气海中飞逝而过,丹胎渐渐化为太极图形,再次交错旋转起来。
  接下来,赵然开始作“龙虎”、作“铅汞”、作“水火”。
  “龙虎将何作,北方玄武南朱雀。朱雀变为龙,元宫养大虫……”
  “铅汞将何作,砂须剥面铅沈脚。砂精与铅精,露形不露形。汞采日中精,铅须铅裹金……”
  “水火将何作,须知两位相交错。火在水中求,水从火裹流。水被火波持,相擭一室归……”
  就见丹胎成龙虎之势,于砂中采集铅汞,又在水火中熬炼。之后是凝练鼎器,以戊己正土为郭,外隔坎离为城,渐现鼎形。
  赵然感到一阵乏力,腹中更是饥肠辘辘。从扳指中取出各种食物来,胡乱塞进嘴里,然后继续进入内视之中。
  鼎成之后,熬炼春夏秋冬四时。鼎内忽而春机勃发,忽而夏日炎炎,忽而秋风萧索,忽而大雪漫漫,自是反复,好似延续至天地的尽头。
  这一关也是结丹之中最为艰难的,因为此时分不清上下方位、四方时序,混沌之中莫可名状,有道心不坚者,有资质不佳者,有根基不牢着,皆在混沌之中迷失而无法继续下去。大部分修士就是在这一刻败退的,就此无缘大道。
  赵然却无惧于此,以功德力所化的气海之中,却始终有一道上通天之无垠、下贯地之无尽的巨大铁棍,定住三百六十五处星宿,在为赵然拨开迷雾,指点着方向。
  于此之间,赵然体内不断生成新的精元,持续不断的炼化着存储在丹田内的大量功德力,弥补着丹胎内法力的损耗。功德丹胎中的法力终于炼化完毕,灵力丹胎中的功德力又自动回流,让赵然继续炼化。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赵然渐感浑浑噩噩之际,丹胎之内,阴气自天而降,阳气因地而升,云雨雾露漫洒。阴阳之气化为男女两道身影,男白女赤,乃为雄雌。阴生於阳,阳生於阴,合天地之大道,渐为一体。
  丹胎于飞速旋转之中开始向内坍塌,渐渐凝固为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光点,光点虽然细小,却又大放光明。
  这光点犹似太阳,其中又有阴阳两型,阳为太阳之精,名金鹦;阴为太阴之精,名金鸡。双金藏于大日之中,不停轮动欢唱,此为阴阳双雀金丹。
  金丹一结,赵然身上顿时光华大作,黑暗中有如一盏明灯,将密室照得通亮!片刻之后,金光内敛,这才恢复正常。


第一百零八章 向老祖学习
  赵然内视金丹良久,神识倏忽间退出气海,只觉神清气爽,浑身上下散发着无穷的法力,以至于身体无法负荷,一瞬间有些头晕脑胀。
  按照大师兄魏致真的指点,这并非异像,而是结丹时必然出现的感受。此时切切不可惊慌失措,一个处理不好,轻的会落下病根,重的则会直接引发金丹崩散。
  于是赵然连忙内息顺行一周,待精神头充足了,试着动了动身子,感觉无碍,便从扳指中取出一枚朱火灵果,继续以法力巩固金丹。
  重新内视着自己功德力气海中的金丹,赵然顿时感慨不已。按照老一辈修士们的说法,经过了多年苦修,自己从今之后,才算是真正进入了修行的世界。
  金丹在气海正中悬浮着,有如虚空中的一粒沙尘,渺小而细微,若非其上散发的光芒,几乎不可察知。但就是在这么一颗细小的金丹之中,赵然感受到了充沛的法力。和黄冠境时的丹胎相比,金丹中的法力从量上来说变化并不大,但在质上,却完全不同。
  这一刻,赵然对结丹的本质有了一个全新的领悟,所谓结丹,其实就是对丹胎的淬炼,是“去其槽粕、取其精华”。
  金丹虽小,却是法力的凝固,是之前吸纳的所有法力中最接近本我的法力,也就是法力的本源。本源即本命,赵然的本命应神是昊天金阙弥罗至真玉皇上帝,大日之中藏有双金鹊,这就是玉皇上帝的法力特征。
  人与天地相合,与星宿对应,为什么说入了金丹才算真的进入修行,正是因为有了纯粹的法力本源之后,才算找到了在宇宙中的位置,才能对照星宿,才能做到“内外合一”。
  因此,别看一粒如细沙般的小小金丹,其所能提供的法力,却比丹胎之时强大不知多少。其强不在于浑厚,而在于灵巧,在于合用。
  下面的修炼,需要赵然仔细“打磨”金丹,通过“一出一入”对金丹进行炼化。出,就是将其中不符合自己本命特质的杂质给排除出去,不断将金丹进行凝缩;入,是对凝缩后的金丹重新补充法力,使金丹再次壮大。
  在持续不停的“出”和“入”之间,金丹逐渐巩固凝实,不断壮大,就越发丹圆玉润。
  直到产生神识。
  总之,这是一个与道士、羽士、黄冠完全不同的世界,从今日起,赵然在道门修行的四大步骤中,彻底告别了“炼精化气”,正是迈入了第二阶段的“炼气化神”。
  如今的赵然,信心满满。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他现在最强的阵势是召唤百名金甲金兵,组成一个令人晕眩的金光大阵,但这种手段是一次性的,太耗银子,等闲玩不起。
  因此,他日常若是遇到斗法,还是以月鸣幻境八卦阵为主,其中最大的弱项,便是赵然的法力太弱,困不住高境界修士。
  虽说阵眼处也是陷阱,但此陷阱同样需要法力维持,遇到厉害的,找对了阵眼之后,可以蛮力破阵,就如当日在折耳山上的广真,法力全开之后,不多时便顺着阵眼处的陷阱,将法力灌入赵然气海,险些酿成悲剧。
  他维持大阵的凭仗是大把的朱火灵果,法力耗尽就来一枚,再用尽就再来一枚,要将大阵维持下去,他不知要服用多少枚朱火灵果。
  而现如今,赵然可以自豪的说,面对金丹修士,他已经可以不用朱火灵果来维持大阵了,嗯,当然这话也不能说死——顶多服用一到两枚。
  随着他对金丹的不断打磨,金丹也会不断增长、不断圆润,他的法力也将越来越强,直到能够最终摆脱对朱火灵果的依赖。
  金丹既成,赵然心情大好,正要从君山庙出来,忽然拍了拍脑袋——先看看日子再说。
  思索片刻,一道飞符发往曲凤和:“你们进横断山几日了?”
  曲凤和很快回复:“刚才不是回复师叔了?刚入横断山没两天,不过适才弟子抓了头野猪,哈哈,很有趣!”
  赵然暗道不好,连忙去主殿外看了一下日影,这么一算,自己竟然只闭关了半个时辰!这下子赵然有点闹心了,贫道出去怎么交待呢,将来还怎么和别人谈破境的经验和体会呢?
  这可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赵然想来想去,干脆不出庙门了,既然功德力金丹已成,那就正好炼一下灵力丹胎吧。过去这一年,因为精元不足,灵力丹胎几乎没有修炼过,至今停留在当时的状态,离圆满尚差得远,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结丹,如今正好得空补一下。
  修炼灵力可与修炼功德力不同,功德力是直接“涌入”气海,灵力则需自行依靠呼吸吐纳之法,一丝一丝慢慢周转入气海,两者的效率天差地别。
  赵然也不在乎,他修行灵力丹胎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事,这就是个备胎,作用不小,却也非必需,故此心情极为放松,这反而顺应了道的本源,吐纳起来便快了不少。
  体内每天一百零八滴精元此刻就有些用不完了,便在气海内储存起来,等新的功德力纳入时便去炼化新的法力。
  双法力一起修炼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直炼了半个月,赵然坐不住了,起身站在庙门口犹豫片刻,正打算破关而出,看见了对面的天上人间外,隐约中有红影一闪,却是九姑娘刚出门,似乎要往湖边去。
  大君山新立,正是需要银子大补的时候,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多住些时日吧。于是,赵然决定暂不与这位九姑娘相见。
  他从君山庙后门绕道而出,沿着一条偏僻无人的边角路线前往后山,进了主峰小世界,来到龙阳祖师所居的山峰之上。
  一片丹壁下,赵然恭敬行礼:“祖师在么?赵致然拜见祖师。”
  丹壁上旋开一道木门,赵然迈步而入,便在一片迷迷茫茫的云雾中见到了坐于石台上的龙阳祖师。
  尚未开口,龙阳祖师先道了句:“致然结丹了?”
  赵然呵呵一笑:“托祖师的福,弟子好歹迈过这一关了,金丹和黄冠之间的分野,果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嗯,还记得前年在此洞天之中时,祖师曾说,待弟子结丹之后,便会传授弟子九宫梅花符阵。今日弟子破境结丹,便来拜见祖师。”
  龙阳祖师一笑:“你倒是一直念念不忘。也罢,你既然入了金丹,便有了运转这门道法的底子,传了你就是。”
  当日破除刷经寺六道轮回大阵时,龙阳祖师用简单的卫道符耍了一招九宫梅花符阵,其威力令人咋舌不已,其成本又低到可以承受,正是赵然苦苦寻求的好手段,于是他当即央求龙阳祖师传授这门道法。
  看在张老道的面子上,龙阳祖师自是不好拒绝,便答应了,但却要赵然结丹之后再来寻他,原因很简单,这手绝活,黄冠修士是耍不动的。
  听闻龙阳祖师首肯,赵然顿时大喜,重重磕下头去:“多谢祖师!”
  龙阳祖师摇头制止:“不要磕头,学道法可以,但一定要记住,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师徒名分!”
  “是,弟子明白。”


第一百零九章 祖师和三个女修
  龙阳祖师下了云显台,来到峰下,向等候于此的赵丽娘点头示意,两人遂在群峰之间慢慢闲步。
  过了片刻,赵丽娘问:“师伯在云显台上所待何人,竟需下山避让?”
  龙阳祖师道:“也非避让,赵致然来我这里讨教一门道术,一来不愿打扰他清静,二来我在台上坐得久了,四个多月了吧,也该下来走动走动了,坐久了,身子骨也会腐臭的,呵呵。”
  赵丽娘问:“师伯多年未传道法,怎会中意这小子?”
  龙阳祖师道:“也谈不上中意不中意,这是一段因果,需要化解。你对他不太满意?上次的事情你也明白,他是被朱先见强拉出来乱你道心的,非是他本意,也和楼观无关。这孩子我大抵了解一些,没什么坏心,是个与人为善的。”
  赵丽娘哼了一声:“总之,他和朱七攀附到一起,不是什么好人!”
  龙阳祖师失笑:“你这还不是迁怒?有些事情,木已成舟,该放下的就要学会放下,何苦耿耿于怀?既然离开了青城山,就把过往抛下,重新开始自己的修行。”
  “道理我何尝不知,总是尚需时日吧,师伯放心,我晓得好坏。”
  “那就好。你今日找我是什么事?”
  “陈真人仙逝之后,三清阁空出来一个真师,听说总观年底要推举一位真人,补入真师堂。”
  龙阳祖师侧身看了看旁边的赵丽娘,问:“你怎么操心起这件事情来了?你来大君山洞天,不就是为了躲清静的么?”
  赵丽娘低头道:“东方师兄正在为此事奔波,联络于我,毕竟都是同门,我也不好袖手旁观。”
  龙阳祖师想了想,又问:“他在帮谁?是宁佐臣么?”
  “是,两家毕竟是有婚约的姻亲。”
  宁佐臣就是陕西云岫阁的宁真人,也是一位资历深厚的大修士,与玉皇阁东方家有婚约,其女早就许给了东方敬,只不过因为各种原因,至今一直没有成婚。
  龙阳祖师摇头道:“这桩婚事,我原本是不赞同的,但我是外人,不好多说什么。宁佐臣此人,修行和品德上都没什么问题,但对后辈和弟子却疏于管教,宁家的丫头如果真嫁过来,东方敬有得苦头吃。东方敬自己倒是个聪明人,一直躲着不愿回来,只是哪里躲得过去,不过迟早的事罢了。”
  赵丽娘默然:“这是他们东方家的事,我也管不上,可惜了敬师侄。”
  龙阳祖师又道:“你跟东方说,这件事情我不想管,与宁佐臣无关,我乃待罪之身,除了飞升之外,诸事不愿沾惹。”
  “是。”
  在群山间转了一圈,龙阳祖师挥挥手,便让赵丽娘回去了。等赵丽娘走后,龙阳祖师发了一张飞符出去:“我打算将你的九宫梅花符阵传下去了。”
  “跟你说了多少年了?我的道法中就没有九宫梅花符阵,此阵与我无关,是你自创的。”
  “总是从你那里学到的梅花易数,所以要传授之前,还是要问问你才是。”
  “梅花易数也是你自己偷学的,我从来没有教过你,至于九宫梅花符阵,那更是你的道术,你愿意传谁就传谁,与我无关,不用跟我说。”
  “有个小道士,他的天赋很适合学习这门道术。”
  “别告诉我是谁,传不传谁都是你的事,我不想知道。就这样吧,半年之内,拒收你的飞符!”
  龙阳祖师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回了云显台。
  云显台左侧有一株梅树,朵朵梅花自枝上打着旋的轻轻坠落,融入地下不见踪迹,枝条上又有新的骨朵含苞待放……
  赵然瞪着眼睛坐在树下,仔细端详着一朵朵飘落的梅花,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其中,丝毫没有察觉龙阳祖师在他身后走过来……又走过去……
  见赵然已经心无旁骛,龙阳祖师便坐回了云显台上,双手抱诀,继续闭目清修。
  天上人间,九姑娘从房中出来,穿过大堂,来到温泉池边,就见裴中泞正在池中向自己欢快的招手:“九师姐,快来。”
  这座露天温泉池以幻阵隔开,虽然同处一地,但男女却用着不同的池子,所见的景观也不一致。
  九姑娘迈入池中,身上的大红道袍滑落于池边,青萝小衣紧紧裹着纤细的腰身。一入池中,整个人便铺开在了池子里,背靠曲滑圆润的池壁,脖颈向后一仰,不由发出一声叹息:“真舒服!”
  裴中泞轻轻游过来,躺在她的身旁,同样仰着脖子躺下去。
  九姑娘看了一眼,赞道:“中泞师妹这腿,啧啧,美不胜收。”
  裴中泞有些害羞,稍稍收了一些,同样回赞:“还是九师姐身材好。”
  温泉产生的氤氲之气不停的蒸腾而上,将两位妙龄女修的脸庞熏得红通通的,抬眼望着池边几颗参天大树遮起来的绿荫,九姑娘喘息着道:“赵致然……真会享福……”
  裴中泞眼睫一眨一眨,十分认可的点了点头。
  九姑娘忽然伸出芊芊手指,在裴中泞腰上一点,然后顺着腰侧一直滑到足踝,裴中泞这才反应过来,“哎呀”一声惊呼,臊得耳朵根子都在发烫,扭身就往旁边游开。九姑娘连忙吭哧吭哧笑着追了上去,两人你追我逐,在温泉池中打闹成一片。
  过了良久,两人喘息着停了下来,各自仰天躺倒,九姑娘问:“中泞师妹,你和楼观很熟么?”
  裴中泞道:“是啊,我兄长和赵师兄是生死之交。”
  “楼观这几个弟子中,谁最厉害?骆道长道法如何?”
  “我没见过骆师兄出手,但我知道他很厉害,这个在龙安府、潼川府、保宁府,整个川北都是有名的。赵师兄说,骆师兄出任龙安府道门行走那两年,把整个川北的灵妖都打了好几遍!那时候他才是黄冠!这就让人很佩服了。”
  “这有什么稀奇?妖修都没什么好法宝,除非化形大妖,一般的灵妖也容易对付,以黄冠修为斗法灵妖,只要手上有法宝,便不是什么难事。再说,也有可能是你们川北的灵妖修为有限吧。”


第一百一十章 望梅
  “九师姐,我们川北的灵妖可厉害了,你是没见过,三年前赵师兄带着我去开了一次眼界,就在太华山下……”当即把当年成立太华山联合仲裁庭的事情说了,把九姑娘听得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笑后,九姑娘继续问:“那魏道长、骆道长和余道长,他们三个谁最厉害?”
  “余师兄不清楚,我没见他出过手,魏师兄应该比骆师兄还厉害。我听赵师兄说,他们几个的修行,都是魏师兄在传授和指点。”
  “你赵师兄呢?中泞丫头,你一口一个赵师兄,你的赵师兄修为如何?斗法怎样?”
  “九师姐你胡说什么!赵师兄斗法的本事嘛,应该,应该还是不错的吧。”
  “你这丫头,什么叫做‘应该’,你不是和他很熟么?连他的修为如何都不清楚?”
  裴中泞努力的回忆了很久,最终无奈的承认,赵师兄的斗法本事究竟如何,还真说不上来。她唯一见识过的,就是三年前在谷阳县君山庙时,赵师兄斗赢了来自浙江的修士杜星衍。
  但那一次斗法,说实话不仅她没看明白,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看明白——一阵云雾笼罩之中,杜星衍就躺下了,却又没受什么创伤,谁搞得明白?
  不过裴中泞依然认为赵师兄必定很厉害,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修为高深的灵妖在他的麾下,听他指挥、供他驱策呢?
  为了证明赵师兄很厉害,裴中泞连忙加了一项强有力的佐证——赵师兄参与了横断大山围攻佛门大和尚玄慈一役!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越发想要和你的赵师兄试试了。”
  “九师姐,你是好人,赵师兄也是好人,你们比试的时候,可千万别伤了和气,好不好?”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绝不会伤了你的赵师兄,哈哈。就是不知道他这次闭关需要多久。”
  “那九师姐你就多住些时日呗?要是在大君山洞天待得无聊了,我再陪你去红原守御所转转,我兄长在那边压阵,一切都好说!”
  “这天上人间确实不错,天天泡温泉,天天吃灵果,住在一眼就能望见湖水的大屋里,果然不负了天上人间的名字,对了,还有修行球可以打,这几年各处建了不少修行球场,我也去了几个,却从未见过那么大的球场。”
  “啊,九师姐也喜欢打修行球吗?那咱们现在就去好不好?打完球之后再回来吃点灵果、喝点灵酒,晚上接着泡温泉!”
  “需要我让你吗?”
  “当然,你可是金丹!按照规矩,修为高一级,就得让三十六杆!”
  九姑娘和裴中泞说说笑笑着去了湖边,当真是玩得不亦乐乎。
  不提两个女修在洞天之中享受人生,单说云显台上的赵然,看梅花飘落已经是第七天了。
  龙阳祖师睁开了双眼,起身来到梅树边,那梅花便不再飘落,落于地上的花瓣也尽数钻入泥土之中,只留余香幽幽。
  赵然猛地从物我两忘的境界中挣脱出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回头望向身旁的龙阳祖师:“祖师……”
  “如何?”
  “一花一落,尽有其法,天地之道,不在大小,不拘上下,不关前后,不分内外,更不在乎过去、现在和未来,只在气机的变动,不动之时,万物归一,变动之时,万物演化。”
  龙阳祖师赞赏道:“你这天赋,果然适合学习九宫梅花符阵。你知这门道术为何叫做九宫梅花符阵?”
  “以符为阵,符走九宫,这梅花……应当便是道术的秘要,应当是参照梅花坠落时的气机变像?弟子不懂,请祖师指点。”
  “这门道术来自梅花易数。五百年前,安乐先生偶入梅园赏花——安乐先生知道是谁么?”
  “邵祖?”
  “不错,安乐先生见双雀争于枝头,继而坠地,遂以心经易数占此怪象,于是断言,明日当有邻女前来折梅,园丁不知而相逐,以致此女惊而跌落于梅树之下。第二天后,此事果然应验。后辈弟子于是将安乐先生占卦之法名曰‘梅花易数’。”
  “原来如此。”
  “其后,我从好友处学来梅花易数,将之与符阵相合,创立了这门道术,故此你须知晓,这门道术重在推算,以易为本,推知天地气机的流向变化。你的天赋最擅此道,故此我说你适合学习这门道术。”
  “明白了,所以才以卫道符构建符阵,因为卫道符最近天地气机。”
  “不错。”
  赵然想了想,又问:“弟子还有一事不解,似乎梅花易数只是借梅花之名,其实与梅花并不相干?”
  龙阳祖师颔首:“不错,安乐先生当日若见双雀争于桃树,或许梅花易数便不是梅花易数了,当为桃花易数,若见到的是梨树,那就是梨花易数。”
  “既然如此,祖师令我用心观望梅花之象,嗯,弟子观望了几日?”
  “整整七日。”
  “观望了七日梅花之象,又是何故?其中有什么奥妙?”
  “我是见你心浮气躁,故此让你观梅花而静心。我喜欢梅花,所以栽了这株梅树,设若这里是株桃树,便会让你观望桃花,设若……”
  “若是梨树,便会观望梨花……”赵然无奈的接住话题,苦笑道:“原来看了七日梅花,却与九宫梅花符阵无关……”
  “你觉得无用?”
  “倒也不是……”
  “致然,你整日沉沦于世俗之中,身上烟火气太重,想要学九宫梅花符阵,不好好静下心来,是决然学之不会的,不仅是这符阵,你将来要想修为更进一步,时不时也要洗扫心境之中的污泥,这个道理,难道还需要我说出来么?”
  赵然顿时悚然而惊,这话老师江腾鹤也曾经对他说过,说是让他寻机在大君山洞天内清修三个月,此刻猛地想起来,身上立时都是冷汗。
  “是,弟子太过浮躁了,多谢祖师提点。”
  “你楼观那座洗心亭是极好的,我这云显台上的梅树也不错,你有空时,两处都可多走动走动。”
  “是。”
  “也不要太过自责,这与道心不合,道心随遇而安,知道了,有了机缘,便去做,没有机缘,也不强求。你这七日的磨练效果还算不错,下面我跟你说说梅花易数。”


第一百一十一章 梅花易数
  梅花易数是以声音、方位、时间、动静、天时、人物、颜色、地理山川、花草树木、鸟兽鱼虫等天底下、万事间一切可感知的事物异相,作为预测其发展趋势的方法,从而可洞悉其先机,达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效果。
  其基本数理为先天八卦之数,内蕴五行、天干地支,可占天时、占人事、占名禄、占福运、占出行等。起卦方式灵活多变,因地制宜,不受条件所限,可任意而为。
  比如以天时起卦,其方法是:以年月日之总和除以八,其余数为卦数可求上卦;年月日再加时辰,四个数总和同样除以八,其余数为卦数可求下卦;同样以年月日时四数之和除以六,其余数为动爻。
  赵然很是好奇,遂以自家生辰八字起卦,算出来的上卦为坤、下卦为坎、动爻为上爻。当然,如果光有这三个数的话,对照梅花易数一看,简直莫名其妙,完全狗屁不通。
  梅花易数的每一次起卦,除了三个稳定大数之外,尚需加入特定的小数,可加姓氏笔划、可加五行方位、可加声色变化、可加前因后果,等等之类不一而足。
  在赵然看来,最关键的,其实就是这个参数的设定,高下之判,尽在其间。
  另外影响预测结果的,还有解读方式的不同,如卦名分析、卦象直读、五行体用生克、主卦次卦合读等等,什么时候采取什么方式解读,也需要长久积累的经验和对卦象的理解。
  赵然兴之所致,转向南方,正好见两朵霞云交互,遮住山头,于是起卦:
  今年丑年,丑为数二,九月数九,二十三日数二十三,共三十四,除以八,余二,这就得出来上卦,上卦为兑。
  此刻申末,在三十四的基础上加申时,申为数九,总得数四十三,四十三除以八,余数为三,三为离卦,作为下卦。
  又以四十三数除以六,六七四十二,余一为动爻。
  此卦是为泽火革,初爻变咸,互见乾巽。
  但这个卦象只是基础卦象,以此测算,什么都算不出来,高明的江湖骗子就是以此卦象为纲要,通过察言观色、旁敲侧击来打听对方的情况,反过来倒推卦象,再以似是而非、模凌两可的语言来解释,最后加一句“言尽于此,天机不可泄露”来结尾。
  最后无论出现什么结果,都能沾上边,对方再自行脑补一番,然后叹曰:此为高人也!
  但赵然是来学真本事的,他又有天赋在身,当然不可能效仿“先贤”,于是依照所观察的景象加入“参数”。
  赵然的“参数”是对霞云扰动天地气机变化的模拟,又辅以形状、方位,想了想,甚至将红色也加了进去。
  这样的“参数”加进去,可就不是江湖“先贤”那个层次了,试问天下,有天眼天赋的人又有几个?所以龙阳祖师才说这门道术比较适合他。
  右兑金为体,离火克之。互中巽木,复三起离火,则克体之卦气盛。
  兑为少女,因知当应在女子身上,而互中巽木,又逢乾金兑金克之,则巽木被伤,而巽为股,故有伤股之应。幸变为艮土,兑金得生,知女子只是臀部受伤,而不至凶危也。
  得出这么一个卦象,赵然有些不明所以,当即求教于龙阳祖师:“祖师,我今日观的是云霞,怎么测出个女子伤股的卦来呢?完全没有道理啊。”
  龙阳祖师捻须笑道:“结果与卦象无关,此为梅花易数最大的特点。”
  赵然挠了挠头:“好吧,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忘掉占卦之事,今后不要再占卜预测了,此为天机,预测天机的后果难以预料,不是什么好事。”
  “哦……会有怎样的后果?”
  “通常会折寿,轻的折寿三五刻或三五个时辰,重则三五日乃至三五月的都有,也有人会于飞升时加重天劫反噬。更严重的,甚至会降天庭符诏直接惩处。”
  赵然顿时一惊:“我刚才这一卦……”
  龙阳祖师点头:“或许已折了三五刻。”
  赵然头一次干这种事,顿时慌的不行。龙阳祖师随即好言安慰两句,说是三五刻不算什么,又说人之一世,贵在有所为,若是无所为,多这三五刻寿元也是无益云云。
  总之就是重于泰山轻于鸿毛那套说辞。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赵然肯定不愿意接受这个道理,于是干笑两声,决定打死也不用劳什子梅花易数占卜预测了,这个玩意太伤人,真心玩不起啊。
  忽然又想到,用这九宫梅花符阵,不会是用一次折一次寿吧?如果真是这样……赵然开始打退堂鼓了。
  似乎知道赵然在怕什么,龙阳祖师解释:“以梅花易数占卦,虽然占出来的结果往往与卦题毫不相干,但却神准,比其他占卦之法要强出不止一头,知道为何吗?”
  赵然对占卜之学没什么研究,但此刻当然知道为什么了,于是摇头:“要折寿啊……”
  龙阳祖师哈哈大笑,然后解释道:“凡事定数九十九,变数为一,此法重的就是变数之一。天地万物扰动,生克之间相互衍化,你不变则我不变,你变则我变,反过来说也是一样。我们未曾占卦之时,事物自依本律而行,我们一旦起卦,卦题中便融入了我,我之算便对卦象有所影响,从而引发变数。变数虽然只有一,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其间的周折和阻隔越多,我之算对于卦象的干涉便越大,很多时候,甚至反而会决定卦象的具现。这里边的意思,你能明白么?”
  赵然目瞪口呆,嘴都合不拢了,差点喊出一句,您老人家是不是姓薛?
  “这个理解起来有点难,你再好好想想……”
  “万物的发展变化,因我之算而决定存在的形式和方向?”
  龙阳祖师品了品赵然这句话,当即欣然点头:“这个解释虽然拗口,但说明你懂了。”
  赵然想了想,换了个说法:“用梅花易数,卦象不是占出来的,它并不存在。它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在算,没有算,就没有卦象。”
  “致然悟性奇佳,我心甚慰。九宫梅花符阵,用的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们不用梅花易数占卜天机、预测吉凶——因为会折寿,而是以其推算天地气机,以此结阵,便无不妥了。以对天地气机最为敏锐的卫道符为体,算出我们需要的气机变化,从而聚成大阵。”
  赵然眼睛顿时亮了:“这么说,聚成的并非符阵,而是天地气机流动之阵!”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吃不消
  龙阳祖师对赵然的领悟力极为嘉许:“不错,天地气机中蕴藏着巨大威力,此为天地之力,打乱一切方位、撕扯一切空间。随着修为日增,此阵之威也能随之增大,等你到了合道境,甚至对时间也有影响。”
  赵然想起自己曾见龙阳祖师破六道轮回图时的出手,他施法时,在他身旁的整个空间似乎都与外间格格不入,便好似定住了一般,莫非是这个道理?于是问:“祖师当日施法,似乎能定时间?”
  龙阳祖师道:“暂时还定不住,以我之能,也不过是一个错字而已,交错的错,在外间看来,便似乎定住一般。看上去相似,实则差别很大。想要定住时辰,那也不是九宫梅花符阵能做到的,而是梅花归元大禁术的第九层,这已是仙家手段了。当然,也同样用到了梅花易数中的这个道理。”
  赵然大赞:“祖师出手之时,当真潇洒到了极致。”
  龙阳祖师一笑:“既然明白了,下面便传你法诀……”
  赵然在云显台上认真学习九宫梅花符阵,山下的九姑娘和裴中泞则渐成莫逆,堪称形影不离。
  温泉之中,裴中泞从水里起来,道:“我去取点灵酒来喝。”
  望着她长腿之上仅有一层轻纱紧紧裹着的翘臀,九姑娘心下又是一跳,压了许久的燥热顿时从心底升腾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竟是再也耐不住了。
  念头翻转之间,一只红蜂自掌中爬出,无声无息间飞到裴中泞翘臀处,轻轻叮了一口,叮完之后瞬息而没。
  裴中泞顿感一阵说不出的刺痛,刺痛中还夹杂着麻痒,忍不住哼了起来:“啊……什么东西咬我了?”
  九姑娘忙上前扶住:“中泞师妹怎么了?”
  裴中泞本觉害羞不好意思说,但那股麻痒让人有些抵挡不住,只得伸手指了指方位:“九师姐帮我看看。”
  九姑娘让她趴在池边,双手轻轻抚了上去,将轻纱解开,眼中目眩神迷。
  “九师姐,怎么样?”
  “中泞师妹莫慌,许是被虫子咬的,不妨事,我这里有药膏,给你涂上便好。”
  九姑娘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手指沾了些外伤的膏药,按在了裴中泞臀上,指尖揉过之处,裴中泞顿感麻痒缓解了许多,舒服得呻吟了起来。
  九姑娘腰身一颤,双腿夹得紧紧的,整个脸都在发烫,几乎就要贴上去,眼皮子控制不住的闭了起来……
  就在此时,温泉池外有人喊:“中泞,在么?”
  裴中泞“啊”了一声,惊慌失措的起身,将轻纱系好,应道:“小姑,我在呢。”
  张裴氏也没进来,就在外面道:“事情完了,你收拾一下,咱们回山。”
  “啊?那么快?”
  “大半年了,算得什么快?我在大堂等你,快一些。”
  裴中泞冲九姑娘笑了笑:“九师姐,那我先走了,你下回来庆云山做客,我陪你好生转转。”手忙脚乱穿好衣裳,出了温泉,只留九姑娘独自一人,怅然若失。
  不过九姑娘在大君山中也并不寂寞,十月初一,便收到了由灵狼月影发起的岁腊之辰雅集邀约,共祝东皇大帝圣诞。
  九姑娘当场作诗两首,水平很高,赢得了余致川、杨致温、月影等修士的一致好评。
  迄今一月,虽然没有见识到魏致真、骆致清的本事,但对楼观有了比较深的了解,此行目的也算达成了一半,就在九姑娘犹豫着是否要返回江西之际,赵然终于下山了。
  望着笑吟吟的赵然,九姑娘心下忍不住有些惊讶:“道友闭关一月便金丹大成?传言果然不虚……”
  赵然谦逊道:“哪里哪里,侥幸侥幸。”
  九姑娘自家闭关结丹用了不到两个月,已经算是极快了,自忖天下罕有,但被赵然一个月结丹比了下去,好胜心顿时大起。
  “不如就在此间,你我比试一番?”
  “九姑娘说笑了,我乃地主,你是贵客,打打杀杀,多煞风景,我看就不必了。”
  “我是真想领教高招,还望道友成全。”
  随着修为境界的提升,赵然越来越不喜与人斗法,除非被逼到没办法,一般都不愿意再行出手了。
  上回在庐山被端木春明偷袭的时候,一看有机会不打,立马举起白旗认输,此刻和九姑娘打来打去又没什么好处,何必费这个力气?
  不就是认输嘛,会掉一根寒毛吗?还是会少二两银子?
  “九姑娘见谅,我金丹刚成,还未巩固,恐怕不是对手,九姑娘高抬贵手,就放过我吧。若是姑娘技痒,不如由我安排几位方外灵修和姑娘切磋,或者干脆你我去打个修行球,我陪姑娘尽兴,如何?”
  赵然自承不及,九姑娘也不为己甚,含笑点头:“那就打打修行球吧。”
  等到上了球场,九姑娘闪去外面罩着的大红道袍,赵然顿时被九姑娘凹凸有致的身材惊艳到了,暗道一声真是火辣!
  九姑娘挥杆的姿势也相当可观,尤其在击发的最后时刻,整个身体线条都是拉伸的,尽显其身材之曼妙,看得赵然也不禁咽了口唾沫。
  “姑娘球技很熟稔啊,以前常打?”
  “龙虎山上也建了一个,我家大人经常在球场上会友,我便学了一些……不好意思,道友想要三竿就打完这个洞,我是不答应的,怕是还要再加几杆,我才能放道友过关,呵呵。”
  “佩服佩服!姑娘好手段,我当真是自愧不如,看来必须发大招了……姑娘留神,我要出招了。”
  “啊……你这姿势……与刚才不同,倒也很有意趣,效果也好,我该如何应对?啊……嗯……原来如此……”
  两人以金丹修为比拼,各出全力,一局下来,赵然大汗淋漓,九姑娘也同样脸色通红,娇喘不定。最后一算,赵然打了一百零八杆。
  稍事休息,九姑娘道:“和你打球当真快意,尤其是技巧精湛,节奏十分高明。我们再来一局?”
  “那就再战一局!”
  一边打球,九姑娘一边道:“修士入十方丛林任道职的诏令已经下发一年了,两京十三省共有三十家道院列入试点,其中正式履职的有二十三家。”
  这个数据赵然是清楚的,去年试点的三十家道院,有七家无人任职,只能空在那里,没有配备方丈,剩下的都有了修士作为方丈。
  “效果如何?”赵然狠狠挥出一杆,问道。
  “啊……你这杆好大的力道,我有些吃不住……”
  “有吗?那正好,要的就是你受不了!哈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场边对论
  赵然问的当然不是自己这杆的效果,而是问启动这项政策之后的收获。
  九姑娘道:“效果还不错,九州阁做了一个比照,测算了从去年八月至今年八月的信力值。这二十三家道院中,真正负责任的方丈有十五家,他们的斋醮科仪激发了百姓对道门更大的信仰,信力值比去年同期至少增加了一成,剩下的八家道院,方丈虽然履职,却毫无作为,总观打算严辞切责。对了,你们白马院增长最大,排在首位。”
  赵然摇头道:“白马院情形特殊,不好比照的,过去信力值才两万,连别家道院十分之一都没有,增长大一些也很正常。哎哟……”
  “哈哈,你这一杆不行,没击准部位……”
  “失误失误……”
  “你在十方丛林中履职多年了,能跟我说说感受么?”
  “这个其实也不复杂,就是认准一条,能不能做到换位思考。”
  “换位思考?”
  “大部分人在做方丈和监院的时候,都是以自己方便不方便来判断需要不需要,以自己得利不得利来选择做什么不做什么。但要想做到主政一方时,令信力值增长,就必须换到信众的角度来思考,什么事情能够令他们获益?什么事情能让他们更方便?只要做好这一点,或者说做到一半,信力值增长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九姑娘继续追问其中的细节,赵然便举了几个例子,一边说一边分析,毫无保留的谈了主政的经验和体会,谈完之后,赵然问:“九姑娘,你是不是有意想去十方丛林?”
  “明年起,总观除了严令补齐第一批试点县院方丈外,还将放出新一批县院的方丈道职,依旧是三十个县院,龙虎山下也有一处,我想去试试。”
  赵然想了想,问:“安仁县?”
  九姑娘点头:“不错。”
  堂堂龙虎山直系子弟,金丹修士,居然愿意去道院出任方丈,赵然不禁有些咋舌:“姑娘好气魄……只是,坤道方丈……”
  九姑娘笑道:“看不起我们坤道?”
  “这个倒也不是,就是坤道去十方丛林料理俗务,需要很大勇气啊,呵呵。其实我们楼观对发挥坤道的作用向来是支持的,去年在庐山时我楼观便向杨真人表示,坤道能顶半边天!”
  “你们真这么想?”
  “坤道有坤道的特长,做事细致耐心、周到完备,如果能在十方丛林中尽展所长,那不是好事么?”
  “那可多谢了。正是器符阁杨真人、九州阁周真人的要求,总观明确表态,明年的道院中,将拿出三个县来给坤道任方丈。”
  “好事啊!那咱们今后更是同行了,到时候大家有什么难处一起商量,多多交流探讨,共同进步!”
  说话间,第二局已经打完,九姑娘笑吟吟道:“多承道友相让,我赢了三杆。此间事了,我准备今日便回龙虎山了。”
  “啊?那么着急?要不再多住几日?”赵然略感遗憾,他还想多看两眼九姑娘打球,真是养眼!
  “下回吧,将来肯定免不了来你这里请教的。”
  九姑娘在大君山洞天住了一个月,离去时结了三千八百七十多两银子,赵然有些尴尬的将九姑娘送出去,返回来找迎客松和马上功。
  “怎么会那么多?”
  迎客松道:“没办法,这位贵客包了天字一号房,天天吃灵果、喝灵酒、泡温泉,打了四次球,办了两次宴请。”
  马上功两眼冒金星:“这位贵客真是大方啊,又不差银子,办了唯爱辟,一次储值五千两,眼都不带眨一下的!迎客松刚才说的价格,还是她唯爱辟卡打了八折,否则更多。这不,卡里还剩一千多银子,没用呢,说是留着下回用。这样的豪客,多来几位就好了!”
  “打住!天天吃灵果?哪来那么多灵果?我记得只给你了你们三盘。”
  “灵果吃完后这位豪客还要,我们听说灵果来自白鹤,就去找她要了一筐。不过白鹤后来不给了,赵道长,你回头再跟白鹤说一下吧,灵果极受客人们欢迎,现在只剩半框了,怕是不够……”
  赵然顿时无语了,想冲这两位发火,却又发不出来。本来赵然还替九姑娘心疼,但此刻听完,顿时大感吃亏,先不算别的,半筐灵果只卖了三千多两,简直亏到死啊!
  他以极低的价格拿出三盘灵果来招待九姑娘,原本期待对方呼朋唤友而至,谁想这两位自作主张,竟然弄了一筐来开业大酬宾!
  “这个……我说二位,你们是不是对这位九姑娘太好了些?”
  “道长不是说,要始终站在顾客的角度想问题么?”
  “对啊,道长你还说顾客的满意就是对我们服务的最高评价。”
  “还有还有,顾客就是玉皇上帝……”
  不能发火,不能发火!赵然提醒自己千万冷静,然后开始循循善诱:“二位,咱们可是签了经营目标责任书的,到明年十月,完不成盈利目标,二位就要自己往里贴银子,二位在服务顾客的时候,是不是也考虑一下亏不亏的问题呢?”
  “不亏啊,这一筐灵果又不要钱,是白鹤免费给的。道长放心吧,一年两万银子而已,照目前看不是难事。”
  赵然无法,好说歹说,和这两位定下了新的指导价格,剩下的半筐灵果,将以每盘八百两到一千两的价格出售,之前八十两一盘的售价绝对不能再实行了。
  正说着,赵然收到了一张飞符,看罢沉吟良久,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去年在兴庆的时候,赵然曾经以模棱两可的态度答应了明觉要求,同意他们私下前来刷经寺朝圣,但仔细考虑之后,只觉其中的风险不小。
  以什么名义让明觉等人入境?以什么方式和他们接触?接触的时候说什么不说什么?这些问题都不是容易解决的,一不小心,还可能把自己给搁进去。
  明觉四月份开便给赵然发了几次飞符,都被赵然以条件不成熟为由推脱了,但明觉没有放弃,果不其然今日又是一道飞符。
  总这么推脱下去肯定不行,赵然还需要在兴庆开货栈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笔会和笔记
  考虑良久,赵然打算将这件事情拿到桌面上来,至少是拿到三清阁的桌面上来谈,老话说得好,要相信组织嘛!
  赵然很快便向东方礼飞符禀告:“作为君山卫卫使,我想以个人名义,和佛门建立一个长期沟通的渠道,不知可否。”
  东方礼回符询问究竟,赵然表示,自己去年前往西夏归还虹体,和几个佛门的书法爱好者颇有交流,并且认识了几个对道法很感兴趣的僧人。
  他当时便有想法,打算利用自己“山间客”这个在西夏很响亮的名义,办一个固定的书画交流笔会,邀请对面感兴趣的僧人一起切磋交流书画艺术。通过这种手段,建立起了解佛门和西夏事务的重要平台,缓急之际甚至可能派上大用。
  东方礼思考良久,回复赵然:“稍待。”
  这一等便等了两天,两天之后,赵然才收到了回复,这次发符回复的是卓云峰长老,语气也极为正式:“致然的想法,东方已经和我说了,我和白长老一并向武天师做了禀告。我们一致认为,建立这样一个平台是个不错的构思,对于三清阁了解佛门、了解西夏很有益处。但需注意三个问题:
  其一,注意筛选入境的佛门修士或书画家的人选,每次不可过多,以不超过七人为要,若是其中有罗汉境以上高修,当速报三清阁知道,以便应对。
  其二,笔会的地点,只限于红原特别布道区内,不可去往他处,同时不可距军营驻地太近,以免被刺探军情。
  其三,我方参加笔会的人选,初期以你为主,之后若要增加,需报西堂批复、三清阁备案,笔会期间谨言慎行,不可泄露我方机要。以上。”
  紧接着,卓云峰又发来一份飞符:“之前的飞符具名存档,致然再补报一份正式申请公函,落款日期为三日前。”
  这是正式走手续、走流程的意思,毕竟兹事体大,有了正式公文,经过组织研究,将来有什么问题,那就都不是个人问题。
  赵然当即起草了一份申请举办书画交流笔会的公文发给卓云峰,然后又飞符裴中泽:“裴师兄,佛门来了两个和尚,现在就在白河对面,还请师兄放行通关,稍后我会派灵修前往接引。”
  “和尚?师弟有什么事吗?放和尚入境,这可不是小事。”
  “师兄放心,涉及去年送还玄慈虹体一事,还有些后续手尾要履约。我会给师兄去一份正式文书,不会牵连师兄。”
  裴中泽这边敲定之后,赵然才正式回复明觉:“之前诸事繁忙,一直不便,如今大抵理顺,可以成行。”
  明觉的回复立刻就到了:“我和阳梵师弟就在白河月亮渡,烦请接引。”
  “那么快?你们已经到了?”
  “已在白河边苦候三月。”
  “恕罪恕罪,明日午时我派人过去接你们。”
  赵然向迎客松和马上功打了招呼:“快些准备准备,明日又有客人入住。”
  这两位大感振奋,欢欣雀跃着忙活开来,迎客松的大尾巴立刻开始擦扫桌椅地板,马上功也嘚嘚嘚开始整理房间。一边忙活一边还喊道:“赵道长,这回来君山还真是来对了!一个月见的客人,比在庐山十年见的还多!”
  赵然微笑着鼓励了他们几句,然后转身去找灵狼月影。
  月影正用爪子握着笔杆,认认真真整理前两天笔会时大家留下的诗词文赋,见了赵然,当即恭喜道:“赵行走入金丹了?真是大喜,恭贺恭贺!”
  月影的恭贺,显然不值什么钱,他压根儿没有给人送礼的概念,赵然也不跟他废话,只是道:“月影道友忙吗?”
  月影问:“赵行走,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得意的诗句?我这里正好一并汇入雅集,回头余道长还要整理出来发往各方。”
  “我余师兄呢?”
  “余道长拉着杨致温出门了,说是要去大君山外转转,找找写文的灵感。”
  “你这个雅集,都发给谁啊?”
  “雅集作为《君山笔记》的副刊,一并发送各地。对了,余道长让我帮忙,一起做《君山笔记》。”
  “《君山笔记》?”
  “是啊,余道长自福建回来后便将他的笔记正式取了个名头,说这是读者的要求。”
  赵然大感兴趣:“《君山笔记》怎么发?发几份?”
  灵狼道:“一月一发,上个月发出去六十七份,都是飞符。对了,余道长说,等赵行走出关,请多备一些炼符的材料,他那里的高阶飞符快用完了。”
  赵然眼前一黑,好悬没憋过气去,这次败家败得可够到位的。
  高阶飞符可不比普通飞符,赵然只有在授箓法师之后才有资格炼制,以前的高阶飞符都是大师兄魏致真在炼制,魏致真炼符的本事一般,每张大概消耗价值二十两银子的材料,这么一算下来,上个月光是为了发行《君山笔记》,就用掉了一千三百多两银子!
  “八月呢?发了多少?”
  “八月六十一份,七月五十三份,六月四十九份,五月四十四份,三月三十八份。增长趋势很好!”
  好嘛,一家伙花了六千多!
  正感肉痛之际,又觉得有些不对,自己留给于致远的银子没那么多啊,加起来也就四千多两,余致川自己是没多少零花钱的,那么剩下两千两的缺口从哪里来的?
  灵狼月影的解释是,上个月的时候余致川便没有飞符了,当时想找赵然要,但赵然却在闭关,后来灵狼便带着他找到了蟾宫仙子头上,谁让蟾宫仙子负责大君山洞天的日常呢?
  蟾宫仙子给的主意是集资,由灵狼月影、问情宗郑师姐、庆云馆裴中泞和张裴氏、太浮山杨致温、龙虎山九姑娘等一起,凑了两千银子,请问情宗林大法师出手炼制了一百张飞符,好歹把八月和九月的《君山笔记》发行完毕。
  其中九姑娘一人赞助八百两,堪称豪爽,当然,她也预定了十月的三份笔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发行
  这么集资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之后的发行问题会像个无底洞一样,吞噬大量高阶飞符,何况《君山笔记》的读者群一直在上涨,将来要是涨到两百、三百、五百,那该如何是好?
  赵然让灵狼月影取了一份刚编辑好的本月笔记,大致翻了翻,别说,还真看进去了。笔记中天南海北谈了很多杂事,大多是各地见闻,余致川本人的笔记只占了总量的两成多,大部分的文字都来自各地的“笔友”。
  赵然见到了白庚的《阿尼玛卿山见闻》、裴中泞的《庆云山之雪》、杨致温的《雕梁之术》和《赴君山有感》、王梧森的《乐平州信众信力根源》、杜星衍的《雷法》,其他还有不少“笔友”,赵然也没见过名字。
  在这些文章中,赵然甚至看到了灵狼月影的文赋《大君山十里桃花记》,文赋拟楚辞,说是大君山有片桃花林,十分壮丽,美不胜收。
  赵然奇道:“十里桃花?我怎么没见过?”
  月影忙道:“十里是没有的,总有二、三里吧,此地极美,就在大君山南山之阳。道长没见过么?改日带道长同去。”
  看罢,赵然打消了劝余致川放弃《君山笔记》的念头,《君山笔记》确实是个好东西,将来可以派上大用场,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不坚持下去就太可惜了。因此,他开始琢磨着节约银子的办法。
  他提笔写了一则公告,大意是告知收到《笔记》的笔友,为了提高《君山笔记》的发行效率,扩大发行面,使笔记拥有更多的读者、更广的受众、更大的影响力,嘉靖二十四年《君山笔记》不再单独发放,将在两京十三省征集发行点,一省或者数个州府划为一个发行区,一个发行区设置一家发行点。
  愿意成立本省发行点的笔友,请联络《君山笔记》编辑部,联络员是责任编辑月影。通过编辑部审核后,该发行区的所有《君山笔记》发行事务尽数由其负责。有意向的笔友在申请设立发行点时,同时告知需要的笔记份数,按照每十份一张飞符的价格,于今年年底前交清运费——这也是每张飞符的最大“承载量”。
  想了想,赵然又强调了两句,大意是《君山笔记》不以盈利为目的,所交费用仅为炼制飞符所用,望笔友们尽力相助,为期刊的发扬光大添砖加瓦云云。
  写完之后,赵然吩咐灵狼,让他把这则公告放到最开头,然后开始说正题:“月影道友,明日有两位佛门来的和尚要到大君山与贫道交流书画,这块是你职司之一,还望道友做好协调工作。”
  “又要办笔会么?太好了,道长有什么要求么?”
  “要求只有一点,不说与书画交流无关的事,不透露道门、大明和我大君山的消息。明日午时,你拿着我写的这份公文去月亮渡红原守御所军营,把公文交给裴道长,然后将两个和尚领过来,就安排住在天上人间。”
  “明白了。道长,飞符的事你也别忘了,这两天就要发笔记,七十六份!”
  笔记变换发行方式乃至收取飞符费用,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制一批高阶飞符给余师兄。虽说赵然已经入了金丹境,但他还没受箓,没有法师箓职就炼制不了高阶飞符,这件事还是只能麻烦别人。
  赵然先去寻蟾宫仙子,蟾宫仙子找到了,但却没有看见郭植炜,一问之下,原来是郭大法师回灵药山庄了,说是准备带几个后辈子弟来大君山帮忙。
  蟾宫仙子自是免不了恭祝赵然金丹大成,恭祝完后,啪的扔了一个竹筐出来砸在赵然脚边,赵然俯首看去,竹筐里是六块拳头大的狗头金。
  只听蟾宫仙子道:“赵行走,这是本宫给你的贺礼。知道你喜欢这个,旁的就不送了,略表心意。”
  赵然一阵惊喜,挑了一块出来掂量掂量,约莫三斤重,仔细查看品相,竟然是高品质的精金!
  这种精金的含金量极高,近乎九成九,剩下百分之一则是黑色秘金。精金最重要的用途便是炼制法器,同时也是许多灵丹不可缺少的材料。当然,精金也可以直接拿来换银子,同等重量的精金,其市价是普通金砖的四倍。
  就这么一块三斤重的精金,若是兑换成银子,大约在一千二百两左右!这一筐精金的总价值相当于一万两银子!
  “仙子可以啊!这精金是哪里弄来的?”赵然连忙追问。
  红原特别布道区的正东方向,前往松州的路上有一片方圆数十里的沼泽,蟾宫仙子前些时日去沼泽中寻找灵草,正好撞见占据沼泽之地的一头梅花鹿,自号雨阳仙人。
  双方当即一场恶斗,斗到后来,雨阳仙人被蟾宫仙子一铜臼捶在脑壳上,当场认输,答应受宗圣馆节制,并且每年奉上相等数目的精金供应宗圣馆。
  说到这里,蟾宫仙子冷笑:“这厮还耍滑头,刚开始只给我一块,被我又敲了两记,这才吐了这些出来。”
  赵然感慨道:“蟾宫仙子,能有你的加盟,真是我楼观之福、大君山之幸啊!”
  蟾宫仙子道:“赵行走,你既然出关了,洞天中的事务还是交还给你吧,我怕力有不逮啊。”
  赵然瞪眼道:“仙子何出此言?这一个月的表现来看,仙子德才具备,大局观也较强,足以堪当如此重任!还望仙子不要推脱,今后继续为之,为我宗圣馆的振兴努力奋斗!”
  等蟾宫仙子叹着气“勉强”答应了继续受命,赵然又问:“对了,仙子以为,那处沼泽之中,是否有座精金矿呢?”
  蟾宫仙子翻了个白眼:“回山之后,我便让申姜子再去沼泽探寻了,不过精金矿的产量确实不高,能够每年提供二十斤,也属于大矿,想要再多,就有些贪心了。再者,你不是常说,咱们吃饭,也得给人留口汤么?还是说道长打算让本宫杀了那头淫鹿?”
  赵然想了想,道:“那就等申姜子探明之后再回来商议吧,还要求证一下,那头淫鹿平日里有没有残暴之举。咦?仙子为何要说淫鹿?”
  蟾宫仙子“哼”了一声:“懒得跟你说。回头我带他来见你,你就晓得了。”
  既然郭植炜不在,赵然就只能再去劳烦问情谷的林师叔,可林师叔正在研修一门道术,答复是暂时没有时间,赵然只得作罢。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试探
  受箓需要消耗信力,在赵然的理解,有点类似于向老天爷买官。不缴纳信力就没有箓职,没有箓职,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比如炼符,比如借用神力,比如拜表。
  尤其是拜表,不能拜表,将来飞升的时候是拿不到天庭符诏的,就算飞上去也会吃尽苦头,一如越境黑户,后果可想而知。
  赵然要想受箓法师,需要消耗三十六万圭信力,这可不是道士箓职一万八、羽士箓职三万六、黄冠箓职七万二,十万以下都可以去关系亲近的馆阁蹭箓职,人家也不一定会多在乎,但三十六万圭,这可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在道门馆阁体系中,信力值的分割是按照六比二比二的原则来进行的。也就是说,在九州阁的统计中,若是九州方圆鼎收到宗圣馆当年一百万信力值,九州阁将作出如下信力值分配:宗圣馆可以自用六十万,玉皇阁可用二十万,剩下二十万归九州阁,用于合道境的授箓以及飞升。
  反过来说,赵然想要受箓,前提是宗圣馆当年要有六十万圭信力才能满足。宗圣馆的信力值是从今年一月才开始进行分配的,以前的积储为零,相比去年的三十三万,今年能不能达到六十万呢,赵然认为比较困难。
  若是去别家求助,相当于要消耗别家六十万圭。这种级别的消耗,求人的抹不开面子,被求的也心里膈应。当真是有些左右为难啊。
  如今也进入了十月,眼看就是年底,赵然打定主意,年底前一定要再跑一趟九州阁,看看能不能要点政策下来。
  想来想去,赵然只得去找龙阳祖师了,看看能不能请他老人家出面,先炼制一些高阶飞符应急。
  虽说江腾鹤一再叮嘱赵然,有事没事别烦祖师,而且祖师自家也宣称大小事务皆不牵扯,但据赵然观察,这位大修士平时也没什么事可做,一天到晚半闭着眼睛打坐,时间长了岂不是无聊得紧?
  所以偶尔拿些小事去叨扰一下,其实是有助于祖师身心健康的嘛。
  奈何这次赵然被直接撅了回来:“些许小事,你自己想办法,没得打扰我清修!”
  “这不是事情有些着急嘛,祖师您是不是帮帮忙?”
  “若是当真紧急,去寻你赵师伯。我还要清修,你下去吧。”
  赵然很没面子的被下了逐客令,不过他倒还真是开始认真考虑起龙阳祖师的建议了。自从在楚阳成双修大典上和赵丽娘闹了个不愉快之后,赵然原本也没有和对方修复关系的想法,毕竟他是站在干姐姐朱七姑这头的,屁股不能坐歪了。
  可如今情形不比当初了,看似和自己没什么交集的赵丽娘居然常住主峰小世界中,成了绕不过去的邻居,总是冷眼相对,大家都会非常尴尬,要不干脆借此机会投石问路,看看能否缓颊一二呢?
  想到就做,赵然来到赵丽娘居住的山峰下,不多时便已攀至峰顶。
  金碧辉煌的云显台矗立其上,既险峻又壮丽,赵然看着这座孙真人耗时一个多月才完成的建筑,忍不住叹了口气,本以为是给龙阳祖师清修之用,单是从西夏拉回来的金丝楠木,便在这座建筑上用去了一百方,谁知便宜了这位“赵师伯”,真是始料不及啊。
  横匾上刻着的“云显台”三个字,如今已然换成了“北道堂”,赵然算了算方位,此峰怕是与北没什么关系,也不知是什么典故。
  “弟子赵致然,拜见赵师伯。”
  “何事扰我?”
  开口就不是很客气嘛,赵然翻了个白眼,然后陪笑道:“确有急事,恳请师伯援手。”
  少顷,月门转开:“进来说话。”
  赵然迈步而入,走过中庭,见两旁种满了梅树,忍不住有点头晕。这不怪他,任谁连看七日梅花,短期内再看,都会有些不适。
  赵丽娘坐在崖边的六角亭中,望着远方的深谷幽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然上前行礼:“拜见师伯。”见赵丽娘没有转身,便自顾自道:“是这样,我门中如今要用到大量高阶飞符,可弟子还没有受箓……”
  闻听此言,赵丽娘忍不住转过来,脸色很是不好:“我当有什么急事,原来不过是炼些飞符,这种事也来烦我?你老师和你大师兄闭关不假,不是还有骆致清吗?”
  “唉,实在不巧,我三师兄出远门了。”
  “问情谷的林致娇呢?她总不会也出远门吧?”
  “林师叔正在修习一门道术,须臾间不得空……”
  赵丽娘皱眉:“几张飞符而已,花得着她几个时辰?她不得空,我就得空?”
  “这个……嗯,师伯恕罪,弟子需要百张。”
  赵丽娘愣了愣:“要这么多何用?”
  赵然便将《君山笔记》的事情说了,然后道:“这两天便要发出去,只是之前林师叔炼制的飞符已经用完,只好来求肯师伯,材料我都准备好了……”
  赵丽娘奇道:“《君山笔记》?听上去倒也有趣,且取来与我一观。”
  赵然将最新一期的《君山笔记》递过去,赵丽娘起初还没在意,但翻了几页后便被吸引住了,直看了一炷香时分,才抬起头来道:“炼符的材料准备了么?”
  赵然连忙将一堆材料从扳指中倒了出来,赵丽娘衣袖一挥,收了,向赵然道:“以后这《笔记》也给我送一份过来。你下去吧,后天来取飞符。”
  下了北道堂,赵然回首仰望,暗道这位赵师伯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嘛。
  大卓、小卓师叔准备离开大君山了,完成雕梁画柱的工序后,他们在天上人间又住了一段日子,着实喜欢此地。赵然还在微末之时,这两位对他也是有过帮助的,吃水不忘挖井人,赵然自是要赶过去送行。
  和赵然一起过来送行的还有五色大师,实际上这段日子正是五色大师在代替楼观接待大卓、小卓,一尽地主之谊。
  赵然十分惭愧:“这大半年来辛苦两位师叔了,我却没能好好接待,心中愧疚不已……”
  卓腾云笑道:“说哪里话,你忙着在山下做方丈,回山又逢闭关,哪里有闲暇陪我们?再者都是一家人,用不着!”
  卓腾翼道:“致然成功破境,当真是可喜可贺。想当年你还只是个俗道弟子,如今却已经和我兄弟并为金丹法师了,说出来简直不敢相信啊,啧啧。”
  赵然忙道:“无论我是不是金丹法师,您二位都永远是我的师叔。”
  迎客松凑上来问:“赵行走,这二位贵客的食宿银子,是否比照裴姑娘之例?”
  赵然脸上作色,斥道:“两位师叔是来帮忙,是咱们邀请的贵客,谈什么食宿银子,自是全免!”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抠门
  将大卓、小卓师叔送下大君山洞天之后,望着这两位消失的背影,赵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按照老师江腾鹤的说法,卓家兄弟“资质鲁钝”,大道是没什么希望的,能够双双结丹,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也不知撞了什么好运道。至于将来,好的话再进一步成为大法师,但万万是难过炼师那一关了。
  正感叹之际,迎客松和马上功又凑了上来:“赵行走,两位贵客住了大半年,使费银子七百九十多两,我们哥俩垫不起啊。”
  赵然摇了摇头:“你们啊,钻到钱眼里去了!行了我知道了,年底从目标任务中扣除。”
  这两位才算松了口气,刚转身离开,冷不丁背后传来一句:“记得打八折!”
  大卓、小卓走后的第二天,明觉和阳梵就在灵狼月影的陪同下,踏入了大君山洞天的山门,直到办完了在天上人间的入住手续之后,赵然才露面。
  “哎呀,明觉大师、阳梵大师,一年不见,可曾安好?贫道当真记挂得紧啊!”赵然哈哈大笑着出来相迎,脸上满是热情。
  “见过赵道长,多谢道长记挂。”明觉微笑合十。
  “赵道长,小僧时常记得道长的教诲,故此央求天龙院,和明觉师兄一起来了。”阳梵则恭敬中带着几分仰慕。
  “欢迎之至!二位远来辛苦,且歇宿一晚,明日咱们一起切磋书画之道,好不好?”
  这两位已经收到过赵然的飞符,知道自己前来大君山洞天的名义是参加“君山书画笔会”,和刷经寺没有一点关系,更绝口不能提及莲花生大师,故此都很默契的点了点头,随着马上功去房间休息了。
  灵狼月影凑上来问:“赵行走,明日几时笔会?在何处?我建议在湖畔垂柳亭,那里景色迷人,视野开阔,十分舒适。对了,笔会的参与人除了你我,还定得有谁?莫不如赵行走发个飞符,让余道长和杨修士一起回来?杨修士的画作不含一丝匠气,极为难得……”
  赵然挥了挥手,道:“跟你没关系,你去整理《君山笔记》吧,对了,这件事情不要大肆宣扬,更不可在笔记中提及,切记!”
  “啊?这个……赵行走,小修我虽然擅长的是诗词歌赋,但对书法一道,也是喜爱的,心向往之……”
  “真的跟你没关系,赶紧走吧。”赵然态度坚决的挥了挥手,不带一丝犹豫。
  灵狼月影见赵道长死活不带自己玩,只得唉声叹气的走了。
  等他走后,赵然一把拽住迎客松蓬松的大尾巴,将他拽过来:“迎总,这两个和尚办唯爱辟卡了么?”
  迎客松摇了摇头:“两个秃驴抠门得紧,竟然只住地字房,而且是合住一间……”
  马上功已将他们安顿好,此刻转回来也抱怨:“不泡温泉、不喝灵酒,也不吃肉,本来还说尝尝灵果,可一听价格,立马缩头了……实在太抠了也……”
  赵然皱眉道:“不应该啊,阳梵我不清楚,但明觉可是出手大方的豪客……莫非是公款和私款的区别?”
  这两位忙问:“道长此言何解?”
  赵然道:“恐怕此行是天龙院公款开支,他们级别不够,标准较低,所以只能两人合住。”
  两妖满脸懵逼:“还有这种说法?”
  赵然摇头:“不知道啊,贫道也是猜的。”
  两妖不解:“就算如此,也可自家贴补啊?”
  赵然冷笑:“天底下哪有自家贴补公事的道理?真要这么干,是会被人骂的。你自家有钱可以贴补,置我这没钱的于何地?这不是出风头吗?好了,不要抱怨了,要好好接待他们,不要歧视公款消费,要知道他们只是第一拨,是领路的,招待好了,后面的和尚源源不断!”
  “明白了赵行走!”
  当晚,赵然将明觉和阳梵请出了天上人间,来到对面的君山庙。
  赵然指着正殿介绍:“此处便是刷经寺主殿,除了匾额改过之外,其余未动一处。”
  明觉呼吸急促,凝望刷经寺,脚步几乎移不动了,良久方道:“可惜了这匾。”
  赵然解释:“我道门是绝不允许刷经寺之名留下来的,还请大师见谅。若非我四处游说,拼死阻拦,这座寺庙早就被推平了。”
  两僧一起向赵然合十:“多谢赵道长,道长功德无量。”
  “二位大师请随我来,先看看寺庙。”
  经过连续两次“洗劫”,刷经寺中除了佛像和壁画外,已经空无一物,但就算如此,两僧也转来转去、流连不已,直看得心神动摇,忍不住长吁短叹。
  好在存有莲花生虹体的宝塔密室设有阵法阻隔,两个和尚又不好公然以佛法察看,才没发现破绽。
  转了一圈回来,又重新郑重参拜,先拜主殿的释迦牟尼佛及两侧诸路菩萨、罗汉、力士,然后又拜西配殿的七觉士像,最后来到东配殿,向莲花生大士像、赤松德赞王像、高僧寂护像参拜。
  其间,明觉想向赵然要些香烛,却被赵然断然拒绝了,开玩笑嘛,在道门的洞天中参拜佛像,这已经是格外破例了,参拜之时还想敬献香烛?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阳梵是菩提堂首座了缘的弟子,修为虽浅,但眼光却极准,且对佛道的许多典故都极为熟稔,天龙院派他过来,也有求证真实性的因素。
  拜完莲花生大士像之后,阳梵向明觉道:“此乃大士当年八变相之一,释迦狮子相。在印度金刚座,莲师示现种种神通,言称自己是自生之佛陀。很多人不信,并加以诽谤。为把这些众生引入解脱道,莲师在扎巴哈日上师座下示现出家,此相被称为释迦狮子。”
  明觉问:“此为真物了?”
  阳梵极为肯定的点了点头,两僧望着佛像,心驰神往,以致忘言。
  赵然也不催促,手中提着灯,就在旁边默默相候,明觉几次来到赵然面前,却都欲言又止。
  赵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无非是遗留的佛门法宝、经书之类,但既然人家没开口,他也就装作不知,懒得编瞎话。
  瞻仰完毕,这两位便自储物法器中取出纸笔,想要临摹佛像和四周梁柱、墙壁上的绘画,却被赵然拦住:“二位大师,先回去吧,已经是寅时了,过两日再来描摹。擅自带两位前来此地,贫道身上担着莫大干系,若是被我师门察知,少不了一顿责罚。责罚是小,只怕两位也难有机会再来了。”
  于是两僧只得作罢,怅然而去。
  就这般,每隔一日,赵然便在子时领他二人入庙中描摹,寅时离去,一连七日,赵然便打发他们离开了,说是待明年二月间再来,借口当然是冠冕堂皇的,两僧也发自心底的予以充分理解。
  走时明觉道:“赵道长,小僧有个不情之请,等明年二月之时,可否允准小僧多带几个人来?”
  赵然脸现为难之色,片刻后方道:“那下回就来七位吧,但修为不能超过大师。你知道……”
  “这个我懂。”
  之所以让明觉和阳梵离山,一来是存着饥渴营销的意思,二来确实有事——大师兄魏致真出关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师兄出关
  大师兄魏致真自打四月起便正式闭关,全力冲击大法师境,至今刚好半年。半年闭关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太长,平平常常,比较符合大师兄给赵然留下的印象——做事稳重,当然,这是指的行事风格,而非说话方式。
  由法师境而至大法师境,是一个打磨金丹的过程,将金丹打磨成与自己本命应神相符合的本源之后,修士便能内外合一,金丹会产生一缕神识,也就是本命元神。
  正一修士将神识寄托于符箓之上,称外丹道,全真修士的神识直接寄托于金丹之上,称内丹道,由此开始,正一和全真之间的修行差别才算真正体现出来,并且越行越远。
  但楼观是上古道派,不分内丹外丹,走的是两仪阴阳之道,神识同时寄托于符箓和金丹之上,既在此又在彼,既不在此,又不在彼,极为玄妙,在与人斗法之时可以始终用本命符箓或者本命金丹这等大招,威力无穷,同时还能避免本命元神受损。
  也正因为此,楼观派对弟子的选择非常挑剔,资质一般的,完全无法理解本命元神的二元属性,也就不可能参悟《水石丹经》。
  经过半年闭关,魏致真的本命元神已经完成了寄托,既寄托于自家金丹之上,又寄托于符箓之上。这张符箓是去年底,前往福建鹤林阁为许真人贺寿之时所得,许真人当时考校魏致真修为,得知他还没找到合适的符箓,于是便将鹤林阁珍藏的一张罕见的大音稀声符相赠。
  大音希声符是许真人老师彭真人与阁皂山前辈高道一起炼制的七阶符箓,虽然仅为七阶,但因为属于罕见的特殊符箓,其功效远超七阶,几近八阶。
  魏致真对大音希声符很喜欢,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张符箓,他才作出了闭关破境的决定。
  如今,大音希声符已被炼入气海之中,与金丹一起,同时承载了本命元神,至此,魏致真便踏入了大法师境。
  等到将来入炼虚时,他还要再做一次选择,如果选择本命符箓融于天地,以天地为师,那他就会受箓天师,调用天地之力;如果选择炼化自身为天地,则会选择受箓真人,体内弘演宇宙,身体归于本真。
  听魏致真谈了破境时的一些心得,赵然便赶紧将话题扯偏,生怕大师兄反过来问自己的结丹体悟,他实在不想如当年入黄冠时那样,鬼扯什么道门工作大局了。
  “师兄,这个《水石丹经》,我是不是可以学了?”
  “是,不过也不用着急,你金丹初成,一切以巩固为主,暂时还不需要学习。《水石丹经》精深博大,我自己的理解还不够透彻,怕耽误了你的修行,最好还是等老师明年出关之后再传你吧,如此一来也稳妥些。”
  赵然想起来了,三年前骆致清破境金丹,也是由老师江腾鹤亲自传授的《水石丹经》,于是道:“真希望老师能早日出关,顺利入大炼师境啊。”
  其后又忧虑起来,等到明年二师兄结了金丹,师门就会面临一个重大问题,无信力值可以授箓!
  没有箓职在身,会涉及到很多问题,尤其是修为最高的老师江腾鹤,就无法炼制很多高阶符箓和法器,与人斗法之时,很多大炼师可以借用的神力都借用不出来,实力达不到与之相对应的境界。
  重新算一下,赵然和余致川各自需要三十六万圭,魏致真需要七十二万圭,老师需要七百二十万圭,加起来就是八百六十四万圭。
  松藩去年的信力值总和比前年增长了一些,却也增长不多,是三十六万圭。今年杜腾会耗费了大力气振兴松藩,移入了不少流民,并且挨个解决部族百姓的信力问题,还是颇有一些成效的,再加上自己主政红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增长到五十万圭。
  可就算增长到五十万圭,也远远不够!更何况还只能用六成。
  和魏致真商量,魏致真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他的主意是去借用别家的信力。比如赵然借用庆云馆的信力,余致川借用华云馆的信力,他自己则去借一趟福建,借用鹤林阁的信力。至于老师,只能向玉皇阁求助,借用玉皇阁的信力。借用之后,再一点一点归还。
  那么需要多少年归还呢?简单一算就知道,如果松藩以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想要归还八百多万信力,十年怕都是还不上的。
  随着白马山大战的胜利,这两年川省军事压力大大缓解,布政使周峼豁免了一些捐输杂赋,信力值有了一定增长。
  嘉靖二十二年信力值总计达到五千一百余万圭,按照道门的分配比例,玉皇阁可以使用一千万出头,老师若是去玉皇阁借用信力,等于一下子干掉人家大半年的信力,真是一件既难为别人,又难为自己的事。
  可是就算在为难,也得去跑一趟啊,于是赵然向魏致真道:“那干脆我去各处跑一趟,先去玉皇阁,拜见一下东方天师,把老师明年授箓的事情解决,再去庆云馆和华云馆,嗯,之后再去福建。”
  “福建那边等老师出关之后,我亲自去。川省这边就有劳师弟辛苦了,师弟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勉强,人家不愿意,咱们就另外想办法,言语之间切莫得罪了各家长辈,更加不可发牢骚、指责长辈。”
  “师兄放心,我是那样的人么?对了,师兄既然出关,回头我让蟾宫仙子将一应职司交还师兄?”
  “她这两个月做得如何?”
  “还不错,管理大君山洞天井井有条,没出什么岔子,反而替咱们捞到不少好处。”
  当下便将兔子收服沼泽的雨阳仙人一事说了,对雨阳仙人上交的精金赞不绝口:“这可都是好东西啊,我都已经收入库房中了,回头师兄可以去看一看,品相极佳!”
  魏致真点头表示赞赏,道:“既然这样,便让她继续做下去吧,这些杂七杂八的俗务我也是不耐烦的,刚好让她接手,咱们自己也可省心。”
  赵然心说这话可绝不能让兔子知道,否则真心伤人啊。他对此当然赞同,于是大君山洞天总管的职司就正式落在了兔子头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座次
  正说着,赵然就接到了东方礼的飞符:“师弟有暇么?能否来青城山一趟,我老师想见一见师弟。”
  赵然向魏致真笑道:“真是巧得很,无巧不成书啊,东方天师让我去玉皇阁,说是有事找我。”
  于是魏致真回后山继续巩固修为,赵然则将南归道人唤来,再次交办工作:“南归主任请了,贫道有急事要去青城山,还请主任辛苦一趟。”
  南归主任只得载着赵然飞往青城山,熟门熟路,不到两个时辰便至,将他仍在青云峰下,正要振翅高飞,这回却被赵然拦下了:“主任莫慌走,且在此处稍候,我完事还要继续劳烦主任大驾。”
  东方礼将赵然迎入玉皇阁,路上赵然询问:“东方师伯找我何事?”
  东方礼道:“主要还是你上回送还《玄元十子图》的事,老师本想好好酬谢一番,结果却并不如意,故此一直拖到现在。”
  “礼师兄何出此言,哪里需要什么酬谢……”
  话没说完,就被东方礼打断了:“老师这次先去了武当,然后又去了总观,去总观是想看看能不能将贵派《五岳真形图》换出来,可惜未能竟功。”
  赵然忙道:“有这份心意,我楼观上下便知足了,至于成与未成,那都是机缘,不可强求的。”
  东方天师在混云顶玉皇殿中见的赵然,向他笑道:“哦?致然结丹了?难得难得,可喜可贺啊。”
  赵然道:“多谢师伯,师伯有心了,想当年弟子在玉皇阁受箓羽士,多得蔡师叔、敬师兄和礼师兄的指点,至今能够结丹,又有赖师伯和师兄们的照拂,此恩此德,弟子不敢或忘。”
  东方天师摆了摆手:“哪里话,这是致然自家努力的结果。”沉吟片刻,歉然开口:“致然送还《玄元十子图》,我却一直拖到今日才和致然相见,还请见谅。”
  赵然道:“送还《玄元十子图》本就是我出使西夏分内之事,哪里需要师伯惦记着,此事不用再提,否则今后弟子没脸再上青城山了。”
  东方天师道:“话虽如此,我毕竟心下难安。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可以回礼的,既然楼观于松藩新立,想必花钱之处极多,故此便拿些黄白俗物出来,还请致然不要嫌弃。”
  东方礼在旁递了一张礼单过来,赵然眼角一瞥,发现上面当先一列写着紫乌金三百斤、汞银八十升、东海绿玉二十斤、龙须木五百方、铅黄砂八百斤、大罗符纸一千刀……光是这些材料,楼观自己不费上三五年工夫置办不出来。
  赵然眉头挑了挑,忍不住又看第二列,却是十余件高中低阶法器,显然是考虑了楼观新立之后的收徒所需。
  再往下,是白银十万两、绢三百匹、松江布八百匹、灵酒二百坛、各色灵药灵草种籽若干袋、香烛油千斤、《道藏》全本一套等等。
  粗略一算,总值当在三十万两到四十万两之间。
  《玄元十子图》价值几何?这是赵然用自家九心子传法坛城换来的,如这类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法宝,若有人出手换银子,开价肯定不止这个数。
  但凡事又不能单用银子来衡量,至少排在第一列、第二列上的这些物件,想要用银子购买,会相当费力,没个三五年真是置办不下来。以玉皇阁之财力,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东西来,想必也是咬着牙的。
  更何况这些东西的确是初立山门的楼观最需要的。
  赵然狠了狠心,将目光从礼单上强行挪开,向东方天师道:“多谢师伯,但弟子送还《玄元十子图》,的确是本分,不敢收师伯的重谢。不过弟子倒是有一件事正好想要恳请师伯同意。”
  “哦?何事?你且说来。”
  赵然便将自家老师和几个弟子破境的事情说了,东方天师大笑道:“江炼师如此年轻就要晋级大炼师,下面四个徒弟,又个个金丹,楼观一脉,必将崛起啊,此事当为贵师徒贺!楼观新占松藩,那个地方可没多少信力,你们师徒要想受箓,怕是没那么容易。这样吧,你楼观门人,但凡需要受箓的,三年之内,都可来玉皇阁!”
  顿了顿,又道:“这份礼单你也收下,权当我玉皇阁给贵师徒破境的贺礼,就这么说定了!”
  不用赵然再开口了,东方天师直接包了楼观派三年的箓职,同时加上这份礼单,一股脑打包,作为赵然交还《玄元十子图》的回馈。
  赵然自是没什么不满意的,于是皆大欢喜。
  这件事谈妥之后,东方天师表情明显轻松了不少,道门讲究因果福报,欠着别人的都要尽力消解,否则于道心无益,严重的,更可能加重天劫。
  对坐着闲聊几句,赵然问起东方天师在武当山的见闻:“师伯,以您看来,陈真人闭关失败,最大的原因是什么?我老师自从陪许真人在武当结庐之后,心绪不佳,我这做弟子的问了两次,他也不说。”
  东方天师叹道:“但凡有望摸到炼虚境的,听闻此事,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很好。当日听闻此事,我和阳成师弟一起赶赴武当,查核陈真人失败的肇因。其后半年之内,陆续上山的炼虚境高修不下数十位。”
  顿了顿,指着东方礼道:“当日他们三清阁武天师、东极阁李天师也带着阁中精英上山了,核查陈真人的死因。好在孙真人闻讯之后赶回武当主持大计,使核查能够顺利进行。”
  “陈真人冲境失败的最大原因,就是急躁了。闭关近三年,他曾经数次出关,与门下弟子交谈时,话里话外都透着焦虑,他多次和弟子说,生怕来不及。从他几次临时出关时记录下来的只言片语看,字里行间都是忧心忡忡。”
  “来不及?”
  东方天师点了点头:“我道门目前总共九位合道大修士,如果他能尽早进入合道,不论功绩的话,就能暂时抢到第十,刚刚赶上一个尾巴。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三百岁。”
  见赵然一时间没明白,于是补充了一句:“我道门信力积存,依据飞升修士的修为和因果来算,大概二十到三十年飞升一位。”
  赵然之前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角度去思考飞升的问题,因为这和目前的他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听了东方天师的解释,这才猛然醒悟,不由悚然而惊。
  飞升的座次,这竟是关乎每一位合道境大修士生死的最决定性因素!
  难怪陈真人如此焦虑,如此的忧心忡忡!


第一百二十章 争位
  陈真人一百三十七岁,如果能够抢到第十的位置,最好的情况下,可以在两百年后飞升……嗯?似乎依然排不到他?
  东方礼看出了赵然的疑惑,解释道:“邵大天师当年受过重伤,可能飞升无望。”
  原来如此,那去除这位的话,前面还有八位,需要至少等一百六十年,那时候的陈真人,应该是二百九十七岁。
  依然够呛,但毕竟有了希望,因为他在合道境大修士中算是最年轻的一位,假如前面再有一位故去或者遇到不幸……
  想到这里,赵然一阵冷汗……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东方天师道:“今日既然谈及此事,我正想问问致然,江炼师闭关多久了?”
  赵然道:“正式闭关五个月了。”
  东方天师顿时沉默不语,赵然不明所以,扭头去看东方礼,就听东方礼道:“不知致然在许真人面前能否说上话?”
  赵然道:“若是小事,我在许真人面前还算混了个脸熟,若是大事,那就需要等我老师出关。”
  东方礼道:“不知致然是否方便和许真人通个气,我老师想择日前往鹤林阁拜会许真人。”
  赵然点头:“这个没问题,我可以代为传话。”
  东方天师向东方礼道:“你就把事情告诉致然,让致然先问问许真人的意思,若许真人愿意见面,那我就去,若许真人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
  东方礼应道:“是。致然,事情是这样。陈真人故去之后,三清阁的坐堂真人这个位子,需要有人填补。按照规矩,应从全真修士中补上一位来。我家是正一的,原本也不做他想,但陕西云岫阁宁师伯有这份心思,于是央求到我家,想让我老师帮忙。”
  陈真人故去之后,道门一共还有真人三十二位、天师三十八位,加起来刚好七十,可真师堂中负责执掌六阁的坐堂真师只有十二个,全真和正一各半。
  若是坐堂真人空缺,由全真修士补上,若是坐堂天师空缺,则由正一修士补上,当然,所有真人天师都拥有投票的权力。
  执掌上观六阁,意味着对整个大明修行资源的调配都有了话语权,对师门、对自己,都有很大的作用,是大部分修士都极为眼热的位子。
  如今空出了一个三清阁的真人位,不用想都知道,争夺必定极为激烈,宁真人和东方天师是姻亲,若是能够上位,玉皇阁自是巴之不得,想必东方天师和楚天师这半年来,没少为宁真人奔波吧。
  赵然问:“之前有没有和许真人谈过?”
  东方礼道:“我家和鹤林阁不熟,听宁师伯说,曾经侧面和许真人提及,但许真人婉拒了。许真人说,他心伤故友,没有心思牵涉其中。如今距陈真人仙逝已然过去九个月,想来他的伤情应该有所缓解了。许真人是全真修士中深孚众望的高修,若是他能出面支持,宁师伯胜算必将大增。致然,若是宁师伯能够坐堂三清阁,对我川省同道都有益处,这是好事,致然若是有门路,还望出手相助。”
  既然玉皇阁想要出手助宁真人上位,赵然自是愿意帮忙的,东方礼说得没错,云岫阁和玉皇阁是通家之好——好吧,虽说当事人还在闹别扭,但这层关系摆在那里,若是宁真人成为三清阁坐堂真师,对自己当然是大有好处的。
  “如今有谁在和宁真人争位?”
  “据我们所知,六月时,流露出争位之意的有七位真人,八月的时候,有三位退出,到了上个月,只剩下两位了,除了宁师伯外,另一位是云南龙泉阁的喻真人。”
  龙泉阁位于昆明,掌阁真人喻道纯,在全真一系中也颇有威望,因为他是前辈高道邵以正的亲传弟子,对于宁真人来说,堪称实力强劲的对手。
  “现在有谁支持宁真人?有谁支持喻真人?”
  “宁师伯这边,主要是陕西、咱们四川、浙江、北直隶;喻真人那头,主要是云南、南直隶、河南、贵州。其余各地支持谁,尚在未知之数。”
  “咱们武天师呢?”这个问题是赵然必须了解的。
  “武天师就是三清阁坐堂天师,他要避嫌,甚至投票的时候都不会参与。”
  “那些大天师、大真人们呢?”
  “在合道境大修士这边,王常宇大真人已经表态支持宁师伯,但邵大天师和陶大真人却属意喻真人。”
  “龙阳祖师呢?”
  “龙阳祖师不愿插手……”
  “其他大天师、大真人呢?”
  “均未表态,楚师叔至今未归,便是去拜访各位大天师、大真人去了,但结果并不乐观。所以我们的想法是,希望能够拉到许真人这一票,他这一票非常关键,至少能影响到少则七八位、多则十余位真人。”
  “何时议决?是否依旧在总观真师堂?”
  “就在总观真师堂,十二月一日。”
  大致情形了解之后,赵然便告辞下了青城山,他答应尽力相助,但却不敢打保票。毕竟能和许真人直接对话的,是自己的老师,自己虽说在许真人面前极为相得,但却是因为身披“楼观弟子”这身衣裳,若非如此,赵然还真不敢说自己就能进得了许真人的法眼。这一点自知之明是必须有的,否则就真的太过狂妄了。
  许真人的飞符联络方式赵然是有的,但直接给许真人发飞符,赵然除了去年拜年以外,还没有做过这种事,若是突然来上这么一张直接谈正事,会显得很突兀,也很不尊敬。
  沉吟片刻,赵然飞符曲凤和:“你们还在横断大山中么?”
  曲凤和回复:“在呢,师叔有什么事吩咐?”
  赵然:“在哪里?我现在过去一趟。”
  曲凤和很欢喜:“太好了,师叔何时能至?是骑白鹤吗?”
  “我骑大雁,不比白鹤速度慢多少。”
  于是曲凤和连忙将具体的方位告知赵然,同时道:“陆师伯也很期待与师叔相见,我们会在这里等候师叔。”
  赵然招手,将在青云峰下等候的南归道人唤来,道:“辛苦南归主任,咱们再去一趟横断大山。”


第一百二十一章 飞刀
  赵然这一年听几位师兄多次谈论陆西星,于他而言可谓大名如雷贯耳,这位鹤林阁三代大弟子年岁比大师兄魏致真稍轻,却已入大法师境两年,多次在斗法中击败威震川北的骆师兄。
  虽说输给了大师兄魏致真,但后来赵然得知,那是因为大师兄动了日月黄华剑。
  楼观先祖梁谌将太和真人所传的两卷经书炼为两柄重剑法宝,便是日月黄华剑和混元圣剑,其中混元圣剑由江腾鹤自用,日月黄华剑则交给了大师兄魏致真。
  日月黄华剑堪称楼观镇派法宝,威力自是不用多说,虽然陆西星所用的法宝金葫刀也是内丹南宗一脉白祖所炼,但毕竟比不得日月黄华剑这等流传千年的重宝,陆西星的败阵也就没什么可说的。
  赵然听说陆西星曾为诸生,其后举人不中,生计实在艰难,幸遇其师慧眼相中,这才投入鹤林阁修道。算下来,竟是二十四岁才入的道门,十四年便直入大法师境,至今已在大法师境上修行两年,这速度简直飞起!
  此刻,这位鹤林阁最杰出的三代弟子正钻入一堆灌木之中,聚精会神的偷窥着远处树上两只长尾金猴,连赵然的到来也没能惊动他。
  曲凤和悄声道:“陆师叔请您稍候,等看完……这个之后再与您相见。”
  赵然点了点头,示意无妨,也好奇的侧头看去,就见两只长尾金猴正在做的,居然是那不可告人的羞耻之事,当即捧腹,好悬没笑出声来。
  遂好奇的低声问曲凤和:“他看这个做甚?”
  曲凤和道:“陆师叔说,他正在研究双修之术,这些天但凡撞见,总要耽搁许久仔细观看。”
  此双修非彼双修,说的是阴阳双修,赵然对这位陆师兄便更感好奇了。
  见不着骆致清的身影,赵然又问:“你骆师叔呢?去哪了?”
  曲凤和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就见一棵大树的树冠下,骆致清藏身其间,同样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幕,令赵然更觉好笑。
  过了片刻,两只长尾金猴完事之后打闹着离去,陆西星和骆致清才返回头来和赵然相见。
  “早闻楼观有一位赵师弟,资质绝佳,历三次正骨而入修行,道心坚定,又极擅打理俗务,福慧双修,今日能够相见,实在是荣幸之至!嗯?原来赵师弟结丹了?当真是要恭贺了!”
  “陆师兄过誉了,致然实不敢当!我也听说鹤林阁有位师兄道法高强,早就有心结识一番的。”
  陆西星笑道:“谈什么高强,不过是贵派魏师兄手下败将尔。”
  赵然道:“那也是陆师兄没有趁手的法宝,非战之罪。”
  陆西星取出自家的金葫祭在空中,展示给赵然看,略带遗憾:“此乃海蟾祖师所炼,也是好宝贝,但毕竟比不得你家日月黄华剑。”
  说着,便开始演示金葫道法的妙用。这可真是拿楼观这几个师兄弟当自家人了,稍微生分一些的,如何会给你演示自家斗法所用的道术?
  于是赵然连忙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旁的骆致清则看得更专注——他其实是见过多次的,但他依旧连连败北。
  就见那金葫在空中滴溜溜一阵旋转之后,从葫芦口处飞出一道长约丈许的金光,这金光呈薄薄一层,状如大刀,刀身上似有双眼,双眼所盯之处,赵然、骆致清无不寒意加身,行动之间如在水中,有一股滞涩感。
  曲凤和修为最低,就好似被这大刀上的目光冻僵了一般,挪不动半分。
  陆西星手中掐诀,双脚疾踏罡步,迅捷得只能看到手影和脚影。忽然轻呵一声“去”,那大刀瞬间消失不见,眨眼间已经将十丈外的参天大树一断两半!
  大树轰然倒下之后,那刀光倏忽之间飞转回来,没入金葫之中。
  赵然张大了嘴,好半天才蹦出一句:“陆师兄还差了一句。”
  “嗯?”
  “差了一句:请宝贝转身……”
  陆西星不解:“这是什么典故?”
  赵然道:“哈哈,只是想起以前听到过的一个故事,说是西昆仑有位道人名唤陆压,手中有个法宝叫做斩仙飞刀,与你这金葫相似,对了,这道金光是?”
  陆西星道:“此为钟乳石英炁,乃白祖当年游历天下时所采,需以精炁温养,在金葫中已有百多年了。”
  曲凤和耐不住了,催促道:“陆压道人究竟如何,师叔快接着说啊。”
  赵然道:“那陆压道人的斩仙飞刀也是盛于葫芦之中,与人斗法之时,便祭出葫芦,葫芦中飞出一道白光,盯住敌人的泥丸宫,令其不得动弹分毫。每值此时,陆压道人便喊一声‘请宝贝转身’,这白光便在敌人头上一转,大好头颅就被斩下来了,从无失手……”
  陆西星忍不住大笑:“这故事果然有趣,嗯,请宝贝转身,当真妙不可言!也罢,今后我也加上这么一句,哈哈哈哈!”
  曲凤和追问:“师叔,这个故事是何朝何代?见诸哪部文字?”
  赵然道:“商周时期的传说,没有文字,民间口口相传罢了……好了,先说正事。陆师兄,师弟我专程赶来横断大山,是想与师兄商议个事。”
  热身已毕,赵然便开始谈正事,将东方天明的意思说了,然后问:“此非小事,我老师又在闭关之中,师弟我不敢造次,故此来向师兄讨个主意。东方天师想要和许师伯……啊,抱歉!”
  陆西星笑道:“不妨事的,咱们两家随意就好,你们楼观特殊,长辈论长辈的,咱们师兄弟间自己论自己的。”
  曲凤和道:“没错,我们去鹤林阁的时候,除了许真人,其他都各论各的,我就称陆师叔。而且陆师叔自打老师故去之后,现在是由许师祖亲自教导,算起来也正好。”
  赵然不禁莞尔,敢情鹤林阁跟楼观打交道的时候,所有人的辈分都很正常,唯独许真人降了一级。
  赵然接着道:“东方天师想和许师伯面谈一次,不知陆师兄能否代转?若是可行的话,咱们定个日子,若是不行,我也好回话。当然,我们楼观还是尽量希望能够促成此次会面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传声筒
  陆西星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道:“都是自己人,这件事我也不瞒你。武当陈真人故去后,各方来找我家师祖的人不少,但都被他老人家婉拒了。我家受白祖、彭祖福荫,在全真各宗门中还算有些声望,师祖他老人家说出话来,也有很多人愿意听。但师祖说,这不是他个人的声望,而是先辈的遗泽,若是恃此而强,迟早有败光的一天,故此不可滥用。”
  赵然点头:“此为正理,许师伯乃大慧之人。”
  陆西星接着道:“这次争竞三清阁坐堂真人之位,于我家师祖而言,并无太大干系,谁上谁下,于鹤林阁皆可。我知目下主要是云岫阁宁真人和龙泉阁喻真人在争位,我家与他们两家都还算好,并无龃龉之处,谁当坐堂真人,其实于我家而言都一样,若是插手其中反而得不偿失。致然你说呢?”
  赵然听明白了,许真人的态度,就是置身事外,不明确支持谁,也不明确反对谁。许真人在全真修士中威望很高,无论谁上台出任三清阁坐堂真人,都依旧需要尊重鹤林阁,仰赖许真人的支持,他的地位不会就此衰落。
  可一旦他出面表态支持谁、反对谁,不论最终结果如何,都会得罪人,都会得不偿失。
  若是他支持的人争位成功,未必能给鹤林阁带来比现在更大的好处,但失败者却会站到鹤林阁的对立面去,从此增加至少一个反对者。
  若是他反对的人上位,其害处就更大了,凭空树立一个真师堂中的反对者,何苦来哉?
  陆西星的话,听上去等于在婉拒赵然的插手,但赵然却并不这么想。他向来认为,凡事都是有价格的,谈不拢的原因,只是因为付出的价格不够而已。
  如果争位的是武当的陈真人,你看许真人会不会出手帮忙?再换一个,如果江腾鹤入了炼虚,有资格争位,许真人保准比江腾鹤自己还要着急,一如去年争夺大君山洞天!
  什么是至交?你犯了大错,我愿意帮你全部扛下来,我遇到了大麻烦,你不惜一切帮我挽回,这种关系就是真的至交,而非嘴上功夫的至交。
  至交的价格,就是对方的全部。
  刚才陆西星说,鹤林阁与云岫阁、龙泉阁之间没有龃龉之处,反过来说也就是关系泛泛的意思,赵然相信,普通的价格肯定无法令鹤林阁押注,所以许真人选择置身事外。可是反过来说,只要出价足够,难道许真人忍得住不插手吗?
  什么样的价格才能令许真人心动,让许真人愿意为此承担多上一个重量级对手的风险呢?
  赵然想不出来,他干脆也懒得去想,直接将自己的理解飞符告诉了东方礼,请东方天师先拿一个能够打动许真人、令许真人愿意见面的条件来——见面也是有风险的,同样需要出价。
  其后几日,赵然便索性在横断大山中待了下来,陪着陆西星、骆致清一起磨练道法,得空时也尽可能多的指点一下曲凤和。有空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吹牛打屁,谈论古今,讲一讲传说故事,倒也怡然自得。
  当然,他们也不敢深入大山,只围着横断大山的边缘地区查探,大山深处有不知其数的高阶妖修,真要不小心惹怒了其中几位,以他们四个的修为,肯定没好果子可吃。
  曲凤和明显对赵然上次说过的斩仙飞刀很痴迷,又缠着他讲商周间的其他故事。赵然哪记得那么多,勉强说了几个诸如青丘九尾狐、哪吒闹海、比干挖心、财神赵公明之类的,便被榨干了存货。
  陆西星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听得津津有味,等赵然宣布实在讲无可讲之后,依旧意犹未尽。
  其间,作为四人中修为最高的师兄,陆西星毫不藏私的解释本门内丹修行的经验,还将自己所著《金丹就正篇》取出,和骆致清、赵然一起探讨修改。
  赵然道:“陆师兄愿意将秘传拿出来供我等参悟,实在令人感佩!”
  陆西星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我一家之言罢了,哪里用得着藏私?这本道书还赖两位师弟一同验证修订,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二位师弟。我打算将其登载于《君山笔记》之上,供同道们一起研讨。”
  赵然大赞:“这可是泽被同道的美事,这件事我回头跟我二师兄商量一下,就放在下月的开篇!师兄造福同道,这等胸襟,这等气魄,当真难得。”
  陆西星道:“我这不算什么,不过是遵循我家师祖的教诲而已,要论胸襟和气魄,我家师祖才当真令人感佩。你知他老人家毕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愿闻其详。”
  “在他老人家有生之年,让道法传遍宇内,令天下所有人都沐浴在道尊的恩泽之中!”
  赵然顿时失语,沉默良久,感叹道:“真可谓宏愿了。”
  陆西星道:“可惜他这番心愿,道门之中真正懂的人并不多,理解的很少,愿意支持的更少,我与致然相处,如沐春风,一见如故,故此告知。当然我也知道你不是多嘴之人,但忍不住还是多说一句,致然听过就好,莫四处传扬。”
  赵然连忙点头:“陆师兄放心就是。”
  陆西星叹了口气:“师祖他老人家已经一百零一岁了,入炼虚也有二十六年,掌雷霄阁二十年,再过几年,他打算闭关冲击合道境试试,也不知我黄师伯能否接掌雷霄阁,他毕竟入炼虚时候不长,怕是也难。到时候还有谁能在真师堂坚持他老人家的愿望和主张呢?”
  许真人的宏愿,赵然不好评价,这个级别的大人物想些什么不是他可以随意置喙的,至于鹤林阁马上面临的问题,赵然同样无法参与,还是那句话层次太高。
  如果许真人冲境成功,势必要退出雷霄阁,至于能否像王常宇一样成为真师堂领班的大真人,又或者让鹤林阁二代大弟子黄真人顶位,这些都和他无关。
  赵然安慰了几句,扭脸寻了个机会将以上消息发出。陆西星“无意”间透露了许真人的诉求和担忧,他既然听到了,那就听到什么上报什么,老老实实做个传声筒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方会面
  又过了两日,赵然收到了东方礼的回复,飞符中带着一张极为正式的拜帖,宁真人和东方天师正式向许真人发出拜会的请求,赵然明白,这是两位阁主已经作出了决定,准备在许真人开出的大框架内商谈细节了。
  鹤林阁向云岫阁、玉皇阁开出的价码,两阁准备接受了。至于怎么兑现,需要面谈去解决。
  这一回,陆西星不再提什么“我家师祖打算置身事外”以免“声望受损”之类的话了,而是很爽快的接过拜帖,发回了福建。
  又过了一天,陆西星告诉赵然,许真人炼丹尚缺一味辅药,再过几天,打算来横断大山一趟,看看能否找到,时间大致在十一月初一。
  赵然欢喜道:“实在是太好了,一年没见许师伯,正好可以拜会一下,听听他的教诲。”
  十一月初一很快就到了,在一处无名的山崖下,赵然眼睁睁看着师兄骆致清又败了一场,他的无锋重剑在拍到陆西星额前三寸之时,便没再拍下去,因为陆西星的金葫刀光已经从他在鬓角上切下了一缕发丝。
  虽然这次依旧胜了,但陆西星脸色却很凝重,他向骆致清坦承:“师弟进境神速,当真是斗法的好材料。若你我境界相当,这次便是我输了。”
  骆致清却没有任何欢喜之色,闷着头又到旁边冥思苦想去了,对他来说,这次的比试与去年冬天在鹤林阁时的第一次比试一样,没什么区别。要么胜,要么败,败了就是败了,没有如果。
  赵然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自家这个三师兄,斗法、苦思、修行、斗法,然后继续苦思、继续修行、再斗法……瞧这架势,骆师兄似乎可以在这种简单之极的循环中过上一辈子而不觉得枯燥乏味。
  陆西星同样满是佩服的看着骆致清,向赵然道:“你这位师兄,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
  两人一起转向崖下,望着那里的山洞——许真人、宁真人和东方天师于午前在此偶遇,于是共同进去采药。
  洞中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更听不到只字片语传出,也不知谈的如何。
  赵然很好奇,他非常想知道,修为境界、修行地位到了洞中这三位的层次,所做出的交换会是什么。不过他也不敢问、不敢打听,知道的太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当三位炼虚境高修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日头落到了山尖上,霞光被如林的山峰撕得支离破碎。
  许真人向赵然微微一笑,道:“致然结丹了,当真难得,等有空时来鹤林阁玩。还有,你老师出关的时候告诉我,我去你家宗圣馆为他祝贺。”
  赵然恭恭敬敬答应了,然后目送许真人带着陆西星消失在群山之巅。
  东方天师身旁是瘦瘦高高的宁真人,这已经是赵然第三次与宁真人相见了,和去年夏天在楚阳成双修仪典及张老道飞升大典时相比,今日的宁真人精气神更佳,眉宇间颇有些意气风发之色。
  一看这表情,赵然就知道,今日的会面必定是谈成了。
  宁真人笑道:“致然从来没到过云岫阁吧?回头也去我那里坐坐,我让人陪你好好看看陕西的景致。”
  东方天师道:“此番亏得有致然相助,致然真是我川省福将啊,呵呵……如何?你们几个都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赵然当即答应了。有这两位高道在,赵然就不愁回去的问题,所以他昨日便让南归道人先回了君山,此刻自是拉着骆致清和曲凤和一起上了宁真人的飞行法器。
  宁真人和东方天师先绕行松藩,将赵然他们三人在大君山放下,东方天师道:“我们还有要事,便不去你家做客了,还是那句话,你家这三年的箓职,都包在我身上,你们随时可以去。另外,这件事情若是成了,还有重谢。”
  “东方师伯,您这话可就见外了。”赵然笑道:“能助宁真人进真师堂,对楼观、对我都是好事,我也求之不得。弟子也帮不上更多忙了,就祝二位师伯心想事成。”
  出门忙活这么一趟,先不说东方天师答应的事后重谢,单是楼观三年内的箓职由玉皇阁包揽,这就解决了大问题,赵然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等进了大君山洞天之后,赵然的心情就更加舒畅了,却是东方礼已经连续运送三回,将玉皇阁给的大量修行资源尽数交给了楼观,现在全部堆积在楼观的库房之中。
  夸了蟾宫仙子两句“储存得宜”、“分类条理”,赵然便悠哉悠哉去向魏致真禀告出行的经过,尤其是受箓一事,讲得更为详细。
  魏致真道:“师弟辛苦了!既然如此,待明年之后,咱们师兄弟便分别前往。”想了想,将余致川唤来:“你的丹胎如何了?”
  余致川道:“差不太多了,估摸着明年元宵之后,我便可闭关。”
  赵然道大喜,这下子,楼观一门一位大炼师、一位大法师、三位金丹,门面上相当好看了。若是以宗圣馆来算,还可再加一位大法师、两位法师,初步具备了一家道馆应有的底子。
  魏致真道:“那就索性等二师弟结了金丹后再去,省得麻烦。”
  余致川又向赵然道:“师弟回来就好,月影这几日一直念叨师弟,说是什么笔记发行的事,我听着也挠头,师弟你去听听?”
  赵然道:“咱们一起去。”
  余致川点头:“也好。”
  两人一狼凑在一起碰了个头,月影说,自从上期笔记发出后,《君山笔记》的笔友们很是踊跃,许多人都来符表示愿意代为发送笔记。目前,四川本省、福建、江西、浙江、广东、北直隶、云南、陕西等八处有十三位笔友提出了申请,问赵然该如何选择。
  赵然详细问了一遍,有争议的主要是包括四川在内的四个省,尤其是四川,因为笔友基础雄厚,有三人同时申请设立发行点。
  看罢,赵然直接给出了办法,四川三位划片,分别负责六到七个府州或宣慰司,其余省份的也同样如此。


第一百二十四章 雨夜杀人图
  赵然本来的打算是,让这几个省想要申请设立发行点的笔友们竞争一下,谁申报的发行量多,就将一省的发行交给他。但考虑到《君山笔记》代理发行是初创,为免伤了笔友们的热情,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代理法行制的原来计划是明年一月开始,但既然笔友们的热情很高,赵然干脆建议从这个月就施行。
  一个小小的改变,高阶飞符的消耗量便从上个月的七十多张骤减至十三张,发行成本从每月一千四百多两降到二百六十两,发行量却从上个月七十多份暴涨至三百多份,喜得灵狼月影抓耳挠腮,余致川也乐得合不拢嘴。
  发行这一块的成本是降下来了,但作为一份成熟的期刊,材料费、编辑费、稿费等等,同样是需要考虑的。
  材料费倒还好办,赵然完全有财力一直贴补下去,但稿费和编辑费,目前全靠笔友们无私付出,将来不能总是如此。
  这些都是后话,目前暂时还不着急。既然说到十一月的《君山笔记》,赵然连忙将陆西星撰写的《金丹就正篇》取出,交给余致川:“师兄,这是鹤林阁陆师兄的大作,我看了,写得非常好,于同道们修炼多有参考价值,我建议放在这个月的开篇。”
  余致川接过来道:“没问题,正好拜读一下。这个月各处笔友汇来的文字有十九篇,月影正在整理,加上这一篇正好二十。”
  月影道:“已经快整理编辑好了,过两天就可以成稿。但这个月需要誊写三百三十份,人手比较局促。”
  赵然想了想道:“你可以在川省散修中征募,羊草山散人你认识么……知道就好,他小两口那边有很多散修常年学习,你可以去招募几个人手,愿意来的,都可享受在大君山洞天修行的待遇,想必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来的。你和蟾宫仙子一起审核人选,首重道德人品,一定要谨慎选择,最后报给余师兄和魏师兄。”
  “知道了道长!”月影相当兴奋:“眼睁睁看着咱们的笔记一步步壮大,真是欢喜快乐啊!”
  余致川想起件事来:“师弟,杨致温正在绘制这月笔记的插图,他对此很感兴趣,我想邀请他长留大君山,帮我绘制插图,你看可好?他住我那小院便可,也不用另寻宿处。”
  赵然对此当然喜闻乐见:“他家太浮山同意就行,师兄给他一块进出洞天的腰牌就是。”
  余致川说着,让月影取来正在校对编辑的本月《君山笔记》文稿,抽出其中几张来:“师弟你看,画得活灵活现,十分有趣!”
  杨致温绘制的几张插页图,采用的都是白描手法,有山水、有人物、有场景,都是按照笔记中的文字描述所得,看上去简简单单,却极有韵味,而且加入了他本人的想象和夸张,这就不是画匠的层次了,已经达到了大师的水准!
  看得赵然也忍不住一时间沉湎其中,拔不出来。
  赵然边看,余致川和月影边在一旁解释:“师弟,这是兴庆府的西夏王宫,是根据白庚的小品文所绘……”
  赵然点头:“大致就是这么个样子,没有多少出入,少数几个地方……嗯,其实也不妨事……”
  余致川道:“杨致温可没去过兴庆,能画成这样,还算难得吧?”
  赵然大赞:“那可就真不容易了,这叫腹中自有锦绣!如此人才,正合《君山笔记》所用,师兄要想办法让他长期留下来。”
  余致川翻到下一页:“师弟你看这幅插页,绘制的十分精彩逼真……”
  赵然仔细看去,画的是雨夜中的场景,一位年轻的女修头顶一柄金伞,掌中宝剑穿过一位老者胸膛,那老者拄着一条盘龙铁棍,双目圆睁,须发皆张,似在仰天怒吼,穿出后背的剑尖上还滴着血。数丈高的空中,一条火龙正盘旋飞舞,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具尸体……
  哟,莫非还有修士在写小说?赵然大感兴趣,忙问:“这是哪一篇文字的插图,找来与我看看。”
  “这是陕西商洛山中的盘丝大仙发来的纪事……”
  “纪事?不是传奇或者话本什么的?”
  灵狼月影将文稿递过来,赵然很快看了一遍,文章不长,说的是作者——盘丝大仙本人,十月二十日夜返回洞府的路上,经过马驹寨时,见一位女修与人斗法,将对方六人全部杀光。
  盘丝大仙看得惊心动魄,回到洞府之后,便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于是便有了这篇文字。
  赵然皱眉道:“这么说来,这是真事?这个盘丝大仙是谁?”
  灵狼月影道:“盘丝是我认识的一位道友,也是灵君,修行二百八十载,以蜘蛛身得道。她平素也是喜好舞文弄墨的,今年七月时来大君山访我,其后每月月末都要过来一趟,取一份《君山笔记》回去,若是有了得意之作,也会顺道送来,迄今已经在《君山笔记》中发过两篇文字,这是第三篇。”
  “原来也是位灵君,月影,你问过她没有?能确定是真事吗?会不会是她虚构出来的故事?”
  “她前天来的,我还问过她,她赌咒发誓说是真有其事,我和余师兄商量后,觉得这篇文字应当会吸引很多人看,故此准备放在开篇。不过赵行走你既然指定了陆大法师的文章排在榜首,那这篇就放在第二位也可。”
  赵然沉吟未决,又再次回头看文章,边看边去对照杨致温所绘的插图,总觉得图上的女修好像有些熟悉。
  “这位盘丝大仙事后有没有回去查过被杀之人的来历?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没回去,不过她说,似乎曾听闻这老头喊女修‘姓林的’,但当时雨下得很大,离得又远,她也不太肯定,这老头究竟说的是‘姓林的’还是‘姓宁的’,她拿不准,故此便没写在文字中。”
  赵然顿时有所惊觉,再看那柄悬女修头上的金伞,还有空中飞舞的火龙,不禁喃喃道:“恐怕是姓宁……”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万和万一
  八年前,赵然被下放到小君山地区新立君山庙,为了消除源源不绝的流寇盗匪,他前往大青山查探原因,却不想和一个莫名其妙的疯丫头打了一架,当时那个疯丫头使的防护法器就是金伞,用的攻击法器便是一块能化火龙的锦帕。
  这插图上所绘虽然有一些出入,但大致就是这两样法器了——虽说当时疯丫头没有用剑,但并不影响赵然的判断。
  其后,中阳山下的卢家庄发生灭门惨案,应该与宁大小姐有关,只是被主持查案的东方敬强压了下去。
  赵然怀疑,大青山遇到的疯丫头应该与宁大小姐有关,但事涉东方敬,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只是将主犯左云风、黄腾松锁拿归案。
  赵然当即道:“这篇文章不能发,至少这个月不能发!”
  灵狼月影不好说什么,在赵然面前他只有乖乖听话的份,余致川则很不甘心:“师弟,这是为什么?我们都对这篇文章很期待,想想看,《君山笔记》从没发过这种文字,一旦发出去,将造成多大的轰动!”
  赵然解释:“师兄,正因为轰动性太强,我们才不能发这篇文章,相信我,引起的种种后果,会给新立的宗圣馆带来无法预测的后果,咱们楼观承担不起。”
  余致川问:“这个杀人的女修,师弟知道是谁?”
  赵然道:“还不确定,但其中牵扯到许多方面。师兄,要以大局为重啊,这件事若是真的,爆出来以后会死人的!”
  余致川被赵然这句话吓住了,只是嘀咕道:“如果不是真的呢?”
  赵然道:“如果不是真的,那这篇文字就不能这么写,必须冠以‘传奇’或者话本的名义,否则就是造谣,其后果我们同样承受不起。我的建议是,让南归道人载月影去一趟商洛山,和这位盘丝再谈一谈,再次核实一番。记住,务必保密。”
  当天,月影就和南归道人去了商洛山,第二天回来的时候,便向赵然和余致川道:“这篇文章不用发了。”
  余致川问:“莫非是假的?”
  月影摇头:“真的,盘丝道友不敢发了,他要撤稿。我让她带我去了一趟事发地,虽说那里清理得很干净,但我这鼻子依旧能闻到很浓烈的血腥气,她这篇文章不是瞎编的。对了,她说要出远门避一避。”
  赵然问:“这么说,她知道这女修是谁了?”
  月影点头:“她说这几天他也在多方打听,差不多知道是谁了,这女修姓宁。”
  这下子连余致川都明白了,他问赵然:“师弟,如果不发这篇文章,我们算不算是在为凶手遮掩?”
  赵然道:“真相究竟如何,我们并不清楚,有时候亲眼见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相。这位……女修为何杀人,谁知道其中的原因?又或者其实是这位女修只是自保,被围杀的反而是她呢?”
  “那我们要不要报玉皇阁?那么大的命案,知情不报,似乎也不妥当?”
  这件事和当年八王庄血案不同,当年黄腾松是主犯,东方敬又一力遮掩,协助办案的都是裴中泽、赵然之类唯他之命是从者,故此能够强行压下来。但今时今日,这么干还行么?
  什么时候出事不好,非赶在这个时候!
  又或者说……赵然忽感心底发凉……
  “先压着,你们就权当不知,这件事我来考虑!”
  赵然在湖边慢慢踱着步子,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应该如何处置。
  装作不知道,让这件事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如果真能如此,那第一选择肯定是压下去。毕竟在这个时候爆出来,自己辛辛苦苦的牵线搭桥很可能就变成了无用之功。
  可如果真能遮掩过去呢?只要遮掩到下个月初一,宁真人上位三清阁座堂真师,之后哪怕再泄露出来,都有办法弥补。
  但是,万一恰好还有别人知道了这件事,而且在十二月初一前捅破,那可就是十足的丑闻,不仅宁真人自己,包括一直在为他摇旗呐喊的东方天师、许真人,声名上都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想到“万一”这两个字,赵然不禁叹了口气,“万一”变成“一万”,这种事情难道还少吗?凡事不可抱有侥幸心理啊!
  广东,肇庆以东,烂柯山下,许真人收了飞行法器,带着陆西星缓步登山。和宁真人、东方天师在玉皇阁商议协调了一些事务后,许真人变带着陆西星直飞此地,来见好友龙真人。在他的计划中,下一步是江西,再然后是山东。
  陆西星忽然收到一份飞符,脸色顿时变了,简略向许真人一说,许真人沉吟片刻,重新将飞行法器取出,向陆西星道:“先去大君山。”
  陆西星当即点头,他是去过大君山洞天的,于是由他指路,二人直趋松藩。
  魏致真和赵然一起出来,将许真人接入洞府,陆西星向魏致真道:“恭喜师兄破境,正想向师兄请教道法,不知可否?”
  许真人点头道:“致真你们去切磋吧,这里留致然陪着就成,不用管我。”
  魏致真和陆西星出去比斗,屋中只剩许真人和赵然,赵然二话不说,直接掏出一份文稿、一页插图递过去。
  许真人先看了文字,然后又看插图,看罢,默然无语。
  赵然道:“目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查清楚这个女修是不是出自宁家,另外还要查清的,究竟她是自保反击,还是主动屠戮,亦或者其中别有内情。”
  许真人问:“致然,你既然告知我此事,想必已经有所判断了吧?”
  赵然点头:“我初步怀疑,很可能就是宁家女修,不是宁大小姐,就是和她关系极佳的一位堂妹。我听说宁大小姐有一位关系密切的堂妹,一直由宁真人养大,她二人性情相似,都‘嫉恶如仇’……”
  嫉恶如仇的意思,有时候可以理解为“出手莽撞不知分寸”,许真人深吸了口气,道:“是自保反击,还是主动屠戮,并没有任何意义,最关键的是确认女修的身份。”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方会议
  对于许真人的话,赵然表示完全赞同。在这种敏感时刻,此事一旦爆出来,就不会有人关注宁家的女修是不是自保,大火一定会烧到宁真人头上,闹得沸沸扬扬,令他的盟友和支持者下不来台。
  赵然还设想过一种最坏的情况,万一这是对头设下的陷阱,只等十二月初一时发动,那到时候宁家能否保住陕西都是大问题,更别说什么争位了。
  还是那句话,“万一”经常转化成“一万”,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赵然相信,他自己能够想到的事情,许真人肯定能够想到。
  果然,当赵然试探着问,要不要将盘丝大仙找过来“询问”的时候,能够看得出许真人面上颇为意动,但随即还是摇了摇头:“这个灵修已经无关紧要了,此时一定要稳住,切不可自乱阵脚。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盘丝大仙算是躲过了一劫,在风雪中离开商洛山,向着东北避祸的这只蜘蛛一连打了十多个喷嚏,莫名其妙间百思不得其解,摸了摸自家圆鼓鼓的肥臀,暗叹着自己又长胖了。
  许真人随后发了两张飞符出去,并言明要借大君山洞天用两天,赵然自是完全拥护,代表师门、代表龙阳祖师表示绝无问题。
  这下子,修建在湖边的六座道观别墅算是派上了用场,赵然亲自带着全知客洒扫干净,首先恭迎许真人和陆西星的入住,其后第二日,又迎来了东方天师和东方礼,以及宁真人和其得意弟子方炼师。
  宗圣馆这边,林致娇出来礼貌性的拜见了一番,便退了下去,只由魏致真和赵然负责接待。
  倒是赵丽娘从北道堂上下来了,充分发挥了半边天的优势,代表四川、代表大君山、代表坤道,甚至代表了楼观,和三位高道谈笑风生,相处得宜。
  赵然对这位本家大炼师的表现感到非常惊讶,一洗当日在玉皇顶对她的不良印象,暗道一声果然是人有千面啊。
  一连三日,玉皇阁、云岫阁、鹤林阁的三位主事人要么在湖边散步,要么在场上挥杆,东方礼、方炼师、陆西星三人则在旁边陪着,要么凑在一处闲谈,要么又忽然忙碌一阵,发出和接收各方的消息。
  赵然已经叮嘱过君山妖修们,这几日湖边清场,这些灵妖们也不是傻子,三位炼虚境高道齐聚大君山,谁都能感受到那股浑然天成的威压,不用赵然多说,都乖乖缩在灵妖山庄中度日。
  唯有黄山君尽职尽责的守护在门户外,双目圆睁、浑身警惕姿态的保持了三天,就好似随时会有宵小之辈闯山一般,原因是许真人见到他时夸了一句:“果有虎威!”
  陪在更外围的,是被赵丽娘“代表”了的楼观弟子。如此高层次的会谈,他们都不具备谈事的资格。并不是说他们几个就不能过去,相反,凑到三位高修面前,人家还会很客气的打个招呼,感谢一下楼观的接待,赞美一下主人的好客,夸奖一下此间的风景,但是……有意思么?
  因此,这四位师兄弟只能远距离参与,等待着被召唤过去伺候的机会。
  不过这四位谁都不愿走,余致川端着纸笔,想要记录些什么,但确实没什么可记录的,纸上写的大多是诸如“许真人似乎有些不愉快”、“东方天师微笑劝解”、“宁真人始终一言不发”、“赵大炼师端了一盘灵果让大家尝尝”之类。
  杨致温在反复赌咒发誓不泄露机密之后,也被允许在一旁作画,他绘制的画作暂名《嘉靖二十三年冬大君山之雪·三英战丽娘图》,被审稿的赵然发现,额头上吃了一记爆栗子,只得改过重绘。
  赵然对骆致清也能耐下性子在旁侍奉感到很诧异,于是劝解:“三师兄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我来处置即可,你想修炼就去修炼,没必要在这里陪着耗费时间。”
  骆致清目不转睛望着湖边那三位的身影,道:“这气息,这威压,我不回去,再体会体会……”
  最忙碌的其实要数曲凤和,作为楼观三代大弟子,小曲要同时接受四道指令,当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宁师伯……好的,知道了。凤和,你去和黄山灵君说一下,若是有云岫阁道友前来,一律放行,不用再进来禀告。”这是魏致真在发号施令。
  “明白了老师,我现在就去……”
  “赵师伯有何吩咐?好的,马上……凤和,再将五花香云叶酿的酒取两坛来。”这是赵然在吩咐。
  “可是,小师叔,酒已经没有了,新酿的那一批还要两个月才可以启封。”
  “那么快喝没了?那你去灵妖山庄,让申姜子取两坛出来,他偷藏了六坛,以为我不知道么?”
  “哎,马上去!”
  “凤和,今晚我约了陆师兄再比,东方炼师和方炼师也过来参详,你去让全知可准备一桌菜,唔,致然刚才说申姜子藏了六坛酒?再多取一坛出来……就说是我要的!”这是骆致清的吩咐。
  “凤和,再取些纸笔来,杨画师那边快用完了……”这是余致川。
  “你是曲凤和?再去取一些修行球来,这几个都被打坏了。我找你师父,他说让我直接跟你说。”这是赵丽娘直接找上门来了。
  “有的有的,做了好些预备者呢,前辈稍待,我这就去取。”
  到了后来,有什么事情魏致真都直接推给了曲凤和,他自己只是抄着手在场边观看。他已经听了赵然的详尽说明,知道了这三家聚于大君山到底在谈什么,此刻捻须道:“也不知我楼观一门,何时能与别家坐在一起商议大事。”
  赵然点了点头:“放心吧大师兄,会有这么一天。咦?大师兄你这胡子越来越长了,需要打理一下吗?”
  魏致真道:“也该蓄长一些了,身为大师兄,我今后要出面的时候会越来越多,尤其是老师闭关之时,不蓄长一些如何显得稳重,如何与人谈事?对了致然,不是我说你,你修发修得太勤了些,略显轻浮,还是留多些好,否则人家以为你办事不牢靠。”
  赵然哈哈一笑:“习惯了,习惯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会谈结果
  曲凤和忙碌了三天,会谈结束的时候才终于松了口气,赵然道了句辛苦,曲凤和一笑:“这算什么,当年在君山庙时,那才叫辛苦,既辛苦又充实,至今思之,仍是怀念啊。对了师叔,咱们楼观三代弟子,只有我这一根独苗,何时才能让我真正当一回大师兄呢?”
  赵然瞥了他一眼:“还说不辛苦,这就琢磨着找帮手了?”
  “哈哈,辛苦是不辛苦的,就是伺候的这帮人,给我压力太大。”
  “我也想给你找个师弟啊,奈何我楼观挑人,首重资质,否则将来结丹之后,难有进益啊。”
  “师叔,要不我给推荐个人?”
  “嗯?谁?”
  “我有个族弟,名凤山,只比我小两个月,如今借住在我表叔九江的宅院中一心苦读……那真是个读书种子,今年刚中了举人。他小时候也请龙虎山的修士测过根骨的,同我一样,没有根骨,但资质很好。要不……”
  “你家大人还有甘侍郎他们之前怎么没提过?”
  “正骨的名额太宝贵,我已经占了一次,我家大人说,不好再提,否则就得寸进尺了。我表叔那边,对他科举一途很看好,倒是很希望让他考下去,若是得了进士功名,将来也好提挈他。但我觉得,还是修行好,就是不知师叔还能不能弄到正骨丹……”
  赵然想了想道:“待明年,我宗圣馆神像到位再说,正骨丹不是问题。若是果然资质好,便收进来。别家馆阁都是找资质根骨齐全的,正骨丹都是拿出来奖掖有功,咱们楼观不一样,对资质尤为看重,根骨如何倒是次要。”
  曲凤和道:“若是明年,凤山怕是要参加春闱了……”
  “且让他参加,看看他名次如何,不急。你也先不要与他说,否则乱了他的进学之心,若是科场失利,我这里察看他资质时又不过关,那可就毁人前途了。”
  “是,弟子明白。”
  主掌陕西、四川、福建三省修行界事务的大佬准备走了,陆西星向赵然道:“多谢赵师弟了,若无师弟报信,说不得我鹤林阁会吃个大亏,如今还有许多事情尚需料理,就不在大君山叨扰了,回头还请师弟来福建做客,到时你我再叙。”
  赵然道:“师兄说笑了,你我两家谈什么谢不谢的,真要说这个,我们楼观岂不是要派人常驻鹤林阁,天天向贵派致谢?那就不耽搁师兄了,我知道你们这段日子都会很忙,回头得空我去鹤林阁找师兄共饮。”
  执掌陕西的宁真人走时,冲赵然点了点头,但显然他的心情很不好,没有多说什么,但宁真人首徒大弟子方炼师却专门过来和赵然抱拳行礼,留了飞符,说是过些时日必有重谢。
  东方天师也着急离开了,不过却让东方礼留了下来,向赵然解释情况。
  东方礼叹了口气,怅然道:“忙活了半年,半年啊,还搭出去不知多少人情、多少好处,现在可好,白忙活了。”
  “怎么?究竟商议的如何?”
  “确知了,宁真人自己也没想到,真是他家小姑娘干的,宁三小姐,闺名珞娘,就是图上的那个女修,使的金伞和火龙锦帕。虽然不是他亲生的,但却是他三弟的孩子,打小被他养在身边,待如己出……他感叹了许久,说是没想到这丫头那么任性,平时也不是这样……”
  赵然笑而不语,听东方礼继续:“那丫头也误会了,说是那天雨夜,见到一个很像景致武的人,藏在那群人中,当即追了上去……”
  “景致武?”
  “不错,正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景家的金丹法师,三清阁和东极阁联名通缉的要犯,张云兆一案目前为止唯一的线索,景致摩为此还关在庐山的囚室之中。”
  “真是他吗?”
  “当然不是……但这丫头觉得是,故此追上去要把这些人都带走……她知道宁真人正在争夺三清阁坐堂真人之位,认为这是个大功劳……人家肯定不答应,结果言辞之间就冲突起来……”
  赵然摇了摇头,他现在终于确知了,自己当年在大青山遇到的疯丫头,就是这个宁珞娘。他可是领教过这疯丫头的个性,那可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主,而且做事不考虑后果,跟八王庄血案的宁大小姐一个路子。
  “她说起初也没想杀人,但这伙人说话很不客气,言语间还辱及宁真人,她一时不忿,就全杀了。杀完人以后再翻捡搜查,发现不是景致武,这才知道认错了人,心慌之下匆匆把尸首都焚毁了,回来也不敢跟宁真人说。”
  “死的是谁?”
  “马驹寨的散修,一共六个人,这六个人是结拜兄弟,马驹寨也是新结的寨子,又位处偏远,故此至今无人举报。不过这六兄弟平素仗着人多,时有欺凌附近散修的恶举,在陕东南一带的风评很不好,被商州丹凤馆惩戒过几次……当然,也没犯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否则早就铲平了。”
  “下一步怎么办?”
  “原本打算将此事想办法补救回来,由云岫阁出一份捕拿马驹寨六兄弟的文书,就说勒令他们解散寨子,不得欺压良善,这倒也未尝不是个好法子——拒捕被杀,顺理成章,顶多是那丫头下手过重,稍有过失而已……”
  赵然听得心中发寒,对这种补救方式很不适应。
  “……但要想真正补救回来,还得看对方怎么想……”
  “对方?”
  “不错。如今看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这两天与各方联络试探,恐怕这件事情,云南的喻真人是知道了,有几位关系密切的真师透露,支持喻真人的陈善道那帮人私下曾经表示,宁真人十二月初一必败,显得极有信心。”
  “莫非真是个圈套?”
  “可能性很大,否则哪里有那么巧,马上就要争位了,偏偏这个关键时刻出事?陕西那么大,偏偏让双方在一个雨夜相遇?这六兄弟中偏偏有一个的扮相与景致武类似?为何喻真人那一边忽然信心大增?我做了那么多年三清阁的事务,以我的经验,太多巧合碰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只可惜这六人已死,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为什么有一个人的扮相会与景致武类似。”
  三清阁和东极阁联名发出的画影图形上,景致武的模样算是比较有特点的,身量很高,方脸,须发略显黄褐色,眉梢上有个粉黄的瘊子。平时喜穿灰色衣服,扎庄子巾,比较容易辨认。
  赵然对此表示赞同,他早就这么想了,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无巧不成书”呢?
  “对方……会给宁真人补救的机会么?”
  “总不至于赶尽杀绝,非要那丫头的命吧?那可就是死仇了,他们求的又不是这个。”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年终工作总结
  赵然终于听明白了,宁真人要保那疯丫头的命,所以只能认输,实际上不认输也不行了,事已至此,输是肯定输了,赵然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翻盘,如果死咬着不认输,不仅无济于事,恐怕那疯丫头的命也得赔进去。
  但赵然其实是不介意疯丫头生死的,他先入为主,对宁家这两个丫头观感不佳,如果能重处一下宁家丫头,他发自内心的愿意,于是试探:“还有机会么?比如,换一位真人?”
  东方礼道:“那这丫头可能会死的……”忽然歪着头看着赵然笑道:“莫非你和宁家丫头有仇?”
  赵然干笑:“怎么可能,礼师兄说笑了,哈哈。”
  东方礼点了点头:“就算要换也来不及了,没那么多时间了……”
  东方礼走时告诉赵然,之所以和他交底,是让赵然闭住嘴、管住心,不要多说话、不要瞎好奇,同时也管住楼观派的人,尽量置身事外,不要掺合进来。
  安排好自家这边的人忘掉此事,尤其是叮嘱魏致真不要乱说话,严词要求余致川、月影、杨致温今后不得再提一句,赵然这才下山回了白马院,一边处置公事,一边等候着接下来的消息。
  到了十一月二十三日,赵然收到了消息,云岫阁宁真人修炼时出了点岔子,需要闭关半年,退出了三清阁坐堂真人的争夺,云南龙泉阁喻真人也就此成了唯一的人选。
  赵然向东方礼追问雨夜杀人一事的最后处置结果,东方礼告诉他,云岫阁黄冠女修宁珞娘在受命拘捕马驹寨六兄弟时,因对方拒捕而动手,施法过程中,因修为不够,无法自如控制威力巨大的法宝,以致将六人全部格毙当场。
  此案报备东极阁存档,云岫阁请示东极阁后,对宁珞娘予以重惩,将其在云岫阁中原地拘押三年,三年内不得迈出山门一步。
  但这项惩处在商州散修界中却引起了争议,马驹寨六兄弟的死,据闻令当地散修们拍手称快,此外,他们还纷纷来到云岫阁请愿,希望云岫阁释放为民除害的宁珞娘。
  赵然对此只能呵呵。
  十二月初一,已经不大关注后续进展的赵然继续收到了东方礼的消息。
  在当日真师堂召集的公推仪式上,喻真人获得了到场的二十七名炼虚境高修的投票支持,同时拿到了十九名未到场真人、天师的书信支持(同样算在赞同票之列),最终超过半数,在三清阁升座,成为了继陈真人之后的新任坐堂真人,与武天师一道主持三清阁事务。
  喻真人主要管的是三清阁北堂和南堂,针对北方的北元和南方的吐蕃;武天师依旧掌管西堂和内堂,主管对西夏和大明内部。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赵然忍不住还是一阵怅惘,这是他自嘉靖十六年以来参加政争的首败,虽说他不是其中的主角,连重要参与者的资格也没混到,但毕竟是辛辛苦苦敲了边鼓,作了付出的,得到这么一个结果,心里颇不舒服。
  但结果既然已经出来了,就要好好调整心态,接受而不是抗拒——抗拒没有任何意义,把注意力放到现在,处理好眼前的事务才是正经。何况他属于西堂,依旧算是武天师这边的人,喻真人暂时还管不到他。
  如今已是嘉靖二十三年的岁末,基本上主要的大事都已经告一段落,各执事房都在忙着按照赵然的要求,进行事务总结,汇总成果。
  赵然主政白马院一年,成果还算喜人。
  配售耕地一万六千亩、配售草场五十八万七千亩,同时还吸引了部分缙绅和商贾来到红原,按市价购买草场九万三千亩。到了年底,总计收获青稞八千六百石、黍米一万两千石,乳牛存栏四百九十头、羊存栏一万七千六百余只。此外,零零散散捕获、走私、买入马一百六十多匹。
  同时,白马院不断抛出的订单吸引了不少松藩、都府、龙安的商人来红原做买卖,城中开设商铺三十九间,包括酒楼、茶社、客栈、铁匠铺、药铺、粮铺、绸缎铺、盐酱铺、典当铺、杂货铺等多种门类,甚至还有家青楼也赶在年底开业了。
  这些铺面都租的号房产业,号房迎宾孟登科满脸笑容,在他的账册上,今年号房首次拥有了四百六十两银子的盈余。青楼开张的时候,孟迎宾还亲自出席剪彩,据他回来禀报,其中的女子实在普通,姿色平平无奇,才艺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却生意火爆得很。
  赵然表示,他并不介意红原开设青楼,在他的理解中,这是解决红原目前男女性别失调的重要举措,堵不如疏,疏不如规范,做好引导和管理就是了。但他坚决不允许开办赌坊,这是社会不法的重要根源。
  令赵然最为关注的数据,是治下的人口数量,在这一年的年底,白马院治下总人口历史性的突破了三万大关,汉人与党项人的比例达到了二比一。
  最关键的是,党项人中有威信、具备独力意识的大头人都被清除了,剩下的头人已经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头人,比如保忠之类,属于有一定威望但没有绝对权威,而又心向道门的头人。
  至于反正投诚的则珲,因为举报李彦思和强雄,在党项人中威信扫地,虽说早于六月份便因为案子审结而放了回来,但却一直在家赋闲,赵然也在考虑着对他剩余价值的再利用。
  赵然在继续等待,等待着治下百姓的人口增长,等到了白马院实际控制人口超过四万的时候,他就将开始动手解决白马三部的问题。
  当然,红原超常规发展的内在基础,是慈善金的大量放贷,老百姓们为了获得土地、草场、农具、种籽等生产资料,付出的是十年的债务负担。
  截止十二月,包括白马院和所有治下人口在内,整个红原一共背上了七万六千两银子的长期债务,十年需要归还本息十万两。其中白马院要归还一万八千两,百姓们每个人的头上则都压着二两多银子的借款。
  赵然对现在白马院的人员构成还算初步满意,最满意的是袁灏、雷善、孟登科这一系官府出身的下属,在具体事务上都是好手。而在道门一系中,则有李知客、卢方主、左巡照等拥护自己的道士,所以在日常管理中,赵然几乎已经可以放手了,自己真正要做的,则是竖起旗帜、指明方向。
  在年终的白马院道士宴饮上,赵然正式竖起了旗帜——白马院今后和将来,所有的事务,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信力。
  为了这个目的,他专程来到松州拜见监院杜腾会。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要我的信力
  再次来到天鹤宫,见到了笑意盈盈的杜腾会,赵然直接开门见山:“松藩的信力不够,宗圣馆需要更多的信力。”
  提到宗圣馆,这就表明赵然是以宗圣馆道门行走的身份在和杜腾会提要求,这不是朋友间的闲聊,而是布道事务上的严肃谈话了。
  “宗圣馆希望天鹤宫怎么做?”
  “我听说总观从明年一月起,要放出三十个道院来,由馆阁修士出任方丈?”
  杜腾会点头:“的确如此。”
  “川省是哪两家道院?”
  “保宁府一家,都府一家,但目前玄元观正在协商,尚未最后报总观。”
  “过去的一年表明,出任方丈的馆阁修士中,凡是认真履职的,所在道院的信力值都有明显增长。我希望天鹤宫向玄元观正式申请,明年再增加一个道院,由宗圣馆修士出任方丈。”
  “可是,松藩已经有白马院了……”
  多一家道院由馆阁修士出任方丈,就意味着少一个方丈职司由天鹤宫调配,所以赵然知道杜腾会不太情愿的原因,故此直接开条件:“一切以信力为要,从今年算起,只要松藩的信力每年增长五成,连续保持三年,我答应给你一个名额,由你推荐一人入宗圣馆修行,当然,前提是具备一定资质,有没有根骨无所谓,没有根骨,宗圣馆帮他正骨。”
  杜腾会顿时大为意动,杜家上下几十口人,资质根骨齐全的不敢说能出一个,但如果只要求资质,或许真能找到一个也说不定呢?就算没有,也可以拿这个名额出去交换,想必很多人都会打破头皮抢着来吧?
  再一琢磨赵然的条件,每年信力增长五成,听上去似乎很高,但实则不然。
  嘉靖二十年、二十一年,连续两年,松藩的信力值都是三十三万左右,二十二年的时候,在增长上有了起色,不过总共也就三十八万,起步基础非常低。如果算上今年的话,只要达到五十七万即可。
  杜腾会今年耗费了大量心血,又是引入流民,又是解决部民问题,布道中取得了很大成效。再加上今年预期中白马院的高速增长,这个目标他还是有希望能够达成的。
  保持五成增长率连续增长三年的话,那么明年的目标就是八十五万,后年突破一百二十万。这原本就是他今后五年的布道目标,现在只是把五年缩短成三年而已。
  难度是有,但绝非不能做到。更何况松藩地区的人口本就超过了四十万,既然去年才三十一万人的龙安府都突破了三百万,自己没有理由拿不到一百二十万吧?
  正在思考之际,赵然又压上了一条承诺:“如果杜监院能在三年内令松藩的信力值达到两百万,宗圣馆一定拼尽全力,助杜监院登上玄元观三都之位。”
  天鹤宫监院虽说是和玄元观三都平级的职司,但毕竟只是平级,论权力之重,还是赶不上三都。更关键的是,如果能够成为玄元观的三都,就等于打开了进阶玄元观监院或者方丈的大门,可以正式窥伺这两个位子了!
  杜腾会顿感热血上头,一瞬间有些呼吸急促。
  宗圣馆能够助自己登上玄元观三都的位置么?杜腾会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道士,心中飞快回想着对方的战绩,以及风传中对方的人面和交游,当下慨然道:“为了松藩信力的腾飞,为了道门大业,松藩第二个试点道院的名额,我拿定了!”
  说完,又补充问了一句:“连续增长五成的目标,从今年算起?三年两百万信力值的目标,从明年开始算?”
  赵然一笑:“就是这么算。”
  赵然在白马院一直等到了岁末,抽空上山向龙阳祖师、赵丽娘、林大法师等前辈拜了年,然后与几位师兄弟共同守岁。
  今年的赵然不再是单独往外发送飞符拜年了,他收到了二十余份拜年飞符,包括东方礼、东方敬、陆西星、蓉娘、屠夫和沈财主、裴中泽兄妹、郭植炜、白庚、龙卿欵等等。
  相比之下,余致川收到的拜年飞符竟然比他还多,基本上都来自各地笔友,足足六十多张!整个正旦来临前的晚上,余致川眼前时不时就有白点飞过,在他欣喜无比的同时,也令赵然咋舌不已。
  赵然最开心的,是收到了两张来自遥远的北溟海的拜年飞符,一个是宋雨乔的,另一个居然是周雨墨的。
  这姑娘总算愿意跟他联系了,当真是激动得赵然情难自已啊!赵然当即回复过去,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大君山。
  周雨墨说,在北溟海的试炼结束之后就回去。
  当赵然问及什么时候试炼结束,周雨墨的答复是不知道。
  无所谓了,只要有了飞符联络方式,今后就能常常联系了,比起过去,算是有了巨大的飞跃,如今不过是暂时见不到面而已,这算事儿吗?
  蓉娘的飞符中则说,她要闭关了,正式开始冲击金丹,对此,赵然只能呵呵一笑。不过他好歹算是知道分寸,不敢把自己结丹的事情告诉蓉娘,万一这姑娘较上劲了,在闭关的时候急躁起来,岂不是害了对方?
  为了蓉娘能够顺利结丹,赵然专门将大师兄魏致真当日告诉自己的结丹经验一条一条整理出来,发给了蓉娘,同时将陆西星撰写的《金丹正就篇》也发了过去。
  蓉娘回复:“多谢啦!三个月,嗯,顶多五个月后,金丹法师蓉娘将至大君山洞天踢馆,等着接招吧!”
  除此之外,赵然还收到了龙虎山九姑娘的飞符,九姑娘告诉赵然,新一批馆阁修士履职方丈的道院名单已经公布,正式公文已经在除夕前由总观典造院下发,她报了名,准备元宵节后便去履任。
  赵然连忙恭喜一番,然后索要这批道院名单,发现名单比原先多了一家,一共三十一家,川省新列入试点的共有三家道院,一家属于都府,一家属于保宁府,另外一家便是松藩的小河县龟寿院。
  拿着这份道院名单,赵然紧紧握了握拳,然后开始思索派往龟寿院履任方丈的人选。想了想去,赵然将目光投向了问情谷。当然,一切还需等天鹤宫接到正式公文后再说。


第一百三十章 两份公文
  身为一名有责任心的道士,赵然每年的新年都与休沐无缘,守岁完毕之后,便立刻返回白马院,连续主持四场斋醮。
  在主持斋醮的同时,他收到了两份公文。
  其一是嘉靖二十三年《信力簿》,赵然迫不及待的翻到四川一篇。川省全年信力总值达到六千两百零七万圭,在大明各省排名上升一位,达到了第八。
  再看龙安府,全年信力总值达到三百一十五万圭,排名同样上升一位,列在第十,比人数多出一倍的潼川府只少五十万圭。其中,谷阳县一县便达到一百五十万圭,占了整个龙安府四成还多。
  赵然最关注的,还是排名全省最末的松藩。松藩的信力总值比去年增长五成多,从三十八万圭上升到了五十八万圭,增速相当可观。
  再翻各县院排名,在松藩四县中,排第一的是松藩县,包括了天鹤宫和飞龙院,排在第二位的是永镇县灵蛇院,后面两位分别是红原特别布道区白马院和小河县龟寿院。
  白马院嘉靖二十年的信力是一万九千圭,嘉靖二十一年为两万零三百圭。嘉靖二十二年十一月,赵然就任白马院方丈,当年信力值上升到两万三千圭。
  嘉靖二十三年,白马院信力值暴增至十三万八千七百圭,足足涨了六倍多!其中的三月份是增长最速的月份,赵然记得很清楚,当月就超过了去年全年,引得总观九州阁专门下文查证。
  就在这一年,白马院实现了信力值的跨越式发展,直接从整个松藩的最末一名,弯道超车,越过了原来排名第三的小河龟寿院,比龟寿院多出三万六千圭。整个松藩增长的二十万圭里,白马院贡献了十一万五千圭,占比超过一半。
  站在宗圣馆的角度算账,这五十八万圭信力值,宗圣馆可以使用的份额是三十四万八千圭,可以为四名黄冠授箓,或者给九名羽士授箓,又或者给十九名道士授箓。
  每年公布的《信力簿》是赵然最爱看的公文,他此刻一页一页的翻阅,一行一行的盘算,当真是乐趣无穷。
  不过,等看完松藩和白马院信力情况后,再重新回过头来翻阅各省信力,好心情就被打磨下去了不少。
  大明总信力值与二十二年相比,不仅没有增长,反而减少了六千三百万,总值十二亿两千万。虽说二十二年时,围杀佛门高僧玄慈、张老道飞升两件大事激发了不少信力增长,但赵然再拿二十一年的数据来比对,刨除了这两件事引发的大概五千一百万增长后,依旧减少了一千两百万。
  赵然发现,减少的主要是南直隶、浙江、湖广、河南,这令他感到了一丝忧虑。
  第二份公文,便是除夕时,龙虎山的九姑娘向他透露的新一批试点道院名录,松藩小河县龟寿院赫然在列。
  按照总观颁布的《馆阁修士入十方丛林诏》的要求,被列入名录的道院,其方丈职司应由所在州府的馆阁中,选派一名黄冠以上修士担任,因此,小河县龟寿院的方丈,将由宗圣馆修士中选派。
  赵然是宗圣馆的道门行走,肩负着与天鹤宫联络的职责,故此在公文之后,另附着天鹤宫发给他的书函,请宗圣馆选派方丈。
  宗圣馆的修士是什么情况,赵然心里跟明镜一般,楼观派这边,大师兄是大法师,将来去天鹤宫任方丈可以考虑,龟寿院级别有点低;二师兄余致川马上要闭关冲金丹了,而且以他的性情,同样不适合;三师兄骆致清一门心思都在修炼和斗法上,让他去龟寿院主持斋醮科仪,一来不会,二来就算会他也不愿意,去了等于白瞎了这个职司。
  至于曲凤和,现在才道士境,今年准备冲击羽士,还是等他入了黄冠再说吧。
  故此,赵然年前去找杜腾会要这个方丈,其实他的眼睛是盯着问情宗一脉的,大师姐郑雨彤二十七岁便入了黄冠,说起来也是当年华云馆中进境极快的明日之花,只是奈何天不遂人愿,这朵当年的明日之花今年已满四十,却至今徘徊在金丹的边缘,不得其门而入。
  问情谷排行第五的周雨墨三年前才二十四岁就入了金丹,排行第四的宋玉桥也在去年满三十一岁的时候入了金丹,她这个做大师姐的内心是如何苦闷,可想而知。
  在赵然看来,郑师姐天份肯定是有的,不然不可能当年被期许为问情谷的下一代接班人。至于为何修行停滞那么久,连续两次闭关冲境均告失败,除了金丹本身就极难破境外,恐怕也与林大法师的传法有关。
  既然修行的是五情诀,整天闷在山门之中,不去历情,如何能够做到绝情?说白了,连情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去“绝”的?
  从周雨墨和宋雨乔的反面例子也可证明,这两位经常出来闯荡的都相继结丹成功,一个是被赵然破了身之后,一个是去兴庆见成安遭受挫折之后。
  至于曹、庄两位也经历了情事,但为何至今还是羽士,赵然只能表示,他没摸过这两位的根骨,想必是受限于此吧。
  但如今却有了一个好机会,可以将郑雨彤拉出来历练红尘,能不能历情赵然不知道,至少比在山中清修来得好吧?
  这就是赵然听九姑娘说,可以由坤道担任十方丛林方丈后的第一想法,九姑娘都能去,为何郑雨彤就不能去?
  过了元宵之后,赵然在给白马院道门一系的道士们轮休的同时,也给自己放了半个月的假,他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可不能只盯着红原这一亩三分地。
  首先当然是回大君山劝说郑雨彤。
  赵然将事务交待给了袁灏,便离开了白马院,向大君山赶去,照例是不用南归道人接送的,因为他要顺道体察民情。
  赵然莫名间想起来了,似乎有一阵子没见到白鹤了,连续几次想启用白鹤,却都召唤不出来,也不知她神神秘秘在干些什么。
  离城向南走了二十里路,经过百花坡的时候,赵然被一块灰石头绊了个跟头,好悬没吃了一嘴土!
  他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怔怔良久,脸上阴晴不定。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占卜
  身为金丹修士,竟然被一块灰不溜秋、毫不起眼的石头绊了一脚,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这是倒了几辈子的大霉才可能出如此大丑?贫道的九天玄龙大禁术第三层不是号称幸运光环吗?这运道都加哪儿去了?
  琢磨来琢磨去,他心底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想用梅花易数占卦,无所谓占什么,就是想占卦。
  这个念头一起,赵然拼命就想压制下去,占一卦就要折寿三五刻,平均算下来半个时辰,自己不过一个金丹法师,能有多少“半个时辰”可供挥霍?
  而且这要是万一搞大发了,折寿三五日,那可就太亏了!
  可占卦的念头一起,就没那么容易压制了,反而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克制。
  好吧,从心从心,修道要从心,半个时辰而已,少活一天就可以占卦十多二十次,其实算下来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就占一次?
  想到这里,赵然忍不住了,脚踏罡步,手中掐诀,心中开始默算。
  年月日总数除八,加时辰再除八,之后再除六,同时,赵然设置参数,开天眼,加入此间天地气机流动的方位,对应八卦和九门,得了个风水涣,上九,涣其血去逖出,无咎。象曰:涣其血,远害矣。
  卦的意思是有血光之灾,赶紧跑!
  赵然立马吓了一跳,但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卦象太过模棱两可,没说是谁有血光之灾,也没说往哪儿跑等等具体问题,这不是用梅花易数占卦的最终结果,真正的梅花易数可是极其精准而具象的。
  应该是设置的参数不够?
  想来想去,赵然加了一条,把绊倒自己的灰色石头也加入进来,石为土、灰属乾,两个参数加进去重算,终于得出来一个古怪的结果。
  有灰衣男子酉时七刻死于阳山之下!
  左思右想,又看了看自己所穿的青色道袍,赵然确定和自己不相干,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也大为懊悔。
  梅花易数看来还真是如同龙阳祖师所说,结果与卦象明显不符。自己被石头绊了一脚,占出来的却是某人死于阳山之下,两者之间毫无关联,堪称莫名其妙。
  赵然摇了摇头,简直是白费了自己半个时辰的寿元啊,却不知阳山是哪座山?又或者是某座山的阳面?
  记得龙阳祖师说,梅花易数神准的诀窍是因为自己参与卦象之中,说得夸张一点,自己的这一算,恐怕是某人死在阳山之下的一个重要原因,想起来还挺愧疚的……
  赵然一度生起了将自己的姓氏、八字、门派、功法等参数全方位加入梅花易数中演算的念头,看看能不能救这个灰衣人一命,但念头一起,就被自家强压了下去。
  真把自己全方位算进去,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折寿三五个月?甚至折寿三五年?哪怕只是折寿三五日,那也受不了啊。更恐怖的,万一自己不小心把人救了,这算不算违背天机?如果算是违背了天机,折寿三五十年,岂不是把自己算死了?
  不过赵然还是多存了一个心眼儿,既然第一次占卦时说有血光之灾,应该远遁,那就等一等算了,总之这里是大草原,附近也没有山,无论如何与“阳山”没什么关系,某人就算死,也赖不到自己头上。
  现在正是酉时七刻,躲过这一刻钟,自己再回大君山就是。
  这处草场上有一户党项牧民家,是仁多家的一位长辈,今年三月份置换草场的时候,保忠还来求过自己,说想帮这位长辈置换这一带的草场。
  这老头与老伴两口子相依为命,老伴又瘫痪在床,连赵然也没有办法医治,故此按照病困家庭的原则,同意了保忠的请求,将老两口安置在这里,还多给配售了五十亩草场。
  赵然在白马院和大君山之间来往的时候,只要不忙,就经常到这一户牧民家中坐坐,也算是下个基层,了解最底层老百姓心声的机会。
  “阿奇老叔,贫道又来了……”隔着老远,赵然就笑着喊了一句。
  往常这个时候,老头就会从毡包里出来,笑呵呵的将赵然请进来,喝一碗茶,闲谈片刻,家养的那条黑狗也会汪汪着扑上来,狂舔赵然的手掌。
  可今日毡包里却很安静,既没有老头,也没有黑狗,赵然的感知中,毡包内连瘫痪的老婶子的气息都不在。
  走近毡包,旁边的羊圈中,慈善金贷款购买的那三十多只羊正安静的坐卧其中,没有丝毫异样。大车架子同样搁置在羊圈外,拉车的癞毛黄牛正在安详的吃草。
  有点诡异啊!赵然打开了天眼,彻查此处天地气机的扰动,过了片刻,缓缓掀开了毡帘……
  ……
  小武掐着老妇人的脖子,将她轻轻放倒,顺手合上了她的眼睛,老妇人的身旁,躺着的是已经死去的仁多阿奇。
  屋外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头掀开毡帘又看了两眼,口中催促:“快一些!”
  小武轻笑:“着什么急?”
  一条黑狗忽然从羊圈中冲了出来,向着拄杖的老头狂吠不止,老头手指点出,一缕毒烟钻入狗鼻之中,黑狗当场委顿于地,呜咽着挣扎了几下,一命呜呼。
  小武轻叹:“可惜了这锅狗肉。”抬脚将黑狗尸体也踢进了毡包。
  出来之后,望着天上流过的白云,小武道:“今年冬天没有下雪。”
  老头却没心思跟他谈论这些,只是道:“此间事了,我该走了,你办完事后还回白马部么?”
  小武摇头:“藏了两年,也耽搁了我两年,不想再回去了,打算换一个地方,换个有灵气的地方,好好把我的金丹淬炼一下。”
  “准备去哪儿?”
  “你不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不是什么好事么?”
  “呵呵,”老头干笑了两声,道:“随你意吧,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对头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你自己警醒一些。”
  小武道:“一个黄冠而已,你还担心我杀不了他?”
  老头道:“当年就应该杀了他的,我们的目标都选错了,谁想他能惹出那么多事情来……那我就先走了。”
  小武问:“你去哪儿?”
  “回山里去。”
  “别回去了。”
  “嗯?”老头身子一颤,猛然转过身来,额头青筋暴起,满脸狰狞:“你……”
  小武手指一勾,一蓬金针自老头身上飞回,在空中汇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落在小武掌中。
  金针在老头腹间留下数十个细小穿透的针孔,各处针孔中火焰在疯狂燃烧,将老头的气海烧成了虚无。
  小武极为诚恳的向老头道歉:“对不住了,明三,这是上头的吩咐。”
  老头不敢置信的盯着小武,艰难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武叹了口气:“我也刚知道你是明三,但是似乎上头早就知道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个意外
  小武重新清理了毡包,拭去各处痕迹,查看了一圈,感觉很是满意,于是坐了下来,将头上密密麻麻的小辫子解开,重新梳理成道髻,梳理完之后又略感不太满意,可惜身上没带着金汞药水,无法将这黑色洗去。
  结了个庄子巾后,从储物囊中取出一身灰色的道袍,仔仔细细穿上。
  再将脖子上挂着的狼牙骨环、耳垂上穿着的铜环、手腕上戴着的红绳摘下,和换下来的羊皮坎肩、老头的尸首扔作一堆,吐出丹火将其融成一团拳头大小的灰土。掌中发力,再将这团灰土继续压缩成硬邦邦的坚土,看上去与一块灰石头没什么分别。
  走出毡包,抡圆了胳膊,将灰石头向着远处抛了出去,直抛出二里多地去,这才满意的搓了搓手,转回毡包之中,坐在了角落里。
  同时手中卷起一道旋风,将老头留下的最后那股微弱的血腥味驱散。不多时,整个人便融入了昏暗的光线中,看上去和一堆杂物也没什么区别。
  小武安静的躲在阴影中,掌中握着匣子,金丹修为的感知蔓延向四周,直铺出半里地去,将感知内的一草一木、一鸟一虫尽数纳于心中。
  等做完这一票,就可以离开该死的松藩,去南方的海岛上逍遥两年,听说那里许多海岛灵气都极为浓郁,正合自己闭关破境之用。等自己入了大法师境,总观的通缉令撤去,便可回家了。
  正遥想之际,小武听见了脚步声,掌中的匣子轻轻一颤,十张聚灵符逐一亮起,将启动金匣所需的灵力灌注其中。
  匣名“幽府金针匣”,乃是当年故去的老师传下来的法宝,匣子开启,即与人之幽府相通,金针发出之时,便是入敌人幽府之刻,沿幽府直入气海,将气海焚烧成灰,不入炼师境万万难防。
  只可惜这法宝需要十张聚灵符才能使用一次,刚才为了杀已入大法师境的老头,已经用了一次,以他的身家,也只能再使用一次。不过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以幽府金针匣偷袭对手,这体现了小武对一个区区黄冠的极高重视,若是旁的黄冠,他自家的飞刀便足矣。
  就听外面有人喊了句:“阿奇老叔,贫道又来了……”
  为了今天,小武足足准备了一年,他走遍了红原的山山水水,探查了数十条大大小小的路线,多次前往白马院上香,远远跟随着赵致然在白马院和大君山之间往返过不知几回。
  他甚至知道赵致然斗赢过龙虎山子弟王梧森,越境击败过灵墟阁子弟杜星衍,虽然在早入了金丹的小武看来,不过是菜鸡互啄,但至少说明,赵然不是普通修士,是有绝活的,听说他的绝活叫做月鸣幻境阵。
  赵致然只是个黄冠,但小武却将他看成了同境的对手,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能在张大真人飞升前与他老人家朝夕相处的人,能是个简单的黄冠么?张大真人只要随便传他两句功法,手指头里随便漏那么一两件法宝,就足以让人慎重对待了。
  他不止一次听过赵致然向百姓布道时的讲话,声音熟悉之极,毡包外赵致然这句话一喊,小武的嘴角就露出了微笑——不枉自己一年的苦功,果然来了!
  当赵然掀开毡帘的时候,小武手指一颤,正要掐诀发动幽府金针,却又强行忍了下来,他忽然想看一下赵然见到阿奇老叔两口子尸体时的样子,很想看,非常想看,这个念头产生得如此强烈,令他完全抑制不住,那一定很有趣!
  等他看完再杀!
  小武看着赵然走到两具尸体面前,见到了他脸上极为震惊的表情,这一刻,小武感到无比的满足,似乎自己这一年的辛苦都有了回报,他激动得几乎无法呼吸!
  心愿已了,小武准备发针了……
  毡包内猛然暗了下来,乾坤颠倒之间,“叮咛”一声清脆的鸣响,黑漆漆的夜空中升起了一道月亮……
  小武暗道不好,手上掐诀,就要将金针发出,却猛觉脑海中一疼,手诀便被打断。接二连三的疼痛在脑海中炸起,疼得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发动幽府金针匣的手诀并不复杂,但简单法诀却无论如何都掐不出来,他也极为干脆,手指一滑,收起幽府金针匣,改换自家炼了十年的飞刀。
  对方这道神识攻击并不足以致命,拼着挨上几次,以飞刀破阵就是,左右不过是个黄冠!而自己,是已入金丹多年,即将闭关冲击大法师的高手!
  飞刀在指尖绕了两圈,攒足法力正要发出,忽听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亲爱的陌生道友,你好,欢迎来到风景如画的大君山,我是你的知心好友赵致然……”
  这道声音在空旷的夜空中反复回响,伴随着持续不断的神识冲击,简直令人无法忍受,连指尖的飞刀似乎都要控制不住了。
  小武被这道声音聊得心烦意乱,胸口发闷,好一阵头晕眼花。可他毕竟在金丹巅峰上,法力雄浑,咬着牙硬挺了下来,居然没有躺下。
  黑暗中传来一句:“咦,很厉害啊!”话音刚落,小武感到身边忽然传来巨大的撕扯力,这道力量围在他身边越转越快,数息间便形成疯狂的法力风暴,竟似将周边的空间都要撕裂!
  说起来慢,动起手来却极快,小武从被拉入赵然的月鸣幻境八卦阵开始,在法阵效果的强力加持下,连连遭受脑残术、忽悠神通、九宫梅花符阵一波紧随一波的狂猛摧残,前后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尤其最后九宫梅花符阵的使用,更是令小武心底升起了一股绝望的情绪,只觉其威力沛然莫御,完全无法抗拒。
  交手至此,在他倒下的时候,甚至连一招都没来得及发出去。而出手的赵然,连敌人是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
  堂堂金丹巅峰,就这么憋屈的败了,他脑中闪过两个意识:
  一是:“赵致然已入金丹却不去受箓,当真狡诈到了极点!”
  二是:“明明是我设伏偷袭,为何成了他偷袭我,他是怎么知道的?”
  倒下的瞬间,小武使出了最后的保命手段——七阶玉景通天符。
  月鸣幻境八卦阵中闪过波光粼粼,如同在水底一般,紧接着,波光缩紧,将小武包裹在其中,于混乱间认准法阵生门,嗖的一下蹿了出去。
  赵然吃了一惊,这可是龙阳祖师修补过的法阵,八门颠倒,高深莫测,对手使的是什么符,居然就这么逃了出去,当真了得!
  他连忙收了幻阵,追到外面,就见包裹着对手的波光远远划过天际,竟然瞬间已至十几里外!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逻辑关系
  十五里外,一头雄鹿正趴在一只大蜘蛛上,挺胯冲刺。
  大蜘蛛翘着圆臀,四只前爪拄着脑袋,哼哼唧唧道:“从沼泽出来,还没到大君山,这一路上已经七次了,我就不明白了,雨阳,你哪来那么强的念头?”
  雄鹿喘着气道:“我的乖乖小盘丝,莫非你不喜欢?你居然还有力气抱怨,看来我得用到第三层功法……”
  大蜘蛛媚笑道:“喜欢!不行了,实在没力气了……想起一句诗,侍儿……嗯……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恩泽时。”
  雄鹿问:“你说的啥子嘛?什么屎不屎的?骂人做啥子咩?”
  大蜘蛛暗骂:“粗鄙!不过这器具却当真受用得紧。”
  这两位正是灵鹿雨阳仙人、灵蛛盘丝大仙。
  盘丝大仙自从撞见雨夜杀人事件后,渐渐明白过来,感到很是后怕,便打算远走高飞,总之务必离开商洛山、甚至离开陕西才好。
  她先是一口气向北行了数百里,深感北方太过寂寞,日子过得很是清冷,兼且没有最爱的《君山笔记》看,熬了半个月实在耐不住了,干脆壮着胆子南下。商洛山她是不敢回了,便干脆来到往返过多次的松藩。
  盘丝大仙和雨阳仙人是早就认识的,但盘丝大仙始终绷着不假辞色,雨阳仙人便一直没有得手,只能暗自垂涎。此刻盘丝大仙颠沛流离,便干脆去寻雨阳仙人。一个是无家可归女,一个是有房多金郎,相见之后自是半推半就,滚做了一团。
  昨日,雨阳仙人接到南归道人送来的书信,是大君山洞天总管蟾宫仙子发出的指令,让他过来大君山拜见赵行走。雨阳仙人不敢怠慢,带上正好想去看新一期《君山笔记》的盘丝大仙,向着大君山赶来。
  奈何刚凑到一起的两妖正处于干柴烈火期,短短不到二百里路,竟然连滚七次,现在还在路上双修炼器。
  正炼得欢畅之际,两妖同时抬头向天上望去,就见一道光华闪耀着自天边飞来,径直砸向两人炼器之处。
  两妖骇了一跳,盘丝大仙一边拼命扭动圆臀想要摆脱出来,一边喊道:“要死了要死了,快快快!”
  雨阳仙人喝道:“你个小妖精,且受住了,待本大仙扫了这玩意,再来让你舒爽到死!”
  说时迟那时快,雨阳仙人后退两步,腰间一振,适才炼了许久的法器陡然变大,涨至七八丈高,如山一般迎着砸过来的光华猛扫了上去。
  只听一声爆响炸起,这道光华当场被雨阳仙人硕大无朋的法器击中,沿着刚才的轨迹又倒飞了回去。
  赵然刚追出没几步,就见紧裹着对手的波光又从天边倒飞回来,轰的砸在他身旁三丈外,在地上砸出一个六尺深的坑来。再向坑中望去时,波光已经震散,冒着缕缕青烟,和自己交手之人整个身子都散了架,如同一滩烂泥般堆在坑里,早已分辨不出人形。
  赵然从储物扳指中找了根佛门法器禅杖,伸到坑里,将散了架的尸身挑了出来,无论如何是看不出来路了,只依稀辨认出满是鲜血肉浆的衣服似乎是灰色的底袍。
  灰衣之人死于阳山之下?莫非说的便是这位?可这里并没有山啊,到底怎么回事呢?赵然百思不得其解。
  在这死尸身上吊着个皮囊,赵然顺手取了出来,花费片刻功夫破入,发现是个普通的储物法器,也就和老师给自己的那个小储物法器差不多,空间并不大。
  将储物法囊中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里面是一堆散碎的金锭银块,估摸着也就百八十两。除此之外,还有一柄短刀、一个金匣,以及乱七八糟几十张从一阶到四阶的各色符箓。另外就是几瓶养心丹之类补充法力、恢复精神的灵丹。
  找来找去,也没找到能够表明这厮身份的物件。
  此人为何要杀仁多阿奇?赵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返回毡包中仔细寻找,同样没有任何线索。
  难道说,他是来杀自己的么?可为何自己进去的时候,他又不先动手呢?更何况,自己原本也没打算过来,从今天的事态发展来看,明显和自己无关。
  看着阿奇老叔两口子的尸体,赵然不禁叹了口气,就地挖了个坑,将这老两口草草掩埋。回头还是要知会一下仁多家,让保忠过来重新安置老人家的遗体才是。
  想到这么一个老实的牧民被人杀了,想到前不久自己才和老人家一起畅谈红原的发展前景,赵然心中涌过一阵伤感。
  那厮的东西先收了,瞧品质,那柄短刀是件高阶法器,但却没有任何标识,而那些符箓,尤其是其中的三张四阶法符,价值都不菲,就是不知那金匣子是什么物件。可惜杀人夺宝的事情在道门执掌的天下是干不了的,更何况还牵扯到谋杀案。
  找了个袋子,将凶手那摊碎肉装起来,一并扔到储物囊中,赵然起行,天晚的时候,终于赶回了大君山。
  赵然先来到问情谷,向谷外执事的俗家坤道吩咐,说是请郑雨彤出来相见,那坤道也知晓如今的宗圣馆大部分事务是由眼前这个楼观二代小师弟说了算,不敢再如以前那般让其在谷外等候,连忙将赵然请入谷中,就坐于亭中奉茶。
  赵然一边品尝着问情谷坤道们调的蜜茶,一边思索着今天傍晚的事情,再次浮出疑问,堂堂金丹法师,为何要去杀两个普普通通的凡俗老人。还是说目标真是自己?可若是自己,他为何又要去阿奇老叔家杀人?若非自己临时起意打算过去歇一歇,两人是压根儿不会碰面的。
  同时,令他头疼无比的是,这个金丹凶手的死,是因为自己用了梅花易数去算,才算死的呢,还是真是因缘巧合,被自己撞破才死的?
  从头开始缕清脉络,自己无意间被石头绊倒,于是卜卦,卜出凶手死于阳山之下的结果,于是生起了去阿奇老叔家暂时避让血光之灾的心思,因此而撞破凶手杀人,继而将之杀死。由此反推,如果自己没有卜卦,就不会导致凶手死亡,那么就不存在卦象的结果?
  又或者凶手其实已经注定死亡,只不过被自己无意间撞破后换了个死法,没有死在阳山之下,而是死在了自己面前?
  这里面的逻辑关系还真是伤脑筋啊……
  另外,赵然还想起一个问题,凶手逃生所用的那张法符到底是什么?在自己看过的法符道书中,似乎没有相关施法特征的记载。若是知道就好了,一定学上一学,能从自己的幻阵中自行找到生门从而闯出来,当真是了不起。
  不过此符似乎也有弱点,就是逃生之时不择方位,有一定几率飞回原地,因此炼制的时候必须从符文原理上开始入手,争取做一些改进。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方丈短训班
  就这么胡思乱想间,郑雨彤来到了亭中和赵然相见。
  “致然师弟有什么事么?”
  “郑师姐好!是这样的,去年的天下信力簿已经公布了,我仔细看了一下,咱们松藩排在州府一级中的川省倒数第一,天下倒数第二。其实以我看来,也算是倒数第一了,毕竟福建那个东番府孤悬海外,开化之民不过数万,比一个县也强不到哪儿去。”
  “那到底是多少呢?”
  “五十八万,已经比去年增长了五成了!按照九州阁的信力分配原则,咱们今年可用来授箓的信力只有三十四万多。”
  郑雨彤也皱眉了:“连给金丹授箓都不够。”
  赵然一拍大腿:“说得是啊!师弟我忝为道门行走,实在愧对同门啊。”
  郑雨彤安慰道:“这也不怪师弟,毕竟咱们刚来,只需加大力气整治,过上几年想必就好了。”
  “师姐此言当为正理!故此师弟我左思右想,到底应该怎么整治才好呢?本来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但却有人提醒了我。师姐还记得去年九月来咱们洞天做客的龙虎山九姑娘么?”
  “那个穿大红道袍的?”
  “就是她,我记得她当时曾经说,凡是馆阁修士担任方丈的道院,去年信力都有不小的增长。于是我在信力簿上作了比对,发现果然如此。”
  “师弟的意思是?”
  “我如今已是红原白马院的方丈,以我的体会,修士任方丈的确是很有用的,故此今年我又向总观申请,将小河县龟寿院也争取到了试点名额。”说到这里,赵然极为诚恳道:“师姐,这个名额是我专门给你要的,我希望你能帮帮我,帮帮宗圣馆。”
  郑雨彤吃了一惊:“可我是坤道……”
  “真师堂的杨真人和周真人都是坤道,正是她们两位发话,总观才决定,今年的试点县院方丈里,配备的坤道不少于三名。”
  赵然将公文取出,递给郑雨彤:“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另外,那位九姑娘除夕时飞符告诉我,她将履任安仁县方丈。”
  郑雨彤顿时感受到了思想上的冲击,既觉得此事有些过于匪夷所思,怕是会引起闲言碎语,又觉得似乎很有意思,相当好奇,一时间迟疑不决。
  赵然开动着忽悠神通,继续鼓动:“师姐,这可是于公于私都大有好处的事。于公,是为宗圣馆信力的增长,于私,也是为了师姐的修行考虑。”
  郑雨彤心中一动,认真倾听着赵然这个刚结丹的先行者接下来的言语。
  “师姐,我只说两点,头一个,为何道门各家馆阁要设立道门行走这个职司?第二,为何经常外出的周师妹和宋师姐先后结丹?”
  郑雨彤眼睫毛眨了眨,心中大起波澜。
  只听赵然续道:“若非宗圣馆新立,道门行走实在没太多事情可做,否则早就请师姐行走松藩了。可如今想请师姐出任的道院方丈是真能发挥大用场的,为了拿到这个职司,师弟我可是费尽了心思……”
  郑雨彤打断道:“别说了,我去就是了,问题是,去了以后我应该怎么做?”
  赵然击掌赞道:“师姐大局意识很强,实在是宗圣馆之福!其实这个方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容易!师姐就记住一句口诀: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什么意思?”
  “以信力的增长为中心,坚持道门的领导,坚持做好斋醮科仪。”
  郑雨彤想了想,面露难色:“明白是明白了,但斋醮科仪,记得入道前是学过的,可是那么多年没用过,几乎忘了……”
  没办法,这就是道门存在的现实问题。不会道法的十方丛林俗道们精通科仪,但那是花架子,没实际用场;能令科仪发挥作用的馆阁修士们,又早就将其荒废了。
  如诸蒙、赵然这等精通科仪的修士,已经不多了,故此才会出现很多试点道院方丈职司空缺的情况——既不愿也不会,怎么去?
  赵然有心理准备,便在问情谷开设了一个短期培训班,将各种年节常用的、最能令信众们热血激动或者心生敬畏的、既方便又实用的科仪挑了出来,大概十五、六个,简单整理出来,开始进行突击培训,以求令她尽快重新拣起来。培训期间,颇感好奇的曹庄两位也过来旁听,被赵然生动有趣的讲课引得兴趣盎然,赵然也乐得多两位学生,于是倾囊相授。
  毕竟是修士,记忆力和领悟力都比常人强得多,七天之后,郑雨彤便将这十多个科仪演练得滚瓜烂熟,于是赵然宣布,郑师姐的短训班结业!
  作为松藩的道门行走,赵然在对郑雨彤进行短训的同时,也在处理阿奇老叔被杀一案的手尾,这件事情毕竟牵涉修士,故此处置权在他这里。
  让方堂将阿奇老叔两口子尸体挖出来,连同那堆凶手的尸体肉浆重新检验记档,并形成卷宗之后,赵然将其报备玉皇阁,玉皇阁派了个人过来了解案情。此人是玉皇阁炼师云腾谟的师弟,名叫华腾明,今年五十多岁了,才入的金丹,属于修行上没什么前途的一类修士,他也是眼看进境无望,便息了苦修的心思,跟着师兄入了东极阁,作为东极阁常驻川省的一员,为道门尽点余力。
  凶手储物法器中的一应物件都存放在了宗圣馆的库房中,华腾明来了之后验看一番,又和赵然前往事发地,在赵然对案件的叙述中勘察了一遍凶案现场。华腾明在毡包内外打了不少卫道符,但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卫道符所能观测到的法力波动非常微弱,几乎查不到更多的迹象。
  陪着华腾明转了半天,赵然见了他查证的手段后便知,此人怕是看不出什么来的。结果如同赵然所料,他自己都没查出来,这位东极阁的新手更是一头雾水。
  关心下属的东方礼也随同华腾明一起来到宗圣馆,案件由华腾明主办,他则从旁协助。临走的时候,见案件没有进展,东方礼建议将那方金匣收走,将查案的重点放在这方金匣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这桩莫名其妙的凶杀案暂时没有告破,只是被东极阁收录备案,当然,其实是在玉皇阁备案。其后,玉皇阁便依据案情向全省道馆发出协查令,寻找此案的线索。


第一百三十五章 联合调查组(上)
  大师兄魏致真将赵然找了过去道:“看来松藩也不太平,不如这两年让三师弟陪在你身边,随时看护着?”
  赵然犹豫片刻,摇头道:“这样的话,太耽搁三师兄的修行了,不妥。”
  魏致真又道:“总之无论如何,你要带点人手在身边,我跟蟾宫仙子说说,让她调配人手。”
  魏致真直接出手干预,找到蟾宫仙子,让蟾宫仙子调配灵妖看护赵然。
  本着不惊世骇俗而影响赵然日常生活和做事、不干扰大君山洞天正常事务的原则,南归道人和申姜子便被选上,从此以后跟随在赵然身边护卫。一个在天上随时飞着,一个则在赵然周围三里内等候,两只灵妖相互配合,能令赵然的安全系数大增。
  赵然问蟾宫仙子:“仙子不是说让盘踞沼泽的雨阳过来见我么?咱们快一些,跟他交代几句话就好,我还要下山,很多事情要处置。”
  蟾宫仙子撇了撇小嘴:“下次再说吧,本宫让那头淫鹿先回去了,他受了点伤。”
  赵然好奇:“嗯?受伤?和谁斗法了?还是说你们几个揍了他?仙子,宗圣馆初立,对于臣服者,还是要宽容一些……”
  蟾宫仙子小爪子捂着脸,嫌弃道:“他受的那伤……噫!好恶心,不提也罢!”
  赵然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二月初一,赵然将郑雨彤送至小河县龟寿院,站在杜腾会的身旁,看着她公推升座。在升座仪典上,郑雨彤当场起了个科仪,白日显圣,当即轰动了整个龟寿院及前来观礼的各方贺客,赵然知道,她这方丈的位子算是初步坐稳了。
  二月底,距百花坡凶案发生后的一个月,就在赵然以为这件事情将要不了了之的时候,东极阁李钧阳天师亲自带队,包括东极阁邱长老、东极阁常驻玉皇阁的云腾谟、华腾明、三清阁卓长老、三清阁西堂堂主东方礼,一行六人来到松藩。
  赵然接到消息,连忙赶去宗圣馆接驾,和魏致真一起,陪着东极阁、三清阁联合专案组再次开始了凶案的审查。
  见这些高道趴在堆积着证物、卷宗的桌上翻阅、查找,赵然将东方礼拉到一边,问:“礼师兄,怎么又开始查了?是有线索了么?”
  东方礼道:“这件案子原本很难侦破,上个月我和华师叔过来查案的时候,没有发现凶犯动手的证据,所以我们当时推测,凶犯不是要杀你。”
  赵然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东方礼似笑非笑:“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怀疑,你才是凶犯的目标,他是为了杀你才埋伏在党项人阿奇的毡包里。至于为什么他没有出手……我们不得而知,也可能你的斗法实力很强,凶犯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赵然道:“礼师兄别开玩笑,呵呵……那现在为何又怀疑是对着我来的?”
  东方礼道:“问题就在我们拿回去的那方金匣上,有人认出来了。东极阁将金匣的样子描绘成图,发往各省,被关圣阁的景大炼师认出来了。”
  关圣阁是主掌贵州的馆阁,其中有一位长老姓景,大炼师境界,出身于思南府崇德馆,是景氏一门的偏支。这位景大炼师见了图形之后觉得眼熟,便忙向崇德馆求证,当即惊动了崇德馆大长老景云逸。
  两位大炼师赶至庐山亲眼过目,证实了这方金匣的来历,此匣名为“幽府金针匣”,是失踪的景致武老师当年随身使用的法宝。景致摩的案子是东极阁挂了号的大案,于是东极阁会同三清阁,两阁一道组成专案组,前来松藩查案。
  “这么说,很有可能,死的凶犯就是景致武?”
  “说不好,只能说与景致武有关。或许的确是景致武,又或许景致武也是死于此人之手,一切都要待查。”
  赵然看了看专案组,问:“怎么不见景家的人?”
  东方礼道:“暂时不让他们介入,这是办案的规矩。不过崇德馆随时待命,等候我们召唤。”
  因为有了侦破方向,那柄没有标识的短刀也被列入重要证据,由云腾谟携带,前往崇德馆求证,经过证实,这柄短刀很有可能是景致武失踪前所用。
  虽然短刀这一证物同样存在景致武被人杀害夺宝的可能性,但案情的进展越来越清晰的表明,凶犯是景致武本人的可能性相当大了。
  案卷和证物重新翻检完毕,赵然再次带着专案组一行来到事发地,原原本本讲述了当时的经过。这一次的讲述,在东极阁李真人和邱长老的不停追问下,比上一次要严谨得多,也细致得多,几乎完整的重现了当日的场景。
  听完之后,邱长老就问:“致然刚才说,你是准备直奔大君山而回的,那你为什么又去毡包看望阿奇?”
  赵然答:“也是灵机一动吧,主要是平时也经常去他那里了解一下民情民意。”
  邱长老不满意这个回答,继续追问:“为什么会灵机一动?有没有什么事情促成你想去阿奇的毡包?好好想想,见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这一点很重要,不可漏过。”
  赵然有点冒汗了,梅花易数是他学自龙阳祖师的本事,龙阳祖师叮嘱他不要随便乱说,他自己也觉得这门本事有点玄,本能的不太想提及,故此上回华腾明来查案的时候,既没有问过,他自己也不想往这上面扯——因为直到现在,他也分不清楚,凶犯的死亡和他的演算之间是主动还是被动的关系。
  但在邱长老的追问下,他想不说也不行了,只得道:“是因为我用梅花易数占卦了,得出来的结论不太好,所以打算延迟片刻回山,躲过这个时间点。”
  邱长老愣了愣:“梅花易数?”
  李钧阳也大为好奇:“致然,你从哪里学的梅花易数?你和铁冠祖师是什么关系?”
  赵然无奈道:“铁冠祖师我倒是见过,但没怎么和他老人家说过话。梅花易数我是从龙阳祖师那里学来的。”逼到这个份上,他只得将龙阳祖师招了,想必祖师会谅解他的吧?
  李钧阳若有所思,道:“梅花易数极为高明,能学通、学会的修士极少,致然这是很有天赋了。不过听说这门道术很伤寿元,致然今后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的好。”
  赵然忙道:“多谢李天师,我平常也是不怎么用的,只是那天心血来潮,忽然用上了。”
  邱长老抓住赵然话里关键,问:“什么心血来潮?致然说清楚,此事关系重大,言语间不可有遮遮掩掩。”
  赵然再次冒汗:“是是是。嗯,我想想怎么说……起因是这样,我走在路上的时候,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就此心血来潮,忍不住占了一卦。”于是将所占的卦象也交待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联合调查组(下)
  赵然把梅花易数的事情交待完,听得所有人大为好奇,在好奇之余,华腾明也很不高兴,埋怨道:“致然,我当日来查案的时候,这些话你怎么不说?”
  赵然连忙赔礼道歉:“对不住了华师叔,我当日也没想过,这是侦破案件的关键,而且当时没想到凶犯很可能是来杀我的。这个的确是我的错,我向华师叔赔不是了。”
  云腾谟转圜道:“此案的关键,还是那具金匣,没有找到查办的方向,致然当时就算说了也没什么大用。好了师弟,我们也谅解一下致然,毕竟这是他自家的防身道术,不说也正常。我记得龙阳祖师不允许别人说是他的弟子,也不愿轻易传人道法,说起来,还请致然多担待。”
  赵然道:“多谢云师伯体谅。”
  华腾明脸色和缓过来,点了点头,认真琢磨起来:“灰衣人死于阳山下?我记得对景致武的联名通缉中,说过他喜好穿灰衣,这么看来,此人是景致武的可能又近了一层,只是阳山是什么意思?”
  赵然当即表示,自己已经发动白马院查询过所有党项人,也问过一些三部部的部民,整个红原都没有叫做“阳山”的山峰,但小河县有两处,永镇县也有一处。
  阳山这个地名实在太过普通,不是红原的阳山都没太大意义。除了小河跟永镇的三座阳山之外,龙安府、都府也有,想必别的地方更多,查寻的价值不大。于是众人又开始考虑“山之阳”这个含义,但这个含义就更没法查了,所有的山都有山之阳,怎么查?
  过了一会儿,邱长老再次道:“致然说绊了一跤,怎么回事?”
  这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赵然便将自己踩了块石头的事情说了,刚说完,邱长老和云腾谟同时发声。
  云腾谟问:“在什么地方绊的?”
  邱长老问:“石头在哪儿?快找!”
  于是,赵然努力回忆着自己当时走过的方位,大致确定了一个前后百步、左右三十步的范围,大家一起,按照他对石头的描述,开始仔细搜索。
  过了片刻,卓长老便发现了这块石头,将石头交给邱长老后,邱长老打了张高阶卫道符上去,石块上出现阵阵涟漪波动。因为时间过得比较久,故此波动十分微小,但在邱长老和卓长老这等专业人士的眼中,其实已经露出了端倪。
  这不是石头,而是有人用法力将一些碎物挤压成的硬物。但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也没人敢随意去捏搓,万一弄坏了,可就把证物给毁了。
  李钧阳小心翼翼的将石头放在掌心,转来转去看了一遍,问:“玄机、云峰,你们看出来这是什么了吗?”
  邱长老道:“日头下隐有光泽,似有金石之物,但整体发灰,又似乎是骨肉烧灼之后的残余。”
  卓长老道:“邱师兄眼光极准,佩服!应该就是这些东西了,但想要具体分门别类出来,怕是很难。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此物是景致武所发——我们姑且认为凶犯就是景致武,那么他为何要炼制这么一个东西出来?这个东西又为何那么巧,正好出现在致然脚下?”
  卓长老这个问题一提出来,就令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凶案的起因就是这块石头,赵然如果没有踩到这块“石头”,他也许就直接回大君山了,不可能中途绕去党项人阿奇的毡包。
  可如果这真是景致武刻意所为,那景致武又是凭什么做到的呢?这涉及到极准的预测能力,数遍天下,能够将事情预判得这么准,怕是连铁冠祖师也办不到。
  所有人脑海中都浮现出两个字——天意!可如果真是天意巧合的话,那……
  李钧阳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了天空,对于他这种入了炼虚,距合道只差一步的修士来说,天意二字更加令人敬仰,甚至感到恐惧。
  至此,整个案件已经浮出了一部分轮廓,死去的凶犯很有可能就是景致武,但无法百分之百确定。景致武为何要来刺杀赵然,推测应当与景致摩一案有关,但赵然表示很冤枉,景致摩一案的内在原因,自己知道得并不比别人多,景致武来杀自己做什么呢?有什么用呢?
  接下来需要继续查寻的,是这块灰色的石头到底是什么,里面有没有藏着新的线索?但这个活儿很难办,必须带回东极阁去检查,甚至要联合器符阁、宝经阁的修士一起研判,估计难度很大。
  第二个需要继续查寻的,就是关于赵然梅花易数中占卜出来的“阳山”的说法,虽说难度极大,查起来效费比很低,但毕竟也是一条线索。阳山到底在哪里?还是某座山的阳面?这就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了。
  对于东极阁来说,景致摩一案又有了很大的推进,这是令东极阁上上下下都很欣喜的事,但随着新的线索被找到,更多的疑问和阻力也随之而来,下面的任务依旧艰巨。
  专案组赶回庐山,去分析石头的成分了,赵然则返回白马院,让人将保忠传到自己的书房,道:“老叔和老婶的后事,都料理妥当了?”
  保忠道:“是,已经立了坟,他也没什么直系的后辈子弟,今后年节时,我和洗忠为他洒扫。”
  “如此便好。阿奇老叔是个好人啊,我经常去他那里做客闲谈,不想竟遭此毒手。你们这边有没有查出什么线索?”
  保忠沮丧道:“至今没有,他生前几乎没得罪过什么人,待人也和气可亲,更别提得罪什么修士了。”
  赵然点头:“我的意思,老叔绝不能这么死得不明不白,你觉得和三部有没有牵扯?”
  保忠看了看赵然的脸色,迟疑道:“我也曾想过去查这条线,但我这身份……很多事情查不了。”
  赵然道:“你这一年的表现,我是看在眼里的,说实话,转变得很快、也很好,对道尊的虔诚,也是其他党项人所不及的,我很赞赏。”
  保忠道:“小人早已不是什么党项人,就是一个向道之人,小人的向道之心,还望方丈成全!”
  赵然点头,问:“愿入白马院为居士么?”
  保忠大喜,连忙叩首:“愿意!”
  “一生一世,奉受道门?”
  “是!”
  赵然从桌上取过一份文书,抛给保忠:“这是给你的,画押吧。”
  保忠接过来看毕,深吸了两口气,郑重的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了押,从这一刻起,成为了白马院方堂的一名火工居士。


第十一卷


八宝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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