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都是老朋友
作者:八宝饭|发布时间:2024-06-28 15:31:11|字数:33618
刘致广打量着赵然,不由愣了愣:“赵师弟,你这须发……”
赵然摸了摸自家刚长出来不过寸许长的头发,尴尬道:“嗯,最近火气有点旺,和人斗法,不小心把须发烧了。”
刘致广哈哈一笑:“赵师弟往来皆仙师,师兄羡慕不已……对了,听说昨日就到了谷阳县城,为何不上山呢?师兄我可是一大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陈致中也道:“师弟今日气色不错,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此言诚不我欺。今日斗胆再唤一声师弟,明日便不敢这么称呼了。哈哈!”
张致环微笑上前问候:“许久不见,赵师弟一向可好?”
赵然抱拳稽首,向众人深施一礼:“赵致然见过诸位师兄师弟。昨夜到得晚了,唯恐扰了诸位休息,便在城内歇宿了,却劳动大家牵挂,是赵致然的不是。没想到惊动大家下山迎候,实在是惶恐之极,惶恐之极!”
刘致广当先,引着赵然登阶而上,余下众人在身后簇拥着。
赵然抽空挨个问候了一番,基本上都没有落下,令每一个下山迎候的,都感受到了赵然言辞中那份亲切和尊重。尤其几个新来的,多半是久闻大名,出于好奇之下才过来见面,此刻都觉传言果然属实,这位赵庙祝当真是个人物,和他相处,有种如沫春风之感。
能够一早下山等候他的,多数都是他当年在无极院中结下一定交情的,打头的几位执事就不用说了,后面跟着的客堂门头马致礼、经堂经主方致和都是他当年学经时的同窗熟识,因他的缘故而担任了如今的道职。如莫致兴等人,也受益于他的操作而转了油水丰厚的库头。
别看这些人在赵然被排挤落难的时候没帮上什么忙,有些甚至故意有所疏远,但赵然对此并不十分介意,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自身不硬就不要怪别人不帮你,没有人天生欠你的。反过来说,只要赵然自身硬得起来,这些人都会成为他在无极院中立稳脚跟的基本盘,因此,他也是尽心笼络。
陈致中因为两边下菜碟的属性,自家心里有些虚,自觉落到了第三的位置,所以赵然身边是刘致广和张致环。
张致环犹自记得,当年是他为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办理的入院手续,八年之后,人家竟然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实在是匪夷所思,又不免有些尴尬。
正恍惚之际,忽听赵然冲自己道:“还记得当年入无极院时,是张师兄亲自帮我登记入档,其后又多有关照,此情此景,至今记忆犹新。”
一句话,张致环那点不适立刻一扫而空,感触道:“还是赵师弟自家努力上进的结果啊,所谓锥处囊中,到哪里都埋没不了的。”
刘致广在一旁笑道:“张师兄也要高升了,今后就是西真武宫客堂的门头了。”
赵然一听,心里就明白了,杜腾会的确很会做人,还人情就干脆还得圆满些,果然把三大要职中的巡照张致环给调走了。
张致环在无极院做到了巡照,想要再往上走就比较困难了,去西真武宫从客堂门头做起,将来升格为八大执事相对而言更容易一些,到时候如果一下放,就是县院监院或者方丈,哪怕更进一步,试试争取西真武宫的三都,也是有机会的,所以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张致环调走以后,空下来一个巡照的道职,这就为赵然兼任留下了腾挪的空间。
在十方丛林中,想要顺利升座为监院或者方丈,履历中最好具备巡照、知客或者高功这三个道职的任职经历,否则总会有“得职不正”的感觉,无法服众。
就好比无极院现任监院董致坤,没经历过这三个要职,直接从号房迎宾这个管理道院“三产”的道职上直接拔入监院,至今无法服众,总是被人在背后议论短长,优点常常被人遗忘,缺点却总是被人放大。
赵然将来要想走得更远,这三大执事要职就必须经历其一,这也是当日在叶雪关时,赵云楼主动向杜腾会提及这一点的原因。
无极山并不高,众人拾级而上,不多时就上了山门。
无极院三清大殿中,已经坐满了人,见赵然一行赶到,都起身迎了出来——打头的却是西真武宫都讲白腾鸣!他身旁跟着的是西真武宫巡照、原来的无极院监院钟腾弘。
“老都讲怎么亲自来了?”赵然很是惊喜,连忙抢上几步稽首拜见。
白腾鸣将赵然搀起,笑道:“既是你的事情,老道我怎能不过来跑一趟呢?”
赵然感激道:“多谢老都讲!”又向钟腾弘施礼:“老监院也来了,老监院当年援引之情,赵致然毕生难忘,没有老监院,就没有赵致然的今天。”
一声“老监院”,将钟腾弘和赵然的距离瞬间拉近。钟腾弘当年为无极院监院时,和赵然其实是隔着些距离的,两人之间并不亲近,几乎没有任何深入的谈话,甚至在赵然受牒的那一重要关口上,他当时属意的也不是赵然。
但无论如何,援引入院这一天大的人情,赵然得认,没有钟腾弘点头,赵然绝无可能占据无极院一个宝贵的火工居士员额,想给道院扫厕所也没资格!更不可能有今日身为馆阁修士、十方丛林庙祝的尊贵身份。
钟腾弘点头道:“无极院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不来谁来?走,先去净手正衣。”说罢陪着赵然到旁边的厢房,房中已备下了清水湿巾,赵然一边擦面擦手,整束衣冠,一边听钟腾弘叮嘱。
“等会儿老都讲宣布任命时,你尽量不要和董致坤起冲突,他有什么不合礼数之处,你今日权当没有看见,总是不要横生波折才好。”
“董致坤怎么回事,连府宫的命令也敢抗拒吗?”赵然有些惊讶。
“他或许钻了牛角尖了,很是不情不愿,白老都讲昨日跟他黑了脸,他才答允参加今日的大议事。”
赵然道:“无妨,他不愿参加也不影响,不是么?”
“话是这么说,但他毕竟是监院,不出席的话面上总不好看。”
“老监院,他这个样子,西真武宫就不考虑将他拿下么?”
钟腾弘摇摇头:“毕竟是当年杜方丈亲手安排的人,就这么拿下来,面上须过不去,除非他自己作死。”
第一百章 新的道职
董致坤到底有没有作死,答案很明显,这还用问吗?
赵然有些不解的看着白腾鸣,白腾鸣顿了顿,将赵然拉到一边,低声道:“如今西真武宫没有方丈,只有监院徐腾龙,很多事情,我也不好多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然秒懂,小心试探道:“若是都讲能够再进一步……”
白腾鸣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呵呵,不过若是轮到我来说话,定是要将此人拿下的,因私废公,此人实在不是监院的材料啊。”
赵然点了点头:“回头我还有事情要去趟青城山,想邀请老都讲和我一道同去,不知老都讲是否有暇?”
白腾鸣呵呵笑了:“我在青城山也有几个老朋友,好久不见了,倒是想念得紧。”
赵然道:“如此,待我抽时间把庙里的事情料理妥当,便去西真武宫寻老都讲?”
“也好,我就在西真武宫等你。”
两人谈好了后续,赵然便开始琢磨董致坤的事情。
说起来,赵然实在太过年轻,这个岁数去当一县监院,确实有些骇人听闻。他原本也打算先让董致坤帮自己占上几年坑,等过两年再说。
只是这厮事事和自己做对,需要时刻提防着,这次大议事的时候,就把自己害的不轻,用他占坑的代价实在有些承受不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先顺顺当当把都管职位拿到手再说。
至于年岁太轻的问题,如果他能助白腾鸣上位,以这份相助之功,还算是问题吗?
好在董致坤今日的表现比较正常,虽说黑着脸坐在三清殿上,但毕竟没有挑战传统秩序的勇气,他也没那份实力,所以赵然的迁转算是顺利通过。
不过话说回来,董致坤就算是真闹起来,赵然也是不怕的。迁转三都不是升座监院或者方丈,不需要全院道士公推,西真武宫直接任命便可。
在大议事上,白腾鸣代表西真武宫宣布,鉴于君山庙于嘉靖十九年的布道业绩殊为突出,经西真武宫三都议事商议后,报玄元观同意,以君山地区为基础,建立君山特别布道区,将谷阳县东南划入君山特别布道区的布道范围之内。
具体范围包括:以君度山为核心,西至江油境,向北沿方山、夹沟、青口集一线以南,东临保宁府境,南抵都府太华山。上述范围之内的一应道门事宜,都划归君山庙辖管。
由于君山特别布道区占整个谷阳县地盘的三分之一、丁囗的二分之一,故授君山庙庙祝为无极院都管,可自行设档募人。最后一句很重要,给予君山庙自行招人、授牒、立档之权,说白了,就是拥有了完备的人事权,不用看无极院的脸色了。
这个人事权包括什么呢?可授道士文牒八人,其中,立殿主、经主、堂主三道职,与道院职司级别相同,均为俗称的“五主十八头”之一。同时,可募火工居士十二人。
道士和火居的员额是给了,但西真武宫没有那么多钱粮养人,除庙祝、殿主、经主和堂主这四个道职的薪俸由西真武宫拔付外,其余道士和火居的使费银子都要君山庙自行想办法解决。
当然,君山庙升级后,将县中的地盘和信众切去了一大快,无极院的香火钱必然会减少,这减少的部分,需由君山庙补足。
按照西真武宫的核定,从嘉靖二十年起,君山庙每年上缴无极院的香火钱,从二百两升为两千两,是原先的十倍。
董致坤沉着脸,一语不发的参加完整个大议事,然后起身离开。随他离开的,还有方堂方主蒋致恒等寥寥几人。蒋致恒离开时倒是有些犹豫,但也只是犹豫了一瞬间而已。
赵然也能理解这两位的心情,双方的关系早已公开决裂,相互之间几乎没有缓和的余地。董致坤当年升座为监院时,赵然在公推时投完反对票就离开了,压根儿没有凑上去热脸贴冷屁股的兴趣,今日的董致坤和蒋致恒何尝不是呢?
望着跟在蒋致恒身后的张泽,赵然恶趣味再生,喊了句:“张庙祝,先别急着回龙山庙,我这边完事之后再去找你。”
张泽顿时一个趔趄,好悬没被大殿的门槛绊倒。
大议事结束后,在西真武宫白都管和钟巡照的住持下,无极院开了一个小小的“三都议事”,赵然荣升都管之后,要和袁都厨、朱都讲做一个“正式的见面”,陪同的还有高功刘致广、巡照张致环、知客陈致中。
自从罗都管去世之后,同事了数十年的袁都厨、朱都讲都受到了不小的刺激,精气神都有明显的衰退,此刻靠在椅背上,俱是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子。
白腾鸣看着这二位的状态,很是不悦,斥道:“老袁、老朱,你们两个都比我年岁小吧,怎么如今这幅慵懒的模样,难道说患了什么重病?有病为何不上报西真武宫?”
袁都厨和朱都讲勉力把身子正了正,一个有气无力的抱怨道:“老都讲,我二人大病没有,小病不少,所以身子不适啊。”另一个干脆道:“老都讲,如今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干脆让我们辞道吧。”
白腾鸣道:“有什么话好好说,今日是赵致然升都管的日子,你们这是做给谁看?”
袁都厨道:“致然升任都管,这是好事,我和老朱都替他高兴。但我二人不辞道又能做什么呢?无极院三都议事废弛,院中有什么事情全是董致坤一人说了算,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致然还好,有个君山庙可以打理,我们呢?不如辞道回乡,颐养天年算了。”
朱都讲接口道:“不错,老罗被气走了,我和老袁可不想重蹈覆辙,不如回家逗弄儿孙,过几天逍遥日子。”
白腾鸣道:“什么老罗被气走了?不要胡说,牢骚就发到这里为止,你们是无极院的三都,说话要注意分寸!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先说正事。”
说罢,白腾鸣冲钟腾弘点点头,钟腾弘道:“今日无极院三都议事,商议院中道职转迁。西真武宫议定,提调无极院巡照张致环入西真武宫客堂,为门头。另建议,转无极院客堂知客陈致中为巡照,原知客道职,由都管赵致然兼任。三都可有异议?”
朱都讲道:“我是举双手赞同的,但今日没有董致坤这个监院参与,这三都议事算数吗?”
袁都厨也道:“董致坤是监院,他不同意也过不去啊。”
钟腾弘道:“昨日老都讲已经征询董致坤的意见,他同意此事,但身体不适,就不参与三都议事了。”
袁都厨和朱都讲嗤笑了两声,道:“即是如此,我等能有什么异议?当然同意了。”
赵然上前向袁都厨和朱都讲施礼,道:“当年我入无极院的时候,多承二位师叔关照,从今日起与二位师叔共事,还望二位师叔继续指教。二位师叔有什么事情需要师侄做的,师侄必不敢辞。”
这两位连忙从椅上起身,回礼道:“致然客气了,你是我们眼看着成长起来的,都是自家人,今后一切都好说。”
第一百零一章 有客自远方来
赵然顺利荣升无极院都管,并且兼任客堂知客,但他的本职和这两个道职都没太大关系,他仍旧是庙祝,只不过是升了半格的庙祝。
去世的罗都管那套院落早已腾退清理出来,现在属于赵然了,但他却无意在此长居,他的跟脚在君山,下一步的重心是要让整个君山庙布道范围内的四万多人,一齐向他贡献功德力。
在都管房简单住了一宿,接受了刘致广等人的宴请之后,第二天睡了个好觉,赵然便没有再多耽搁,骑马返回了君山庙。
到了下午时分,赵然就进了君山地界,刚过冲马河桥,就远远看见一名大汉正迈步于田埂之间,疾走如风。赵然暗道,这是哪里来的散修,不走正道转走田间,也是无语了,现在还没有开始春耕,否则真要给你点好看不可。
赵然扬鞭纵马,稍稍离得近一些,一看这身影,不由一乐,喊道:“屠老兄……屠老兄……!我在这里!”
这大汉不是都府开肉铺的屠夫又是谁?
屠夫转过头来看见赵然,哈哈一笑:“巧了,正要去你家庙上做客,门口却遇见主人。赶了一天路,渴也渴死了,你庙里有好酒没有?今日必要一醉方休!”
赵然赶到近前,飞身下马道:“既是老兄来串门,那必然好酒好肉管够的,包屠老兄满意!”又问:“怎样?快有一年没见了吧?龙虎山有没有找老兄的麻烦?”
屠夫摇头不屑道:“那姓张的是个怂货!老屠我在家左等右等,就是不上门,实在令人大倒胃口……”
说笑之间,便来到君山庙前,却见庙门口林双文、曲凤和正在等候着。林双文还冲赵然眨了眨眼睛。
赵然招呼曲凤和过来,对屠夫道:“老兄先进去,我让庙里准备好晚宴便来寻老兄。”
屠夫道:“不打紧,你自去忙,回头咱们再喝。”说罢,随曲凤和进了庙门。
赵然问林双文:“有什么事吗?”
林双文道:“庙祝,你走之后,这两天庙里来了许多客人,蓉姑娘也来了,她是昨天到的!”
“哦?蓉娘来了?除了她,还有谁?”
“其他都不认识,蓉姑娘说是馆阁的修士,来了好几位,小的也不敢多问,如今都在后园之中。庙祝进去一看便知。”
赵然一听,拍了拍额头:“后园?坏了,她没和五色大师打起来吧?”
林双文回道:“五色大师他们没出面,似乎这几日都不在庙里。”
赵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对了,来的这些人,都是蓉娘请来的?她这是回来找五色大师比斗么?她说起过没有?这些人是不是她找来助威压阵的?”
林双文犹豫道:“这倒是不知……不过听他们说了几句,似乎是来贺喜的。”
赵然一听就笑了:“原来如此。”暗道蓉娘消息很灵通啊,知道自己荣升都管了,居然叫了一帮朋友过来庆祝。
林双文察言观色,嘴角也咧开了:“庙祝,这次你老人家去无极院怎样了?顺利吗?”
赵然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去吩咐一下,准备好酒好菜,人家是来给咱们庆贺的,本庙祝升职了!晋位无极院都管!”
林双文大喜,道:“蓉姑娘早就吩咐好了的,昨天就快马去县里请了两位大师傅,酒菜足够!我再去厨下看看,让他们加把子力气!金道长和钟三郎已经在后园里侍奉着了,庙祝什么都不用操心,这点小事我们几个能干好!”
赵然进了庙门,想了想,先去自家房中换了新领取的土黄色道袍——这是无极院三都的服色,站在铜镜前正了正衣冠,然后踱着方步迈入后园。
后园中此时已经很是热闹,以凉亭为中心,摆了五六张条案,上面铺上雪白的棉布,一盘盘瓜果、一壶壶酒水整齐的罗列其上,同时放置了几摞空盘子、空酒盅,还有一筐竹叉、竹筷。
四周散放着不少躺椅、高背椅、交椅等物,椅上都垫了毛毯,十多名修士穿着各色衣装,正三三两两各自聚在一处,一边吃瓜果、品美酒,一边谈天说地,好不乐乎。
曲凤和带着五名村中的年轻小伙儿,穿戴着一水绿色整齐的火居道袍,每人肩上搭着一条白巾,各自托着一个空盘,有的将修士们吃喝完的空盘子、空酒盅收走,有的给修士们换新盛满酒水的酒盅,正忙得不亦乐乎。
金久正指挥着几个村中的壮汉,在后园正中心的空地上搭建篝火架子,角落处还有两名戴着高帽子的大师傅正在宰杀两头活羊。
这一套摆设都是君山庙操练过好几次的,赵然也不以为意,径直走向小亭。
小亭中围着五六个人,见赵然过来,都起身相迎。
“东方师兄,你居然也亲自来了,师弟我这破庙当真是蓬荜生辉啊。”赵然施礼道。
东方敬笑道:“这哪里是破庙?风水好得很!头一次登门来你的地盘,而且是不告而至,赵师弟不要怪我们做了恶客就好。”
赵然心下感激,道:“东方师兄哪里话,君山庙不仅是我的地盘,也是东方师兄的地盘,是诸位好朋友的地盘,总之来到这里,就不要把自己当客人。也是我回来晚了,让师兄和诸位好友久等,还望恕罪。”
东方敬点头道:“以后少不得来你这里逍遥。本来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蓉娘发了帖子,我也就顺道跟着请了几个好朋友,没想到你正好去了无极山。你手下那个金道长说要赶去禀告你,被我们拦下了,你办正事要紧,我们在你这里多等几天也没事,总之等到你回来为止,蓉娘说了,要把你吃穷吃怕!哈哈。”
赵然侧头看向东方敬身旁的蓉娘,这姑娘美目流盼,正抿着嘴笑。赵然道:“这么久不见,蓉娘越发光彩照人了哈。”
蓉娘下巴一扬:“才发现吗?本姑娘一向美艳夺目,别晃瞎了你的眼就好!”又奇道:“哎,你这头发怎么回事?只剩这么点了?”
赵然道:“最近火气有点旺,自己烧了。”
在蓉娘的笑声中,赵然尴尬的自摸一把,喃喃道:“还算精神吧……”
旁边还有两男一女,都是熟人。赵然挨个招呼:“裴师兄,好久不见!”上前一个熊抱。
第一百零二章 女修有点多
裴中泽含笑道:“赵师弟,知道要在你这庙里摆贺宴,我可是紧赶慢赶的赶过来了,顺道还带了个,唔用你的话来说,带了个拖油瓶,赵师弟莫怪啊,哈哈。”
一旁的姑娘出拳在裴中泽肩上砸了一记,粉脸透红:“什么拖油瓶,碎嘴!反正闲着没事,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了,我不告而来,赵师兄不会赶我走吧?”
这一记粉拳砸下来,就见裴中泽倒吸了一口凉气,憋着劲儿道:“十三,你轻着点……”
这姑娘正是四年前赵然去庆云山第二次正根骨时,遇到的裴中泞。裴中泞属于裴家嫡系,是裴中泽的幼妹,在裴氏宗亲中排行十三,号称庆云馆最有天赋的年轻子弟,当时裴中泞也不知怎么回事,对根骨不正的赵然很感兴趣。
只是赵然先入为主,总是不由自主拿周雨墨的绝世姿容来和别的女子比较,对相貌只能算中上之姿的裴中泞不太感冒,还惹得这小姑娘大哭了一场。没想到今天又见了。
赵然略显尴尬,道:“中泞师妹,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裴中泞点点头:“挺好的,赵师兄还好?”
剩下那人闪身出来,含笑拱手道:“赵庙祝,还记得我么?”
赵然施礼:“见过孟师兄。”这位却是当年在曲流亭中见过的孟言真,来自潼川府的阳山书院。
孟言真道:“今日君山庙群贤毕至,孟某忍不住便想来凑个趣,还望庙祝不要嫌弃的好。”还没等赵然回话,他已经将头转向裴中泞,道:“适才听裴师妹谈起破境黄冠的体悟,愚兄不胜感慨,心中几分疑问,但盼与裴师妹探讨一二……”
赵然心道,原来这位裴师妹入了黄冠境了,不过也难怪,四年前在庆云馆的时候,裴中泽不就说过,他这位幼妹已是羽士境圆满了吗?恩,难怪看上去比原来俊美了些,显得更有气质了些,原来是修为提升了。
不提裴中泞如何应付孟言真,蓉娘冲赵然勾了勾指头:“来,给你介绍个我的好友。”
赵然跟上去,两人出了后院,径直来到庙门口,赵然问:“有谁要来?”
蓉娘举目张望:“刚收到飞符,马上就到。”
赵然陪在旁边等候,想了想,问:“你这动静闹得是不是有点大了?”
蓉娘白了他一眼:“这刚多大?真是小家子气。”
赵然无奈:“得嘞,您大家子气,我小家子气,我没见过世面,行了吧?”顿了顿,又道:“不过还是要感谢你,能把那么多人请来君山,我这君山庙祝也算大涨面子了。”
蓉娘摆了摆手:“谢什么?”又道:“你不嫌花钱多就好。”
赵然嘿嘿一笑:“最近发了点小财,手上富裕了些。”
蓉娘“哦”了一声,目光仍旧盯着远处,随口问:“多少?”
赵然伸手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下,蓉娘有些吃惊:“十万?那么多?”
赵然道:“确切的说,是一万五的现银,九万借据。”
蓉娘:“那赶紧要回来啊。借据这东西不靠谱,拿到手上才是真金白银!”
赵然叹了口气:“不好办啊,就这一万五现银,还是花了我好大功夫弄回来的,便宜了屠夫和沈财主。”当下,便把龙虎山张公子的事情大致说了,当然隐瞒了周雨墨的事,只说是帮张公子救了人,张公子为了获取被救姑娘的芳心,当时答应了以十二万银子相酬。
在赵然的描述中,这位张公子依仗家世,翻脸赖账,自己迫于无奈,才请了沈财主和屠夫出面。
蓉娘瞪着他道:“怎么不叫我呢?转手就分出去一万多银子,你倒是大方得紧!”
赵然道:“我给你发飞符你也不回啊,谁知道你在干嘛。”
蓉娘怒道:“我后来不是给你回了吗?”
“隔了那么长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你就不能再多等等吗?你很缺钱吗?”
赵然提这件事情当然有目的的,眼见蓉娘这态度,心里有底了,于是道:“总之都给出去了,要也要不回来,不如考虑下,我这里还剩很多借据,怎么提现?”
蓉娘素手一伸:“先拿两万来,我去想办法试试。”
赵然塞了两张借据过去:“别丢了啊!还有,咱们要钱的原则,只要银子不伤人,别把事情闹大,伤了人就没法收拾了。”
蓉娘将借据收好,不耐烦道:“知道了,本姑娘心里有数。”
赵然瞟了瞟蓉娘衣角,啥也没有,暗道莫非散修?便又叮嘱了两句龙虎山势大,不要硬来的话,惹得蓉娘连道:“你大老爷们那么话唠呢!”
正说着,两匹骏马沿路飞驰而来,不多时就到了面前。赵然凝目看去,一匹马上端坐一位女冠,温婉尔雅;另一匹马上是位年轻道士,神采奕奕,卖相不俗。
只见蓉娘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句:“怎么把他带来了,该死!”
两匹马驰到近前,那女冠飘身而下,向蓉娘微笑:“好在赶到了。”
蓉娘哼了一声,以眼神示意女冠身后的年轻道士,女冠叹了口气,低声道:“他非要跟来的,也是我多了句嘴,别怪我,我也没办法。”
蓉娘拉着女冠向赵然介绍:“这是本姑娘的好友,浙省妙一庵的,道号法芦,俗家姓郝,本名聆素……”
那女冠“哎”了一声,掐着蓉娘的耳朵,急道:“你个死丫头,什么都说!”
蓉娘噗嗤笑道:“你不是嫌自己道号不好听么?干脆直接说真名呗?”
女冠闹了个大红脸:“那也不能……随便就……你个死丫头!”
赵然连忙化解尴尬,稽首见礼:“小道赵致然,如今忝为君山庙祝。见过法芦道人。”
郝聆素施礼道:“全真弟子见过赵庙祝。”
蓉娘看了看凑上来的年轻道士,随口道:“这是杜星衍,也是浙江来的。”
杜星衍刚才听说赵然是本地庙祝,也没放在心上,随意冲他抱了个拳,便冲蓉娘道:“蓉娘,师兄我不请自来,你不会怪我吧。”
蓉娘没好气的扭过脸去,当先迈入庙门,杜星衍连忙追了进去,郝聆素向赵然道:“庙祝请。”
赵然忙回礼:“法芦道人请。”
正要往里进去,身后又有人到了,口中喊了一嗓子:“赵老弟,哥哥我来了!”
赵然转身一看,却是沈财主到了。
第一百零三章 贺宴
到黄昏的时候,君山庙后园中已经来了二十多位修士,有馆阁中的道门子弟,也有散修和世家出身。
里面的人,赵然大半都不认识,在东方敬、裴中泽、蓉娘等人的引荐下,倒也互相致了礼,算是混了个脸熟。
眼见天黑,赵然命金久等人取来十几个红灯笼,挂在院墙四周。金久等人正要捻火点灯,却见蓉娘随手打出一串亮闪闪的珠子,一个灯笼里面一个,无火自亮,将后园照得亮如白昼。
原来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夜明珠啊,赵然看得咋舌,忍不住对蓉娘的家世上了几分心,暗道回头倒是要向东方等人打听打听,这姑娘到底是哪家的,怎么出手如此阔绰。
眼见着灯也亮了,篝火也烧起来了,屠夫甚至亲自下场,带着两个厨子忙活起切割羊肉的事宜,赵然估摸着贺宴差不多就要开席了,便悄然退到角落处,心中盘算着一会儿的答谢稿。
公开场合下讲话,赵然还是比较拿手的,类似答谢的演讲词,无非就是欢迎、回顾、感谢、希望罢了。但要讲的好,讲的精彩,讲的人家爱听,就必须加一些小技巧。
比如尽量把在场的这些修士都点一遍名,熟识的不妨拿出来开个玩笑,不熟悉的则要充分表达谢意,其中再穿插几个小笑话,说几个隐晦的荤段子——嗯,这一点要仔细斟酌好,必须做到含而不露才妙,差不多就可以了。
当然,为了能够感染人,赵然还在腹稿中加入了自己当初求道时的艰辛,顺便还可以把大炼师楚阳城也拉到故事里讲讲,刚才不是有几个修士听说自己是庙祝而不太看得起自己么?正好,扯虎皮的事情赵然非常拿手!
总之,这番演讲要把自己的谢意充分表达出来,毕竟人家不管是冲东方的面子还是冲蓉娘的面子,能远道而来君山,为自己荣升都管一职而庆贺,都是给自己面子,将来这些就是自己的人脉,要尽力维护好。
眼见腹稿打得差不多了,就见东方敬一个人上了小亭,众修士们围在亭下。
只听东方敬道:“诸位道友,今日这个贺宴摆得很有新意,很自然随和,闲散有心,符合我道家的精髓,我东方心里很是高兴,感谢蓉娘的盛情和精心准备。本来这次贺宴是蓉娘下帖召集,但她既然视我东方敬为兄长,那我就以兄长的身份,替她招呼一下诸位,替她向诸位致谢,感谢各位辛苦奔波,感谢各位的看重,咱们先饮一杯,饮完之后,请正主上来向各位致谢。”
赵然也端了个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暗道要不要拿出点白山君留下的奇花异果,榨汁喝或者当餐后甜点呢?东方和蓉娘为了我的事如此操劳,真是过意不去啊。
但想了想,还是没舍得。
就听东方敬在亭上道:“下面请正主入亭,答谢各位道友。”
赵然将酒杯放下,重新正了正道袍道冠,迈步上了三级台阶,入亭来到东方敬身边,向东方敬点点头。
东方敬眼皮跳了跳,以眼神询问赵然:“?”
赵然微笑着点头回应,然后转过身来,看见台阶下的蓉娘小声询问:“你先讲几句?”
赵然继续微笑点头,然后向众修士们道:“欢迎各位道友来到风景如画的君山,我代表君山庙全体道友、君山地区的四万百姓,向各位道友致以最热烈的欢迎!”
顿了顿,见下面无人鼓掌,赵然有些遗憾,这些人还是缺乏倾听演讲历练的缘故啊,否则气氛应该会好很多。不过也无所谓了,能把谢意表达清楚,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就好。
于是,他续道:“说实话,小道荣升无极院都管这一职司,只是我道门十方丛林中一件小事,是小道我个人一个微小的进步而已,却让各位道友不远千里赶来庆贺,心里实在惭愧得紧……”
赵然的讲话大概持续了一炷香时分,不长不短,时间掐得刚刚好,讲完之后,他再次抱拳稽首,向场中诸位修士深施了一礼,然后潇洒的下了亭子。
后园中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赵然一看,是边上围着的金久等君山庙自家人在鼓掌喝彩。至于修士们,却面面相觑,然后以各种诡异的目光向赵然扫视过来。
赵然感到一丝不对劲,连忙回忆自己刚才的讲话是不是有什么错漏之处,琢磨了片刻,始终不得要领。
忽听东方敬干咳了两嗓子,然后开口道:“呵呵,今日的贺宴,原来是双喜临门!赵师弟荣升无极院都管一职,确实,恩,那个……值得庆贺……恩,那个,下面,我们请蓉娘上来,向大家致谢,蓉娘这次破境黄冠,是一件……恩,也是一件大喜事……”
赵然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后面蓉娘讲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也压根儿没听进去,跌跌撞撞的从月洞门逃离出去,回到自家庙祝房内,一头扎到床上,将整个脑袋塞在被褥里,良久,良久……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就听有人笃笃笃敲门,赵然听脚步声是蓉娘无疑,羞臊之下也不搭理。
蓉娘继续敲门:“有人吗?”
“没人!”
“咣当”一声,蓉娘把门踹开,见赵然拿枕头被褥捂着脑袋,蜷缩在床上,伸手就将他被褥掀开,看赵然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忽然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赵,赵致然,你怎么那么逗啊!”
“不要把你的开心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哈哈,好吧,哈哈……那什么,恭贺赵师兄荣升无极院大都管……都管,哈哈……”
“再说我跟你翻脸了啊!”
“你这头发真好玩,一寸寸的,本姑娘摸摸呗。”
赵然一巴掌把蓉娘的手打开,道:“打人别打脸,摸人别摸头,没听说过吗?”
“行了行了,哈哈,说正事,我是来给你诚挚道贺的……”
赵然一骨碌坐起来,盯着蓉娘,很严肃的道:“真翻脸了啊!”
蓉娘笑了好一阵,坐在床边,伸手拍了一张纸在赵然脑门上:“恭祝赵大庙祝荣升赵大都管,这是贺礼!”
赵然接住从额头上掉落的纸页,发现是一张符,仔细看时,竟是一张五阶符箓!
蓉娘笑着道:“别生气啦,算我的不是,谁知道你升官了呢?”
“这是什么符?”
“烈阳丹火符,只要打出去,杀个法师什么的,不费吹灰之力,怎样,满意么?”蓉娘笑盈盈的问。
“恩,我接受你的道歉!”赵然很诚挚的回答。
第一百零四章 收礼
在贺宴上闹了一个乌龙,丢了个大大的面皮后,赵然以一张五阶符箓为收获,终于恢复了些许自尊。在蓉娘的劝解下,重新鼓起勇气回到了贺宴中。
东方敬笑着和他碰了一杯:“别怕尴尬,又不是什么太过丢人的事,也算是为今晚的宴席增加了谈资、助了酒兴,将来同道们対你印象深刻,一提起赵庙祝,就知道是无极院的大都管,也算是提振了声望。哈哈!”
赵然苦着脸道:“东方师兄不要再打趣我了,原本升了都管是件好事,现在成了别人的笑柄,师弟我还怎么管理君山这一亩三分地啊。对了师兄,蓉娘破境入了黄冠,你们都不提醒我的么?做人要厚道啊。”
东方敬笑道:“蓉娘说是给你个惊喜,哈哈,谁能想到会那么巧,今晚当真没有白来一遭,笑得我差点喘不上气来……好了好了,也别愁眉苦脸的,虽然不知道你在十方丛林中忙活什么,但升迁毕竟是好事,赠你件小玩意儿,算是师兄的贺礼了。”
赵然接过东方敬递上来的一枚黑白相间的小圆珠,握在手心中,非金非玉,却感觉其中充满了灵性,不由问道:“这是什么好宝贝?”
东方敬道:“这是蔡师叔去北溟海捕猎的那只玄甲龟的龟眼,可自行炼化天地间的灵力储为己用,这龟眼本身功效不显,但若嵌于法器之中,可以大大加强法器威能。”
赵然一惊:“好宝贝啊!能增强多少?”
“你现在用的什么法器?”
“还是当年咱们一起对付左云风师徒时缴获的青木玄光罩。”
“青木玄光罩称不上好东西,但你用到黄冠境没问题。如果嵌入玄甲龟眼的话,估计能用到法师境。”
谢过东方敬后,赵然心道偶尔干点丢脸的事情似乎也不错嘛,补偿给得都很令人惊喜嘛。想到这里,目光在后园中四处踅摸,篝火的对面找到了裴中泽,见他正和裴中泞说着什么,两人身边吊着孟言真。
赵然掐了掐脸,摆出一副哭丧的表情,慢慢悠悠踱了过去。
“裴师兄,中泞师妹。”
“赵师弟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唉,别提了,适才丢人丢大发了……到现在没缓过来!你说我升一次道职容易吗?贺礼没有就不说了,还……唉,总是郁闷啊……”
裴中泽一笑:“早准备好了。”从怀中掏出来一沓大额银票,塞的赵然手中,“来君山做客,怎么能空手登门呢?”
赵然手指一搓,有些小惊喜,五百两!
旁边的裴中泞也递了二百两的银票过来:“来前问过大兄,他说你最爱银子,我也没有太多,聊表心意吧,希望赵师兄别见怪。”
赵然略感尴尬,飞快的接过银票,干咳了一嗓子,道:“咳,那什么,主要是我身为君山庙祝,这里数万百姓都指望着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君山穷啊,为了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就需要大笔银钱。没有银子,百姓们就得饿肚子……”
裴中泞点头,看着赵然,微笑道:“我明白的,赵师兄。”
赵然也不管她真明白还是假明白,道:“好了,我代表君山百姓,授予你们二位君山之友荣誉称号!”说罢,转头望向孟言真。
孟言真深情的看着裴中泞,向赵然道:“赵道长,今日能到君山庙做客,实在是不甚荣幸,此刻心中既欢喜又忐忑,嗯,我也备了一份礼物给赵道长……”
赵然心说这位孟师兄很上道嘛,于是饶有兴致地等着他掏礼物。
只听孟言真续道:“这份礼物是我刚才偶悟所得,是首绝句,既贺赵道长高升,也为今日与裴姑娘相识……”
赵然转身:“那边还有些事,我先过去一下,回头咱们再好好聊聊。”
屠夫和沈财主正盘腿坐在篝火旁,两人都不用酒盅,一人身边放着一瓮自带的酒水,手上各自抓着一条羊腿,拼了老命的在啃着,油汁顺着嘴角往下不停滴落,满衣领满裤腿上洒得到处都是。
赵然走过来,坐在他们两人旁边,望着篝火,幽幽道:“两位老兄好自在,小弟就郁闷了,升了道职却沦为笑柄……”
屠夫打断赵然,从裤裆里摸出个一人多高的木箱子,“嘭”的砸在赵然脚边,道:“什么都不用说了,接着,本就给你带了一份的。”
沈财主也笑眯眯的伸手入怀,抄出个半人高的木箱,放到赵然身边,慢条斯理道:“我和屠老兄都约好了的,这是我的礼物,初次登门贵庙,也不知送什么好,正巧你升了官,以后一起发财。”
赵然顿时喜笑颜开:“那怎么好意思,哈哈……既如此,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先打开小一点的木箱,就见里面一层层叠放着卤好的鸡腿,怕不下有百多只。
赵然眼皮跳了跳,又去看大木箱,果然见箱子里码放着十多条硕大的熏火腿。
他知道这两样东西看似简单,实则是屠夫和沈财主精心“炼制”的好吃食,对辅助修炼具有很好的功效。赵然不缺灵丹灵药,但这两样吃食的确很香,想来对那帮子灵妖具有很大的诱惑力,倒也算的上不错的贺礼,当下笑嘻嘻的谢过了。
赵然礼物收了不少,心中高兴,陪着这两位喝酒。他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又是段子又是套路,自己没喝几口,却灌得屠夫和沈财主喝了不知多少。
屠夫喝到酣畅处,忽然就哭了,画风转变极快,抹着流了满胡子的泪水,抱着赵然哭道:“老弟啊,我这么多年不容易啊,呜……太不容易了……”
“是是是,生活艰辛,修行坎坷,都不容易啊,屠老兄莫哭,乖!”
“……呜……不是的,我的苦,你不知道啊,我有个秘密告诉你……你不要说出去,其实我姓张,本名翼德……”
“啊,这个名字……果然威武啊……”
屠夫哭得稀里哗啦:“当年我也是翩翩佳公子,羽扇纶巾,谈笑间……”
“樯橹灰飞烟灭嘛,这个知道,不过说的似乎是周道友吧?”
“呜……不是啊,谈笑间,美貌佳人纷至沓来……我实在受不了,只得去开了肉铺,从此隐姓埋名……”
“是是是,屠老兄当年果然潇洒……”
“请叫我翼德兄……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我……周道友是哪位?改天一起喝酒!”
沈财主在一旁大笑,抱起坛子又灌两口,高呼“痛快!”
陪着这两位老兄啃了一会儿羊腿,勉强干了两口酒,赵然略显不适。不是说他酒量不行,赵然不太想喝下去的原因,是这两位喝酒的时候直接张口对着酒瓮往下灌,赵然听着酒瓮里酒水“咕咚咕咚”反复回荡的声音,很怀疑这二人是不是喝两口吐一口,因此有些反胃。
嘴上说着“两位老兄吃好、喝好”之类的废话,一边向屠夫拼命保证:“放心,我肯定替你保守秘密……”
边说着,赵然起身离开,瞄了一眼,就见蓉娘和郝聆素坐在亭中,吃着瓜果正在闲谈,两人身旁围着的是那个杜星衍。
赵然眼皮又开始狂跳,这三人吃的瓜果和摆在桌上的不同,是白山君这段时间打赏赵然的,什么朱火灵果、天芸豆、灵浆兰蕊、六叶香瓜之类,足足摆了三大盘子。
这些好东西,赵然都藏在寮房的一个角落中,还摆了个小小的迷幻阵法用以遮掩,却没想到还是被这丫头找出来了。
心疼之下,赵然忙赶过去,和三人打了招呼。
蓉娘往边上让了让,挪出个位置,赵然一屁股坐下来,抄起一块六叶香瓜就啃了起来,心道老子先吃回来再说。
第一百零五章 约斗
见赵然大口啃着瓜果,蓉娘瞥了他一眼,道:“赵大都管过来抢食了?”
旁边的郝聆素和杜星衍只把这句话当成蓉娘的玩笑话听,浑不知蓉娘一语中的。
赵然打了个哈哈,不好意思的停下手,道:“那什么,接待各位远道而来的道友,话说得嘴皮子都干了,吃点瓜果润润口。”
杜星衍干咳了一声,眼睛盯着赵然,嘴角往边上努了努。
赵然愣了愣,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边上没什么呀?
杜星衍又咳了两声,冲赵然扬起脖子,头往边上甩了两回。
赵然:“……杜道友脖子不舒服?还是身体不适?”
杜星衍不高兴了,道:“赵庙祝,你能不能起来换个地方坐?蓉娘好生生坐那里,你非挤过来,须知男女有别!”
赵然顿时尴尬了,他和蓉娘太熟,彼此之间没那么多礼数讲究,蓉娘给他腾了地方,他顺势就坐下来,根本没想那么多。听杜星衍这么一说,又见好多双眼睛都刷的盯了过来,也知道的确有欠考虑。连忙起身,道:“抱歉抱歉,呵呵,失礼失礼……”
蓉娘迅速伸手,拉着赵然的袖口往下一拽,将赵然摁在旁边,道:“哪儿也别去,就坐这儿!”
杜星衍急道:“蓉娘,他一个俗道,哪儿有资格坐你身边,我都没坐……”
蓉娘白了他一眼,一个字一个字的道:“赵致然是君山庙的庙祝!这里是他的地盘,他爱坐哪儿就坐哪儿,你吃着他的,喝着他的,还不让他坐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杜星衍道:“咱们修士相聚,选在他这破庙是给他面子,够他出去炫耀的了,他哪里有资格坐在这里?”
蓉娘冷笑道:“杜星衍,你眼睛瞎了吗?赵致然是华云馆灵剑阁的弟子,羽士境的修士,他没有资格坐在这里?那你就有了?哦,对了,你现在是黄冠境,所以看不起羽士境了?”
杜星衍呆了呆,不敢置信的看着赵致然:“你是华云馆的修士?那你又说是这君山庙的庙祝?”
赵然道:“不好意思,我的确是君山庙的庙祝,是无极院的都管,也是华云馆灵剑阁的弟子。”
杜星衍气道:“你好好的修士不做,不去修炼,跑来做什么庙祝?真是奇哉怪也!”
这个问题一直令赵然很头疼,他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此刻懒得解释更多,只是道:“大道千条,我选其一,怎么修炼是我的事,似乎与杜道友无关。另外我想劝道友一句,切莫看不起俗道,道友修行的灵丹妙药是哪里来的?道友炼制符箓法器的材料是哪里来的?将来道友若是大道有成,助你飞升的信力又是哪里来的?俗道就低人一等么?没有俗道全力供应,道友凭什么修行?就像刚才蓉娘说的一样,吃着我的、喝着我的,道友凭什么看不起我?”
杜星衍张了张口,忍着气冲赵然抱拳稽首:“受教!”转过来向蓉娘道:“蓉娘,我可是为你好,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坐在你身边,你不感到难为情么?不觉得尴尬么?”
蓉娘冷冷道:“没有啊,我和赵致然认识好几年了,就像我和东方师兄一样,非常好的朋友,并没有觉得尴尬。我听说,一个人心里藏着什么心思,眼中看到的就是什么事情……”
杜星衍道:“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难道不知道么?”
蓉娘道:“杜师兄,请你自重!”
杜星衍手指赵然,冲蓉娘喊道:“你跟我的时候就说自重,跟他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们两个这样,自重吗?”
赵然也火了:“杜道友,说话客气一些。”
杜星衍怒道:“赵致然,我对你已经很客气了,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羽士,若非看你还未入黄冠,今日便教训教训你!”
赵然点点头:“我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十方丛林的小庙祝,今日就等着杜道友你这位高修来教训教训我这小庙祝。”
吵架吵到这份上,在场的修士早就围在一边了,东方敬沉着脸,问:“蓉娘,这位杜朋友是你请来的?”
蓉娘气得浑身颤栗,道:“东方,他可不是我请的,是自己来的,跟我可没关系!”
东方敬向杜星衍道:“杜朋友话里话外看不起人,却不知是哪家的子弟?”
杜星衍昂着脖子道:“我是哪家子弟没必要说,我也从来不仰仗家世门派欺负人,咱们修士看的就是修为境界,比的就是斗法实力,东方师兄你修为比我深,我就佩服你,姓赵的修为不行,我就看不起他!”
东方敬点了点头:“还算有点样子……那你就和赵致然比划比划?”
杜星衍摇头道:“他一个羽士,比划什么?胜之不武,反倒落下闲话,将来传出去还说我杜某人欺负他。”
屠夫喊道:“姓杜的小子,老屠我也是黄冠,咱们比比!”
裴中泞不知什么时候从裴中泽身后出来,细声细气道:“杜师兄,小妹新入黄冠不久,特向师兄请教,还望师兄指点。”
孟言真马上道:“裴师妹何必下场,有我在这里,自是为师妹马前之卒。”说完又拍了拍额头,道:“只是我已是法师境,却不好下场,这却又该如何?”
杜星衍冷笑道:“你们想要倚多为胜是么?要不干脆并肩子上?杜某人难道怕了你们?”
东方敬皱着眉头问:“杜朋友究竟想要如何?”
杜星衍道:“咱们一对一,你们这里在场有多少黄冠,我全接下来了。不过先说好,一天打一场,明天开始!”
蓉娘冷笑道:“可以,明天我第一个来,今日且让你先歇一晚,免得说我欺负你。”
杜星衍脸上变色:“蓉娘,我可没说要和你打,我的心意……”
蓉娘不屑道:“不敢跟我打就趁早走人,找什么借口!”
杜星衍讪讪道:“蓉娘,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赵然叹了口气,道:“杜道友,还是我这个小庙祝来吧,说那么多废话有意思么?诸位朋友远道而来,酒还没喝够呢,早点打完早点重入宴席,大家还是好朋友,好不好?”
第一百零六章 越境斗法
杜星衍被蓉娘逼得下不来台,听赵然这么一说,暗道姓赵的是你自己要出丑,须怪不得我!当下点头道:“也好,今日便破个例子,陪你这个羽士玩两招,让你学点东西!”又向众人道:“诸位可别说是杜某欺负他,这是他自找的!”
蓉娘拽了拽赵然的衣袖,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你能行么?他还是很厉害的。”
赵然从来没有单独正面越境挑战道门修士的经历,所以心里也没底,但他总不能真让蓉娘替他出头接战吧?那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心道早知如此,在无极山闭关破境就好了,可一想,这一闭关还不知多少日子,出关后肯定也赶不上这场修士盛宴啊。左右是后悔也无用,于是硬着头皮道:“没事,不就是越境斗法么,别人做得,我赵致然就做不得?”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和东方在,他总杀不了我吧?”
蓉娘刚想鼓励他两句,却听到了他这句很泄气的话,不由白了他一眼:“瞧你那点出息。”
杜星衍见蓉娘和赵然跟一边耳鬓厮磨般的说着悄悄话,眼中如欲喷火,喝道:“姓赵的庙祝,还打不打?”
赵然转过身道:“来了来了。这里地方太小,都是道门财产,损坏公物要赔偿的,不如咱们去外面打。”
杜星衍见他这幅嘻嘻哈哈的样子,眼睛都气绿了,咬着后槽牙道:“何必多事,收拾你还不是举手之间?哪里会损坏什么物件。要真是损坏了,都算我的!”
赵然眼睛一亮:“杜道友带银子了?”
杜星衍不耐烦的拍出一摞银票:“这是一千两,够不够修你这破庙?”
赵然一搓储物扳指,取出一摞“银票”,道:“空手比划没什么意思,咱们就约个数,一千两银子如何?怎么样?”
蓉娘有点不乐意了,冲赵然怒目而视,赵然也不理她。
赵然前几天趁着空闲,自己制作了些面额为一百两的欠条,写明欠债人是君山庙赵致然,但欠条上指明的还款人却是“龙虎山正一阁张腾明”,票面备注栏里写得很清楚,张腾明可以拿这些欠条来君山庙兑现。
当然,张腾明如果真拿欠条来兑现,兑的也是他手中面额一万两的欠条。
为了加强信誉,赵然制作的时候稍微费了点心思,画了个简单君山庙的图案在欠条背后,看上去还挺像“银票”的。
他的想法是,经过实践表明,哪怕把十万两欠条拆成每张一万两的面额,张腾明还起来也很吃力。所以拆成更小额的欠条,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这是他向王梧森许诺,把“成安”的事情揽到自己头上之后想出来的一个办法,一来表明自己已经拿到“成安”手中的借据了,二来方便兑换,或者拿来比斗时充当赌注。
当然,这样的欠条只能在修士中使用,而且要对方接受才行,他现在就是拿出来鱼目混珠的。
你不要?那可不行,比斗之前你怎么不说?比完了之后才说要换,还讲不讲规矩了?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输给杜星衍的心理准备,反正就算输了,他也一口咬定只有这个,没有现银,到时候杜星衍拿着欠条去龙虎山兑换银子,正好试一试行不行得通。
只能说两个人对这场比斗的关注重点完全不一样,杜星衍果然没有去细看,道了声:“好!”
赵然向四周道:“东方师兄,诸位好友,烦请各位往后退一退。”他之前吃过王梧森的大亏,所以刚才趁着杜星衍和人对答之际,已经悄悄将八枚月鸣幻境八卦阵的子阵盘布设好了。
后园不大,但赵然也并没有打算要占用多大的场地来比斗,后园中灵力充沛,天地气机的流动情况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所以布设的阵法范围周边仅仅三五丈大小,只这一手,就体现了他在阵法一道上与常人不在同一个层面上的实力,堪称精微到了极处。
若是玉皇阁蔡云深法师在场,恐怕连眼珠子都会瞪出来,换作前一阵子刚刚在他手上败北的龙虎山王梧森,想必也是要赞叹不绝的,只可惜在场的没一个精通阵法,他这手段只能算是明珠暗投了。
等这些人向后退到墙边上,赵然问杜星衍:“杜道友不需要讲点什么嘛?”
杜星衍问:“打你一个小羽士,还需要长篇大论?”
这跟套路不一样啊,情战的反派不是应该主动提出,谁输了谁离蓉娘远一些吗?
好吧,杜星衍不按套路出牌,赵然也没必要提醒对方,只是道:“杜道友准备好了吗?”
杜星衍被气乐了:“你准备好没有?准备好了就开始吧,我让你三招……”
刚说到这里,杜星衍蓦然感到周遭暗了下去,自身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忽听“叮咛”一声清脆的鸣响,一轮皎洁的月亮渐渐升上高空,悬挂于头顶之上。
杜星衍心道,原来姓赵的是个阵法师?阵法师又如何,一个羽士境的阵法师而已,又能有什么出奇之处呢?
看不起归看不起,但杜星衍也是有过不下十数次斗法经验的修士,知道斗法之际决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因此祭出家传的七星剑,悬浮于身边,小心观察着周围,默默寻找此阵的阵眼所在。
和王梧森相比,杜星衍因为境界高出一层,所以法力雄浑得多,手段也丰富得多,但他不如王梧森精于算计,所以一时之间看不出阵眼所在。
赵然知道越境挑战没有那么容易,他之所以出头应战,一来自忖无性命之忧,旁边那么多朋友在,难道姓杜的敢下杀手?二来正如杜星衍所说,他一个小羽士挑战黄冠修士,只要纠缠的时间长一些,哪怕输了也不算输。三来上次斗法王梧森时,他并没有试验出这套阵盘的全部功效,存心借此良机操练操练。
因此,赵然上手就火力全开。飞剑松风、飞剑空空全部放了出去,围着王梧森滴溜溜乱斩。
杜星衍对两柄飞剑的“声东击西”相当不适应,一时间倒是有些手忙脚乱,尤其是飞剑空空,莫名其妙的诡异走势加上阵法自带的“指东打西”技能,连续突破杜星衍七星剑的防御,在他脖颈上留下两道血痕。
缠斗片刻,杜星衍心下不耐,一拍储物腰带,飞出一杆大伞。这杆大伞名罗天大伞,是他家传的高阶护身法器,别说同阶的黄冠修士,若没有特殊手段,法师境修士也打不破。
杜星衍撑开罗天大伞,将身子遮护起来。罗天大伞张开后,滴溜溜原地自转,放出洞渊一派出了名的朝元五气。赤帝火气防御正南,青帝木气防御正东,白帝金气防御正西,墨帝水气防御正北,中央一道黄帝土气悬于头顶。
洞渊五气炼化了洞渊神咒经中的辞瘟神咒,上辟天魔,下绝万妖,若是对上邪祟,克制效用极为明显。只不过可惜的是赵然并非邪祟,因此效用不免就打了折扣。但就算如此,这洞渊五气放出来,赵然根本攻不进去,飞剑空空和飞剑松风斩过去后,立刻为洞渊五气刷开,完全无法近身。
这就是赵然修为境界低所形成的劣势,他灌注在两柄飞剑上的法力根本破不开杜星衍的五气防御,仅仅起到骚扰作用。
趁着这工夫,赵然将偷学自王梧森的五行火符阵祭了出来,一张二阶阴阳火符夹带四张一阶焰火符,一组一组打向杜星衍。
赵然于阵法一道的认知强于王梧森,所以偷师的时候一学就会,但在计算上就欠缺了火候,五行火符阵的功效并没有王梧森使出来那么厉害,总是感觉缺了点什么,无法对杜星衍造成强大的压迫力。
刚斗没多久,赵然便感到很是棘手,境界修为的差距摆在那里,飞剑、火符这些常规手段,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
他身边总是有各种越境斗法成功的例子,比如自家骆师兄,比如此刻场边观战的东方敬,听起来越级杀怪似乎还是很轻松的,但真要上了手,才发现自己属于眼高手低那一类。
眼前这个黄冠修士,就如大象一般,任凭自己横戳竖捅,左搞右搞,就是搞不进去,实在是让人泄气得紧!
第一百零七章 知心好友
这是赵然真正跨入修行门槛之后,第一次独自面对黄冠修士,所有的压力全部都要由他自己承受,也因此对黄冠修士的法力有了真正的认识。
他原本设想的九天玄龙大禁术一直到现在都没敢使出来,不是别的原因,就是害怕对方法力雄浑、精神力比自己强,生怕这门手段会有反噬的效果,所有只能继续等机会。
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赵然干脆收回两柄飞剑,五行符阵也不打了,太浪费银子,因此他干脆就不动了。
忽然想起东方敬给他的玄甲龟眼,连忙掏出来,拍入手中的法阵罗盘中,将阵法的威力加强,然后藏在黑暗的角落中,默默等待转机的出现。
这就是月鸣幻境八卦阵的弊端,它的本质就是一座幻阵,杀伐性不强,主动攻击力不高,只能困人,不能杀人。赵然现在就想知道,严长老改良后,所说的阵眼陷阱到底威力有多大,究竟管不管用。
杜星衍找不到阵眼,说实话赵然比他还着急,有几次差点忍不住想提醒他了,只是一时间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总不能直接告诉杜星衍——哥们,头上的月亮那么明显,你是不是瞎啊!
不过赵然也想通了,不行就这么耗着呗,反正我扳指中灵丹妙药多的是,还有大把的朱火灵果可以补血,只要我藏稳了身形,让你找不到,就算耗不了十天半个月的,也能耗你个两三天!
你堂堂一介黄冠,和我一个羽士斗法,斗了三天两夜还没分出胜负,你杜星衍还要面皮么?
赵然念头通达了,于是安坐钓鱼台。这下轮到杜星衍奇怪了,对手的攻击手段突然全部消停,自己感到好一阵轻松,左看右看,也看不明白怎么回事。这法阵除了黑一点、看不清楚以外,就是安静,非常非常安静,安静得有些瘆人。
好在头顶处还有一轮明月,否则在这片昏昏暗暗之中可就难捱了。
严长老炼制的阵盘确实厉害,赵然虽说拿杜星衍没办法,但一门心思藏起来,杜星衍却也找不到他。
杜星衍小心翼翼的以罗天大伞防护着自身,在阵中滴溜溜转来转去,身边的七星剑不时向他认为可疑的方位刺上一剑。
转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名堂,反倒是法力消耗了不少,杜星衍坐了下来,摸出一粒养心丹塞入口中,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姓赵的庙祝这是要干什么?目前已经探明,这座法阵就是一座幻境之类的阵法,又没有什么攻击力,哪怕困自己十天半个月的,也拿自己没办法不是?
等等!十天半个月!想到这里,杜星衍立时背后起了冷汗。如果真被这姓赵的庙祝困上十天半个月,不,只要困上一天,自己就算破阵而出,也会成为一大笑柄!
一念及此,杜星衍坐不住了,一咬牙,终于从储物腰带中取出一枚符箓,四阶符箓——五行定真符。
这张五行定真符有一定机率探寻出法阵的阵眼,对破阵极为有效,当然,是否准确,还要看法阵的等级,以及布阵之人修为高低。
此符不在《正一符法》名录中,是洞渊一脉传承下来的不宣之密,这种特殊功效的符箓炼制起来很难,或者说不是一般修士能炼制出来的,他得来也十分不易。
杜星衍本是舍不得用的,他也压根没想过竟然会在一个羽士境修士布设的法阵中使用。
但他看不出这座幻阵的虚实,找不到阵眼,如果就这么被一个羽士境的修士困住,将来哪里还有脸面去见蓉娘?
想到这里,杜星衍不再犹豫,抖手将五行定真符打了出去。
只见那符在空中化作一团五彩祥云,在法阵中翻滚来去,飘忽不定,猛然间向上方升高,直指天上的明月,然后渐渐消散开来。
赵然躲在黑暗中目睹着这一幕,精神就是一振,同时大感兴味,心下暗道,原来还有这种符箓,竟然能自行寻找阵眼,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仔细回想《正一符法》,却发现并没有记载过此类符箓,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所制。
再看杜星衍,就见他长身而起,双足发力,一跃而至七八丈高之处,在力道消尽、即将反转下落之际,将掌中注满法力的七星剑抛了出去。
七星剑化作一团绚丽的星芒,疾速向着天上的明月斩了上去!
明月周遭瞬息间生成一层层翻滚的乌云,将月轮遮蔽起来。
杜星衍心道果然这明月就是阵眼,既然阵眼已经找到,破阵还会难吗?心里又好一阵后悔,暗道自己当真傻了,这轮明月如此醒目,自己为何就没想过它就是阵眼呢?这还真是灯下黑啊,只是可惜了一张上好的五行定真符!
星芒斩上乌云,顿时将乌云一层层斩开,露出云后眀月真容,更多的乌云于倾刻间生成,快速翻滚着重新将明月遮挡起来。
这座幻阵果然有些门道,姓赵的庙祝倒也并非一无是处。杜星衍骈指点去,向着七星剑拼命灌注法力。
星芒大盛,破开一层又一层乌云,终于来到明月之前。
刚才失去踪迹的两柄飞剑倏忽间又刺到身边,一张张火符在黑暗中飘落,围着杜星衍的罗天大伞灼烧着。
这是在垂死挣扎么?
杜星衍一边分神支撑罗天大伞,抵挡着两柄飞剑和漫天火符的攻击,一边向七星剑持续灌输法力,将星芒催得更加夺目。
终于,七星剑将挡在身前的最后一层乌云破开,狠狠斩在了明月上!
天空中爆出璀璨的光芒,瞬间将整座月鸣幻境八卦阵照得亮如白昼。
破阵在即,杜星衍大喜,奋力将法力催动至最大。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震天动地般响起,月轮渐渐由明转暗,化作一团漆黑的阴影黑洞,杜星衍愣了愣,破阵了?还是没破?
月鸣幻境八卦阵陷阱由此发动,阵眼从生门转为死门!
杜星衍正疑惑时,忽觉与自己心神相连的七星剑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牵扯,向着月轮转化而成的黑洞飞去。
大惊之下,杜星衍将全身法力都使了出来,与月轮黑洞全力争抢七星剑的控制权。
这座法阵由炼师境的严长老亲手炼制,使用的材料又是天材地宝般的通灵翡翠,罗盘上又刚嵌了可以大大提升法器和阵盘威能的玄甲龟眼,纵使赵然只是区区羽士,这阵又哪里是杜星衍可破的?七星剑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抢回来的?
杜星衍引发了月鸣幻境八卦阵的陷阱,此刻已是汗透重衫,鼻尖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子连成线一般滚落。他此刻已是惊慌失措,心中大叫不好!
赵然瞅准机会,立刻掐诀。
心慌意乱的杜星衍忽然感到脑中一阵晕眩,不由心惊,暗道这法阵怎的如此邪乎,莫非吸扯自家七星剑的同时,也在消耗自己的精力?
连忙摸出两粒养心丹塞入口中,但服下之后,却发现这养心丹似乎不起什么作用。这下子,杜星衍心里更是乱了,暗道莫非要败了?堂堂黄冠败给一个羽士,这还怎么见人?难道自己这次要成为对方越境斗法的牺牲品了?
杜星衍心中慌乱,赵然却在一旁诧异,连发三次降智光环,这厮居然依旧好生生站在原处,不愧是黄冠修士,承受力果然够强!
赵然琢磨片刻,开始模仿王梧森的斗法技巧,试着在节奏上进行变化。
收一收法力,浅尝辄止……
法力加大输出,深度冲击!
看上去似乎有点效果,赵然决定继续变化节奏。
浅尝辄止两次……深度冲击一次!
不错啊,这厮似乎有反应了,再来!
三次浅,一次深,效果更好,继续!
反复试验,其中以朱火灵果弥补法力两回,赵然终于找到了最佳法力攻击的输出配比。
九浅一深!
九快一慢!
赵然玩得不亦乐乎,杜星衍就开始倒霉了,各种念头涌了上来,晕眩的感觉愈发强烈,频次也越来越快。
“完了,不会真败了吧?”
“该死的养心丹,怎么不管用?”
“……嗯?养心丹?我为什么要吃养心丹?”
“哦,対了,我正和一个羽士斗法呢!”
“真要败给一个羽士,蓉娘会看不起我的吧?”
“蓉娘……蓉娘在哪里?”
“……咦?这里怎么那么黑?我这是在哪?”
黑暗中,忽然回响起一道亲切而又温和的声音,让人如沫春风:
“亲爱的杜道友,你好,欢迎来到风景如画的君山,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成为一名光荣的君山之友,我,是你的知心好友赵致然,值此午夜梦回之际,你是否依然无法入眠?那,就请跟随我一起进入故事会时间吧……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当赵然宣布,“放下一天的辛苦和疲惫”,“在一曲经典的老歌中入睡”的时候,杜星衍终于瘫倒在地上,浑身酸软,四肢无力,嘴角带着会心的微笑和长长的哈喇子,沉沉睡了过去。
第一百零八章 想听故事吗
赵然长长舒了口气,心道黄冠毕竟是黄冠,杜星衍虽说不像王梧森那样打得他狼狈不堪、连眉毛胡子都被烧光,但给他带来的沉重压力却不可同日而语,境界修为上的差距如山一般横亘在他面前,造成的心理障碍非常大。
不过好在是胜了,独自越境斗法挑战成功,这感觉相当舒爽!
这场比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因为是在赵然布设的法阵中,东方敬、蓉娘、裴中泽等众修士眼前只有一片三五丈方圆的云雾,根本看不清里面的详细情形。
等了多时,因为瞧不出端倪,看不了热闹,众人便也恢复了常态,除了和赵然交情深厚的几个,其余人各自在周围散开,或是交流修行体悟,或是谈谈别后闲情。
蓉娘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盯着那片云雾,脸上的担忧一览无遗。
东方敬在她身边安慰道:“赵师弟的法阵很特别,你也是见识过的,且以我观之,这座法阵似乎比当年更上一层,不可同日而语,赵师弟还是有一拼之力的。”
蓉娘摇摇头,道:“杜星衍是浙江灵墟阁的嫡传子弟……”
东方敬眉间一挑:“洞渊派杜家?”
蓉娘点点头,叹了口气。
杜家在道门中是个比较显赫的世家,乃当年传真大天师杜光庭的后人遗脉。
杜光庭飞升之后,其后人分为两支,一支留在川省,看护杜光庭建立的飧和阁。这一支主修上清符箓,为正一上清派修士,华云馆中的杜子腾长老即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另一支却是杜氏主系嫡支,当年庐山坐论时,嫡支一系承继了杜光庭的泼天之功,于是选择了杜光庭早年起家修行的天台山福地,建立灵墟阁,占住了浙江一省。这支嫡系走的是洞渊符咒的路子,为正一洞渊派修士。
听说杜星衍是洞渊一支的杜家子弟,东方敬也有点担心了,杜家洞渊一派因为是杜光庭嫡系长支,所以底蕴极为深厚,先不说功法,光传下来的宝贝就不知道有多少,这个杜星衍若是身上带有一两件,赵然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东方敬想了想,道:“就算败了,也没什么。他一个小小的羽士,跨境挑战杜家的黄冠子弟,虽败犹荣。顶多受些伤,这也不妨事。我还不信姓杜的敢对他下死手,如果真是这样,管他什么杜家,总之他也别想活着离开君山了。”
正说话间,场中那片云雾忽然翻滚起来,逐渐消散开去。后园中四散闲谈的众修士连忙围了上来。
就见杜星衍横躺在地上,口眼歪斜,哈喇子顺着嘴角不停往下淌,赵然蹲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口中道:“杜道友,杜道友醒醒,天亮了,起床了……”
众修士不禁愕然,蓉娘上前看了看昏睡中的杜星衍,问赵然:“怎么回事?”
赵然笑了笑,道:“没大事,我看杜道友这段日子太过疲倦,所以就给他讲了个故事把他哄睡着了……唔,看这样子睡得很香,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睡一觉也好,解解乏,恢复恢复精气神,过两天就好。”
说着,赵然挥手招呼金久等人,让他们将杜星衍抬起来,送客房安置。
蓉娘想了想,没想明白,问:“你到底怎么赢的?他怎么睡着了?”
赵然道:“不是说了吗?我们跟里面聊了一会儿天,看他比较疲惫,就给他讲了故事,把他哄睡着了。”
“什么故事?那么大威力,说来听听呗?”
“你真想听?”
蓉娘犹豫片刻,想起刚才杜星衍一脸哈喇子的模样,小心肝儿颤了颤,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听了。”
东方敬笑了笑,他知道赵然不想提,便没追问。这也很正常,谁会平白无故把自家的胜负手段拿出来说嘴?下次再对敌的时候,还想不想赢了?
于是道:“赵师弟胜了就好,越境斗法,师弟今日一战可着实不易。”
赵然忙道:“还是师兄给的宝贝好,让我这阵法威力大增,否则还真不好说谁输谁赢。”
蓉娘问:“东方,你给的什么宝贝?我也要。”
东方敬道:“没了,是蔡师叔给的玄甲龟眼,就一颗。你还要什么,家里宝贝那么多,还稀罕这个?”
赵然想起来了,到现在还不知蓉娘的身世,这朋友做得有点失败啊,忙问:“蓉娘,你家里干什么的?听上去是土豪吧?土豪什么的我最喜欢了,打土豪也最拿手,让我打个秋风吧。”
蓉娘道:“什么家世不家世的,本姑娘最烦这个,交友问什么家世啊?”
赵然转向东方敬:“东方师兄?”
东方敬笑道:“蓉娘不许提,我也没办法告诉你,除了我,这里面恐怕只有那个姓杜的知道,要不回头你问问姓杜的?哦,还有那个全真的法芦道人。”
赵然无奈道:“他还睡着呢,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人单恋蓉娘,一提蓉娘回头他肯定还要急。那蓉娘你到底姓什么啊?这个总可以说说吧?”
蓉娘瞪眼向东方道:“不许说!”
东方笑着摇了摇头,自顾离去。
蓉娘又瞪向赵然:“不许打听!”
赵然撇了撇嘴:“稀罕!”
蓉娘道:“有那闲工夫打听这些家长里短,不如赶紧修炼去,本姑娘都黄冠了,你什么时候追上来啊?”
赵然怒了:“黄冠了不起啊?”
蓉娘昂首挺胸道:“当然了不起,本姑娘闭关两个月,修为大成,重要的事情重复三遍,黄冠了!黄冠了!黄冠了!”
“嘿,我这暴脾气的!”
“怎样?”
“你等着!本庙祝这就去闭关,非冲个黄冠境出来亮瞎你的眼!这几天工夫,君山庙交给你了,给我看好了。”
“切……”
“好的不学,专门学本庙祝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辞。”
“切……”
赵然和杜星衍的斗法给宴席增添了不少谈资,修士们好不容易相聚在一处,也舍不得睡,后园中的气氛依旧热闹得很。
受蓉娘所激,赵然也无心继续参与其中,几步出了后园,赶回自家庙祝屋。
从储物扳指中取出西真武宫颁发给自己的“三都”任命文牒,放在床头,打开。赵然屏住呼吸,凑了上去,就见一点白光从文牒上飞起,瞬息间没入自己的眉心。
第一百零九章 黄冠
赵然躺倒在床上,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困意。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挠了挠头,又爬了起来,怎么这次不用睡觉了吗?
他之所以在无极山上没有“吸纳”任命文牒,就是因为之前的几次都会让他大睡一场,没想到现在做好了准备,可以放心睡觉了,却又不用了。
不出所料的是,他此刻脑海中浮现出《先天功德经》
第二章的功法。
就如第一章那样,功法的显现并不需要去读,而是直接灌入意识之中,好似“生而知之”一般。
第二章讲述的果然是炼精化气这一大修炼步骤中,化气这后半部分的内容,也就是将精炁凝炼为丹胎的方法。
功法有了,赵然却犹豫了,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练?还是不练?
自打去年正了根骨之后,这个问题就始终困扰着赵然,尤其在去年年底他羽士境大圆满之后,修行停滞,就经常在思考其中的两难选择。
功德经修炼法的优点很突出,只要有功德力可以吸纳,修炼的速度恨不得飞起来,比那些资质根骨俱佳的天才人物也不差分毫;但缺点也很明显,他在十方丛林中的道职如果上不去,就拿不到下一步的功法,他的修行境界就会停滞不前。
十方丛林中的道职有那么容易获得么?年初去了趟叶雪关,参加了川省大议事,赵然险些被景致摩给弄去松藩,可以说那是他道门“仕途”上有史以来最艰险的一次经历,差点逼得他自废修为,准备重头练起。
其中的凶险,他至今记忆犹新。当时赵然甚至做好了辞去道职以后,想办法杀掉景致摩的准备。
因此,修炼功德经的最大难处,就是在十方丛林中晋职,一旦“仕途”不顺,下一境界的功法就拿不到,破境什么的,自然与赵然无关。
可是话又说回来,赵然是真舍不得废掉功德经修炼法。从嘉靖十四年末算起,至今已经修炼了五年多,如果重新选择其他功法修炼,就相当于这五年多的辛苦全部付诸流水。
这方世界的修士寿元并没有那么离谱,尤其在修成金丹之前,道士、羽士、黄冠三个境界的寿元只能说比普通人略强十年八年,所以这五年多的修炼时间可以说是相当宝贵的,真要下狠心废掉,一般人谁能做到?
何况功德经修炼法还附带“九天玄龙大禁术”这门奇功,通过几次使用过程中的体验,赵然已经“爱上”了给人讲故事,其效果那叫一个凶残,简直是与人斗法的最佳技能。
想打架?那有什么好打的?打架多野蛮?来来来,我们来文明斗法,大家心平气和坐下来,我给你讲个故事……故事讲完了,老兄困了吧?赶紧躺下吧。
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怎么办?修还是不修?
赵然苦思片刻,做了一个折中的决定——先练练看再说。这其实并非什么折中,只是延迟而已。说白了,他还有点不甘心。
赵然趺坐于床榻之上,按照《先天功德经》第二章的办法,开始运转经脉,炼化气海内满满的精炁。
这一步的炼化过程,实际上是一个压缩的过程。丹胎的本质依旧是气,所谓“化气”,就是将精炁转化为丹胎这种形式的“气”。
功法运转一个周天之后,赵然气海内一震,眼前轰然一亮,视界转入气海之中,看到堆积的大量精炁开始以气海正中心那根参天鼎立的棍子为轴,慢慢旋转起来。
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其中竟然产生了电闪雷鸣,如同在风暴之中的大海,掀起狂风巨浪。
起初,风暴中的闪电还是时隐时现,没有多久,闪电越来越粗壮,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继而由一条条闪电化为一片片网状电蛇,在整个气海内疯狂闪烁。
赵然耳边也开始回响起雷鸣的声音,鸣响声越来越大,他就感觉自己好似处于真正的狂风暴雨之中,整个人都在这威猛的天象中瑟瑟发抖。
后园中,屠夫和沈财主同时抬头,看了看夜空,又继续大吃大喝起来。
那边厢,孟言真殷勤的向裴中泞道:“裴师妹,听这雷声,似乎是要下雨,不如你我到亭中观雨,我为裴师妹念诗……”
裴中泽侧耳听着,道了句:“别闹。”
孟言真道:“恩,裴师弟也同去?”
灵潭边,蓉娘望着漫天的繁星,想了想,问东方敬:“东方,这雷声?”
东方敬看向君山庙前院,凝神道:“这庙里有人破境黄冠了。”
蓉娘一呆:“赵致然?不会吧……”
黄冠破境时产生的风雷声并不大,隐隐约约从赵然居住的庙祝屋子里传了几声出来,便告消止,后园中的金久等人打着哈欠跟旁边伺候,都没怎么注意。
但东方敬、蓉娘、裴中泽等人都起身出了后园,向赵然的居舍处走来。
赵然浑不知自己破境这点动静已经被人察知,当精炁旋转到极致,最终聚成一团粘稠之极的凝胶之时,电闪和雷鸣也渐渐消止了。
他盯着这团状如柳絮丝网般的丹胎,围着气海中心那根不知上下通透到哪里去的金色棍子旋转,形成了一个真气旋涡,不停的将气海内四处仍旧没有转化完成的精炁吸纳进来,继续壮大着、成长着。
赵然舒了口气,趺坐片刻,心中下了决定。
他决定继续修炼功德经,这门功法优点实在是太多了,其中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破境无碍。
不用去体悟,不用去感受,不用吃灵丹,只要有功法,就不存在破境时障碍。
如果非要说破境时有什么关卡,那就是晋升道职这个障碍,反过来想,修炼别的功法,破境时不一样有障碍吗?和玄之又玄的破境体悟相比,在道职上的晋升更容易把握一些吧。
赵然下了床,打开房门,一眼就看见屋外等候的东方敬、蓉娘、裴氏兄妹、孟言真、屠夫、沈财主、法芦道人等等,道了声:“诸位道友好,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第一百一十章 送别
见赵然出关,裴中泽犹豫着问:“赵师弟,破境入黄冠了?”
赵然点点头:“入黄冠了。”想了想,问:“你们都还没走啊,那个……我闭关几天了?”
蓉娘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赵然感慨道:“一个月啊?那么久……果然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见蓉娘摇头,赵然小心翼翼问:“不可能是一年吧?……莫非是十天?呵呵,看来我还是很有天赋的……”
蓉娘叹了口气:“如果我告诉你,你只闭关了一个时辰就破境了,你会信么?算了,连我都不信……”
赵然:“……你别骗我……”
道门修士破境不比佛门,佛门讲究“悟性”,所以经常出现一个佛门修士十多年没有机缘,忽然之间顿悟破境的情况。
道门修士也注重体悟,但顿悟的情况极少出现,往往需要闭关很长时间,才能将身体调整好,通过功法的运转,让气海内的状况出现更上一层的进化,从而进入全新的修炼境界。
周雨墨破境黄冠时,就在问心崖闭关了小半年,当然,之所以闭关那么久,也有心境上出了问题的缘故。
江腾鹤破炼师境时,闭关了三个月,这个属于正常。
蓉娘上个月成功破境黄冠,她闭关的时间是两个月。
诸蒙破境入羽士的时候,闭关一个多月。
至于玉皇阁上的东方礼,到现在一年半了,还在闭关之中,这个属于比较惨的……
当然也有特殊例外,比如眼前站着的裴中泽,就是赵然眼睁睁看着,睡了几天就破境的。那是被宝瓶僧折腾了不知多久,才折腾出来的结果。
从这一点来看,裴中泽有点类似于在兴庆府时那个要拿赵然“证道”的端木愤青,那个疯子破境的办法就是折磨自己,与常人不可同日而语。
那么赵然自己呢?
他在玉皇阁顶破境入羽士的时候,只用了三天。当时蔡师叔、东方敬和东方礼等人都感到很惊异,把这一情况归诸于赵然“资质绝佳”。当时这几位还在叹息,说若不是赵然根骨不行,他绝对会成为川省道门修士中的一大妖孽。
按照常理,赵然三天破境入羽士,那么入黄冠怎么也要比三天更久。但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是,一共只用了一个时辰。
今夜的君山庙晚宴,主角本来是蓉娘,但赵然却硬生生抢戏,还连抢三回。一次是冲上去讲话出丑,第二次是越级战胜杜星衍,第三次是一个时辰破境入黄冠。
赵然对此很是抱歉:“蓉娘,对不住了,我不是有意的……”
蓉娘对此的回复是,给了赵然一个白眼。
于是酒宴继续,主题也做了适当调整,加了一个庆贺赵庙祝成功破境的内容。
但赵然却没有收到什么贺礼,他虽然暗示了几次,总是无人接他的话,甚至贺宴虽说加入了恭喜他破境的题目,却没什么人当真,大家依然以恭贺蓉娘为主,让他略感郁闷,暗道同样是破境,怎么待遇上的差别就那么大呢?
过了两天,这帮修士们开始陆续离开,赵然便一个一个送别。
最先离去的是东方敬和蓉娘邀请而来、却和赵然并不熟悉的十几位修士,前后两天工夫,便一一返乡。他们本为蓉娘破境黄冠前来参逢贺宴,却不想见识到赵然抢戏的一幕幕场景,均感不虚此行。
其中好几个修士,如播州仙霞馆道门行走成致承,还有来自乌蒙罗金山的散修——道号相当恶俗的逍遥道人等等,都主动和赵然交换了飞符,诚邀赵然前往他们各自的山门做客。
屠夫和沈财主也向赵然告辞,这哥俩在贺宴中听一位川边来的散修提起,说是与吐蕃交界的锦屏山中,生长着一种尺许长的黄背大蜈,肉质极其甜美,哥俩准备结伴前往,品尝品尝这种美食。
裴中泽辞行的时候,脸上神情中似乎藏着几许兴奋,他向赵然道:“愚兄这次来君山,本打算在师弟你这里待上些日子,说说话、散散心,可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赵然瞧他那模样,似乎遇到了什么喜事,于是道:“我观师兄印堂发亮,神完气足,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裴中泽哈哈一笑:“赵师弟还懂看相?哈哈,你说的没错,也算师兄我的一桩机缘。前日师弟你破境时,隐隐传出风雷之声,当时便有所感,有些问题,这两天越想越通透,因此,我打算立刻返回庆云山闭关,或许破境之机就在眼前。”
赵然无语,这段时间总有人在他面前证道破境,什么时候破境变得如此轻松写意了?
“那师兄你还当潼川府的道门行走吗?”
“去年就不当了,换了一位师兄。”
赵然有些遗憾:“我刚入黄冠,正想着回华云山要个道门行走的职司来做,师兄不打算和我一起斩妖除魔吗?”
裴中泽摇头:“哪里有那么多妖魔可除的?总是忙前奔后去处理散修那些家长里短的破事,烦都要烦死。等你做了道门行走就知道了,老实一些的还能接受你的调解,遇到炸刺的,人家直接闹上山门去告状。”
赵然一听就笑了:“听着似乎有点意思。”
裴中泽道:“或许适合你也说不定,但我是耐不住的。那回头告诉我,我把我们庆云馆的孙师兄给你引荐引荐,行走之时可以互为奥援、相互照应。”
“多谢裴师兄……”想了想,忽问:“师兄和你们潼川府的那个景致摩认识么?”
裴中泽愣了愣:“我们潼川府景寿宫那个监院?认识啊,我为潼川府行走时,打过几次交道。你有事要找他?我倒是可以代为引荐……”
赵然摇头:“我和他有过节……师兄手上有没有他的把柄?或是他犯不法事的证据?传闻也行。”
裴中泽沉吟道:“此人风评还不错,做事也算谨慎,倒没听说过有何不法……要不要我帮你们牵个线调和调和?”
赵然叹了口气:“死仇啊,没法调解的。”
裴中泽忙问究竟,赵然将事情简略说了,然后道:“裴师兄有得到什么消息的话就麻烦只会我一声吧,不着急。”
点了点头,裴中泽道:“我记下来,但你也要谨慎,一府监院,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不仅全省震动,天下都会震动。就像上次你们龙安府张监院遇刺案,至今仍在庐山总观有案宗,每年都要过问。”
这是在提醒赵然,一府监院不是小人物,切切不要鲁莽行事。
赵然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君山之再友
将裴氏兄妹送出庙门,兄妹两人上了马,兄长摆了摆手,当先离去。妹妹在马上犹豫片刻,冲赵然道了声:“赵师兄,你真了不起……咱们回头见!”
赵然笑了:“客气啥,回头见!”
裴中泞点了点头,策马去追自家兄长。
孟言真不知何时早已等候在侧,见状也来不及和赵然打招呼,一夹马腹就追了上去,口中高呼:“裴师妹等等我,此番回转阳山书院,正好与师妺同路……”
就见裴中泞放缓马速,冲身后的孟言真勾了勾手,孟言真大喜,急忙赶上去,和裴中泞并辔而行。
赵然略微有些诧异:这二位居然还有戏?
只听孟言真道:“裴师妹,愚兄昨夜偶得几句,还请师妹为我指正……云鬓慵懒倦梳妆……”
忽见裴中泞小腰一扭,一道虚影闪过,飞起一腿向孟言真扫去。
孟言真哪里想到会是这待遇,正跟马上半闭着眼摇头晃脑吟诵自己的得意之作,促不及防下被正正踢在脸上,顿时从马上被扫了下来,飞出去老远,一头栽在田埂间。
裴中泞哼了一声:“烦死了!”纵马而去,马蹄扬起一片尘土,留下孟言真在田里吃灰。
赵然在庙门口看着,好悬没乐出声来。他记得这位孟师兄当年在长宁谷也曾纠缠过蓉娘,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这次终于算是遇到硬茬子了!
这位裴姑娘还是个狠角色啊,这几天怎么没看出来呢?话说孟言真也真是外强中干啊,堂堂金丹法师境修士,居然被裴中泞一脚撂倒,这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赵然眼前又浮现出裴中泞飞腿疾扫的飒爽英姿,摸了摸鼻子:“几年没见,裴姑娘是不是长个子了,这大长腿……”
就见孟言真爬起来,也顾不得掸掸衣服上的泥灰,只是满脸迷醉的看着远去的裴中泞,手掌轻柔的抚着自己脸上的脚印,大赞:“此情可待成追忆……”
赵然摇头回到庙里,就见金久上来禀告:“庙祝,姓杜的修士醒了。”
“你问问蓉娘,看怎么办。”
“蓉姑娘知道了,她说是死是活与她无关,她去小君山找五色大师了。”
好吧,赵然身为此间地主,又是出手之人,双方之间并非深仇大恨,说不得也只能过去照看一二。
进了客堂,就见杜星衍穿戴整齐,坐在椅中,全真女冠郝聆素在旁边跟他淡淡的说着话。
见赵然进屋,两人中止了谈话,赵然关切地问:“杜道友大好了?头还疼么?”
杜星衍冷冷道:“不劳庙祝挂念。”
赵然不放心,追问道:“头真的不疼?有没有什么记忆模糊或者想不起来的事?”
杜星衍道:“庙祝放心,贫道说一不二,定然不会赖了赌约。”
赵然放心了,见郝聆素在旁,略有些尴尬:“道友说哪里话,我只是关心一下,问一下,哈哈……”
杜星衍忽问:“此为何阵?”
赵然答:“月鸣幻景阵。”把“八卦”二字隐去,对方想研究也无从着手。
杜星衍点头:“受教!倒是小觑了你。”说罢,很硬气的将一沓银票拍在桌上:“两千银子拿去,输了就是输了,些许银子,我杜家还输得起!”
赵然一惊,心说脑子果然出了问题,却听郝聆素在旁随意问了一句:“你们在阵中又改赌约了?”
杜星衍点点头,赵然也只能跟着点头,赶紧把银票收起来。他总不能跟郝聆素说是杜星衍脑子出了问题吧?杜家非找上门来不可!
郝聆素道:“多谢赵庙祝几日来的盛情款待,今日观杜师兄已无大碍,我们准备即刻动身,返回浙省。”
赵然问:“法芦道人不再多玩几天么?我们川省的景色很不错的。”
郝聆素道:“川省景致,大有可观,不说旁处,单君山这里,就很有意趣。只是庵中还有些别的事……”
杜星衍思索着,接口道:“君山风景如画,的确美不胜收,嗯……风景如画……”
赵然干咳了一嗓子,连忙打断他的思绪,道:“不如多住两天,好好转转?”
杜星衍哼了一声,道:“虽然君山风景如画,即便我为君山之友,但我喜欢的是君山,不是赵庙祝,所以客套话就免了……”
郝聆素忍不住问:“什么君山之友?”
杜星衍不悦道:“男人说话,女人少插嘴!总之我为君山之友,自会为君山百姓分忧!但这与赵庙祝无关。听说你前天夜里破境了?很好,待我下次再来时,别人就不会说我仗着修为欺负你了……”
赵然:“……”
杜星衍临行前倒是想再见蓉娘一面,却被郝聆素劝退了,只说蓉娘不在君山庙。她倒也没有张口说瞎话,蓉娘确实不在君山庙,而是在小君山后山上——赵然肯定也没兴趣告诉这位杜道友,所以他只得怏怏离去。
蓉娘显然对后山这片药园很感兴趣,让金久等人帮忙建了一处茅庐,这两天便结庐而居于此。
赵然终于把客人们差不多都送走之后,才得了空闲上后山来找蓉娘,就见蓉娘在半山腰处一片视野开阔的地方寻了两棵大树,连了个离地丈许高的秋千,正在秋千上晃悠呢?
一旁含笑相陪的东方敬问:“来客们都送走了?”
赵然道:“都走了,姓杜的和那个全真的女冠一起走的,回浙省了。”
蓉娘在秋千上道:“大庙祝,大都管!你这药园不错嘛,听金久说是一只兔妖和一只牛妖建起来的?还算有点品位,比你强。”
赵然不服:“山中无水,缺少灵气,你以为这药园中流淌的灵泉是哪来的?”
蓉娘想了想,道:“这么说也算有几分道理……那这帮灵妖都去哪儿了?哎呀,兔子、青牛、仙鹤、锦鸡,一想起来就觉得好有趣!你把他们都藏哪儿了?如今外人都走了,快把它们放出来我玩玩!”
赵然也奇怪,道:“我也不知道,这帮家伙自由散漫惯了,一向无组织无纪律,哪里是我藏得了的?我去无极山之前他们就跟我玩消失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话说你不是跟五色打了一架吗?打不过他你还跟他玩什么?”
蓉娘立马怒了,从高高的秋千上一跃而下:“我打不过他?我手上的冰魄金萝是吃素的?他破得开?把他鸟嘴和爪子全磨折了也没辙!谁告诉你我打不过他?是那只破鸟么?啊!气死我了!”
赵然鄙视道:“你打得赢才怪,去年才羽士境吧?人家可是灵妖!再说了,打得赢你干嘛跑?”
蓉娘道:“我那是跑吗?我家里有事,飞符让我赶紧回家!”
赵然不屑道:“拜托你想个好一点的借口好不好?家里有事……能有什么事?”
蓉娘解释:“我二兄出事了,他从家里跑了!”
赵然“切”了一声:“你二兄是谁?跑不跑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蓉娘忽然笑了,“行啊,激将?本姑娘会上你的当——才怪!”
东方敬含笑看他俩斗嘴,过了片刻后道:“师弟能将这些灵妖聚拢在一起,也算相当不易了,但还需严加看束才好,切莫任其为祸。”
赵然答应:“知道了师兄,实在管不过来,我就给师兄发符,青城山离此不算太远,到时候还要劳烦师兄赶来助我。”
东方敬道:“你放着自家师门那位大高手不请,发符给我做什么?”
“是说我灵剑阁的骆师兄吗?”
“不错,骆木头的名号,这一年可了不得,整个龙安府,乃至保宁、都府、潼川,年轻一辈都被他打遍了,许多法师级数的前辈也栽在他手下……他还只是黄冠境吧?啧啧……”
“前几日,听我师门传来消息,骆师兄回去闭关了,准备缔结金丹。”
东方敬点头道:“等他结丹之后,找机会过过手,切磋切磋。”
赵然本来以为蓉娘要多呆些日子,还打算给她布置点工作,比如主持一下君山春耕的事宜,岂知这丫头也要离开。
蓉娘自己的说法是,家里有很多事,她不能走太久,要回去帮着料理。
东方敬的原话则是:“这丫头前两年玩疯了,现在估计家里管得严了很多。”
蓉娘又等了一天,还是没能见到那群灵妖回来。她很不爽没能“教训教训”那只可恶的五彩破鸟,很可惜没能抱一抱那只“可爱”的兔子,很遗憾没能“骑一骑”美丽的白鹤以及“听一听”青牛的歌谣。
赵然心道还好双方没照面,就你这心态,见了面非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可。
两人的离去可比其他人拉风很多,蓉娘登上了她那朵雪白的云霭百合,化作一团白光,腾空而去。东方敬也不知掐了个什么法诀,身上荡漾起一层金光,整个人化作一团模模糊糊的虚影,离地三寸,随风飘飘荡荡的去了,看得赵然眼都直了。
站在君山庙前感叹良久,赵然转身回庙,精神焕发,高呼道:“金久,知会全庙所有人,咱们开会!”
第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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