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售后服务政策


  “全国范围内48小时响应?他们真是这样说的?”
  副厂长办公室里,郑明元听着祝启林的汇报,不禁也有些动容。
  没在一线工作过,是难以体会当设备出现故障而厂家维修人员迟迟不到所带来的那种令人崩溃的焦急感觉。
  西重这么大的企业,各式机床有上千台,其中难以替代的机床则有近百台之多。这些机床一旦出现故障,整个生产就卡住了。
  前序的加工未完成,后序工序就只能等着。有时候全厂都在赶进度,偏偏一台关键机床出故障了,一趴就是十天半月,厂长们连哭的心都有了。
  西重有自己的机修车间,技术水平还颇为不错,对于一些常见的故障,机修车间自己就能够修复,不至于影响生产。但有些故障是机修车间拿不下来的,这就需要请原厂家派维修人员前来修复,原厂家的响应速度一直都是饱受诟病的。
  西重地处西部,交通不便。而国内大多数的机床企业都位于东部,主要集中在东北、长三角、珠三角等地,从这些地方前往西重,火车的车程都在两天以上,再加上一些中转的麻烦,修理工能够在一星期之内赶到,都已经算是高效率了。
  再至于说国外厂家,那就更没指望了。这几年中国工业发展比较快,进口设备数量不断增加,有些国外厂家开始在国内建立售后服务处,服务响应速度倒是有所提升。
  不过,即便是这些在国内建立了售后服务处的,服务人员数量也非常有限,而且主要是服务于后世的“包邮区”,要让他们派人千里迢迢赶到西野来修台机器,那就得看对方的心情了。
  西重的那台800毫米精密磨床出故障之后,生产处在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制造厂家德国道斯公司,请他们派人来维修。
  道斯公司在中国没有售后服务处,有一个亚太服务中心,是设在新加坡的,而且人手也不足,据说如果要等亚太中心派人过来,排队要排到1996年。
  西重询问道斯公司是否能够从德国本土派个修理工过来,人家倒是答应得非常爽快,不过旋即就开出了一张账单,说材料费若干,工时费若干,交通费若干,特殊津贴若干,林林总总加起来,奔着三四万美元去了。这一台磨床也就不到40万美元,修几个轴承就要花掉1/10的价格,谁受得了?
  西重当然要拿出合同条款,跟对方掰扯一下售后服务政策的问题。人家说了,免费也可以啊,但你得等是不是?实在等不及,要不你们再买一台,一洗一换的,不就没风险了吗?
  这次西重准备从国外进行重镗,也有人提出质疑,说万一新买的重镗出了故障,对方又这样推诿,该怎么办?
  进口一台重镗要花1500万左右,而且还是外汇,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如果花了大钱,设备却趴窝了,而且一趴就是大半年,这个损失算谁的?
  不过,这时候就有人提出反面意见了。这些人认为,磨床的事情只是一个特例,新买的重镗不见得会马上出故障,出了故障也不见得自己就修不了,就算自己修不了,大不了多花点钱请道斯从德国派人过来修也可以,毕竟是小概率事件嘛。
  让西重领导层最后下定决心要从国外引进的,除了对进口设备的青睐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国内机床企业的服务也谈不上比国外好多少。
  修一台设备耽搁个把月时间就很常见的事情,而且有些企业派出的修理工水平不怎么样,态度还颇为傲骄,吃住接待啥的如果不够满意,就会在维修的时候故意找茬,动不动就说某某配件忘了带过来,需要发函回去让厂里寄过来。
  90年代中期,国内的邮政速度可远比不上后世,一个邮政包裹在路上走半个月也算不了什么。这里里外外耽误的时间,也够从德国请个人过来修了。
  正因为如此,当祝启林向郑明元说起唐子风的承诺时,郑明元才觉得情况不同了。
  “你是说,临一机的风气可能跟过去不一样了?”郑明元对祝启林问道。
  祝启林点点头:“完全不一样。这个唐子风,我和他接触了一下,感觉和原来临一机的干部气质完全不同。他姿态非常低,完全是一种把客户当成上帝的感觉。
  其实过去临一机也提过这样的口号,但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临一机原来那个销售副厂长马大壮,郑厂长你也是接触过的吧,喝起酒来非常痛快,但临到做事的时候,满肚子都惦记着自己能得多少好处。”
  “当时临一机的整个班子都烂掉了,也不光是马大壮一个。他们的正厂长郑国伟我也接触过,原先还好,后来就完全没一点厂长的样子。”郑明元评论说。
  都是机械部下属的企业,相互之间那点事情,谁能不熟悉呢?像马大壮、郑国伟这些人,与郑明元在一起喝酒也不下十次了,谁的人品如何,大家心里都是明镜一般的。西重不敢用临一机的设备,与此也不无关系。
  祝启林说:“郑国伟他们落马,部里派了周衡去当厂长,应当是有些新气象吧。最起码,他们这个厂长助理唐子风,就显得很有能力。”
  郑明元说:“唐子风是周衡点名带到临一机去的。老周这个人,咱们都是很清楚的,有能力,有担当。我原来还担心他一直坐机关,到临一机去不见得能够打开局面,现在看来,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我虽然没有看到临一机现在的面貌,但前几天唐子风带着一个工程师到我这里走了一下,也是来谈重镗的事情。我当时也觉得他的气质和临一机原来的干部大不相同。”
  “唐子风这么殷勤,主动提出帮咱们修磨床,而且连工时、交通费都免了。目的就是想让咱们重新考虑要不要向他们订购重镗。郑厂长,你看这事……”
  祝启林意味深长地拖了个长腔,后面的话自不必说了。
  唐子风向他提出的要求,仅仅是让他向西重的厂领导提一下重镗的事情,并没有让他去劝说厂领导。但唐子风的低调,让祝启林有些过意不去,此时也就难免要帮他说句好话了。
  郑明元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安排一下,今天晚上请临一机的几个人吃顿便饭,我到时候也去。饭桌上咱们和临一机的几个人都聊聊,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临一机的现状。
  光听唐子风一个人说是不行的,这个年轻人有点滑头,他说的话,也不可全信。倒是那两个维修工人,我觉得会真实一些。”
  “郑厂长考虑得周全,我这就去安排。”祝启林应道。
  到了晚餐时间,郑明元在祝启林的陪同下来到小食堂的一个雅间。临一机的人已经到了,作陪的是潘士凯。郑明元打眼一看,眉毛不由皱了起来:
  “小潘,怎么你就请了唐助理和韩科长,芮师傅和宁师傅呢?”
  “他们不肯来……”潘士凯苦着脸说。
  祝启林给他安排任务的时候,可是让他要把临一机的四个人都请来的,结果唐子风和韩伟昌满口答应了,芮金华和宁默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厂里有规定,他们只能吃大食堂,不能接受宴请。
  潘士凯让唐子风帮忙劝说,孰料唐子风反而站在芮金华他们一边,说厂里的确有规定,不能破例。
  “唐助理,这是什么意思?”郑明元不满地问道。
  唐子风笑道:“郑厂长,您别介意。我们的确是有这样的规定,售后服务人员到客户那里去,不得接受宴请,不得收受礼物或财物,不得接受客户安排的旅游等特殊待遇。”
  “我和韩科长是来谈业务的,不受这个规定约束,但芮师傅和宁师傅是我们派出的售后服务人员,他们如果接受了西重的宴请,就属于违反规定了。”
  “这是我们的心意,又不是他们主动要求的。芮师傅是咱们系统内数得上号的人物,能够专程过来帮我们修理磨床,我们就感谢不尽了。一顿便饭,大家只是在一起坐坐,又算得了什么呢?”祝启林说。
  唐子风说:“祝处长的美意,我替芮师傅领了。但这个头不能开。这一次祝处长是好意,请芮师傅他们吃饭。下一次他们去其他企业,如果人家没有这样的好意,他们会怎么想呢?”
  “我们这样严格规定,也是为了防微杜渐,如果因为客户主动宴请就可以破例,这个规定最终肯定是名存实亡的。”
  “你们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郑明元盯着唐子风问道。
  唐子风说:“郑厂长可以监督。我们的售后服务政策也是刚刚开始建立,包括不得接受宴请的规定,以及国内48小时响应的规定,我们都会坚持执行下去。我不怀疑初期会有一些不尽人意的意外情况出现,但我们坚持这个规定的决心是不会变的。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最终这个制度就能够建立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没有退路
  以郑明元的阅历,当然知道唐子风是在他面前作秀。
  但临一机能够想到用这样的方法作秀,就比国内许多企业要强得多了,这反映出临一机领导层的一种意识。
  关于售后服务人员不得接受吃请之类的规定,很多企业都有,西重也有。
  不过,大家都没把这条规定当成太重要的事情,服务守则上的确是这样写了,但你真的接受了对方的吃请,厂里也不会给你什么惩罚。除非是吃相太难看,比如公然索要财物之类,客户那边跑过来投诉了,厂里才会给予相关人员一些处分。
  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大多数客户请厂家的售后人员过来维修设备,吃顿饭、送点礼品啥的,都是很寻常的操作。
  毕竟这么大的厂子,也不缺这一顿饭的钱,是不是?人家大老远来了,累得汗流浃背的,你不意思意思,好意思吗?
  但这种“意思”一旦成为惯例,售后人员就被养刁了。你如果不“意思”,或者“意思”不到位,售后人员就会给你撂脸子,让你难受。客户都是着急要等着设备修好的,犯得着为一顿饭的事情去得罪售后人员吗?
  这一次郑明元让祝启林请临一机的维修人员吃饭,压根就没多想什么。在他看来,吃顿饭是很平常的事情,对方口头上客气两句是难免的,但最终肯定会“盛情难却”,半推半就地过来赴宴。
  潘士凯去请唐子风一行的时候,是明确说了郑明元要出场陪同的,芮金华他们不来,可真有点驳郑明元面子的意思,这在场面上也是比较忌讳的。
  可唐子风就能够这样坚决地驳郑明元的这个面子,目的就是向郑明元展示临一机的态度。
  他说到这个程度,郑明元当然不可能生气,而只会被唐子风说服,进而对临一机另眼相看。
  郑明元不吭声,祝启林也就看出了他的想法,连忙出来打圆场,说:“临一机作风严谨,真的值得我们学习。既然芮师傅和宁师傅不方便来赴宴,那就实在是很遗憾了,唐助理和韩科长,先请入席吧。”
  “小潘,你跟食堂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给芮师傅和宁师傅打菜的时候,要多打几个好菜,咱们不能怠慢了他们,知道吗?”郑明元向潘士凯吩咐道。
  “好的,我会跟食堂说的。”潘士凯答应道。
  唐子风笑道:“那我就替芮师傅和小宁谢谢郑厂长的关心了。”
  “应该的。你们有严格的规定,我们也不好替你们破例,但到食堂多打几个好菜,这不违反规定吧?”郑明元说。
  大家各自说着客套话,分宾主落座。郑明元自然是坐了主位,唐子风坐在主宾的位子上。郑明元的另一侧是桌上排名第三的位置,祝启林让韩伟昌坐,韩伟昌坚决不答应,拉着潘士凯坐在下首。祝启林客气了几句,也就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去了。
  有厂长亲自作陪的宴席,档次自然是不会低的。各色好菜流水般地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潘士凯打开一瓶泸州大曲,给众人倒上。郑明元先端起酒杯,敬了第一圈酒,接着是唐子风借花献佛,敬了第二圈酒,再往后就是祝启林起身敬酒,这些细节也不自说了。
  酒过三巡,郑明元放下杯子,对唐子风问道:“小唐,你跟我说说看,临一机现在是什么情况?”
  “情况非常严峻,如果我们不能恢复重型机床市场,未来临一机就会不复存在了。”唐子风说。
  “你们有把握恢复重型机床市场吗?”郑明元又问。
  唐子风说:“周厂长和我都没有退路了,有没有把握都必须做成。”
  “……”
  郑明元无语了。这个小年轻说话也是够直接的,照常理,他怎么也得讲点大道理,比如事关企业荣辱、国家兴衰之类的,结果他却把这事解释成事关周衡和他自己的前途。这种话如果传到上级领导那里去,怎么也算是思想观念有问题吧?
  但恰恰是这样的一个回答,让郑明元对临一机增加了好几分的信心。
  企业是国家的,企业搞得好不好,与厂领导当然有些关系,但也仅仅是有些关系而已。这些年国企大面积亏损,很多企业甚至直接破产了,但厂领导换个地方还能当领导,级别不变,所以大家对企业里的事情并不会太上心。
  正常的管理当然是要做的,但如果太麻烦,或者会得罪人,企业领导可能就懈怠了,人生苦短,何必让自己这么累呢?
  郑明元自忖是个有事业心的厂领导,对于西重的兴衰还是比较在乎的。但涉及到一些重大决策的时候,他难免还是要看看其他厂领导的态度,轻易不会为了厂里的利益而去得罪同僚。
  比如说采购重镗这件事,大多数人倾向于买外国的,少数人觉得买国产的也不错,但后者就不会强烈反对前者的意见,说到底,还是事不关己。
  唐子风说周衡和他自己都没有退路了,这话就说得很直白了。
  关于二局派周衡去临一机的前后经过,郑明元也是有所耳闻的。周衡当了十多年的处长,兢兢业业,在部领导那里颇有一些好印象。这一次去临一机当厂长,如果干得出色,那自然是好上加好,级别问题就解决了。
  但如果干砸了,临一机没有起色,他原来的好名声就会受到连累,没准到退休连个副局待遇都混不上。
  换成其他人,应当是不会接临一机这个烂摊子的。现在全国机床市场普遍低迷,亏损面达到八成以上,临一机又是在领导层集体落马的情况下换将的,重振雄风的难度非常大。周衡本可以留在部里熬资历,等着退休,接这样一件事,纯粹就是得不偿失的。
  但周衡却毫不迟疑地接受了这个任命,这本身就反映出他的一种决心。既然他已经到了没有退路的境地,那么采取一些大刀阔斧的举动,就是在所难免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临一机会推出这样一套惊世骇俗的售后服务政策。
  接下来,唐子风把周衡到任之后的所作所为,向郑明元等人做了一个介绍。听说周衡上任伊始就卖掉了奔驰车,用卖车所得报销了退休职工的医药费,郑明元不禁摇头感叹,说周衡的确是宝刀不老,凭着这样一股精神,临一机翻身有望。
  “郑厂长,既然西重原来曾经打算从临一机订购这台重镗,就说明西重对临一机的技术还是有信心的。我们的重镗比进口重镗便宜1/3以上,而且承诺良好的售后服务政策,西重是不是可以重新考虑一下我们呢?”唐子风介绍完临一机的情况,向郑明元问道。
  郑明元摇摇头,说:“小唐,我和你们的周厂长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周厂长现在有难处,我伸手拉一把,也是份内的事情。但采购一台重镗毕竟是一件大事,光凭价格和售后服务这两条,我恐怕很难说服其他的厂领导。”
  “我们还需要做什么呢?还请郑厂长指点。”唐子风说。
  郑明元说:“我们所以想采购国外的机床,不外乎两点。第一,是国外的机床性能更好;第二,是国外的机床质量有保障。你们如果能够在这两点上说服我,我就有话去向厂务会交代了。”
  唐子风沉吟片刻,缓缓地说道:“质量方面,我现在打什么包票也都不算数,只能是让事实说话。不过,我们可以和西重签一个质量保障协议,类似于卖家电的企业那种‘一年包换、三年保修’之类,如果出现质量故障,我们不仅承诺快速修复,还可以向西重做出一些赔偿,郑厂长觉得如何?”
  郑明元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我们倒也可以接受。说真的,我们买的一些国产设备,出了故障对方连句道歉都没有,这也是我们不愿意用国产设备的原因之一。”
  “至于说到性能方面……”唐子风接着刚才的话说,说到这,他转头去看韩伟昌,说:“老韩,你觉得我们可以怎么做?”
  韩伟昌想了想,说:“这个也好办。西重准备从国外进口的重镗,有哪些性能指标,请祝处长这边列个单子给我们,我们就照着这些指标进行设计。等设计图纸出来,请西重的同志审核一下,如果觉得我们的设计能够满足西重的要求,我们再正式签约。如果有哪些地方不满意,我们可以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修改,直到西重满意为止。唐助理,你看这样可以不可以?”
  唐子风接过话头,对郑明元说:“郑厂长,刚才韩工说的,就是我们的承诺。西重有什么要求,可以向我们提出来,我们照着西重的要求进行设计。如果我们无法实现西重的这些要求,当然就不敢染指这台重镗了。”
  “你们设计一台重镗,需要多少时间?”郑明元问。
  这个问题依然是唐子风回答不了的,韩伟昌咬了咬牙,说道:“3个月吧……嗯,这只是我的估计,具体的时间,还得请示我们秦总工。”


第一百零二章 你师傅还是你师傅
  “总算是不辱使命!”
  建河开往南梧的火车上,唐子风如释重负地对一干同僚说道。
  在建河的后几天时间里,郑明元没有再和唐子风见面,祝启林倒是天天都到磨床维修现场去,但也闭口不与临一机的人谈重镗的事情。
  维修磨床的事情,是由韩伟昌、芮金华以及宁默三个人做的。其中宁默也并非只能帮芮金华拎工具箱,他在技校还是多少学了一些东西,加上他年龄最小,有些出力气的活,主要是由他来承担。
  胖子人长得胖,也就是嘴馋而已,手上还是挺勤快的,智商也勉强能够及格,所以受到了芮金华和韩伟昌的一致表扬。
  祝启林、潘士凯以及西重机修车间的几名钳工都到了现场进行观摩,对于临一机工人在维修时所表现出的专业性赞不绝口。
  比如说,SKF的轴承是过盈安装的,西重的维修工以往遇到这种情况,都是采用拉拔设备把轴承硬拉出来,结果就是破坏了轴承的过盈量,影响维修后的固定效果。
  临一机的维修人员则带了一套SKF原厂的油压拆卸工具,能够在油压作用下把轴套、卡箍等撑开,从而做到无损拆卸。
  这也应了一句话,叫做专业的事情由专业的人去做。西重毕竟不是搞机床的,哪有这样的经验,又怎么会专门去准备这样的工具。
  在这几天时间里,唐子风也时不时到维修现场来冒个泡,但更多的时候就是在建河市到处遛跶。
  祝启林倒是问过他,是否需要给他安排个车,送他去几个著名的景区游览一番。唐子风婉拒了祝启林的好意,说自己对景点不感兴趣,更愿意看看建河的风土人情。
  唐子风这样说,祝启林也就懒得去较真了。他对唐子风欣赏归欣赏,却并不喜欢。他觉得唐子风此人心眼太多了,不是自己的菜。
  如韩伟昌判断的那样,西重这台磨床的故障,正是由于轴承磨损。在换上芮金华他们从临一机带来的全新SKF原装轴承后,加工精度就恢复到了原来的水平,而且运行颇为稳定,估计一年半载是不会再出问题了。
  完成了修复之后,芮金华和宁默就要返回临河了,唐子风和韩伟昌也没有了再留下来的借口,只得一同向祝启林告辞。
  祝启林让厂办帮忙,给四个人买了卧铺票,并坚决不接受唐子风递上前的票款。唐子风客气了几回,见祝启林态度毫不松动,也只能作罢。
  在送唐子风一行前往火车站的路上,祝启林终于放了一句话,说厂里同意给临一机一个机会,不过时间只有三个月。
  三个月之内,临一机需要完成重镗的设计,并获得西重方面的认可。如果临一机的设计可行,价格上又有优势,而且还有服务方面的承诺,西重将会考虑从临一机采购这台重镗。
  西重最终答应给临一机机会,一方面与唐子风做的这一系列工作有关,另一方面则是机械部方面也向西重打了招呼,据说还是二局的老局长许昭坚发了话。
  当然,如果没有芮金华修磨床的事情,再如果没有唐子风向郑明元承诺的售后服务政策,仅仅凭着一位退休老局长的几句话,西重是不可能改变初衷的。许昭坚在系统内有威望不假,但西重也是有背景的企业,明面上不能不给许昭坚面子,但阳奉阴违地变相拒绝,还是能够做到的。
  “唐助理,西重只是对我们开了一个口子,他们提出的要求可真不少呢。三个月时间,咱们要想设计出一台让西重满意的重镗,还是有些难度的。”韩伟昌提醒道。
  唐子风说:“这我可不管。我把业务机会找来了,如果老秦以及你们技术处拿不下来,板子是要打在你们屁股上的,与我无关。”
  “唉,说得也是,这是技术上的事情,与唐助理你的确是无关的。”韩伟昌说。
  “芮师傅,这次的事情,也多亏你了。我听祝启林的意思,好像是觉得咱们临一机技术过硬,尤其是有像芮师傅你这样的能手,所以才答应考虑我们的重镗。如果重镗的业务能够做成,我会让厂里给你发一笔大大的奖金。”唐子风许诺道。
  一台重镗的价格是1000多万,如果真能拿下来,给芮金华发笔奖金,真不算个事,唐子风有这个把握。
  芮金华憨厚地笑着,说:“唐助理太客气了。其实修个磨床也不算啥,还有,这次贡献最大的其实是韩科长,没有他在现场设计工艺,光凭我和小宁,也不敢拆这台磨床的。”
  唐子风说:“老韩的贡献也不小,回去以后自然也要给他发奖金。不过,芮师傅,这回有点委屈你了,让你天天吃食堂。”
  “我说老唐……呃,唐助理,你也太认真了吧?人家西重说请芮师傅和我吃饭,纯粹是因为芮师傅的名气,又不是我们自己要求的,你干嘛不让我们去吃?”
  听唐子风说到吃饭的事情,一直没吭声的宁默终于憋不住了,略带着几分埋怨地说道。
  宁默是个车间里的小工人,平时就没有吃宴请的机会,但总听其他人说起工厂里接待客人的宴席是如何丰盛。
  这回到西重来,他原本也没存着能够让别人宴请他的心思,但听到潘士凯说郑明元要请他们吃饭,胖子的口水立马就泛滥成灾了,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山珍海味的样子,当然,只是想象中的样子,因为胖子实际见过的山珍海味实在是太有限了。
  谁曾想,潘士凯话音未落,芮金华就拒绝了这个邀请。事后宁默才知道,这是唐子风交代过的,让他们俩要拒腐蚀而不沾。
  你让我们拒绝腐蚀,你自己怎么就硬生生地往硫酸池里跳呢?还带着那个形象猥琐的韩伟昌。我不就是胖了点吗,难道去吃顿饭,也会败坏了临一机的形象?
  宁默在心里好生不开心,这会算是找着一个与唐子风理论一番的机会了。
  唐子风正欲解释一二,芮金华却抢先开口了,他对宁默说:“胖子,这件事,你别怪唐助理。唐助理这样做是对的。其实,咱们出来做维修,本来就是份内的事情,让人家请酒,就是一种不正之风。
  前些年,咱们厂会败成那个样子,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好多工人出去给人家做安装或者做维修,也要让人家请吃饭,搞坏了风气。唐助理让咱们俩不要去吃西重的酒席,我是赞成的。”
  “芮师傅说得太好了!”唐子风由衷地赞道。说真的,他还真没想到芮金华会有这样一番认识,在此前他吩咐芮金华不要接受西重宴请的时候,还有些担心芮金华会不高兴。谁曾想,老先生觉悟这么高,从一顿饭居然就能想到风气的问题。
  要不怎么说,你师傅还是你师傅,上一代人的觉悟可真是没说的。
  “唐助理,什么企业管理之类的事情,我也不懂。不过,厂子里前些年的风气,我是真的看不惯的。我是个工人,只知道卖力气做事,拿了工资就要好好干活。可你也看到的,厂里是干活的人得不到好处,不干活的人反而混得很好,这样下去,厂子哪有不垮的?”芮金华意犹未尽地评论道。
  唐子风问:“那么,芮师傅,你觉得周厂长来了之后,风气有没有改变一些呢?”
  “改了不少。”芮金华说,“就冲着周厂长一上任就把张建阳那个只会拍马屁的家伙打发到劳动服务公司去,大家就觉得这个新厂长不错。你唐助理虽然年轻,但做的几件事也是让大家蛮服气的。厂里的人都说,有周厂长和你这样的厂领导,临一机没准还有希望呢。”
  “没准……”唐子风咧了咧嘴,老先生你吹了半天,最后才得出一个“没准有希望”的结论,这算是夸人吗?
  芮金华看出了唐子风的心思,他说:“唐助理,不是我泼凉水,厂里的风气可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转变过来的。人家不是说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咱们厂要改变风气,还真得下一番工夫才行。就说你提出的外出维修不能吃请这件事,我看要让大家都做到,就很难。”
  “再难也得做。”唐子风露出一个狞笑,说道:“事关临一机生死的事情,由不得婆婆妈妈的。芮师傅,我也麻烦你帮我一个忙,等到厂里把有关规定正式发布之后,你帮我联系一些老师傅,让他们当监督员。如果有人敢顶风作案,你们就及时向厂里举报,我保证发现一个处理一个,敢跟我唐子风呲牙,信不信我拿管钳招呼他。”
  “唐助理,用不着你动手,我替你收拾那帮兔崽子!”
  宁默听说有打架的机会,兴趣顿起,也忘了刚才自己的抱怨了,主动请缨,结果换来了韩伟昌一个鄙夷的眼神。
  唐助理是我的,你个死胖子,给我滚一边去!
  韩伟昌在心里默默地说。


第一百零三章 强强联手
  在得到唐子风回临河后请自己吃五顿烧烤的承诺之后,宁默终于忘了西重的那顿宴席,又开始眉飞色舞起来。
  据他说,这一次出差可算是开了洋荤了,居然坐了飞机。要说起来,这飞机可真是一个好东西,飞得快不说,路上还管饭,而且不够还可以找服务员再要。大块的红烧肉,一咬一口油,他生生管人家服务员要了三回,最后是人家说飞机太小,带的盒饭不够,他才作罢。
  “飞机上的服务员叫空姐,真是没见过世面……”
  韩伟昌低声嘟哝道,不过也不敢让宁默听见。宁默再没见过世面,人家好歹坐过飞机了。
  他老韩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和宋福来、郑明元这种大国企领导都能谈笑风生,可他的的确确没坐过飞机啊。传说中美若天仙的空姐,他只是神交,从未近距离接触过,甚至还不如这个死胖子。
  死胖子!祝你以后吃的红烧肉都是生的!
  韩伟昌在卧铺上翻了个身,面对着卧铺隔板,偷偷地在隔板上画了个圈。
  车到南梧,临一机派来接站的司机已经等在月台上了。见到一行人下车,那位名叫吴定勇的年轻司机紧走两步上前,先帮唐子风接过行李,然后才向众人打招呼,领着众人往外走。
  唐子风空着两只手走了几步,觉得不自在,于是回过身顺手帮芮金华拿了一件行李,倒惹来芮金华一番感谢,说什么唐助理平易近人之类的。
  没办法,工厂也是一个社会,没人能够免俗。芮金华资格虽老,毕竟也只是一个工人,在他心目中,唐助理是厂领导,能够帮自己拿行李,就属于礼贤下士了。
  一路无话,小轿车带着四个人回到了临一机。还未开到厂部门前,几个人都发现了厂里有些异样。等车子在厂部办公楼旁边停下时,唐子风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只见在办公楼前,站着一群吃瓜群众,大家脸上带着愉快的表情,三三两两聊着什么,眼睛则盯着楼前的空场,显然是在围观什么好戏。
  “这是怎么回事?”
  唐子风诧异地向吴定勇问道。
  “这是第三天了……”吴定勇说,“铣工车间的汪盈,子弟小学的赵静静,两个人因为厂里职工转岗分流的事情,在厂部门口绝食呢。”
  “绝食……”唐子风寒了一个,“你确信她们是在绝食,不是在减肥?”
  “不是。”吴定勇说,“她们立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绝食’两个字,我不会看错的。”
  “你刚才说,她们已经绝食三天了?”
  “也不是,她们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来绝食,中午下班的时候就回家做饭,下午上班再来,然后下班再回去……”
  “最后一个问题,汪盈和赵静静不是死对头吗?她们俩是分头来绝食,还是约了一起来的?”
  “是约了一起来的,听说两个人还拜了干姐妹……”
  “……”
  唐子风服了,真不敢小觑天下英雄啊。此前自己费尽心机,煽阴风点鬼火引得这俩全厂闻名的刺头互相掐起来,谁知道人家一发现情形不对,立马就能捐弃前嫌,强强联手,结成战术同盟,共同对厂里施压。这绝代双雌能够在临一机闯下如此名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唐助理,你还是从办公楼后门绕进去吧。这几天,哪个厂领导进办公楼,汪盈和赵静静她们俩都要拉着领导讲理,现在除了周厂长,其他领导进办公楼都是走后门的。”吴定勇好心好意地建议道。
  “周厂长为什么不用走后门?”唐子风问。
  吴定勇道:“大家都传,说周厂长身上有煞气。一开始汪盈她们也想拦着周厂长告状,结果周厂长把眼一瞪,她们俩就不知道说啥了。再往后,周厂长进办公楼,她们俩就不敢上前了。”
  “这说明她们还有一点起码的理智嘛。”唐子风乐呵呵地说。人有理智就好办了,猪一样智商的人,无论是做队友还是做对手,都是挺可怕的。
  众人分别下了车。韩伟昌和芮金华都是老成持重的人,凡事能不凑热闹就尽量不凑热闹,所以在向唐子风道了别之后,就各自回家去了。
  宁默与他们俩恰好相反,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原本想拉着唐子风一块去看看啥叫绝食,被唐子风断然拒绝之后,便一个人去了。
  不过,他一到跟前就发现了几位熟悉的工友,于是立马和别人高谈阔论起来,三句话里倒有两句是在谈坐飞机的感受,全然忘了自己其实是来看汪盈她们绝食的。
  以唐子风的身份,当然不合适扎在普通职工堆里去围观。鉴于自己刚刚回厂,各方面情况都不太了解,不便立马与汪盈等人捉对厮杀,所以便照着吴定勇的指点,从后门进了办公楼。他回自己办公室放下行李,接着就来到了周衡的办公室。
  “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周衡看到唐子风,倒不觉得意外,只是随口问了句废话,算是打招呼的意思。唐子风回来之前就已经给厂里打过电话,通报了归期,否则厂里也不会派车去南梧接他们。
  “路上还好,西重那边帮忙买了卧铺票,还没要我们的钱。”唐子风说。
  “这也是应该的。”周衡说。兄弟单位之间接来送往,不算什么稀罕事。换成郑明元到临一机来办事,临一机也可能会帮他买返程车票的。
  “西重那边的事情,最后是什么情况?”
  扯完几句没油盐的闲话之后,周衡问道。
  “他们最后答应可以考虑从我们这里订购重镗,不过需要我们先出图纸,征得他们的认可。他们还说,只给咱们三个月时间,如果咱们三个月之内拿不出让他们满意的图纸,他们就只能考虑进口了。”唐子风说。
  “三个月,还是挺紧张的。”周衡说,“今天你先休息一下,明天咱们开个厂务会议一议这件事。关键还是老秦他们那边,不知道能不能拿得下来。”
  唐子风说:“拿不下也得拿。我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好不容易让郑明元松了口,如果秦总工这边掉链子,让到嘴的鸭子飞了,我可放不过他。”
  “你还想怎么样?”周衡瞪着眼问道。
  唐子风语气一滞:“最起码……最起码抱怨几句总是可以的吧?”
  周衡满意地点点头:“抱怨几句当然可以,而且老秦这个人脸皮比较薄,你一个小年轻在他面前抱怨,他会觉得不好意思,说不定就玩命了。”
  “……”
  唐子风愕然地看着周衡,好半晌说不出话。过去真没看出来,老周居然也是如此腹黑的一个人,亏自己还觉得他是个君子呢。
  周衡却不知道唐子风正在怀疑他的人品,他换了个话题,用手指了指窗外,问道:“小唐,你刚才上楼,见到前面的场景没有?”
  唐子风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我是从后门上楼的,没看到楼前的场景。不过小吴跟我说了一下,说是汪盈和赵静静两个人在楼下联手绝食。”
  “绝个屁的食!”周衡曝了句粗口。领导也是人,是人就会说脏话,这没啥奇怪的。
  “纯粹就是在演戏罢了。”周衡说,“你到窗口看看就知道了。”
  唐子风这才想起周衡的办公室窗户正是对着办公楼前面的,他走到窗前,往下一看,正看到汪盈和赵静静二人。只见在二人的身后,竖了一块用硬纸板写的牌子,上面果然有“绝食”二字。那牌子是用一根竹竿挑着的,看起来颇为醒目。
  唐子风一见这个场景,就勃然大怒了,这分明是自己在金车讨债的时候发明的办法,这俩女人悍然抄袭自己的创意,还有天理没有了?
  两个理论上已经绝食三天的女人,此时却是活蹦乱跳的。唐子风隔着两层楼的距离都能看到她们红光满面,分明就是营养过剩,哪有一点绝食的模样。
  也许是看到旁边有许多人围观,两个人表现欲高涨,一唱一和地向大家诉说着自己的冤屈,那声音十分尖利,极具穿透力,唐子风不用开窗户都能听出一二。
  “上次用你的办法,咱们搞了个各个击破,在子弟学校进行了教职工的考评定岗,在车间里搞了个按劳分配发奖金,结果都还算顺利。汪盈原本是说谁敢不给她奖金,她就跟谁没完,但你让厂报去采访她,用她自己的话,堵住了她的嘴,所以铣工车间发奖金的时候,她也没闹事。”
  周衡走到窗户,与唐子风并肩看着楼下的情景,向他介绍过情况。
  “可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唐子风问。
  周衡说:“这事也怪我性急了。我想趁热打铁,干脆把车间的考核定岗也搞起来,尽快裁撤冗员,调动那些有技术、肯出力的工人的积极性。结果消息一传出来,这个汪盈就和赵静静联合起来了,说厂里搞阴谋,要抛弃她们这些为厂子做了多年贡献的人。
  “两个人先是找张舒闹了一回,又找吴伟钦也闹了一回。在他们那里没有得逞,又来找我闹。我没有搭理她们,她们就来了这样一手……”


第一百零四章 一加一大于二
  对职工进行定岗分流这件事,最早可以追溯到周衡和唐子风还没到临一机之前。周衡是行业里的资深人士,唐子风有两世的知识,两人都清楚临一机存在着严重的人员过剩。临一机目前有6800名在职职工,而以临一机的生产能力而言,有一半人就足够了,另外的一半纯粹就是多余的。
  如果多出来的这些人,手上有相应的技术,倒也不能称是冗员,因为临一机完全可以扩大生产规模,届时就能够吸纳掉这部分劳动力了。但实际上这部分人根本就没有技术,他们或者是像汪盈那样挂着一个铣工的名头却不会开铣床的,或者是像赵静静那样从来没进过车间,而是呆在临一机臃肿的行政后勤体系中混日子的。
  这些人的存在,不仅仅是加重了临一机的工资负担,还影响了全厂的风气。这些人干活不行,争福利、争待遇可个个都是能手。结果就使得临一机出现“干活的不如不干活的”这样的风气,让诸如芮金华那样的老工人觉得灰心。
  照周衡和唐子风商定的策略,在厂子生存问题临时得到缓解之后,就要开始启动对富余人员的裁撤。裁撤的方法是先考核,把职工按能力分成若干等级,高等级的拿高薪,低等级的拿菲薄的基本工资。等到这一制度得到全面推行,厂里再对那些低等级职工进行转岗,转岗的一个方向,就是劳动服务公司。
  去年,唐子风指导张建阳整顿劳动服务公司,全公司的经济效益大幅度提升,已经具备了一些吸纳富余职工的能力。按厂里的意思,被转往劳动服务公司工作的职工,工资水平要高于在原岗位上拿基础工资,但要低于有绩效工资的高等级职工。
  前一条是为了让那些被各部门淘汰的职工愿意到劳动服务公司来工作,后一条则是要避免做主业的不如做副业的,回头一干七级工、八级工或者工程师、会计师之类的都跑到劳动服务公司卖菜去了,那可就是笑话了。
  在唐子风和韩伟昌去西重出差之际,周衡开始在车间范围内推行考核定岗。对于这一举措,工人们的态度分为三类,基本上与各人的技术水平高度相关的。
  第一类是手上确有技术的一帮人,考核定岗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厂里说了,技术好的工人,绩效工资会比过去提高一大截,届时你只要愿意出力气干活,赚的钱就能比过去多得多,这样的好事,他们怎么会不支持呢?
  第二类是技术还过得去,但平时工作不太积极的一帮人。他们一方面担心新的制度会让他们失去原来那种悠闲的生活,另一方面又觉得有点压力也好,自己成天游游荡荡,未免有些浪费青春。对于这些人来说,厂里要搞考核定岗,他们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完全是一种中立态度。
  当然,说是中立,其实更是骑墙。这些人吃不准新政策对他们是有利还是有害,所以并不会急于表态,而是会持观望态度,甚至在某些时候还会起起哄,以便为自己争到更多的便利。
  最后一类,就是技术不行,也没有上进心的那帮人。他们深知,考核定岗这个政策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厂里非常清楚他们这些人是废物,于是就推出了一个垃圾分类政策,目的就是要把他们筛选出来,予以淘汰。
  明白了这一点,这些人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于是纷纷开始寻求自救。
  如果搁在从前,这些人只要联合起来,就能够形成足够大的压力,迫使厂领导放弃初衷,向他们妥协。究其原因,在于原来的厂领导自己不干净,厂里风气不正,大多数职工因为明哲保身,或者因为对厂子灰心,对于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非但不会出声反对,甚至还可能会帮着起起哄,以便出口恶气。如果能够逼得厂领导吐出一些好处来对大家进行安抚,那就更好了。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新的领导班子很清廉,一来就做了不少好事,赢得了广大职工的好感。再加上从金车讨回了欠款,又开拓了打包机的新业务,厂里连续发了几个月的工资,让大家都看到了希望。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些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职工出头闹事,提出的又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诉求,大多数职工是会站在厂领导一边的。
  年初厂里对子弟学校的整顿以及随之而来的一波宣传造势,也起了不少积极作用。厂里的舆论明显是向着奖勤罚懒这个方向转的,那些不好好学技术而且习惯于偷奸耍滑的职工,很难获得大家的同情。
  鉴于此,在定岗过程中遭到淘汰的那些人,就无法闹起来了。他们能够做的,不过是找车间主任或者部门负责人哭诉,要不就是跑到厂领导那里去卖惨,还有一些人甚至就放弃努力了,声称厂里想怎么处置他们,他们都认了,谁让自己没文化呢?谁让自己没学技术呢?
  不屈服的人当然还是有的,汪盈就是其中的一个。在她的身后,其实还有不少人,诸如车工车间的徐文兰等。这些人自己不敢出头,于是便鼓动汪盈来当这个带头人,去向厂里示威。汪盈原本因为自己曾在厂报上说过一些慷慨激昂的话,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打脸,但见大家仍然把她奉为精神领袖,她的斗志又被激发出来了。
  汪盈以往在车间里混得风生水起,可不仅仅是用撒泼二字就能够概括的。她其实也是一个有脑子的人,当然,大家对于“有脑子”这个词可以有不同的理解。早在她被迫“自愿”放弃奖金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是被人设套坑了,而设这个套的,就是周衡等厂领导。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她采取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她找到赵静静的丈夫,也就是机修车间工人李天同,让他带话给赵静静,说自己要与赵静静化干戈为玉帛。李天同是个老实本份的工人,他一向知道自己的老婆与汪盈关系很僵,属于不死不休的那种。现在听说汪盈主动要与赵静静讲和,他颇为高兴,回到家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赵静静。
  依着赵静静的脾气,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和汪盈结什么玉帛的。李天同劝了半天,又说汪盈托他带话的时候态度很是诚恳,大家毕竟都是同一个厂里的同事,见见面,把话说开,没准还真能化解掉矛盾。人家不是说了吗,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冤家多一堵墙。
  赵静静被老公劝了半天,有些气恼,于是放出话来,说汪盈想见自己,那自己就去见见,难不成还怕了这个贱人不成?大不了见面再吵一架,就算是厮打一顿又能如何,老娘能打不过那个小妖精吗?
  就这样,在李天同的撮合下,汪盈和赵静静在东区菜场旁边的一个小饭馆碰了面。在赵静静暴走之前,汪盈很冷静地向她分析了局势,又说明自己和赵静静都是被厂领导耍了,现在双双沦落到转岗的边缘,而且还互相仇视,实为不智。现在要自救,就必须联合,团结就是力量嘛。
  就这样,这对一度势不两立的仇人摇身一变,就成了最最亲密的姐妹,相约共同去找厂领导讨说法,务必要为自己讨回权益。
  撒泼耍赖这种事情,永远都是1+1大于2的。一个人去找厂领导闹,厂领导可以装聋作哑,由着你叫嚷,慢慢地你就会觉得无趣,斗志就会消退。而如果有人陪着你一起去闹,大家一唱一和,不仅声音能够大出一倍,撒泼的过程也会变得妙趣横生。毕竟演戏是需要有人喝彩的,你的同伴就是你最忠实的观众。
  定下攻守同盟之下,汪盈与赵静静二人联手先去找张舒闹了一场,又找吴伟钦闹了一场。这二位一个是分管后勤的,一个是分管生产的,分别是汪盈和赵静静的主管领导。张舒和吴伟钦都被这两个女人闹得头疼难耐,但仍然咬着牙不肯松口。职工转岗分流的事情,是厂务会订下的原则,别说他们俩不敢松口,就算他们迫于两个女人的淫威答应了什么,没有周衡点头,也是不算数的。
  于是,两个女人又跑到周衡那里去闹。周衡可没有张舒和吴伟钦那么好说话,两个女人的声音大,他的声音比两个女人还大,一下子就把二人给镇住了。煞气之说,还是有点道理的,站在周衡面前,汪盈和赵静静都觉得有些腿软。
  找厂长闹没有效果,二人便转变了策略,开始在厂部办公楼外演出绝食的闹剧。她们立了一个绝食的牌子,用以吸引眼球,然后便坐在那牌子底下聊天、打毛衣,遇到厂领导出入办公楼的时候,她们就上前去骚扰,不求领导能够答应她们什么条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给领导们添恶心。
  不得不说,她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几天,除了周衡之外,其他厂领导以及厂部的其他工作人员都不敢从正门进办公楼,而是要绕到办公楼的背面去,从后门进楼。这的确是一件很让人恶心的事情。


第一百零五章 让她们再闹一天
  “我听说,她们已经闹了三天了,厂里就一点措施也没采取?”唐子风问。
  周衡说:“当然不是。她们刚开始闹的时候,我就安排工会的干部去和她们沟通了,后来施书记和朱厂长也都去和她们谈过,给她们解释厂里的政策,还建议她们通过正当渠道反映自己的要求,不要采取这种过激的手段……”
  “你觉得这样做有用吗?”唐子风用一种很不恭敬的目光看着周衡,问道。
  周衡难得地显出几分尴尬,说道:“我也知道这样做没用。她们如果愿意讲理,就不会这样闹了。其实这些天,我们安排了不少干部到职工里去做解释工作,同时了解职工的反映。大多数的职工对于汪盈和赵静静的举动是不赞成的。”
  “既然是这样,那厂里完全可以采取一些强硬措施,比如直接把她们给拘了,关上一年半载的,看她们还敢闹吗?”唐子风说。
  周衡说:“拘人哪有那么容易?这一次的事情,背后还是有一些人在煽风点火的,汪盈和赵静静只是他们推出来的代言人。上次赵静静也闹过一回,做了一些过激的举动,所以保卫处把她给拘了,最后是她爱人李天同出来做保,才把她放了。这一次,她们俩变聪明了,只是在厂部门口静坐,不打人、不砸东西,要想把她们拘起来,还真找不到名目。”
  唐子风不吭声了。不得不说,汪盈她们这一手,与他当初对付宋福来的方法还是挺像的。他让韩伟昌举着牌子在金车门外示威,不打不闹,离着金车厂门50米开外,金车还真拿他没辙。当然,如果没有那叠神奇的照片,宋福来也许会和他们耗下去,比比谁更有耐心,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当时的确是把金车给恶心坏了。
  真是报应不爽啊,自己过去如何对待别人,就有其他的人如何对待自己。汪盈和赵静静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掌握了正确的斗争方法,厂里要解决这个问题,还真是挺麻烦的。
  “这么说,就只能让她们这样胡闹下去了?”唐子风问。
  周衡说:“昨天我们开了一个会,主要是讨论业务上的事情,最后捎带着讨论了一下汪盈她们俩的事。大家的意见是,先让她们再闹一天……”
  “什么意思?”唐子风有些不明白。
  周衡一语道破天机:“你不是今天回来吗?”
  “……”
  唐子风真是想去找条汪来亲热一下。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好不好?这帮厂领导,有一个算一个,岁数都相当于自己的两倍,甚至是两倍出头。面对着全厂最凶悍的两个泼妇,大家想出来的办法居然是等他回来……
  这是说他唐子风太能干了,还是说他太好欺负了呢?
  “大家对于你的能力还是非常信任的。施书记说了,恶人还须恶人磨,她说整个领导班子里,她对你是最服气的,相信你肯定能够完美地解决这件事。”周衡安慰唐子风说。
  唐子风咬牙切齿地说:“老周,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就替我跟她说,我对她全家都服气。”
  周衡笑道:“小唐,大家对你信任,这是好事。你毕竟年轻,思维没有局限性。我们这些老同志,思想僵化,碰到这种事情,还真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呢。”
  “这事我不管!”唐子风说,“我辛辛苦苦跑到西野去,给厂里拉业务。你们居然还在算计我。汪盈和赵静静那是好惹的人吗?你们都不敢惹,凭什么让我去惹?我在大学是学计划经济的,又不是学社会学的,我可对付不了这种人。”
  “你是说你真的对付不了?”周衡认真地问道。
  “……反正不好对付。”唐子风下意识地改了口。
  “你说你不管这事?”
  “……呃,要不我去试试吧。”
  带着满腔郁闷,唐子风离开了周衡的办公室,临走前往周衡的办公桌上扔了两盒西野特产,这是他在建河考察民情的时候顺手买的。
  回自己办公室拿了出差的行李,唐子风下了楼,径向大门走去。传达室的老头在门厅里拦住了他,好心好意地劝他还是从后门出去,别招惹了正门外的那两只母大虫。唐子风婉谢了老头的好意。他既然答应了周衡去解决汪盈她们的问题,就不能不和她们正面接触一下。
  “唐助理,你可回来了!”
  看到唐子风从办公楼走出来,正与几名围观群众聊得火热的汪盈冲了过来,伸手拽住唐子风的衣袖,显出一副见着救星的样子:
  “唐助理,你给评评理,厂里凭什么这样对待我们。我承认我技术上略微差了一点,可这能怪我吗?我上学的时候,哪有现在这样好的条件,我们那时候一星期要劳动三天,还要学军、学工、学农啥的……”
  “汪师傅,请你放开我的袖子。”
  唐子风盯着汪盈那只拽住自己袖子的手,冷冷地打断了汪盈的叙述。
  “这……”
  汪盈下意识地松开手,唐子风抬腿便走,汪盈一个箭步冲上去,再一次把他的袖子给扽住了:
  “唐助理,你不能走。我知道你最有文化了,大家都说你特别讲道理,我跟你说……”
  “汪师傅,请你放开我的袖子!”
  唐子风依然是刚才那句话,同时脸上布满了冰霜。
  这一回,汪盈非但没有撒开手,反而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用两只手拽住了唐子风的一只胳膊。这可是她的看家本事,但凡是个男性领导,被一个女工拽住了胳膊,都难免会陷入尴尬之中,说话的底气也会弱上几分。如果这一手不奏效,汪盈甚至还会直接抱住对手的胳膊,这可是一个足以让对方脸红耳热的动作。
  周围的吃瓜群众们都瞪大的眼睛,想看看这个年轻而帅气的厂长助理会如何应对这种场面。有些和汪盈年龄相仿的女职工更是看得心旌摇荡,内心涌上无数不可描述的情绪。
  “啪!”
  只听得一声脆响,所有围观者手里的瓜都掉了一地。唐子风并没有如大家想象的那样手足无措,而是毫不犹豫地扬起另一只手,在汪盈那风韵犹存的俏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
  “啊!”
  汪盈尖叫一声,松开拽着唐子风的手,倒退两步,一手捂脸,用惊愕的目光看着唐子风,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横行临一机十几年,别说拽一下领导的衣袖,就是撕扯对方的衣服都不止十回八回了,哪有人敢对她动粗?
  “汪师傅,请你自重!”
  没等汪盈回过神来,唐子风抢先开口了。他用手指着汪盈,正气凛然地大声说:
  “你别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可以来勾引我。你跟别人怎么乱搞,我管不着,但我唐子风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你脸上有多少皱纹,心里没点数吗?我告诉你,我唐子风还是个黄花小伙,在京城的时候,追我的年轻姑娘能排满整条长安街,你这种半老徐娘也想占我的便宜!”
  “……”
  满场的人都傻眼了,一个个嘴张得老大,想说点啥,却发现实在是没啥可说了。这场戏,也太劲爆了,一个奔四的中年妇女,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人家黄花小伙,未遂,还被抽了一耳光,这故事够让人说上半年啊。
  “我……我不活了!”
  汪盈大叫一声,随即便做出一个准备以头抢地的姿势,这是她在这种情景下唯一能够做出的反应了。
  搁在以往,她拽男性干部的袖子,甚至往人家身上蹭,人家都是要躲开的。古语说男女授受不亲,两个异性身体发生接触,大家都会认为是男性占了女性的便宜,男性天然就是理亏的一方。正因为有这样的游戏规则,所以汪盈每次骚扰男性领导,都能够大获全胜。
  可这一回,她却碰上硬茬子了。没等她往唐子风身上泼脏水,唐子风却先宣布她占了自己的便宜,自己才是吃亏的一方。
  要细论起来,唐子风这番说辞还真能赢得吃瓜群众的同情。可不是吗,唐子风这么年轻,这么帅气,她一个30来岁的老女人往人家身上贴,难道不是想占人家小伙子的便宜吗?
  天地良心,汪盈即便曾经在私下里幻想过这种事情,刚才这一刻,她可绝对不是想占唐子风的便宜啊,她只是把唐子风当成了一个厂领导,然后习惯性地祭出自己的撒泼大法而已。
  可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经唐子风这样一说,大家都信了,那就是她汪盈犯了急性花痴,当众做出了违背公序良俗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唐子风给她一耳光,她想叫屈都找不着地方。想想看,如果是一个油腻中年男在大街上拽一个年轻姑娘的衣袖,人家姑娘能不搧他的耳光吗?那么反过来也就成立了,她一个油腻大妈拽人家小伙子的衣袖,人家也是可以搧她耳光的。
  “我可没脸活了!”
  汪盈大声地号啕着,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怎么还没人来劝我呀,你们赶紧过来拉着我吧,我这不是很明显地做出要自戕的样子了吗……


第一百零六章 樯橹灰飞烟灭
  “小汪,你别这样!”
  “汪师傅,这件事……是不是有点误会啊。”
  一男一女两个人上前拦住了羞愤欲绝的汪盈。女的正是汪盈的搭档赵静静,她一把搂住了汪盈,让汪盈趴在她那宽厚的肩膀上抽泣。男的那位是赵静静的丈夫李天同,他虽然满心不赞成老婆跟着汪盈到厂部来闹事,但既然拦不住,就只能时不时过来关照一下。看到汪盈被唐子风打哭了,他于心不忍,也凑上前来劝解了。当然,他就不便对汪盈显得太关切了,只能站在一尺开外,说几句劝慰的话而已。
  唐子风冷冷地看了一眼这边的情况,然后昂着头,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中拎着自己的行李扬长而去。他并不担心自己给汪盈的这一耳光会有什么后患,汪盈属于有家有娃的人,牵挂多,而他则是光棍一条,典型的光脚不怕穿鞋的。
  汪盈敢于和一干厂领导闹,就是抓住厂领导不敢跟她较真这一条。但凡有个厂领导敢推她一把,她就可以大喊领导打人,然后煽起一帮人来向领导施压。可唐子风打汪盈却是师出有名,他已经当众说了,自己不是凭着厂领导的身份打人,而是以一个被占了便宜的黄花小伙的身份打人,汪盈有脸跟他就此问题对撕吗?要不,咱们上法院去掰扯掰扯,找几个记者来采访一下你当初拽人家小帅哥胳膊时候的心理活动?
  “哥们,你太牛了!”
  唐子风刚刚走出人们的视野,就觉得身后的阳光蓦然消失,紧接着,一个胖子出现在他身旁,并且伸出一只胳膊,亲亲热热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同时用崇拜的口气说道。
  “胖子,收回你的爪子!”
  唐子风没好气地说。宁默从小就有点价值观混乱,喜欢搂别人的肩膀。问题在于,他的胳膊实在是太肥了,搁在人家肩膀上,就像搭了一块五花肉一样,极不舒服。这种搂与拒搂的斗争,在唐子风与宁默的友谊史上,已经持续多年了。
  “哥们,你居然敢打汪盈的耳光,你知道这个汪盈是什么人吗?”
  宁默收回胳膊,把脸凑到唐子风跟前,压低声音问道。
  唐子风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不就是一个靠撒泼打滚混日子的女工吗?”
  “她在铣工车间可是很出名的,铣工车间的胡主任都让她弄得没办法呢。”
  “那又如何?不照样被我打了?”
  “你厉害!”宁默翘起一个大拇指,赞道。
  “对了,汪盈的老公,你认识吗?”唐子风问。
  宁默摇摇头:“我不认识,不过厂里肯定有人认识他。他是在市里工作的,具体是做啥的,不知道。怎么,你担心她老公来报复你?”
  唐子风说:“有备无患吧,毕竟我打了他老婆嘛。不过,我觉得,能让老婆成天在大庭广众之下撒泼的男人,估计也就是个吃软饭的,我想他没胆来找我的麻烦。”
  “就是!再说了,如果他敢来找你的麻烦,你就叫我,看我不捶扁他!”宁默挥了挥斗大的拳头,向唐子风保证道。他说这话还是有些底气的,一胖降十会,他是可以靠吨位去秒杀对手的人。
  “对了,胖子,刚才汪盈在那装死,除了赵静静上去拉她以外,还有一个男的也上前去劝她,那是谁啊?”唐子风问。
  宁默说:“那就是赵静静的老公啊。是机修车间的,好像是姓李吧。”
  “嗯嗯,叫李天同吧,我刚听周厂长说过。”唐子风点点头。
  宁默说:“可能是叫李天同吧。我听人说起过,这个李天同的确是个软蛋,上次赵静静因为拿茶杯砸张厂长的事情,被保卫处拘了,他跑到保卫处去跟人家点头哈腰的。”
  “对了,胖子,你帮我打听一下,这个李天同和赵静静的关系怎么样。”唐子风说。
  “他们俩的关系?”宁默一愕,“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唐子风诡秘地一笑,说:“我也是刚才看李天同去安慰汪盈,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这天的白天再没什么别的事情。汪盈在进行了一番觅死寻活的表演之后,提前结束了绝食,在赵静静夫妇的陪同下回家去了。汪盈一走开,赵静静单线不丝,也只能提前下班,回家做饭去了。
  汪盈的丈夫毛连方是市里某区商委的干部,的确如唐子风猜测的那样,是个吃软饭的。他下班回家,刚进家属区就听说自己的老婆被一个厂领导打了,当即脸色就变了,嘴里嘟嘟哝哝地表示要去找领导讨个说法。可再细一打听,毛连方的气就泄了。
  众人介绍的情节颇有一些不可描述之处,话里话外似乎并不是那个名叫唐子风的厂长助理仗势欺人,而是汪盈想在毛连方的帽子上染点春天的颜色,结果未能得逞。毛连方能为这种事情去向唐子风发难吗?
  再说,对方可是唐子风呀。毛连方最早听说唐子风的大名,是单位里有同事向他打听,问他是否认识他老婆厂子里的这么一个人,此人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家庭背景尊贵无比,曾当着副市长吕正洪的面,把市工商支行行长魏永林打得半身不遂,随后又带着数万人血洗了工商支行。
  毛连方回厂一问,才知道果真有这样一个人,虽然身高体重与坊间所传不同,但的确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这样一个人当众打了汪盈,连汪盈都没敢还手,毛连方又岂敢去找他理论?
  无奈何,毛连方只能回家去安抚汪盈,汪盈倒也没脸让丈夫替自己出头,毕竟这事说出去太难听了,汪盈再泼,总还是要脸的……
  这一晚,汪盈夫妇在家里掩泪相向,在临一机的家属院里,却有一个香艳的消息正在不胫而走:
  “什么,你说汪盈和李天同……”
  “怪不得听说今天汪盈在厂部门口哭的时候,李天同还上去给她擦眼泪呢。”
  “不会吧,当着赵静静的面,李天同敢这样做?”
  “我们车间有人亲眼看见的……”
  “赵静静能忍?”
  “你没听汪盈还管赵静静叫姐姐吗?”
  “……我日了汪的,合着这个姐姐是这个意思啊……”
  于是,第二天还没到上班时间,临一机的人们就看到一尊妇人气势汹汹从家属区掠过,直奔汪盈的家,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的男人,脚下跌跌撞撞地,嘴里不停地喊着:
  “静静,静静,你先静静不行吗,你听我解释啊……”
  “汪盈,你给我滚出来!”
  赵静静冲到汪盈家的楼下,冲着阳台大声吼道。
  “赵姐,你怎么……”
  阳台上出现了汪盈的脸,病歪歪,俏生生,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赵静静回头看看自己那相貌尚可的丈夫,又评估了一下自己那离及格线差着六七十分的颜值,不由妒从心头起,醋自胆边生:
  “谁叉叉是你的姐妹,你个叉叉精,我真是瞎了眼,会跟你这种叉人混在一起,我叉叉的,你叉叉的,叉叉叉叉叉叉叉叉叉叉……”
  后面的话就没法再记录了。
  “小唐,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办法?”
  厂部会议室里,秦仲年看着满脸一本正经之色的唐子风,用惊愕与不耻交加的口吻问道。
  头天厂部门前以及今早家属院里的事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据说赵静静在用脏话连续刷屏一小时之后,放出话来,说自己被转岗分流是能力不足,认赌服输,自己再不会和汪盈那种无理取闹的贱人为伍。至于汪盈,接连遭受打击之后,终于卧床不起。徐文兰等一干小姐妹前去探望,看到她面如土色,气息奄奄,再无一点斗志。
  众人黯然:临一机撒泼界的一颗明星就此陨落了。
  汪赵联盟土崩瓦解,这是厂领导们都喜闻乐见的。唐子风打人的事情自不必说,关于汪盈与李天同之间那不得不说的故事,大家也能猜出应当是出自于唐子风的编导。对于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厂领导们多少是有些无法接受的。这毕竟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啊,大家都是领导,怎么能如此没下限呢?
  “对待没下限的人,咱们就得比他们更没下限。汪盈和赵静静为什么能够逼得大家都走后门上班?就是因为她们不要脸。既然她们自己都不要脸,咱们何必给她们留脸呢?”唐子风振振有词地说。
  “可是,编排人家的不正当关系,总是不对的。”秦仲年说。
  唐子风一摊手:“这不是我编的呀。我只是找人问了问汪盈为什么会和赵静静讲和,大家发现是李天同当的中间人,然后大家就浮想联翩,这能怨我吗?”
  “真是这样?”施迪莎问。
  唐子风说:“施书记可以去调查,我是那种会胡说八道的人吗?”
  “……”
  众人皆无语。
  “这个问题不讨论了。”周衡发话了,他看看唐子风,说:“小唐,这一次的事情就算了,以后做事情,还是要注意一下影响,你虽然年轻,但也算是厂领导的一员,一言一行都是要经得起推敲的。职工转岗分流的事情,下一步还要坚决地推进。
  “今天这个会,主题是讨论一下有关西野重型机械厂向咱们订购重型镗铣床的事情。小唐在这件事情上是有功劳的,未来这桩业务如果能够做成,要给小唐记功。现在,就请小唐给大家介绍一下具体的情况。”


第一百零七章 甩图板
  听周衡说起正事,大家都严肃起来了。秦仲年也不再向唐子风发难,他不得不承认,唐子风虽然在一些小事情上有些胡闹,但的确是个有能耐的人,做企业,恐怕真的需要这种锋芒毕露的人吧。
  “……大致的情况就是如此。”
  唐子风把西重之行的情况向大家详细介绍了一遍,接着分析道:
  “现在西重方面的态度比较犹豫。从国外进口重镗,技术上有保障,还能显得厂子的实力强,这是他们倾向于进口的理由。但进口设备价格高、售后服务差,也是他们比较头疼的。周厂长请许老出面,给西重打了招呼,对西重来说,也有一些压力,毕竟国家的政策是鼓励使用国产设备,西重也要考虑一下这方面的因素。
  “我觉得,西重说给咱们三个月时间来设计新型重镗,就是把决策权交给了我们。如果我们能够在三个月内拿出不比进口设备差的设计,西重也无话可说,看在价格的份上会把这个订单交给我们。但如果我们拿不出合格的设计,他们也就没有心理负担了,可以大大方方地从国外进口。”
  “我赞成小唐的分析。”吴伟钦说,“我过去在鸿北重机,我们厂也买过进口设备。其实,对于买进口设备,大家的心理也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进口设备的确是更先进,使用起来更方便。但另一方面,进口设备的价格实在是太贵了,不单是设备价格,还有各种零配件的价格,也都贵得吓人。
  “还有就是维修的问题,请国外技师到中国来维修,一小时时间就是多少美元,而且人家是按从国外上飞机的时间算起的,这不是坑人吗?有些小故障,咱们自己也能修,可人家说了,只要你动过机器,以后就不给保修了,你说这算个啥事?相比之下,买国产设备就没这些麻烦,咱们自己国家的厂家,凡事都好商量,是不是?”
  周衡说:“国家的政策因素也是有的。西重向部里申请外汇,理由就是这种重镗在国内无法找到替代产品。如果我们能够设计出同样水平的重镗,西重就没理由了。去年以来,国家对外汇的管制又严格了,西重那边也是要考虑一下政治影响的。”
  “所以,就看我们能不能拿下了。”秦仲年叹着气说。
  唐子风说:“秦总工,你千万别有压力。就算是技术处拿不下这个设计,大家也不会怪你的,到时候我就说是因为我和西重那边没谈好,不是你秦总工无能。”
  “……”
  “哈哈哈哈,小唐你也太损了!”宁素云哈哈大笑起来。唐子风这哪是在帮秦仲年减压,分明就是在激将嘛。秦仲年是个技术权威,加之为人忠厚,这一屋子人都不好意思给他施加压力,也只有这个没大没小的唐子风能如此口无遮拦,把秦仲年往绝壁上推。
  “三个月时间拿出一台新型重镗的设计图纸,难度还是比较大的。”秦仲年没有追究唐子风的腹黑,而是用一种很认真的态度对众人解释道:
  “重镗是咱们临一机的传统产品,但也正因为是传统产品,咱们现在的设计有些过时了。昨天我看了一下韩伟昌带回来的西重那边的需求,他们的要求还是比较多的,主要是结合数控技术,要求增加自动换头、双向进给、深孔镗的镗刀自动补偿等等。这些技术倒也不算是什么高难度的技术,基本都是咱们已经掌握的。但要把这些技术融合到一台重镗里,需要一些时间。”
  “三个月还不够?”唐子风问,“上次设计打包机,那是咱们从来都没造过的设备,不是十天时间就完成了吗?重镗好歹是咱们有基础的,你们只需要在这个基础上加点东西,我怎么觉得有个三五天就够了?”
  这话有三分是出于无知,另外七分就是小唐的习惯性抬杠了。他当然知道即便是有原始设计,但要增加若干新功能,尤其是由传统的手工机床转为数控机床,设计的工作量也是非常大的,绝非三五天够用。不过,在他的脑子里,总觉得花三个月时间做一个设计,未免太过拖沓了,如果是一个月,或者一个半月,还是可以接受的。
  关于三个月这个时限,是韩伟昌在西重的时候向郑明元说起的。韩伟昌对于设计的难度是有所了解的,但他跟着唐子风出去做业务的时间多了,也知道了迎合客户的重要性。他深知,如果自己向郑明元说设计一台重镗需要半年或者半个世纪,郑明元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扫地出门,怎么可能还会给他们机会。
  他当时的想法是,先按三个月做出承诺,到时候再想办法拖延个把月,自己这边再加加班,说不定就能把设计做出来了。
  唐子风哪懂这个,他把韩伟昌说的三个月当成一种讨价还价的策略了,以为老韩是故意多说一点时间,以便在进一步的谈判中留有余地。
  而西重方面的郑明元和祝启林也都是懂行的人,知道三个月的时限很紧张,当然不可能再去压缩这个时限,而只是放出了话,要求临一机必须信守这个承诺,否则就别怪西重不给面子了。
  工业上的事情,果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唐子风谈业务的时候智计百出,涉及到专业问题上,就屡屡要闹笑话了。
  秦仲年知道唐子风的这个短板,他倒也没嘲笑唐子风的无知,而是耐心地解释道:“小唐,你不了解。要把一台传统重镗改造成数控重镗,很多地方都要进行修改。有些地方可能只是一些小调整,比如一个零件的尺寸改小几毫米,但这样也得重新画图。
  “上次设计打包机的进度快,是因为打包机结构相对比较简单,零部件的数量少,也没有太多需要计算的东西,做起来还是比较快的。但即便是这样,那些天大家是如何加班的,你也看到了吧?
  “这回要设计重镗,零部件的数量增加了好几倍,有些零件的配合关系要反复调整,弄不好就要重新设计,花费的时间肯定要比打包机多得多。三个月时间,如果大家努努力,也不是不可能完成,但压力的确是非常大的。”
  “还是老办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吧。”唐子风想当然地说。
  周衡摇摇头,说:“激励政策肯定是要有的,但激励也不是万能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咱们不能一次又一次地让大家加班加点,这样做是不能持久的。搞设计毕竟还是脑力劳动,把大家弄得太累了,创造力就没有了。”
  “脑力劳动吗?”唐子风笑道,“我怎么觉得工程师搞设计都是体力劳动啊。我去参观过技术处的制图室,看着大家一个个都戴着袖套在那画图,看着和车间里工人干活没啥区别啊。”
  秦仲年哭笑不得:“你以为画图就不需要动脑子?当然了,画图也的确是体力活,很占用时间和精力的。”
  唐子风眼前一亮:“咦,秦总工,你不说我还忘了,现在都5991年了,怎么咱们临一机的技术处还在用手工画图啊?如果换成CAD啥的,是不是效率就能成倍提高了?”
  “什么5991年?”秦仲年有些无法接受唐子风的语言习惯,不过他还是旋即就把关注点转到了唐子风说的正题上:“你是说甩图板吗?机械部倒是在推动这件事,但现在咱们的条件还不成熟啊。”
  “什么叫甩图板?”这回轮到唐子风懵圈了,怎么听着像是一种群众体育的名称呢?
  秦仲年笑道:“就是你说的用CAD画图的事情嘛。现在国内已经有一些单位在用计算机画图纸了,相当于把原来的绘图板都扔了,所以大家就俗称为甩图板。我在设计院的时候,还专门起草过给部里的请示报告,提出全国机械系统要开展甩图板运动,争取到2000年之前,50%的国营机械企业要摆脱绘图板,像咱们临一机这样的大型国企,要达到100%甩图板。”
  “那为什么不做呢?”唐子风问。
  “哪有这么容易?”秦仲年说,“甩图板最大的障碍就是资金问题啊。一台电脑怎么也得几万块钱吧?一套进口的CAD软件,我专门打听过,也是2万多块钱。咱们技术处就算是添置50套设备,再加上软件,就得奔着二三百万了,咱们厂哪能拿出这么多钱?”
  唐子风看着秦仲年,问道:“秦总工,我就问一句,如果给技术处凑上50套设备,包括软件在内,你们能够把设计效率提高多少?”
  秦仲年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提高三倍以上是没问题的。就比如说设计这台重镗的事情,原理设计是没法用计算机代替的,但画图的工作量可以大幅度减轻。如果有足够多的设备……嗯,还得有人帮助培训,我觉得两个月拿出让西重满意的设计,也是有把握的。”
  “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唐子风拍着胸脯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名正言顺的钱
  “你打算怎么帮技术处解决甩图板的问题?”
  厂务会结束后,周衡把唐子风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对他问道。
  刚才在会上,唐子风言之凿凿地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让全体厂领导都惊得掉了一地的眼镜片。
  照秦仲年的说法,技术处要完成“甩图板”,需要花费二三百万元,这笔钱临一机至少在目前是拿不出来的。别看临一机此前通过卖打包机赚了些钱,但这些钱要用来应付未来几个月厂里的开销。如果在几个月内临一机找不到新的业务机会,等打包机的利润用完,临一机难免要再次陷入发不出工资的窘境。在这种情况下,厂里怎么可能拿几百万去添置什么CAD设备。
  换成其他人这样说,大家恐怕早就嗤之以鼻了。可偏偏这样说的是唐子风,大家心里便多了几分希望。毕竟唐子风在过去几个月中创造了太多的奇迹,这是一个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万一他真有什么办法呢?
  秦仲年倒是第一时间就询问了唐子风的打算,不过唐子风笑而不语,说天机不可泄漏,泄漏了就不灵了。大家对此也能理解,因此也就没再追问下去,而是继续讨论重镗的事情。
  关于重镗的设计周期,最终形成了两套方案。一是照着现在的节奏,尽最大努力在三个月之内完成设计。第二则是建立在唐子风真的能够弄到50套设备的前提下,届时技术处将全体开始学习CAD设计,加上学习时间在内,争取用两个月时间完成重镗的设计。
  周衡在会上没有详细询问唐子风的打算,会议一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唐子风找来了。50套CAD设备,连硬件带软件,可真不是一笔小钱,周衡不可能不关注。
  “周厂长,我觉得咱们厂必须尽快完成甩图板的工作,转向计算机辅助设计。这是关系咱们厂能不能获得长久竞争力的关键。”唐子风说。
  周衡点点头:“这件事我也考虑过,现在全国上下的设计单位都在谈论甩图板的事情,咱们也不能落后。只是,我原本想着等厂里的财务状况好一些,再咬咬牙,拿出一两百万来做这件事。可现在听你的意思,是打算马上就解决?”
  唐子风说:“正是如此。我原来没想到这件事,今天听秦总工一提,我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如果咱们能早一点搞成计算机设计,响应市场的速度就能加快,这样能够抢到很多业务机会。此外,一家企业拥有CAD和不拥有CAD,在客户心目中的印象是不一样的。想想看,如果咱们技术处能够有50台电脑,办公室里人手一只鼠标,我带客户过来一参观,那是什么一种感觉。”
  周衡没有被唐子风的忽悠所迷惑,他看着唐子风,冷笑一声,说:“小唐,我怎么觉得,你刚才在厂务会上是吹牛了,这会是不是觉得牛皮吹得太大,没法下台了,所以在套我的话呢。”
  “呵呵,我就知道瞒不过英明睿智的周厂长。”唐子风干笑着,却是承认了周衡的猜测。
  周衡狠狠地瞪了唐子风一眼,说道:“你啥时候能改改这个满嘴跑火车的习惯。你在大学里是不是成天不好好学习,光学吹牛皮了?”
  “其实,我们老师偶尔也教我们吹牛皮的,我算是成绩比较差的那个。”唐子风腆着脸说。
  周衡也实在是拿这个下属没办法了。古语说,人无节操,不知其可也,唐子风是那种不在乎别人说长道短的人,周衡偶尔想挖苦他两句,以便唤起他的廉耻心,也屡屡都以失败告终。他放弃了与唐子风磨牙的努力,言归正传地问道:
  “你说说看,你原来的打算是什么,现在又想到什么困难了?”
  唐子风也收起调侃的表情,说:“其实也没啥困难,只是有些事需要请周厂长出面,我的帽子不够大,人家不一定会买我的账。”
  周衡说:“你具体说说。”
  唐子风说:“刚才秦总工说起甩图板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去年的时候,计委、经贸委、科委和机械部联合发过一个文,号召全国工矿企业和设计单位甩图板,几家部委还联合搞了一个基金,您还记得吗?”
  周衡眼睛一亮:“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当时几部委凑了5000万还是多少,用于资助各单位开展甩图板运动。怎么,你想打这笔钱的主意?”
  “当然!”唐子风说,“这是名正言顺的钱,我们为什么不能打主意?以咱们临一机的地位,申请个千儿八百万,不成问题吧?这笔钱拿过来,拨出200万给老秦去买计算机和软件,剩下800万,咱们吃点啥不行?”
  “又在胡说八道!”周衡斥了一句,然后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千儿八百万肯定是不用想的,全国范围内也就是这5000万,咱们怎么可能拿到这么多?
  “我记得当时的文件是说这笔基金是用于给各企业做补贴的。企业要申请这笔钱,首先需要自己先投入一笔钱,然后国家再按一定的政策标准和比例给予补贴。也就是说,我们如果要申请100万,自己恐怕先要投入2、300万才行,否则国家是不会白白给你投资的。”
  “我印象中也是如此。”唐子风说,他穿越过来之后记忆力颇佳,当初草草看过的文件,也能记得不少细节,其中的确是有按比例配套一说的。他说:“先不管咱们自己投入多少,周厂长,你有没有把握,从这笔基金里给咱们申请到一部分。没有千儿八百万,有个100万也行啊。”
  “100万嘛……我觉得还有几分把握的。”周衡说。他是一个稳重的人,能够说到有几分把握,其实就是很有把握了。唐子风说得对,临一机是国有大型企业,在部里是有一定地位的,再加上临一机脱困是部里的大事,他如果给部里打个报告,申请一部分“甩图板”补贴,部里应当是会予以考虑的。
  唐子风说:“这件事,只能是周厂长你去联系,我出面是白搭。”
  “也有你办不成的事情嘛!”周衡不失时机地敲打了他一句。唐子风能够在商场上呼风唤雨,但回到体制内就不一定灵光了。这件事是涉及到卖面子的事情,周衡的面子勉强够用,唐子风在这种场合就纯粹是个透明人,哪有什么面子可言。
  “秦总工说甩图板需要二三百万,我觉得有些悲观了。现在市面上一台奔腾的兼容机,也就是1万元以内,50台也就是50万。再配上打印机、磁带机之类的,6、70万应当够了。软件方面嘛……”唐子风停住了。
  周衡说:“软件这方面,我也觉得不一定需要花多少钱。我听说很多单位都是用盗版软件的,功能和正版的也没啥区别。”
  唐子风看着周衡,好半天才叹口气,说:“周厂长,你这种思想要不得啊。咱们好歹也是国营大厂,未来是要参与国际竞争的,技术处用盗版软件,这事传出去可有点不好听。你看秦总工那么严谨的人,他会愿意用盗版软件吗?”
  “我觉得……也无妨吧?”周衡有些底气不足地应道。没办法,这就叫人穷志短,他也知道保护知识产权的重要性,可一套进口的CAD软件价值2万多元,他实在是有些心疼。
  唐子风说:“我是这样考虑的。买软件,咱们肯定是买不起的。用盗版呢,只能是最后的手段。我申请回一趟京城,我去找找图奥公司的办事处,看看能不能说服他们赞助一下咱们厂。如果此事能成,咱们就把他们赞助的软件当成我们的投入,用来向几部委交账。”
  他说的图奥公司,正是当下全球最流行的CAD软件的开发商,周衡虽然没用过CAD软件,却也是听说过图奥公司的名字的。听到唐子风的打算,周衡迟疑一下,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事在人为吧。”唐子风说,“我先把目标选定为图奥公司,如果他们不愿意赞助,大不了我再去找其他公司。我听说,现在做CAD的公司有几十家之多,一家一家找下来,总能找到愿意给我们赞助的。”
  “这也倒是一个办法。”周衡被唐子风说动了。他吃不准唐子风有多大的能耐,但觉得让他去试试也无妨,反正也没啥成本不是?至于说万一碰了钉子,会不会丢脸之类的……唐子风是在乎脸的人吗?
  “你回一趟京城也好,出来四个月了,你还没回去过吧?顺便回学校去看看老师同学啥的。至于CAD这边,你尽力就好。实在不行,咱们花点钱,买上三五套先用着,也能应应急,你说呢?”周衡说。
  唐子风笑道:“哈哈,有周厂长这话,我就没压力了。我想好了,明天就走,回京城快活去。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两个月,我就回来了。”
  周衡怒道:“什么半个月一个月的。我让你回京城去,可不是让你去快活的,更不是让你去打理你那个什么出版公司。厂里还有一大堆事情,都是要等着你回来处理的。就比如说,各单位分流的职工,最终是要转到劳动服务公司去的,这件事离了你不行。”
  “属下……惶恐!”唐子风向周衡深揖一礼,说道。


第一百零九章 吉人自有天相
  一大早,机械部二局的楼道里便热闹了起来。一开始是有偶然从楼道里走过的人大呼小叫,不一会各个办公室都有人跑出来,对着一位手里拎着大旅行包、风尘仆仆的帅哥评头论足,拉拉扯扯:
  “呀,小唐回来了!”
  “哟,这不是唐助理吗?当了领导气色就是不一样啊!”
  “小唐,是不是在临河乐不思蜀,把我们都给忘了?”
  “听说临河的姑娘都特别漂亮,有没有对上眼的……”
  “小唐~~”
  楼道里的动静是那么大,以至于刚在办公室坐下的二局局长谢天成都无法淡定了,他皱着眉头向走到桌边来给他倒水的秘书吴均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吴均是刚从外面拎热水瓶进来的,对于楼道里的事情倒是很清楚,他笑着说:“是机电处的唐子风回来了,大家在跟他打招呼呢。”
  “我怎么听到都是女同志的声音?”
  “呃,小唐一向都比较讨女同志们的喜欢……”
  “这小子!”
  谢天成嘟哝了一句,脸上却分明有了一些笑纹。唐子风在临一机做出的那些成绩,周衡都已经向局党组汇报过了,谢天成对唐子风的印象也就有了巨大的改观,不再把他当成一个不着调的问题青年了。
  楼道里躁动的声音在向谢天成办公室的方向蠕动着,让人能够想象出引发这些动静的人正在艰难地走过来。谢天成足足看完了一厚摞文件,才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
  坐在隔壁套间里的吴均起身过来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唐子风。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衣服上也有一些折皱,不知道是在火车上挤皱的,还是刚才被一干女同事揉皱的。他看着谢天成,装出一个怯怯的样子,说道:“谢局长,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谢天成招呼了一声。
  吴均把唐子风带进屋,让他在沙发上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
  唐子风拉开自己的大旅行包,那旅行包的体积分明已经比他刚进楼道的时候缩小了七成。他从包里拿出两个外观很是不堪的纸盒,起身递到谢天成的桌上,说道:
  “谢局长,这是周厂长让我给您带的临河特产,两盒都是灯芯糕。本来还有米花糖和绿豆酥的,刚才在楼道里碰上我们处的刘处长,她说谢局长不爱吃糖,就给抢走了……”
  副处长抢前任处长送给局长的糕点,这也就是这种老机关里才能有的现象了。抢的人不觉得理亏,被抢的也不会生气,反而会觉得自己的下属与自己不见外。
  部委机关说起来是清水衙门,但下属单位隔三岔五送的各种地方特产是不会缺的。每个干部的办公桌抽斗里都有吃不完的这种灯芯糕、米花糖之类,谁也不会稀罕。
  唐子风到临河去挂职四个月,第一次回局里办事,肯定要给老同事们带点地方特产啥的,这也就是一个人情世故罢了。遇上老领导刘燕萍,上来就把他的旅行包拉开了,先挑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抱走,也不听他如何解释说是给局长留的那份。刘燕萍动手之后,其他女同事自然也不甘落后,纷纷上下其手,于是到最后就只剩下这两盒食之无味、弃之有淀粉的灯芯糕了。
  谢天成瞟了那两盒灯芯糕一眼,没有接这个话头,而是说道:“怎么样,小唐,在下面工作几个月,还适应吧?”
  唐子风已经坐回沙发上去了,听到谢天成的问话,他坐直身子,答道:“挺好的,基层的工作和机关里不太一样,头绪比较多,还是很锻炼人的。”
  谢天成说:“你在临一机的工作,老周都已经向我汇报过了,你做得很不错。看起来,你还是更适合在基层工作的,那里天地更广阔,能够让你大显身手。”
  “呃……呵呵,其实基层和机关,都挺能锻炼人的。”唐子风赶紧把话往回收,刚才光顾着说漂亮话了,似乎给局长一种自己很乐意在临河呆着的错觉。
  谢天成听懂了唐子风的话,他不置可否,转而进入了正题,问道:“老周让你回局里来,是什么事情?”
  “周厂长让我把我们厂的请示函带过来了。”
  唐子风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谢天成,同时介绍着相关的情况:
  “西野重型机械厂有意向我们厂订购一台数控重镗,条件是我们必须在三个月之内完成设计。秦总工认为,我们要在三个月之内完成重镗的设计,主要的障碍就是制图的工作量太大。
  “鉴于此,我们厂务会做出决议,准备立即启动甩图板的工作,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完成计算机辅助设计所需设备和软件的到位,并完成全体设计人员的技术培训,随后再用一个月时间进行重镗的设计。
  “我们初步计算了一下,按照添置50套设备来计算,总共需要花费大约250万元,而这笔支出是我们厂无力承担的。所以,我们厂拟了一个申请报告,希望局里能够帮助我们协调获得四部委的甩图板专项津贴。这件事十万火急,如果这个申请需要三五个月才能批复下来,我们的工作就来不及了。”
  “唔,我知道了。”谢天成点点头。这件事,头一天周衡已经通过电话向他汇报过了,只是没有唐子风说的那么详细而已。他看了看唐子风带来的请示函,然后问道:
  “你们打算用一个月时间就完成甩图板的工作,有把握吗?”
  唐子风说:“有把握。秦总工通过电话向一些已经完成甩图板的兄弟单位了解过,他们反映使用CAD画图的难度并不大,主要只是一个使用习惯问题。各家单位从开始培训到技术人员基本掌握CAD技巧,也就是十几天时间,再往后就是在使用中不断提高熟练程度。
  “新版的CAD软件交互性很好,很多操作都已经得到了简化,而且充分考虑到设计人员的操作习惯。我们技术处的工程师现在都在跃跃欲试,大家都表示,只要设备到位,大家哪怕是夜以继日,也要在半个月内掌握这门技术。”
  “那么,软件方面的问题,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我这次回京城来,主要任务是打算去一趟图奥公司在京城的办事处,请他们给我们提供一些赞助,比如免费赠送我们几十套软件。”
  “这件事有把握吗?”
  “还是有一些把握的。”唐子风说,“出门之前,我在厂资料室翻了一下最近的计算机报,了解到图奥的CAD软件在国内推广非常不顺利,到目前为止注册用户还没到3000个,而它在全球的注册用户有200多万。我觉得,图奥可能也希望采取一些措施来提高自己的市场份额,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局里能够帮你们做什么?”谢天成问。
  唐子风说:“我们希望局里能够给我们一个名目,越大越好。比如说,请部里确认,临一机的这次甩图板工作,是部里的重点工作,甚至是四部委联合推动的一个示范项目。名目越大,我就越有把握去说服图奥的市场人员。”
  谢天成哑然失笑:“总听老周说你小唐擅长空手套白狼,现在你都套到我这里来了。唔,给你们一个名目,倒也没难。你们如果真的能够完成甩图板,而且利用甩图板的成果完成了西重那台数控重镗的设计,对于整个机械系统推进甩图板工作也是有示范作用的,说你们是示范项目,也不算是假话。”
  “对对,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听说现在很多企业对于甩图板这件事都是持观望态度,周厂长就说了,我们应当有敢为天下先的担当和勇气,要勇于为局领导分忧……”
  “打住打住!”谢天成听不下去了,“不就是想让局里给你们一个名义吗,你至于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吗?……这样吧,这件事昨天局党组已经议过了,大家都认为,还是应当全力地支持你们这项工作,一来是因为临一机能够有目前的起色,非常不容易,我们还要继续扶一把。二来呢,就是甩图板这件事本身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你们能够率先下这个决心,的确是难能可贵。”
  唐子风说:“谢谢局领导理解。”
  谢天成说:“你们要申请四部委的基金支持,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的。我们这边可以特事特办,给你们加快一些速度。但涉及到部里,还有计委、经贸委那边,就不是我们能够去催的。所以,这笔资金就算能批下来,起码也得一个月以上。”
  “那不是黄花菜都凉了?”唐子风心里一凉。
  谢天成笑道:“要不怎么说老周这个人是吉人自有天相呢。就在前几天,联想公司来找过我们,说要赞助我们100台高配置个人电脑。局党组已经定下了,从这笔赞助的电脑里,给你们拨出50台,指定用于你们技术处的甩图板工作。具体的手续,我已经交代规划处去办了。你如果在京城能够呆三天以上,回去的时候,就可以把这批电脑带走了。”


齐橙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