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你已婚啊
作者:吹个大气球9|发布时间:2024-06-29 18:35:51|字数:56950
“去年公司一共运营了《我的老婆是女王》一本书,合计授权发行四十五万套,其中四十万套,总印数为三百六十万册,实际销售总四千三百二十万,另外五万套总印数二十万册,实际销售额一百六十万。总计四千四百八十万。
扣除公司发行成本三百八十万,剩余毛利四千一百万。按照公司和《东瓯日报》出版社的协议,《东瓯日报》出版社从毛利中抽成百分之二十,抽走八百二十万,再扣除百分之十的定额税收,再减掉四百一十万,余下两千八百七十万,为公司最终应回笼款项。
但公司去年费用,要从这笔费用中扣去……”
公司的账目很清楚,郑悦找来的四十来岁的女会计,很快就翻完了公司里那份几乎一览无余的财务报表,早上十点半开始,就跟江森仔仔细细地一笔一笔汇报起来。
郑悦那狗讼棍,就有点不干人事儿,结了婚的老男人,见到蒋梦洁就走不动道,旁若无人地就开始勾搭,弄得蒋梦洁不胜其烦,谷超豪更是隐隐有要跟老男人拼命的意思。
江森就淡淡看着,半句话都懒得说。
蒋梦洁要是被郑悦睡了,那就是一个够蠢、一个够狠,但反正就是跟江森没半毛钱关系。
江森现在只在乎自己能拿到多少钱。
“去年公司主要费用,占大头的主要是员工薪资。二十六名员工,连同五险一金,公司去年每月为每名员工支付的费用是七千一百二十五元两毛五,人均年支出为八万五千五百零三元,此外还外加一万元的年底奖金,就是九万五千五百零三元。二十六人,全年总计薪资指出,二百四十八万三千零七十八元。
另外去年四月,公司新购置别克商务车一辆,支出二十四万。全年办公费用,包括办公工具、场地设备、公务车油耗、过路费和车辆清洁与保养费用,共计十八万七千六百十六元,水电费用额定计价两万,办公场地装修及家具添置费用五十万,办公场地费用零元,招待费三十二万六千元。全部开销总计,三百七十五万,六千六百九十四元,目前公司账上可支配余额两千四百九十四万……”
“取个整数吧。”江森打住道,“就当剩了两千四百万,剩下的零头算我的工资。”说着站起来,打开办公室的门,冲外面喊道:“梦洁!下星期一上班跟会计说,让她重新把工资表造一下!总额是……”江森看看会计。
会计有点傻眼,但还是连忙道:“大概九十四万,还有三千多的零头。”
“九十四万!”江森继续喊道,“还有三千多的零头,你们提出来,当公司团建费用。没人来的话,你们自己拿去花了!”
“好!”坐在外面蒋梦洁听到,急忙甩开郑悦,快步跑到江森的董事长室门口,满脸可爱地咋舌问道,“你一年的工资,要九十四万啊?”
“嗯,我值这个价。”江森这就不好意思再关门了,朝会计使了个眼色,会计就继续说道:“那最后按你们的分成协议,两千四百万抽成百分之三十,就是七百二十万。”
“好,麻烦你了。”江森跟这位身着西服的老会计握了下手,“你今天的劳务费,可以让郑律师先支付给你,两个小时……算三个小时吧,总共是?”
“五千四。”
“好。”江森微笑着放开她的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会计转身离去,走到外面郑悦跟前,攀谈起来。郑悦把她带出了房间,估计是身上没那么多现金,下楼转账去了。
“哇!你今天一天就赚了七百多万?”蒋梦洁看江森的眼神越发不淡定了,有种想把他生吞活剥的意思。这种7.9分的大美女要倒贴,寻常男人根本顶不住。
然而遇到森哥这种货色,情况又有些例外。
“不是一天,这是老天爷对我十八年来,一直坚持活到今天的回报。你要不先下班吧,那个……超豪!给钱秘书长打个电话,说我找她有事,就在这里!”
江森大喊着,一边把蒋梦洁赶了出去。
“哼,木头一样……”大美女嘟嘟嘴,略微失望地走回她的前台。
谷超豪拿出手机,情绪不高地给钱秘书长打了过去。
原本今年他还觉得自己混得挺不错的,找到了这里这份高工资又清闲的工作,而且还攀上了不少关系,公司的车现在基本也是他在开,甚至在看到蒋梦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差不多就要圆满了。然而今天江森一来,他才有点梦醒的感觉。
比起江森的收入,他这每个月到手不到五千,何止是寒酸?而江森呢,随口一喊,居然就要价九十四万的年薪!并且还完全理所当然的样子。至于他攀上的那点关系,其实仔细想,无非也就是混了个面熟而已,唯一去瓯岛县跟胡书记同框的那次,还是沾了给江森当助理的光。车子也是,那是公司财物啊。蒋梦洁就更不用说,这女人眼里,根本没有他的存在……
“喂。”
“唉……”
“啊?”
“啊!钱秘书长!是我!超豪!”谷超豪回过神来,连忙道,“那个那个……江,江总来公司了,说有事要见你,就现在,人已经到了。”
“我现在没空啊。”钱秘书长道,“我一会儿要开会呢。”
江森这时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轻轻地从谷超豪手机拿过了手机,微笑道:“阿姨,我是江森。我想重新把我们的合同拟定一下,还有公司人事变动的事情,我也需要跟你聊一下。就今天,现在,接下来我就闭关了,半天时间都没有。”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行,我现在马上过去。”
“好,我等你。”江森把手机还给谷超豪,说道,“你们先下班吧,梦洁,你也可以下班了,我自己关门。”
“啊……”蒋梦洁看向江森。
江森笑道:“不要犹豫,郑律师那个老色批马上就回来了。”
“咦~好吧!我晚点给你打电话,一定要接啊!”蒋梦洁喊着。
“好。”江森点点头,随口回答。心里却在想,老子的手机在夏晓琳那里,你打啊,你随便打啊,你打到手机欠费她都不会鸟你的~
蒋梦洁和谷超豪飞快下了班。
没一会儿,郑悦从楼下走回来,不由奇怪道:“梦洁呢?”
“下班啦。”
“现在才十一点不到啊!”
“是啊,我同意她早退啊。”
郑悦微微皱起了眉头。
“江总,你做人不厚道啊。”
“郑律师,你特么已婚啊。”
“……”
“……”
第三百零一章 眼里只有卷子
“归零,归零。”
等人的时间总是显得很漫长,更别提还有个老烟枪在外头抽着闷烟,仿佛被江森抢了人生挚爱似的。江森闲着没事,就干脆玩起了手边的一个计算器,好好算了下这次到底是亏是赚。
45万套的发行量,其中360万册的市场售价是5400万,另外20万册的市场价是2000万,总计7400万。按照星星星中文网跟他的算法,直接从售价提成10%,然后扣掉税和经纪费,到手应该在590万左右。确实光从账面上看,果然还是跟区里合作,多挣了那么一些。
可是也有限,只是多出150万而已。
江森只能感叹,高精尖人才,果然都是为国家服务的。胡部长确实说践行了她的承诺,至少没让江森亏本,也让江森获得了额外的收入,可这种额外收入,最终也额外得非常有限。
江森拿走这700多万后,最终归公司的利润,仍有1600多万。
而胡部长他们真正做的,说到底,只是盖了一堆公章,填了一堆表格,出具了一堆文件。以及在那之前,他们可能开过很多次的碰头会,确实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浪费了大量的口水。可问题是,他们再怎么开动脑筋、付出劳动,但写这本书的人,仍然是他江森啊!
至于说那些印刷厂里的工厂,还有编辑的、审核的、校稿的、做封面设计的,这些人江森就不说了,《东瓯日报》出版社在扣除印刷和人工成本之后,依然拿了20%的毛利,好歹是公家单位,这笔买卖所有的参与者,肯定都拿到了自己应得的那部分。
而如果瓯城雄文公司真的敢说到做到,直接按市场价而不是按纯利提成给他30%,这笔钱也不过2200万而已,依然能被公司的净利润覆盖住——
在解决了那么多人的就业,一次性永久解决了那么多个饭碗问题,公司今年也依然还能有200万的净利润。
“我那天应该争取百分之四十的。”江森心里嘀咕。
胡部长他们算这笔账之前,铁定找清北那种档次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做过详细的数学模型推演,不然这笔账,不可能准确到这种程度。只是江森他自己。
没能瞪起他该瞪的眼睛,也没能张开他能张的嘴。
其实这件事从头到尾,他才应该是最有主动权的一方啊……
妈的,还是太嫩了。
从莫怀仁到胡部长,还有周乃勋,最近这一路下来,江森真心是每回都被上了不少课。
东瓯市水平高的领导,就这么凑巧,全特么让他给碰上了。
不过幸好,胡部长现在已经去瓯岛县了。
那么今天剩下来的,那就应该……hiahiahiahia……
江森放下计算器,脸上露出贱贱的笑容。
……
约莫半小时后,钱秘书长单刀赴会,来到瓯城雄文公司。江森把她请进董事长室,聊了不到半个钟头,钱秘书长果然为了再上一步,妥协得根本毫无底线。
半小时后,钱金辉不仅果断批准了江森拿笔94万的工资,还同意了跟江森重新签订合约。新合约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从2007年开始,允许江森直接从市场价这块先抽成20%,并且是税后。相当于按照这次的销售业绩,江森应该能拿到1480万。
谈完这件事,钱秘书长也就不回去开会了,三个人一起在楼下吃了顿便饭,郑悦就让他事务所里的实习生,帮忙拟了一份文件。
等到下午三点左右,双方把新合约一签。
钱秘书长跟江森握了握手,满眼笑道:“等过完年咱们再把公司人事关系调整一下,你就可以坐在家里数钱了。”
江森叹道:“唉,哪有那么爽,要高考了啊。”
钱秘书长坚持道:“一边复习一边数钱嘛。”
好吧,就当没说……
在公司里几乎待了一整天,三个人办完正事,江森关门、关窗、关灯,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把能拔的插头全都拔了,才放心关门离去。下楼之后,郑悦先送钱秘书长回了单位,然后两个人才找了家邮政银行的网点转了钱,郑悦嫌弃江森的邮政银行卡网点太少,江森笑笑不说话,这东西少归少,可是能开在青民乡那种地方都设网点的,才是良心银行啊。
哪天要是十里沟冒出一家来,江森都不感觉稀奇。
傍晚时分回到学校,为了这区区八百万耽误了一整天的森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本来都说了,什么事情都不想管了,结果总还是有这些七零八碎的事情找上门。
不过等过完年,应该就不至于再有什么情况了吧?
就算是江阿豹出事,他也不想再多搭理了。
这都1月6号了,25号就要二模,然后等过完寒假回来,立马就是高考倒计时一百天。
真是想想都觉得这时间过得飞快。
明明不久之前,他仿佛都才刚从青民乡的山沟里爬出来呢。
这一路走来,着实像做梦一样。
希望这个梦,能一直做下去就好……
江森心里念着,在午后的斜阳下,迈步走过了传达室。
随后几天,社会上和网络上关于他的讨论热度,果然不出所料地逐渐消退下去。
等过了一周,瓯城雄文公司,完成了对他94万的工资的支付,剩下来的720万分红,要到2月15日才能打过来。也就是寒假期间,过年之前。
又又过了几天,江森收到了一封来自瓯顺县政协办公室的挂号信。
从信封里,取出了一封信件和两张县政协委员证。根据信里所说,他已经通过了县里的补选程序,眼下已经是正式的瓯顺县政协委员。
这操作来得如此不正式,让江森一度认为是假的。
直到让程展鹏打电话过去询问确认后,鹏鹏才用一声叹息,准确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县政协委员……
他堂堂十八中的校长,连区政协委员都混不到,他学校里的学生,却混到了。
想哭……
一月份的日子,很快就在阴雨连绵的复习生活中过去。
最后一周星期一的最后一次体育课,老邱重新给江森量了下身高,181.5公分。
“长得真快,都跟我一样高了,前几年看到你的时候,你才到我的腰……”
“你怎么不说才到你的膝盖?”
“就是啊!江老师一下子就长起来了。”班上的姑娘们纷纷议论。
陈佩佩傻乎乎问道:“江老师为什么能长这么快。”
“能吃嘛!”
“饭桶嘛!”
“一顿吃我三顿饭!”
全班迅速达成一致意见。
可是现在喊江森饭桶,当然已经是很善意的玩笑了。
这世上哪来这么牛逼的饭桶呢……
而且,好像江森脸上的痘痘,也越来越少了。
郑依恬远远看着,内心很苦涩地花痴道:“好帅啊,明明是我先发现的。”
陈超颖叹道:“唉,算了吧,别想了。江老师眼里,只有卷子啊……”
第三百零二章 全盯着呢!
“会考成绩出来了?”
“江老师语文只有B啊?”
“哇……”
周三下午,期末考试前一天,高中会考的最后三门成绩出炉。江森的最后三门,英语和政治毫无悬念拿到A,可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语文就只拿了个B。
你不能说这玩意儿就是玄学,毕竟客观上,这件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只不过令人蛋疼的是,考完之后江森连卷子都查不到,所以也就根本搞不懂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他明明觉得,自己之前考试的时候,完全是正常发挥,不至于连全省前15%都进不去……
另外整体上讲,这回整个十八中语文最后拿到A的,七个班加起来也不到20个人。所以江森怀疑语文的A应该是按照名额,分配给东瓯中学之类的学校,但他没有证据。
“唉,江老师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可惜啊可惜……”季仙西坐在江森侧前方的位置,转头看着江森,嘴里说着可惜,脸上却满是得意的笑。
他是这回高三七班仅有的一个,语文、英语和政治三门会考全都拿A的,算是狠狠地出了去年数理化生两B两C的一口气,“不过也可以了,九个A一个B,相当优秀了。不像我这种纯粹的文科生啊,只有所有的文科都拿了A,理科的那几门就真的没办法跟江老师比,哈哈哈哈哈……”
季仙西说得那叫一个嗨皮,坐在江森身旁的熊波翻了个白眼:“妈的,那个傻逼……”
“算了。”江森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沉声道,“就当给高考攒人品了。”
“嗯。”熊波点点头,“森哥,考个清北吧!”
江森淡淡一笑,没吭声。
在满屋子人对最终会考成绩的没完没了的嘀嘀咕咕中,高三上学期最后的几节课,接连上完,下课之后,夏晓琳又走进来,颇为懊恼地看了江森一眼,才宣布道:“大家都知道成绩了是吧?有个别科目没通过的同学,下学期还有一次最后集体补考的机会,再努努力,这个……读了三年书,高中毕业证总要尽力拿到的,不然就太亏了。
不过就算会考没过,高考也还是能考的啊,不要听个别人胡说,所以等下个学期开始,该努力的还是要努力,不要就那么轻易地放弃了。现在还远没到放弃的时候,可以说,真正的比赛,其实现在才刚刚开始。
你们每个人,现在都是重新站到一条起跑线上,时间还来得及,还有二月、三月、四月、五月,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一百多天,用一句广告词来说,就是一切皆有可能。Just do it。”
“咦~”听到夏晓琳说英语,底下的学渣们本能地要嘘一声,郑小斌嘘得最特么豪迈。
然后夏晓琳眼珠子一瞪,下面瞬间集体闭嘴。
郑小斌更是直接把头埋下来,双手合十摆在脑袋前,不住地拜拜拜。
夏晓琳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管这个死富二代,继续道:“那么明天和后天二模考完,马上就是过年放假了。这个年呢,当然还是要过的,不过学习的节奏,也不能停下来。
所以我们这个寒假的时间安排啊,会比较紧张,我们高三呢,在明天考完后,还要再继续加课两个星期……”
“啊……”教室里顿时一阵骚动。
砰!夏晓琳怒而拍桌,吼道:“干嘛?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好啊的?”
满屋子小姑娘委屈地闭上了嘴。
夏晓琳这才继续皱眉说道:“正常寒假是四个星期,我们高三了,少休息两个礼拜,刚好还能赶上过年。我跟你们说,要不是因为过年大家都得回去休息,你们最多就休息一个星期。为了我们高三的这几个班,食堂都要多加班两个星期,人家都没叫苦叫累,你们有什么好抱怨的啊?现在读书是为了学校读吗?是为了你们自己啊!人家其他学校,你们知道都是怎么学的吗?每星期周六早就不休息了,晚上六点到八点多,还要再加四节课!”
“那我们学校干嘛也不搞点晚自习……”陈超颖在下面嘀咕。
夏晓琳下意识还嘴道:“让你晚自习,你成绩就能上去吗?”
陈颖超道:“那真说不定啊。”
夏晓琳简直气炸,连声道:“算了算了算了,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反正都已经现在这个时候了,怎么江森照样不上晚自习,他就能考六百多分?”
“江老师天天上晚自习。”
“还给高三的补课。”
底下纷纷抬杠。
夏晓琳抓狂道:“你们自己在家里就不能读书的吗?!非要坐在学校教室里才能读?平时上课也坐在教室里,怎么又读不进去了?”
“气氛不一样啊。”
“对啊,气氛不一样……”
夏晓琳沉默了。
面对着满屋子热爱抬杠的半文盲,她感觉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跟这群货沟通的能力,安静几秒后,一摆手:“算了,不说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放学吧。”
“耶~!”全场一阵欢呼。
朱杰伦背起书包,转头就朝南湘如喊:“阿如!阿如!走了!走了!回家看电视!”
朱楚楚也跟着大叫:“值日生!值日生不要走了啊!熊波!你别跑!今天你扫地!”
整个教室里一片闹哄哄的,夏晓琳又扯着嗓子提醒:“明天早上九点考试,不要走错自己的考场了!单数小组的在自己教室里考,双数的在二楼!学生证、身份证都要记得带!2B铅笔也不要忘了!”喊了几声,眼见着至少已经有十几个人从后门跑出去,夏晓琳一阵气结,只能摇摇头,对这群学渣无能为力,转身朝楼下走去。
江森也背起书包,邵敏和胡启马上跟了过来。
“嘿嘿嘿,森哥我语文也拿了A,你说你气不气?”邵敏咧着嘴,高兴得简直要打滚。
全班语文三个A,除了季仙西,就是邵敏和黄敏捷。
江森忍不住挠挠头,心说都是自己的错。
果然啊,至少稍微有一丁点的地方没做到位,就免不了要成为别人攻击你的理由。明明会考拿不到A的人,占到全部考生数量的85%,但在那所有85%的人当中,却只有像江森这样的“名人”,会成为被舆论诘难的对象。也不知道是这个社会对名人的要求太高,还是社会对名人太过苛责。仔细想想,明明那些艺考生,高考只要300多分就够了啊……
大家同样都是爱豆,为什么大家的待遇这么天差地别?
真是不能想,想多了都是泪。
怪自己吧,确实只能怪自己不争气……操!
江森闭口不言,邵敏见森哥不说话,也就识趣地闭嘴了。毕竟正常智商的人都能明白,自己在会考的某一门击败清北选手,肯定不代表着自己也能考清北,更不代表自己就比对方牛逼。尤其是语文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科目,谁又能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就只有季仙西那种骨子里自视甚高的家伙,只要给点阳光,就灿烂得要飞起来一样。6A2B2C,季仙西觉得自己接下来考个重点大学依然有戏!
“哎呀,森哥,听说考了个B啊?”
江森会考拿了个B的破事儿,在高三全年级中,居然也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吃过晚饭回到寝室,张荣升没一会儿就跑进202寝室,对着江森幸灾乐祸了一下。
“嗯,我错了,我对不起国家和学校的培养,我辜负了全国人民对我的期待。”江森跟张荣升已经不存在任何共同语言,端起脸盆就朝水房走去,把张荣升扔在一旁。
刚走出来,就又听到楼上传来罗北空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老子政治和语文过了!草泥马!”
哦?空空居然做到了?不错嘛……
“麻子!麻子!”罗北空高喊着,从楼上蹭蹭蹭跑下来,“我过了啊!”
“听到了……”江森走进水房,罗北空也跟了进来,发现二楼的水房居然窗明几净,不由惊声道,“我草!你们这个水房好干净!”
“只有六个人用嘛,当然干净。”
江森先去接了点热水,然后才走到水槽前拧开水龙头,一月底仿佛要结冰似的冷水,哗啦一声汹涌而出,江森只接了一点,就赶紧拧上,一边问道,“你还有几门要过?”
“三门。”罗北空掰着指头数道,“英语、数学和化学。”
“下学期能过吗?”江森把毛巾从脸盆里温水中拿出来,不轻不重地拧干。
罗北空道:“妈的,过个瘠薄,这三门从高一到现在,连书都没翻过!”
“我日,你真特么有脸说啊……”江森擦了擦脸,把毛巾又洗了一下,倒掉盆里的水,再拧开水龙头把脸盆冲了一下,把毛巾摊开,放回脸盆里,端着盆往外走。
罗北空问道:“所以我来问你啊,我下学期怎么弄?”
“先主攻一门吧。”江森道,“数学或者英语,周末也不要住校了,回家或者在这边附近找找看,有没有那种能抓基础的家教,实在不行,直接花钱请学校的老师给你补课。一节课两个小时,给个两三百,他们肯定愿意的,工资也不高,你一个月下来能让他们多挣一千多块。这钱你爸也肯定愿意给,化学的话,你就先自学。等明年……”
一边说着,已经走回了202的寝室。
“还有明年?!”罗北空也跟进来道,“下学期都读完了啊!”
“你现在这个情况,我建议最好就是留级一年。”江森把脸盆放回门口的壁柜里,又拿起了自己的书包,径直往楼下走,“留级一年是政策允许的,读完高四,把你没过的这几门会考都过了,这样你的基础也打下来了,再去参加高考呢,我觉得考个四批问题肯定不大。你要是还能再熬一熬,再特么多高复一年,再读个高五,三本也有可能。”
“高五……”罗北空跟着江森走到二楼,“我特么我大学读完出来,都几岁了啊?”
“年轻得很好吧!”江森走到兔子窝门前,打开门,拿起放在墙边的扫帚和簸箕,开始打扫兔子的粑粑,随手又拎起乱跳的宾宾,把它关回笼子里,笑着说道,“有些人大学读完出来,头三年就是特么的混日子,自己都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三四年就混没掉了。
不过你不一样啊,你爸已经给你打了很好的底子,就是让你有了混的资本。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吗?你只要真的是在认真读书,你爸就算再养你十年,问题也不大。你多花上两年,真能读点东西出来,相信我,以后有文化的老板跟没文化的老板,区别还是很大的。你爸的那些厂子、店铺还有那些楼,早晚都要交到你手里,你不好好读书,这些东西,今后谁来管?”
罗北空道:“找个聪明漂亮点的老婆。”
江森把宾宾的粑粑拿出去倒掉,又从外面拿了拖把,开始麻利地拖地:“可是又聪明又漂亮的老婆,只有大学里才能找得到啊。社会上那些聪明又漂亮的姑娘,都已经是别人老婆了。年轻人,你以为上大学就是为了拿文凭吗?大学那点学分,用得着四年苦读?妈的天下穷逼,哪个不是靠在大学里找个有钱人家的姑娘才翻身的?有钱人的孩子,哪个不是在大学里找门当户对的对象,才能把家业延续下去的?”
江森拖完地,拿起摆在窗台上的喷壶,喷了喷酒精,然后又给宾宾换上新的兔粮和水,才把宾宾从笼子里放出来,拿着拖把走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罗北空就这么跟着江森进进出出房间,听江森给他灌输各种想法道:“一个好老婆,能保三代平安。不过找老婆的事情不急,最大的问题是,你现在能从那个水平线上开始挑啊?现在你连黄敏捷都追不到,你再退而求其次,就只能找那些高考三百分的姑娘了。
那种姑娘就算长得漂亮,你觉得她能那么凑巧,分数不高却人很聪明,能把你家里的事操持得妥妥当当?基本就没可能嘛!所以你现在先不要急,龙配龙、凤配凤,你有多大能耐,你才能找多大能耐的老婆。所以先把自己的底子打好,才是你现在最关键要做的。
相信我,最起码先留一级,这样你去参加高考才有实际意义。不然以你现在的水平,去高考就相当于是摸彩票。但彩票这东西,就是自欺欺人啊。”
江森一路说着,就走到了自习教室门口。
掏出钥匙推门进门,随手打开教室的灯,罗北空就不想再跟进来了,听得微微点头,若有所得,又随口来了句:“麻子,听说你考了个B啊?”
“草!”江森一声笑骂,“滚!”
“哈哈哈哈哈……”罗北空哈哈哈笑着转身就跑。
江森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无言以对地叹口气,就开始卷子,开始继续发奋图强。B就B了,人生嘛,哪来那么多的圆满,总是要留点遗憾的。
与其高考留遗憾,还不如会考先出点小岔子。
再说也不是他不够努力,搞不好只是因为这次会考批卷子的老师是傻逼呢?
这种情况,该甩的锅江森绝不独留。
心里如是安慰着自己,心情不好,刷张数学卷子再说。
天色很快暗下,校园里一片宁静,冷风呼啸如刀。
江森关掉教室的门窗,独自一人做题到十点出头,然后回去洗漱睡觉。
次日,全校期末考试。
为期两天时间的高三第二次高考模拟考试,考得波澜不惊。
周五下午考完,周末休息两天,连家长会都没有开。然后到了1月29日,全校放假,只有苦逼的高三依然坚守在学校里,高三上学期的成绩单,就在上课的时候发了下来。
江森语文拿了118分,其中作文还是40分,夏晓琳女士故态复萌,就是坚决不给江森面子,但是江森已经无所谓。数学143分,明显进入某种爬坡的状态。英语142分,开始稳定得可怕,而且明显还有可挖的潜力,考出过满分的人,高考是不可能真的只拿142分,叶艳梅判断,江森的英语高考成绩,最起码应该能到145分。
只有文综,就很诡异的这回依然是238分,甚至不如他拿全市文综竞赛一等奖的时候考得高。很奇怪,明明三门拆开考的时候,江森每门都能摸到90分的边缘,但一变成文综卷,那个劲儿就怎么都上不去了。最后四门相加,总分641分,按夏晓琳的判断,这基本也就是江森高考时,能稳定拿到的分数。比去年清北在东瓯市收的文科生分数,仅仅低了5分左右。
所以去年东瓯市考上清北的文科生,特么的一个都没有……
倒是理科生,在东瓯中学和几所县中里,一共冒出来十几个清北,很是争气。
这个分数程展鹏比江森更早拿到。
拿到手后心情略微复杂。
首先是模拟考的成绩,毕竟是不算数的。东瓯中学那边已经完成三模,听说文科班最高分都出过670分的小变态,所以江森这个641分,在人家面前那是真的不够看。
但是退一步讲,程展鹏打心底里,也从来就不指望江森能考上清北。
对十八中学生的师资力量和学生资质的情况,他其实才是全校看得最清楚的人。
江森固然是天才,可是在十八中的教学水平下,江森能发挥出的潜力,上限必然也是要受到影响。别的不说,以江森的智力水平,高一一整年,居然能被郑红把物理教得只有40多分,这在程展鹏看来,问题八成是要归结于郑红,而不是江森偏弱的理科悟性。
而十八中对江森的资源倾斜,也是从高三上学期才真的开始。简单来讲就是,江森确实有考清北的潜力,但是十八中这边的东西,来得实在太晚太慢了。
如果高二的时候,他就狠心把张嘉佳换掉,换来李兴贵,江森的数学水平,现在起码在145分以上,高考是要奔着满分去的。还有英语,如果小叶老师没怀孕,没找个那个初三大妈过来代课,早一点找个像叶艳梅这种水平的老师来,江森的英语也还能更早地往上提一提。这两门江森现在的主要强项如此,语文和文综,就更不用说。
可是问题在于,在当时,在高一刚结束那会儿,十八中怎么可能会为了江森一次性把所有的老师全都更换了?这背后牵扯到的资源之多,那绝不是单纯地换人那么简单啊!而是关乎学校长期的财政压力,六个铁饭碗,哪里去搞?
所以程展鹏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过早地在04年的夏天,就用掉了手里所有的牌。在当时,挑人是一方面,想睡郑蓉蓉又是另一方面。所以一时冲动,就直接找了一大群年轻老师当掩护。现在想想,裤裆里的需求,倒是充分满足了,可是江森这个清北预备,就真的错过了。
事到如今,已经到了高三下学期的阶段,再要临阵换帅,已然不现实。夏晓琳这个班主任,无论如何是不能换人的,带到高三再把她拿掉,对夏晓琳本人来说,也太残忍。而另外三个文综老师,张雪芬和邓月娥,两个人都是兢兢业业,教学水平在年轻老师中,也算是相当相当不错的,而史丽丽虽然老油条,可也挑不出半点毛病。甚至从她体会上级精神的能力上,程展鹏也能想象得出来,如果自己现在找她麻烦,自己将来遇上的麻烦,肯定会更大。
学校虽然是社会上最单纯的地方,可显然,也不完全那么百分百的纯净。在主要教学业务之外,各种复杂的人事关系和利益关系,也同样左右着事业的建设与发展。
只是表现得,不像其他单位那么明显罢了。
所以最终要被牺牲掉利益的,就只有江森这种对资源要求特别高的孩子。
程展鹏对此无能为力。
就算江森现在再自费多捐一百万,那也来不及了。
因为从一开始,十八中的培养策略就完全跑偏了。
“唉……”校长办公室里,程展鹏拿着成绩单,长长地叹气。
事到如今,只有靠江森他自己拼一把了。
能不能上清北,纯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程展鹏退而求其次,心里头对江森的要求,仅仅就是一本。
一个稍微好一点的一本,全国前二十的那种。
也就是日后所说的“普通985”就行,连C9都不要求。
……
二模考完,分数出来后,程展鹏站在学校最高的位置上,对江森的分数无限遐思和叹息,不过高三自己这边,整体上倒是全都喜气洋洋的。
江森以641分领衔,第二名吴秋红568分,第三名另一个班的孩子551分,季仙西第四名550分,在三个文科班班主任的眼里,就是按去年的分数线,十八中这就是有了4个二本以上!业绩水平同比去年增长300%!这何止是可喜可贺,简直就特么该摆酒庆祝一番!
而且话说程展鹏和郑蓉蓉结婚这么久,郑蓉蓉现在产假都放完了,过完年就要去区教育局上班,两个人居然连喜酒都还没摆,老师们简直感觉不能忍!难道非要拖到小孩子满一周岁?
也不知道程展鹏到底在等什么。
寒假前两个星期,高三的学渣们在抱怨中继续早睡早起,冒着凛冽的寒风按时到校。第一周补课时间眨眼过去,周末居然还有两天假期。2月3日,江森在勤奋小区的22号楼19楼的两间屋子,在经过两个半月的紧张装修后,终于完工。
江森抽空喊上郑悦,又叫了个第三方的质检公司的人去验收了一下。
两间大大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家具,两圈看下来,装修质量上乘,森哥非常满意,现场叫来人换了门锁后,转头就去银行给装修队打了高达40万的装修款。
回过头,又去房管局拿了滞留好久的两本房产证,然后直接就去工行的市支行租了个保险柜,把小本本存了进去,当然顺便也办了卡,总算不至于让郑悦再嫌弃他的邮政卡网点太少。
花了一早上的时间办完这点琐事,等到下午,谷超豪又找到学校里来,继续一心一意地打扰江森好好学习,说是市作协要换届选举,下周需要江森亲自过去一趟,江森想都不想就说没门儿,然后问谷超豪市作协最近有没什么新项目要搞。
“有的。”谷超豪道,“有个瓯江学派文化书院要建,正在筹款。”
“总预算是多少?”
“好像听说是两千万。”
“现在筹到多少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嗯……”江森沉吟片刻,“这样吧,你替我去开会,就跟钱秘书长说,我认捐五十万。”
谷超豪却道:“才五十万?太少了吧?”
江森笑道:“那你帮我补点?”
谷超豪立马退走。
周末很快过去,放假前最后一周,高三七班从星期一开始,就甩脸子摆出不想读书的样子,因为这周没周末,要连续上七天的课。老师们也没办法,每节课只能硬着头皮去教。江森其实也觉得这学期格外的漫长,精神上也感觉到了轻微的疲惫,只是尽可能地调整心态。
几天后,就在春节到来前没几天,他忽然连续收到几个消息,首先是曲江省作协宣布正式吸收他为省作协会员,其次是东瓯市作协完成新一届调整,江森高票当选市作协名誉副主席,同时“主动辞去”瓯城区作协和瓯城区青少年作协的职务,虽然江森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主动”干这件事的,但反正也无所谓了,都拿到市一级的头衔了,谁还在乎这个呢。
不过当选市作协的“名誉副主席”这件事,倒是让江森略微有点意外。
江森在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把五十万给钱秘书长打了过去。
转账的时候,刚走出银行,就被在马路上乱扔炮仗的小屁孩吓了一跳。
春节越来越近,年味越来越浓。
振瓯路两侧,各家各户又挂满了大红灯笼。
十八中的高三学生们,千熬万熬,终于熬到周六,眼看着马上就能超生。周六早上十点多,以为江森已经放假的谷超豪,兴冲冲跑来学校,却发现教室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江森两盒崭新的名片。
名片上的头衔,已然焕然一新,内容少了很多,逼格却高了足足一档。只有三条:东瓯市瓯顺县政协委员、东瓯市作协名誉副主席、东瓯市慈善总会2022君希望小学名誉校长。
“哇……!”
名片本来就是要拿出来发的,江森干脆就地分发,给班上的好奇宝宝们,每人发了一张。拿到江森的新名片后,高三七班简直沸反盈天。
“我日!江老师应该是我这辈子到死,认识的人当中,最牛逼的人了!”
“县政协委员是当官了吗?”
“我草!江委员!江竹席!江校长!听起来怎么像那个谁!”
“谁?”
“界石。”
“哈哈哈哈哈……”
教室里沸沸扬扬的,不一会儿等楼下办公室里的夏晓琳她们拿到江森的名片,也全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有一说一,就江森这个情况,再去参加高考,真的还有必要吗?
连高三的老师们,对这个问题,都显得摇摆起来。
“呵呵呵,厉害啊……”季仙西在人群中强颜欢笑。
再等到下午,消息就传遍了高三的每一个教室。
张瑶瑶她们班上,几个女孩子轮流传递着不知道从谁的手里漏出来的江森的名片,纷纷说着现在的江森,跟高一的时候相比,就像被人掉包了一样。可是江森从高一到现在的变化,又是实实在在的,落在每个人的眼里的。不管是成绩还是身高、外貌,随便变化很大,但确实,每个人都是亲眼看到,也不是突然一夜之间改变,而是年复一年……
只不过,顶多就是,略微变化得快了点。
“瑶瑶,可惜啊,当初他最低谷的时候,你要是能稍微对他好一点……”
“死开死开!”张瑶瑶烦躁地把江森的名片扔开,依然嘴硬地说道,“死蛤蟆精,倒贴我都不要!”嘴上这么说着,却不由得想起她某段时间,还在网上造过谣,说自己是江森的女朋友,于是越想越来气,又干脆拿过江森的名片,欻欻撕了个粉碎。
“诶!你干嘛啊!”她的同桌尖叫起来。
张瑶瑶黑着脸,一言不发。
该近乎零元购抄底的时候没抄底,结果等涨到半山腰,早特么抄不起了。
而最可气的是,妈的现在还在接着涨。
你倒是跌啊!!!
张瑶瑶咬牙切齿。
但她不知道的是,现在不仅仅是她——江森今天有多红,世界上就有多少人盼着他完蛋。学校里的眼红鬼,网文界的同行们,圆寒的个别粉丝,甚至东瓯市作协里头个别自己没出息也见不得别人好的“前辈”们,全部加起来,总数就算没有十万,至少也有三五万。
但好在,现在已经是二月份了。
离高考不远了。
大家虽然嘴里什么都不说,可是实际上呢?
全特么盯着呢!
第三百零三章 只有一个阿贵
“二哥二模641分,好稳定。”
“会考语文没拿A,可惜。”
“可惜。”
“可惜。”
“会考无所谓的啦……”
“无所谓也可惜啊,没能十全十美,唉,9个A配不上我的十全十美的二哥。”
“9个A配不上我十全十美的二哥。”
“9个A配不上……”
“……”
“你们好无聊,我来破坏队形。”
“把楼上删掉,楼下继续保持队型,盖二百二十二层为二哥加油!9个A配不上我十全十美的二哥!”
“妈的这个世界怎么了,你们这群精分,去年还说跟二哥势不两立,这辈子只粉二二的!”
“楼上精分!众所周知,二哥和二二是同一个人!”
“楼上精分!周所周知,二哥和二二是同一个人!”
“怒而+1!”
“继续+1!”
“好久没读书,1的阶乘等于0还是0的阶乘等于1来的?”
“冷静,听说二哥脸上的痘痘还没消完……”
“众所周知,二哥和二二是两个人!”
“众所周知,二哥和二二是两个人!”
“妈蛋,你们这群死女人……”
江森的二模成绩,几天前就出现在了贴吧里,随着全市中小学放假,大学生们也陆陆续续回家过年,二二吧里在年关到来又未来之际,出现了一波流量高潮。
关注人数达到三万人的贴吧,现在的规模说大不大,但也绝不能说小。
吧主【安安】最近突然消失一个多月,偶尔冒个泡,也就是冒完泡马上没了踪影,所以贴吧里的事情,基本上都由【萌你妈萌】、【山鸡】和【浩南仔】在处理,防黑、防喷、防阴阳人的三防工作做得很到位,基本就是延续【安安】之前的策略,删帖、拉黑、永久禁言,套餐直接到位。根本不搞什么“要给敌人说话的机会”那一套——都已经是敌人了,还特么跟你“理客中”个瘠薄,不隔着网线爬过你把丫挫骨扬灰就不错了,还妄想“客观讨论”?
妈的天生屁股就坐在两边,能客观得起来就见鬼了!
对这种简单直白的操作,青山网吧里的三位网管煞是喜欢。就算偶尔误杀一两个,那也在所不惜。因为【安安】吧主失踪前交代了,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反正是网络上搞事情,删几个帖子又不犯法。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权限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吗?
李正萌对【安安】吧主的教育深以为然。
感觉就像看到了另一个二哥——这种对敌人赶尽杀绝的路子,虽然不像是二哥的作风,但这种教育陌生人就跟教育孙子一样的口气,却跟二哥有九成像了。
有时候萌萌甚至怀疑,【安安】是不是其实就是江森的小号。
而且看【安安】的出没时间,两个人真的非常像。
“所以吧主今年也是在读高三?”萌萌在贴吧里发了个帖子。
底下马上就有人回道:“好像真的是!吧主他们说学校要到大年二十八才放假!然后正月初八就开学了,我上高三的时候,好像差不多也是这样。”
“我日,你们学校好残忍,我们至少能休息半个月。”
“越垃圾的学校,放假时间越多。”
“是的,越垃圾的学校放假时间越多,好学校都是争分夺秒,我们每天十二节课,爽歪歪。”
“乡下初二孩子路过,瑟瑟发抖。”
“所以吧主真的是高三吗?吧主难不成是想跟二哥考同一所大学?”
“二哥二模641分,高考保底能上630分,只怕吧主心里有余而力不足。”
“吧主心有余而力不足+1。”
“仙西!一点了,还不去上学啊?”东瓯市某小区的某小楼里,季仙西家中,他的妈妈探进头来,站在卧室门口喊了一声。
“知道了!”午饭后刷了半天贴吧的季仙西眉头一皱,随手关掉电脑,心里已经完全提不起上课的力气。今天还有最后半天,他感觉自己已经想吐了。
因为上学期被冷暴力的关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午饭都是回家里吃,幸好他妈妈上班的地方也近,干脆中午就回来给他做饭,倒是也不影响正常生活。不过来回学校,总归还是有点麻烦。季仙西还为此买了辆自行车,省去了等公交车的时间。也不用再每次从公交车上下来,就回忆起那天被鸟屎落进嘴里的恶心画面。
而且现在电脑搬到了他爸妈的房间里,他的作息也变好了,每天晚上准时写完作业,还能再复习一会儿,而不是打某些交通工具,也不会刷帖到半夜才睡。这样早上起床,也不会再要死要活。严格意义以上来讲,幸好他爸够严厉,不然他现在的成绩,可能不会有这么高。
不过连续上学的精神压力,依然还是存在的。
他背上书包下楼,去到小区的停车场,心里拿“最后四节课”来激励自己。小区离学校不远也不近,不紧不慢地骑行到十八中,时间刚好才过1点20分。校内不准骑车,季仙西推车进去,走过高中部教学楼,忽然见到几个领导模样的人,跟程展鹏谈笑风生地从楼里走出来。
陈爱华拍着程展鹏的肩膀,大声说道:“很好,保持住目前这个精气神,这口气一定要撑到高考,那些采访全都推了就对,什么央视!有什么好采访的!不要被这些场外的因素分了心,书卖得再好,也不如拿一张漂亮的成绩单出来,这才叫不辜负国家和人民的培养!”
季仙西听得放慢了脚步。
程展鹏忽然发现了他,感觉好像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季仙西是哪个班,更叫不出名字,只是知道肯定是高三学生,立马拉下脸吼道:“还看什么!都几点了!抓紧上楼啊!”
“哦,哦……”季仙西乖巧地点着头,居然还吐了下舌头,赶紧朝停车场跑去。
程展鹏这才回过头,继续一边往前走,一边对陈爱华道:“学校的风气啊,还是差了点,本来我也想过,送江森去东瓯中学旁听,又怕……”
鹏鹏欲言又止,陈爱华马上很理解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显然如果真的把江森送去东瓯中学旁听,那万一出了什么大成绩,以东瓯中学徐校长的作风,这功劳肯定就不能归十八中的,程展鹏想借此往上更进一步,也将非常名不正言不顺,还不如把江森留在十八中搏上一搏。
“不过十八中的孩子,确实也是……”陈爱华苦笑着摇摇头。
刚才在楼上转了一圈,每一个班级,不是吵着要下课,就是不想读书的,这么连续高强度的复习课程下来,学渣们的精神和意志,都不能叫崩了,而是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反观东瓯中学那些学校的孩子,且不说智力上的优势,单就是那份忍耐力、意志力,还有纪律性,就能甩开十八中几条街。就算他们的智力都是一样的,三年下来,双方取得的成果,也必将是云泥之别。所以程展鹏见到江森这么个学生,真的是老天爷帮忙。
而最终到了眼下,也就只差接下来的临门一脚,就是那一哆嗦的事情了。
“央视的采访,就安心放到高考后吧,不管考得怎么样,都需要对那么多关心的有个交代。要是到时候人家不采访了,那也没关系,以这个孩子现在这个社会影响力,我看也不缺这点媒体曝光了。等过年回来,就别让他再出校门了,老老实实关到高考。”
陈爱华走到学校门口,叮嘱程展鹏。
传达室里的老伯,正按着电门,缓缓关上学校大门。
程展鹏笑着回答:“是,我也这么想。”
两个人走进传达室。
“行了,不用再送了。”陈爱华打住程展鹏,朝着街对面教育局的车子走去。
程展鹏转头看看传达室的时间,传达室老伯转过身来,就按响了上课铃。
“今年辛苦你了啊。”程展鹏笑道。
老伯咧咧嘴,说道:“高考嘛,孩子也辛苦。”
……
“呼呼呼……”季仙西气喘吁吁,一口气跑上五楼,刚好赶上上课时间。
“抓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迟到?”李兴贵喊了一声。
季仙西点点头,匆匆忙忙进门,在邵敏身边坐下来。屁股刚碰到椅子,邵敏就主动跟他说到说道:“诶,森哥把央视的采访推掉了。”
“哦。”季仙西脸色不是太好看,因为跑步的原因,声音也有点控制不住,“跟我有什么关系?”
全班人齐刷刷望向季仙西。
李兴贵来了句:“季仙西同学,你的数学成绩,这个学期没有任何进步,要更用心一点才行啊。江森的成绩,现在是稳步提高了,我对他的期望,高考是冲着满分去的。但是你不要觉得,我就对你没要求了。我觉得,你考到一百三,应该没问题。”
“哦……”季仙西立马又高兴起来,又吐了下舌头。
邵敏微微眯起眼,有一种想把他舌头剪下来的冲动。
“好,开始讲卷子的最后一部分,放假前最后两节课了,大家打起精神!”
“唉……”
李兴贵拿出卷子,台底下的学渣姑娘们,又是满满的一阵哀叹。数学这种东西,听不懂就是听不懂,不管阿贵是激将还是鸡血,她们都一样不想听。
整个班级现在还能听得进数学课的,哪怕只用两只手来数,都已经嫌多余。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基本就是李兴贵在台上讲,江森他们少数几个人在底下听,剩下的人就神游太虚。熬死熬活,熬到下午三点钟,下课铃声一响,教室里半数的人立马起身往楼下走,撒尿事小,透透气才是关键。
江森原本也想下楼放个水,却被李兴贵叫住,就站在讲台边上,听他说道:“江森,我看了下你这个学期的情况,目前看来,你的这个进度,跟我的预想是完全匹配的。但是下个学期呢,我们要再从一百四十分提高到一百四十四分以上,我看还是要下比较大的力气。
因为你的初中阶段,还有高一高二阶段,我能看得出来,你都还有落下的一些基础没有打牢,所以你现在做后面的大题,最难的那部分,基本靠猜,因为你的方法和技巧,还没形成系统,思路和方法上,也还远达不到熟练的程度。所以我要教的东西,可能比较多。
这样,从下学期开始,我们每天晚上,再上大概一节课时间的数学,星期六再抽出半天时间,就当是高考前的最后特训,你看怎么样?我们争取通过这个特训,让你的成绩在明年四月份底,五月份之前,能稳定在一百四十五分以上。最后剩下的五分呢,就看你的运气了。”
江森不由笑道:“那就还是靠猜?”
“猜五分,总比猜十分要好。”李兴贵也笑了笑,“而且数学这个东西,你能拿到的分数,就是真的拿到了,跟语文啊、文综啊,它的意义不一样。到了你这个阶段,这五分,可能就是你到底是拿全省第一、全市第一,还是全校第一的区别了。”
江森微微点头。
是啊……
阿贵这话,说得对极了。
可惜整个十八中,也就只有这么一个阿贵……
第三百零四章 乡愁
周日的下课铃声一响,全校没有任何人还有时间多耽搁,走读的直接就疯了,撒丫子就往家里跑,值日生都差点跑了,住校的更是纷纷回去提行李,完全不管现在天色已经半黑不黑,半秒钟都不想在学校里多待。只有江森,同样想赶时间回去,却在管夏晓琳要回手机的时候,被她又拖在办公室里,逼逼逼地念了至少二十分钟,说来说去,还是想让江森趁最后一个学期,把作文的“模版”给调整回来,说得苦口婆心,差点潸然泪下。
江森听得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她。
五点半左右回到202宿舍,屋子里已然空空如也。
邵敏和胡启的床铺全都乱糟糟地摊着,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收拾屋子的心情。江森估摸着自己来回的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个把星期。不过回来之后,学校的门八成是关着的,他也进不来,就老老实实,把床上的被子叠了一下,然后扫了下地,关灯关窗,拔了插头,这才收拾了一身换洗衣物放进书包,带上钱包和手机,但没拿行李箱,轻装出了门。
下到楼下,正好碰上黄敏捷和另外几个高三的女孩子磨磨蹭蹭下来。
黄敏捷略显羞涩地朝江森挥了挥手,还当江森是要跟她们一起出去,不想江森却掏出钥匙,打开了兔子窝的房门,黄敏捷眼里微微闪过一丝小失落,然后赶紧低着头,拉着重重的行李箱,走出了宿舍小院。江森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宾宾的房间,喷洒了一点酒精,然后把它赶进笼子,带了出来。几分钟后,等走出学校的大门,天色早就已经黑透。
老伯一脸无奈,问江森道:“没人了吧?”
“估计没了。”江森笑着摇摇头,又道,“要不你自己再进去看看?”
“不用了,每年你都是最后一个。”老伯明显也很焦急地想要下班。
两个人挥挥手道别,江森走出学校,穿过马路,走进了人头攒动、万家灯火的菜市场。片刻后,走到宠物医院,谢天谢地,那宠物医院还开着门。
屋里头的两个伙计,全都已经离职了,现在只剩下老板一个人还在坚守。
见江森进门,老板啥也不说,接过笼子就是一阵唏嘘,然后收了江森一千大元,说是涨价了,过年期间,每天的看管费要两百块。难怪店里没生意,这鬼价格,哪家正常人吃得消。
不过江森倒也无所谓,很利索地掏了钱,又略微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就算要倒闭,也得等我回来再倒闭啊,我这兔子活到今天不容易,妈的身价至少四五千了,吃你家兔粮长大的!”
“放心,放心,来回四五天,我还顶得住,要关门也是过完年再关门。”
“唉……”江森叹了口气。
这宠物医院要是关了门,下学期他可就真的得把兔子寄养给什么人了。
给谁好呢?
郑悦?
一天五百块?
操!做梦!养头恐龙都不用那么多钱!
麻利地掏钱安置好兔子,半小时后,江森在东瓯市长途西站边上吃过一顿简单的晚饭,就登上了这边的晚班车。车子七点出发,大年二十四,车上的人倒是还不多。
打工仔们还得多打几天工,才能从老板手里拿到工钱,不然连回家过年的钱都没有。
全程四个多小时,江森几乎没听见车里有任何动静,所有人都显得很疲惫。
四个多钟头后,凌晨11点出头,他跟十几个人一起在瓯顺镇车站下来,然后熟门熟路,径直就走向了车站斜对面的旅馆。
还是那个旅馆,还是那个服务员。
不过这一次,这位老兄终于特么地认出“名人”来了,“你是江森!”他拿着江森半年前新办的身份证,来回反复地看,不住地激动喊道:“哎哟!真的是你啊!真人比照片帅多了!你现在在市作协上班是吧?还是主席什么的吧?你要不换个身份证吧!这个照片配不上你啊!”
江森:“……”
勉强得打发了热情过头的服务员,江森回到房间洗了个澡睡下,已然是夜里12点。等到次日,因为要赶回去的车,早上6点半,他就早早地爬了起来,洗漱、上厕所、吃饭,然后赶上7点的车,两个小时后,抵达了青民乡。
下车后,先马上去萌萌的网吧走了一趟,萌萌见到江森后,一时间居然差点没认出来,但幸好江森脸上的痘痘,还是存在的,而且在萌萌眼里,他的五官跟前两年比,基本也没太大的变化,“我草!你怎么突然长这么高了,学校的伙食这么好吗?”
上一回江森到萌萌店里,还是05年的国庆,那会儿差不多只有一米七出头,一晃到现在,差不多14个月过去,江森这一米八的体型,大长腿加大高个,让萌萌一下子简直无法接受。
而店里头那些过年来出来上网的家伙听到动静,也都纷纷跟着激动起来。
“二二君回来了?”
“我草!萌萌你面子大啊!二二君回来还要向你报到?”
“哟!二哥帅的咧!我看网上那些照片,还当你是个大丑逼!”
“江校长!签个名啊!”
上网的小屁孩和社会青年老屁孩们,对名人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
江森也敷衍着呵呵呵了一阵,然后萌萌就直接打了烊,早上的生意就不做了,关上门来,跟江森聊了一早上这一年发生的事情。不过他每天都在店里,其实接触到的事情也有限,无非是网上的那些糟烂事儿,还有他从小道消息听到的一些情况。
“你爸前几天刚被放出来,就有媒婆往你家那边跑了,然后听说你爸差点搞了媒婆,刚放出来就又被抓了,现在那些媒婆都挺闹心的,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隔壁华侨村的那些人,好像派了不少人去十里沟盯着,就等着你回家。嫁妆都准备好了,说只要你露面,马上把你绑回去,先跟姑娘睡了再说,睡完不娶就阉了你……”
“贴吧的那个安安真的是牛逼啊,一出手就把贴吧稳住了,不然我们连个根据地都没有……”
“有些傻逼真的是笑死我了,一开始说你小说是代笔的,《新闻联播》一播,就没脸说了;后来又开始说你考试成绩都是造假的,贴吧里就天天直播你每次的考试成绩,妈的现就剩那么十几个傻逼的,整天特么的上蹿下跳,说高考就是照妖镜,老子照他妈逼啊!自己特么逼的考个破逼大专,还有脸跑出来说别人考几分。妈的真的老子都不想打他们脸,他们自己跳出来让老子打,你说贱不贱?”
“还有些就更特么搞笑,在贴吧里看到有人说你变好看了,就非说你整容了,我草特么的,人都没看见呢,就能凭想象力喷了,就这些话,还真特么逼的有傻逼信,还跟老子分析怎么一边读高中一边整容,还跟你的成绩联系起来,说这就是你成绩造假的证据,我草……!”
萌萌拉着江森,扯了一个多钟头的网络世界恩恩怨怨。
聊到快十一点的时候,就很热情地想请江森吃个饭,江森却很是态度坚决地拒绝了,“没时间了,我待会儿回村里一趟,明天就回市里。”
“这么忙吗?”
“高考复习啊。”江森拿出了这个理由,就什么人都没法留他了。
萌萌对森哥依依不舍,目送他走得老远,才叹了口气。
他有预感,这恐怕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跟江森的最后一次碰面了。
二哥啊……
已经成仙了啊。
江森离开青山网吧,走了十几分钟,就进了青桂小区。
来到老孔家里时,正赶上老孔家正有一大群亲戚来串门,这顿午饭,自然就吃得头皮都发麻,解释了好几次自己没女朋友,跟孔婷只是纯洁的“债主和欠债人女儿”的关系,把孔婷气得当场就嗷的一声哭了出来。幸好江森吃得快,填饱肚子后花十分钟给老孔指点了一下接下来的码字注意事项,就赶紧匆匆离开了他家。
然后他这一走,没过半个小时,江森回家的消息,就迅速传遍了全乡。
华侨村那边的有钱人们,家里有年龄差不多的女儿的,立马就全都行动起来,车子一批接一批地往十里沟村开过去。然而江森却没直接回十里沟,而是先去了趟乡派出所,把江阿豹保释了出来。给了江阿豹三千块钱,就让今天要去十里沟村警务室交接的协警,顺道开车把他送了回去。江阿豹离开后,江森才跟牛所长坐下来,聊起了他母亲的事情。
牛所长仿佛实在是有点憋不住了,沉声对江森说道:“孩子,我跟你说个事,但是你听完啊,要冷静,这个事情,可能还是有点复杂。”
“你说。”江森神色从容。
牛所长犹豫片刻,小声道:“我们拿你的头发,跟江阿豹的基因也做了下对比,结果……”
江森微微皱眉,坐直了身子。
十几分钟后,当走出乡派出所的正门时,江森的脑子里,微微有点混乱。
他低着头默然走在青山村的路上,不知不觉间,就走回了青山旅馆门口。坐在里头的老板娘见到他,好像已经是熟人似的,微微一笑,“四零八?”
江森想了想,点了下头,“嗯,四零八。”
今晚不想回去了。
感觉不太对。
第三百零五章 自作孽
“那孩子走了啊?”
“啧啧啧,作孽哦……”
“县里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森身世的消息,从市里发回县公安分局,又从县里发到乡派出所后,在整个瓯顺县的公务系统中,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江森不是江阿豹亲生的。
消息很劲爆,可具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没人能说得清楚。只是这么一来,单就江森的籍贯问题来说,有些事情,就又变得非常耐人寻味。
如果是江森的母亲是被拐来的,而江阿豹又不是江森的亲生父亲,那么这是否就意味着江森跟瓯顺县就没有直接关系了?县里好不容易出了个社会影响力这么大的名人,如果这件事被江森知道,江森还会留在县里吗?而且要是这件事被进一步曝光,瓯顺县在这场舆论风波中,又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恐怕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不会太光彩吧?
“这个事哪里瞒得住哦……全乡就这么两万来人,谁家里出这么大的事都瞒不住,别说还是这个孩子,现在多少眼睛看着呢,没事都给你挖出点事情里。”
“不瞒也不行啊,这个闹起来,社会舆论就太大了。以后人家提起我们县里,第一反应就是拐卖妇女儿童,全县这么多人,脸还往哪儿搁?”
“麻辣隔壁的!全国那么多地方出这种事,怎么就到我们这里变得这么麻烦!”
“所以说,名人嘛……”
“你们说这个孩子是不是命特别硬,生来就克父克母的?”
“还真不好说,这小孩这个命,确实不简单啊,一般的爸妈,我看是真享不了他这个福。”
“咳!”牛所长走进来,咳嗽了一声。
那些嘀嘀咕咕的声音,立马安静了下去。
县里是下了命令的,这个消息必须能隐瞒多久就隐瞒多久。最好就是瞒到江森凉了,全社会不关注了,拐卖妇女儿童的有罪,他这个买货的,照样难逃罪责!江森的母亲自杀,就算跟他没有直接关系,那也是间接被害。
特别是县里刚换了班子,总不能从上任到离任,一直让全县背负来自外界的骂名。名声臭了,那招商引资的工作还怎么做?经济还怎么发展?业绩考核还怎么落实?全县6000多户公粮家庭的生活质量还怎么保证?
这一环套一环的,江森的这个事情,绝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
所以现在县里最担忧的情况,反倒是江森持续大热。
万一江森要是连续三五年风头不减,他的身世再被那些好事的媒体把情况捅出去,那特么“拐卖之乡”的屎盆子,搞不好就真扣到瓯顺县的脑袋上了——
外面那些人才不会管这个情况到底是瓯顺县这边独有还是全国到处都有发生,就像荷兰井盖和东北各种奇葩传闻一样,正常人如果坐下来细想,都能想明白这种事绝对不可能真的就只发生在荷兰和东北,可是只要大家坐到一起吹牛逼,那这个标签,可就特么的贴定了。
这就是舆论的传播逻辑,标签化、简单化,然后形成情绪共识。可问题是,越困难的小地方,往往就越承受不住这样的共识。因为这种标签对小地方的伤害,往往是最直接的。
人聚财聚,人散财散,要是人被吓跑了,那还发展个毛线啊!
所以瓯顺县最近的操作,才会显得如此纠结——把江阿豹关起来吧,怕江森万一高考原地飞升了,会有记者过来捅事;不关吧,万一江阿豹也知道了这件事,那尼玛就真的是定时炸弹。
所以牛所长把事情的真相先提前告诉江森,这里头其实还有一层意思。
就是相信江森最起码不会主动把这件事往外捅,以及在将来县里处理江阿豹的时候,江森能和县里一起保持默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说最终某一天,江森到底是走是留——这样的人才,早晚都是要走的,就算没江阿豹的事情,江森也不可能永远属于这个小地方。这一点,不管县里还是乡里,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只要江森能给瓯顺县和青民乡带来一丁点的正面宣传效果,而不是负面的,县里和乡里也就真心感谢江森的八辈祖宗了。哪怕眼下,大家并不清楚江森的祖宗到底是谁……
“安心做自己的事情,管好自己的嘴巴,别跟家里孩子乱说!”
牛所长皱眉头提醒。
然后一群派出所里的老油条都纷纷保证,“不会的啦!我们又不是傻子!”
“就是!无缘无故跟孩子说这些干嘛?”
“要说也是说高考。”
“现在就拿江森来当榜样了,我家那个小兔崽子,整天说自己这个难那个难,我一说你再难能有江森难?我家那个就说不出话了。”
牛所长听得心头一叹。
江森啊……
还是稍微考个不高不低的分数最好,那样媒体也就没什么好报道的了。
早点泯然众人,对大家都好。
甚至,也包括江阿豹……
……
山间的野风,从山头上蹿下,呜呜作响着钻进山岭间的每一道缝隙,带走地面上几乎所有的温度。一辆警车小心地行驶在高低起伏的盘山公路上,哪怕前年台风过后,青山村到十里沟村的路被结结实实地修了一遍,可大自然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觑。
警车后座上,江阿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全身上下挂满从瓯顺镇里买来的名牌,手里还拿着瓶烧刀子,上车后就开始在喝,喝得整个车厢里满是烧酒的气味。他闭着眼,浑身暖洋洋的,完全没有隔三岔五就坐牢的烦恼,感觉小日子刚刚好。
车子开出村子将近四十分钟后,开车的年轻警察,逐渐感觉被熏得有点晕,他赶紧打开车窗透透气。窗户一放下来,窗外的冷风,瞬间呼啸而入。
正喝得高兴的江阿豹,骤然被冷风一吹,整个人顿时说不清道不明地浑身一紧,继而过了两三秒,才缓过劲来,立马破口大骂:“你麻辣隔壁的!谁让你个狗生的开窗的!我草泥马……!”
他抓起酒瓶子,就要往开车的警员头上砸去。幸好坐在他边上的老警察反应快,一把抓住江阿豹拿酒瓶的手腕子,厉声喝道:“干嘛?不要命了!”
江阿豹却浑然不把两个警察看在眼里,也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举动到底有什么危险,只是分明恃无恐地,吼得越发暴戾,“你麻辣隔壁的!你特么比的当你特么是在跟什么人说话?你们姓牛的所长见到我儿子,都不敢再关老子!你们两个特么的算隔壁!我特么让我儿子弄死你们!麻辣隔壁的!……”
江阿豹满嘴酒气,越喊越不像话。
面对这种别说文化水平,就连基本常识都不存在的货色,讲道理也压根儿没用。车里那个负责遣送江阿豹的老警察有点忍无可忍,一胳膊肘就勒住了江阿豹的脖子,江阿豹奋力挣扎,双腿在车后座上直蹬,嘴里一边喊道:“我草泥马!老子弄死你……弄死全家……”
但因为之前中风的关系,左手到现在也没好利索,出院后这大半年来,一直都使不上太大的力气,也便挣脱不开。喊着喊着,没一会儿,就脖子一歪,手里的酒瓶子也掉了下去。
瓶子里剩下的小半瓶酒,全都倒在了车里头,弄得那股子酒味越发浓重。开车的年轻警察看着后视镜里满脸怒火的老警察,吓得脸发白,说话都哆嗦了:“老……老周,你弄死他了?”
“晕过去了。”老警察一脸无语,把江阿豹往坐上一扔,“麻辣隔壁的,大不了老子真弄死他,伪造个意外现场,操!这种狗东西,弄死他所里都特么该给老子记功!”
“别胡说了……”年轻警察见没出大事,总算长长松了口气,“咱们就当是在运个畜生,运到地方就好了,跟个畜生有什么好较劲的。”
老警察沉默片刻,说了句:“气昏头了。”
说着话,又拍了拍江阿豹的脸。
江阿豹紧闭着的眼珠子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装死,还是真晕过去了。
年轻警察干脆把所有的车窗全都打开来,让冷风把车里吹得跟冰窖似的,把车里的酒味吹散。随后的将近40分钟,车里再没有半点声音。两个警察忍受着严寒,吹得鼻涕泡儿都要冒出来,终于舍命开到终点,在十里村沟的警务室门口,把江阿豹像拖死狗一样拖出来。
“老邢!”老周朝屋里喊了声。
常年在村子里驻守的老邢,急急忙忙从二楼的值班室里跑下来,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军大衣,冻得直哆嗦,看到江阿豹被两个同事架着,不由又道:“这狗东西又怎么了?”
“在车上喝酒骂娘,老子把他弄晕了,先关你这儿醒醒酒吧。”老周说着话,就要把江阿豹扛进警务室的拘留室里去。
邢队长却急忙喊道:“不用!”
他走到江阿豹跟前,左看看,右看看,沉声道:“我去烧一锅开水,等下直接浇他头上,他肯定就醒了!”
“不行!开水不行!开水要死人的!”江阿豹立马惊醒过来,慌张地嚷嚷。
“草泥马!跟老子装死!”老周顿时火大,使劲把江阿豹往地上一推。
江阿豹一屁股坐到水泥地上,但大冬天穿得厚厚的棉裤子,让他半点痛都没感觉到,反倒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你个吃屎的憨逼!这都被老子骗了!”
老周抬起脚就要上去踹两下。
邢队长和年轻警察连忙拦住老周。
“老周!算了算了!跟他一般见识什么呀……”邢队长急忙大喊,“别理他,别理他,送到了就好了,大过年的,别搞事情了。阿豹!你特么脑子放拎清点!走啊!还在这里等屎吃吗?”
“嘿~老子就说你是孬种,你动我看看啊?!”江阿豹志得意满,又冲被邢队长和年轻警员拉住的老周挑衅了一下,才站起来,屁颠颠朝着村口的小卖部跑去。
兜里有江森给的三千块,这么多钱,不抓紧花光,等着长毛吗?
等江阿豹跑远,邢队长和年轻警察才放开了抓狂的老周。
老周愤愤骂了句。
邢队长却见怪不怪,拍拍他的肩膀,叹道:“这人就是这样的,慢慢就习惯了。”
“老周还是没撒完气,来了句,“他儿子又不是他亲生的。”
“嘘!嘘嘘!”邢队长脸色一变,忙把老周拉进了警务室。
这话可不能让村里人听见,不然传开来,天晓得江阿豹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大过年的,稳定第一,稳定第一!
下午三点半,老周和邢队长把工作交接完毕,在山里值班了大半年的邢队长,终于跟着年轻警员,坐进满是酒味的车里,怀着下班的心情下了山。
警务室里,一时间只剩下老周和另外一个前些天刚上来的协警。
大过年的,显得煞是冷冷清清。
“周队长,听说江森不是阿豹亲生的啊?”那协警年纪轻轻,对这些花边消息颇感兴趣,“到底是江森他妈给阿豹戴帽了,还是怎么的啊?”
而且内心深处,多少藏着点看“名人”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黑料的小激动——亲妈跟别的男人野合生子,而名义上的爹又是半个疯子。在无法从江森本身身上找出任何问题的情况下,从他的血统和家庭的角度,适当地找点心理平衡,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不知道,说不清。”周队长泡了杯热茶,喝了口热水暖暖身子,又沉声说道,“不过江阿豹这种狗东西,确实麻辣隔壁的就不配有后代,这个狗杂种,他能生出什么好东西来?”
年轻协警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村子的另一头,江阿豹刚刚用要买下整个店铺的气势,从村口的小卖部买了瓶烧酒和一包下酒的花生。回到村里后,他也不回家。那间乡里发给他的屋子,他好像就住过几天。前几天刚回家住了几日,冲水马桶又堵了。这次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心,感觉还是住拘留所舒服。
至少每次拉完屎,都有狱友帮他冲掉。
“麻辣隔壁的……阿嚏!”江阿豹在村子里闲逛着,喝着酒,吃着花生米,感觉又自在又无聊。不知不觉,就走到村子正中央的那个被修成水井一样的池塘。
去年台风过后,整个村子被翻修过后,就跟他印象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不仅多了个警务室,建起了学校,还多了好些个砖房。
就连眼前这个池子,也被装上了护栏,村子里的老娘们儿现在都在家里用自来水洗衣服,再也不聚在一块儿,撅着屁股在池子边敲敲打打,显得怪没劲的。
不然平时的话,他站在边上能看上好几个小时。
所以想想还是以前好,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木头房子,抬脚就能踢进去。只不过那时候他在村子里还不敢这么大胆子,看到别人家的老婆,也只是盯着人家的胸口使劲看,真要大晚上踢门进去,那是万万不敢的。
而现在呢,他胆子倒是有了,但村子里的局面又不一样了。
全村大半的人,都搬进了村后的新社区里,社区里头现在有保安,门也踢不动,他就是有那个想法,也做不到。而剩下留在村子里不走的,家里大多数又没年轻女人。
狗日的政府!早晚让我儿子把你们全都弄死!
江阿豹心里骂娘。
在尝过乡里粉红小灯店里那些女人的味道后,他现在的口味也刁钻了。就想找二三十岁,看起来白白嫩嫩的。毕竟他儿子现在也当官了,他做人也得更有追求些。
那些不够白嫩水灵的他是再也不想摸,甚至再回想江森他妈那时候的样子,江阿豹恍惚间记得,江森他妈刚来的时候,也就是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也没什么意思。后来肚子大了,生了江森,倒是稍微有意思了点,可惜没过几年,几跳井自杀了。
“唉……”江阿豹幽幽叹了口气。
那可是用他爹给他攒下的1500元巨款买来的!
就用了两三年就没了,好气啊……
幸好生了个儿子,还有点用处。
他摸了摸兜里的一叠钞票,嘴角又露出幸福的微笑来。
“妈!”一声娇怯怯的惊呼,忽然把江阿豹从回忆中拉回来。
村子里一对从卫生院看完病的母女,迎面从江阿豹身边走过,女孩子十四五岁,看到江阿豹似乎很害怕,江阿豹却眼睛微微一亮,吓得那对母女,急忙走进了边上的木屋。
“诶……跑什么呀?”江阿豹立马跟上去。
砰!那木屋的房门一摔,把江阿豹挡在外头。
“马拉个币的!开门啊!”江阿豹恶狠狠地对着门板捶了几眼,然后把脸凑近门板,期望能从门缝里看到些里面的东西。
边上有人经过,也不敢对他说什么,最多只是看一眼,就匆匆离去。
江阿豹捶了一会儿,感觉左手有点拿不住瓶子,右手又捶得有点生疼,这才悻悻然放弃,踢了门板一下,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头,那对母女吓得半死,抱在一起,半天都不敢吭声。
这半年来,江阿豹在村子里头越来越横行霸道。之前还被抓进拘留所再放出来,好歹还能老实几天,但现在,江阿豹俨然已经拿派出所当家,出来后照样立马搞事情。不但敢光明正大去村里的公共女厕所里看风景,甚至逐渐有了光天化日之下,对村子里的所有女人都动手动脚的胆子。
只有某一次,他跟着一个女人去到村子后面的菜市场里,被那些摆摊子的人狠揍了一顿,才稍微老实了一点,因为那些摆摊讨生活的人,真的敢对他下死手。
“妈,他走了吧……?”屋子里的女孩,吓得瑟瑟发抖。
女人抱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放下了吊到嗓子眼的那颗心来。
这江阿豹哪里还是人,分明就是畜生了。
可要真是畜生,那也还好办了,大家合起伙来,直接打死就好了。
村子里的人想不了那么多,对江阿豹一点招都没有。他们心里怨恨很大,可又不敢说出来,因为警察再怎么偏袒江阿豹,他们这些在住在村里的人,现在也只能靠警务室里的那个警察来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只是包括这间屋子里的母女俩在内,十里沟村的村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把江阿豹枪毙了呢?他那么坏,就连他儿子,那也是差点被他打死过的吧?江森前些年放假了整天在村子里东躲西藏的样子,这屋子里的女人,可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他那个“当领导”的儿子,当了领导后就对江阿豹既往不咎了?
“妈,我们为什么不搬到那些楼里去住啊……”小女孩子哭哭啼啼,“搬到楼里,他就不敢跟进去了,我们家怎么没分到小楼房啊?”
因为家里的男人没用嘛!
女人听到女儿的话,心里又恨得牙痒痒的。
前年台风过后,政府让村民搬到山后面的新楼里,她男人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就是死活不肯。去年那蠢男人在外面的工地里出意外没了,包工头就拿了三千块钱回来,说是补偿,她又没文化,连村子都出不去,就只能咬牙咽了这个结果。
男人死了以后,她跟很多后悔的村民一样,去村委会要过房子。但是村委会也没办法。山后的房子,数量一共就那么多。说是除非有人把户口转移出去,搬到乡里了,空出来的房子才能抽签决定。现在村里头还有200来户人家住木头房,就算一年空出一间房子,运气不好的,抽签都得抽上两百年!那还抽个屁!
“问你爸!”女人有点来气,松开女儿,转身去昏暗暗的厨房做饭去了。
小姑娘眼泪在眼眶里头转,抿着嘴,满心的沮丧。
她当然知道母亲是在说气话,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她现在在乡中学读初中,因为家里没钱,连洗澡的时候用透明皂洗头,都要被同学笑话。而她的那些女同学,又都格外地崇拜江森。不过由于是同村,她又经常被同学问关于江森的事情,只是对于江森,她似乎也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在她开始记事的时候,江森已经去了乡中读初中,后来等她去到乡中,江森又已经去了市里读高中。
每次江森回来,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她一次也没遇上过。虽然同样住在一个村子里,但她一直不知道江森到底长什么样,只是听说江森学习成绩很好,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班上的班长,学习成绩也很好啊!
她当然买不起江森写的那些书,不知道江森到底写了什么,能让同学们那么歇斯底里的,可是现在,她真的只是想让她的那些同学们看看,江森的亲爹,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那样的人,有什么可值得崇拜的?
江森他再厉害,和村子里的人,也没有任何关系啊。
——除了那间2022君希望小学。
但那间2022君希望小学落成的时候,她都已经在乡小学里读到六年级了。
而且现在,那间小学的三楼,都已经被村里拿来当仓库了。
村里修好了路之后,五六两个年级的孩子,现在每天都是早上五点起床,坐村里免费的班车去乡里读书,只有低年级的孩子,还留在村子里上小学。
想起这个,小姑娘就不由得想起,以前她爸爸送她去学校的情景。
好想爸爸啊……
她喉咙一动,眼泪就静悄悄地滑落下来。
厨房里头,这时又传来妈妈的喊声:“诶!过来把米淘一下!”
小姑娘急忙忙擦擦眼泪,跑了过去。
午后四点多,山里头没什么娱乐活动的各家各户,早早地就开始准备晚饭。
炊烟缓缓升起,冷冽的空气中,逐渐有一丝人间烟火带来的温暖。
很快的,天色不知不觉就暗了下来。
村子的警务室、卫生站、小卖部、邮政所,乃至公共厕所,全都亮起了灯。
巴掌大的村子里,几盏路灯给山里的夜色增添了不少生气。山后面的家家户户,二十多幢现代化的小楼,更是让这片犄角旮旯,有了几分仿若城镇的气息。
那片用铁棚子搭好的农贸市场里,摊子也都收拢了。
早上和下午有来了两拨乡里的人,在这里成吨成吨地收购了一些便宜的山货,赚了钱的村民们,晚上得回家好好庆祝一下。没赚到的也不要紧,接下来马上就要过年,过年之前的两三天,才是这边一年里头最热闹的时候。去年就是这样,他们有经验,也有信心。
一些见到外面世界的年轻人,甚至已经在心里头盘算着,不如自己在乡里开个店,自己低价收点山里的东西,再稍微涨一点卖到外面去,像以前那个小卖部老板一样,每天开个小货车,整车整车地运出去。每趟扣掉油钱,就算只挣一百块,一个月下来,也有足足三千块。更何况,一车货,估计还不止一百的。或许能有一百五,两百?
山里的生活,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着改变。
而那些不敢出门的,也依然能留在山里种点地,粮食由村里供销社统购统销,高价收,低价卖,自己种的粮食一倒手还是自己吃,每年还能存上几百块。
在05年的台风过后,十里沟村,其实已经开始焕发出某种别样的生机。
村子里唯一的祸害,仅剩一只江阿豹……
敦敦敦敦……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喝得已经连舌头都快转不动的江阿豹,又醉眼朦胧地,走回到了大池塘旁的那间小木屋跟前。大冷的天,大口的酒,血压已经飙升到一百八的他,浑然不知道厄运已经悄然降临。他感觉脚下有点发飘,却只当是稍微喝多了,有点站不住。
江阿豹嘿嘿嘿地淫笑着,走到那间木屋前,举起酒杯,砰砰砰地砸了几下寡妇门,喊道:“我超!我超你妈!开门啊!你爸回来了!我今晚超死你们两个……呕~”
一口酒嗝窜上来,江阿豹猝不及防,他倏然间感觉眼前的世界,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站不住,嘴里漫上来的酒,又陡然堵住了气管,连呼吸都做不到,江阿豹惊慌扔下酒瓶,只听砰的一声,酒瓶在木屋门口落下来,玻璃飞溅四散,然后慌张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就扑到了池塘边,身子往前一翻,右手急忙握住栏杆,可是没有左手的帮忙,整个人还是顺势一滚,哗啦一声,就掉进了池子里。
“妈!”屋子里的小姑娘推门出来,见到江阿豹落水,惊声大喊。
那女人跟着走出来,见到江阿豹在水里扑腾,犹豫了一下,却捂住小姑娘的嘴,连忙把她拉回了屋里,眼里泛着光:“别喊!别喊!他没了,我们就有新房子住了!”
房间里3瓦小灯的微光下,小姑娘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等过了大概有半分钟,屋外头,才忽然响起警哨声。
“落水了!”
“有人掉水里了!”
坐在警务室二楼摆弄望远镜的老周,看到江阿豹落水,管不了那么多,立马飞速从几百米外跑过来,把身上厚厚的大衣一脱,扑腾一声就跳进了水里。
可那池子里的水,实在太冷太凉,老周刚一跳进去,自己就差点冻僵住,而江阿豹身上的衣服,又实在是太厚太沉,尤其是泡了水之后,更是仿佛有几百斤重。
池塘四周,很快围满看戏的人,却只有两个小孩子,拿来竹竿子,在水里头一阵乱捅,差点把老周也交代进去。轰轰闹闹间,警务室里的另一个协警,终于拍马赶到,大喊一声:“都让开!”把一个大网兜,从上面扔了下去了。大网兜罩住老周和江阿豹,然后十几个人哼哧哼哧地努力半天,才终于把两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网兜一撒开,老周吐了口水,晃晃脑袋,立马晃悠悠站起来,扯着嗓子,朝着人群大喊:“医生!快叫医生!”
“在!在呢!”人群当中,卫生站的高医生战战兢兢走出来。
老周一把拉住他,指着地上的江阿豹大喊:“快!快!人工呼吸!”
“我?”高医生满脸惊愕。
老周暴躁怒喝:“不然难道是老子吗?”
“不是……”高医生看看江阿豹的那张脸,满脸的抗拒。
老周却直接把他摁了下去,吼道:“当医生的!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抓紧的!”
“我……”高医生都快哭了,只能蹲到江阿豹身边,掰开他的嘴。然后慢慢凑近下去,刚一闻到江阿豹嘴里的气味,立马一个反胃,扭过头就干呕起来,“呕~”
“妈的!废物!”老周一把将高医生从边上拉开,自己蹲到江阿豹身边,用极其娴熟的手法,挖出江阿豹嘴里的堵塞物,然后对着他的嘴巴,就开始疯狂吹气、按压胸口。
心肺复苏抢救,其实是极其消耗体力的事情。
而江阿豹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还能活。
老周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七八分钟都没停下,大冬天的夜里,浑身湿透,却依然坚持。
在场的数十个十里沟村的村民,神色复杂地看着老周。
很想劝老周停手,却始终无法开口。
人群后面的木屋里,那对母女也走了出来,神情纠结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寒冷的山风,呼呼卷过大地。
突然,半天没动静的江阿豹,发出一声咳嗽,然后一只手推开老周,一个翻身,就开始努力地喘气,发出的声音,就像残破的风箱似的。
“吼~吼~吼~!”
老周累得满头大汗,瘫坐在了一边。
四周左右的人,眼中全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老周……”年轻的协警把周警官从地上拉起来,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早上说要弄死江阿豹的人是他,现在舍命相救的人又是他。
人民警察啊……
“咳!咳咳!”正趴在地上大喘气的江阿豹,忽然又咳嗽起来。
但听声音,仿佛咳得有点不太正常。
年轻的协警低头一看,骇然喊道:“他在吐血!”
“吼~吼!咳咳咳!”江阿豹突然紧紧拉住年轻协警的脚,抬起头来,满脸青紫,大口大口地往外喷血,而且越吐越多,微弱的灯光下,那脸色仿佛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医生!救人啊!”协警吓得一哆嗦,一脚把江阿豹踢开。
高医生却早就慌了神了,大喊道:“我……我不会啊!”
这时人群当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胃出血了!”
马瘸子走进来,扭头朝着边上那间木屋子的方向一看,“刚做完胃部手术,术后持续饮酒半年,加上天气原因,血压升高,这个吐法,估计八成应该是胃底静脉破裂了。送医院抢救吧,抓紧点,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说完直接扭头就走。
老周愣神了两秒,转头问高医生道:“妈的现在回去,车都没有!有什么能应急一下的吗?”
高医生摇摇头。
“妈的废物!要你有屁的用!”老周骂了一句,转头就冲协警大喊,“快!叫车过来!”
“哦……好!”
漆黑的夜色下,年轻协警慌忙飞奔回警务室,路上还因为路滑摔倒两次,可什么也顾不得,爬起来就立马接着跑,等跑回办公室,拿起电话,两只擦伤的手都在哆嗦。
“那个,我……十里沟村!快死人了!叫车!叫车!江阿豹吐血了!”
电话那头,立马一阵慌张。
年轻协警终于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池塘旁边,老周向边上的穷逼村民要了根烟,塞进嘴里点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把烟头竖起来,放在了江阿豹的身边。
江阿豹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那在黑夜中闪动的火苗,满嘴的血,却再也没半声咳嗽。
一阵晚风吹过,将那根香烟吹倒。
老周一伸手,把江阿豹的眼皮合上,然后站起身来,就看见那个年轻的协警,匆匆跑了回来,兴奋喊道:“车子马上就来!”
“不用了。”老周摇了摇头,“今晚你辛苦一下,先写份报告,我先回去洗个澡。麻辣隔壁的,累死老子了……”
年轻的协警闻言,低头看了眼江阿豹,过了两秒,才狠狠打了个哆嗦。
妈的!真的吓人!
第三百零六章 二十五孝
从下午在青山旅馆住下开始,江森就有点心绪不宁。心绪不宁,当然就要调整,于是江森就做了一下午的数学题,然后晚饭之后,又接着做了第二张。
不过做到八点出头,就觉得有点吃不消了。
早上起得太早,又是赶路,又连续见了两个熟人,确实精力和体力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挑战。眼见注意力确实无法集中了,他干脆就放弃了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小问,果断去洗了个澡,然后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早早睡下。
不过这一觉,从刚睡下开始,就不太踏实。
许是睡觉之前做题做得太猛,闭上眼后睡眠很浅,很快就做起了梦。梦里那个女人再次出现,楚楚可怜地求了他半天后,又拉着他一起往井里跳。跳进井里后,江森就感到喘不上起来,那种喉咙被掐住,呼吸的能力被完全剥夺的濒死感,让他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大冬天的,青山村气温近乎零下,房间里也没开暖气,他却睡得满头大汗。
惊醒后,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愣了半天,江森才打开床头灯,掀开被子走下床,然后去卫生间放了个水,洗了把脸,走出卫生间,又拿起矿泉水瓶,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情绪终于完全平静。
“唉……”江森坐回床沿上,轻轻叹了口气。
跳井自杀,应该是最痛苦的死法了吧。
活活地、眼睁睁地等着自己在一个无法缓解痛苦的过程中死去。
精神上的恐惧和肉体上的痛苦都有了。
“所以我这辈子,一定要学会游泳!”江森忽然得出了一个很神奇的结论。
他拿起放在床头的电子表看了眼,才不过9点出头。
然后关掉灯,又躺回被窝里,继续接着睡。
只是这次没过两分钟,就又被吵醒了过来。
嗡嗡嗡……
嗡嗡嗡……
白天一直没关也没人打进来的电话,突然间响起,江森有点挠头,伸手拿过手机,接了起来,然后听电话那头的牛所长说了几句话,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
“好,我知道了。”他挂掉电话,把手机放回到桌子上。
然后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看了足有二十分钟,看着看着,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口气睡到早上七点。
等到手表的闹铃响起,江森才伸了个懒腰坐起来。
然后显得很麻木穿上拖鞋,走到厕所,嘘嘘,刷牙,洗脸。
洗漱完了出来,又继续保持麻木地穿好衣服裤子,袜子鞋子,然后拿上手机和钱包,就出门下了楼,书包就扔在房间里,没直接退房。
又过了十几分钟,七点半差几分,他走到了乡派出所跟前,刚好吃完早饭。
派出所里的人早知道他要来,一露面,就马上被领到了牛所长的办公室。
“节哀顺变。”牛所长满眼血丝,眼圈很黑,明显是彻夜未眠,见到江森来了,他马上站起身,表现出了对死者家属充分的遗憾之情。
“嗯。”江森轻声应道,又淡淡地询问:“什么情况?”
“机械性窒息。”牛所长道,“简单来说,就是……淹死的。”
“掉水里淹死了?”
“不是。”牛所长道,“一开始是掉水了,后来救上来了,我们这边的同志给他做了人工呼吸,人工呼吸本来也就是救过来了,但是你爸他……长期饮酒,加上刚做了胃部的手术,可能是多方面原因结合,然后就胃出血了,胃出血的时候,刚好又赶上他中风复发,呼吸功能本来就是受限的,肚子里的血就灌进气管里面,活活闷死了……”
江森听完后,愣了许久许久。
就在牛所长以为他要哭出来的时候,江森却轻轻一声,“哦……”
哦?
整个派出所里的人,全都讶然看着江森。
江森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跟医生都跟他讲过,不能喝酒了。”
“嗯,我知道。”牛所长道,“我都听你对他说过好多次。”
江森搬了条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又沉默了几秒,问道:“昨晚上,救我爸的那个警察叔叔呢?”
牛所长道:“在休息,昨晚上我们大家都没怎么睡,开车过去把你爸的尸体运回来,就差不多十二点了,县刑侦的人也过来了,还有法医室的,弄到三点多,才把报告材料弄出来。”
江森点点头,表示理解。
和平年代,非正常死亡,就是大事情。
牛所长又继续道:“本来我们还希望通过你爸,再查一下人口拐卖的那条线索,现在这条线索也断了,以后你的身世,只能靠国家数据库开查了。”
“嗯。”江森点点头,又问,“那接下来呢?你们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没什么了。”牛所长道,“我们去县里确认一下尸体身份,然后你爸的尸体怎么处理……”
“捐了吧。”江森直接道,“要是瓯医不嫌弃的话。”
牛所长一愣。
边上从他办公室旁走过的人也一愣。
江森又道:“县里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们太辛苦了,为我爸的事情忙前忙后的。如果那位救我爸的警察叔叔醒了,请给我打个电话,我要当面感谢他。”
牛所长有点傻眼,问道:“江森,你这……不是在说反话吧?”
“不是。”江森很认真道,“他能把我爸那种人渣从水里拉出来,还给他做人工呼吸,差点把人救回来,冲这个我也得谢谢他。”
牛所长这才轻轻点头,说道:“行,那等他醒了,我再通知你。”
“谢谢你们。”江森跟牛所长握了下手,径直就走出了办公室。
满屋子的人,看着江森这副冷静、理智到让人没话说的做派,纷纷啧啧摇头。
“这孩子,真是不简单,死了爸跟没事一样。”
“又不是亲生的,我看他早知道了吧。”
“那也不简单啊,谁家孩子遇上这种事情,能这么沉得住气的?”
“主要还是从小就没什么感情吧?”
“是干大事的料……”乡派出所整个单位的人,对江森佩服得五体投地。
约莫四个小时后,中午十一点不到,江森来到瓯顺县刑侦大队,看到了江阿豹的遗体。因为要验尸的关系,遗体已经解剖得不完全符合医学院的收尸标准,江森很干脆地签了字后,就让这边代为火化,下午两点左右,就从县殡仪馆,领回了两个大盒子。
一个是江阿豹的,一个是他妈妈的。
县里派了车,晚上六点左右,又将他一路送回了青山村。江森带着两个骨灰盒,直奔乡派出所,六点半的时候,奔波了一整天的他,就见到了周警官。
周警官见到带着骨灰盒上门的江森,略微显得有点局促。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讲,江阿豹虽然这次左右都是个死,可直接原因,却是被他活活“摁”死的,根据昨晚上法医的检查报告,江阿豹不但有胃底静脉破裂,还有多处肋骨骨折,如果不是他那一通抢救,江阿豹可能可以死得更舒服一些,死前不用遭受二次伤害。
可是江森根本不在乎,走上前,放下骨灰盒,朝着周警官一个立正,笔直地敬了个礼,就抓起他的手,紧紧握住,“周警官,感谢你为我爸所做的一切,在我心里,你是个好警察。”
周警官愣了两秒,鼻子突然一酸,眼眶就红了。
“我……我没能帮到你,很抱歉。”
“我知道你尽力了。”江森又重重地握了一下,才松开周警官的手,“谢谢你。”
周警官深深地吸了口气,“唉……”
中午睡了一觉的牛所长,这时才看了眼桌上的骨灰盒,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先把丧事办了吧。”江森道,“这个事情,我也没干过,能不能找几个人,过来帮个忙?”
“行,小事情。”牛所长一口答应。
江森想了下,又道:“我想在县里登个报,发个讣告。”
牛所长微微一犹豫,说道:“得先请示一下,你这个事情,最好低调处理。”
“好,那你先问一下吧。”江森不知道县里的顾虑在哪些方面,但是完全配合县里的意思。
说完后,便起身告辞了。青山旅馆不适合放骨灰盒,江森也怕老板娘忌讳,晚上把两个小盒子留在牛所长的办公室里,江森又在青山村过了一夜,次日早上,才坐乡派出所的车子,跟周警官一起回了十里沟村。原本不少埋伏在十里沟村的华侨村里的人,这会儿见到江森回来,也不好意思再上去抢姑爷,纷纷回去报告,说江森家里死了爹妈,暂时不宜动手。
华侨村里的那些海外有钱人得知,也只能叹息时候不对。
回到村里,江森晚上请人把404的那间房打扫了一遍,晚上把骨灰盒放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自己去师父家住了一夜,等到次日等到2月15日早上,县里头安排的殡仪馆人员就到了。
吴晨也跟了过来。
一群人忙忙碌碌,吹吹打打、噼里啪啦地搞了入葬仪式,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一路把江阿豹的骨灰,送到十里沟深处的一个小沟里,洒在地里,说是树葬,然后种了棵小树苗上去。
再等到下午,同样的事情又做了第二遍。
不过这回只走了不到十分钟,就把妈妈的骨灰盒留在了距离新社区不远处的山腰上。一个很小的太师椅坟,昨天刚刚赶工出来,今天晾干,崭新崭新的。
江森把骨灰盒放进去,封了坟,坟上的墓碑也很有意思。
因为不知道名字,只能写上江森母亲之墓。
吹吹打打的声音一停,江森伸手抚摸那冰冷的水泥,长长地叹了口气。
十八年前,她死的时候,应该还很年轻吧?
花一样美好的年纪,说没就没了……
人生真的是……
江森轻轻摇头。
跟在他身后的人群里,前天晚上木屋里的那个女孩子,奇怪地看着他。
她终于知道江森长什么样了。
很高,但是不瘦,看起来很健壮;脸上有痘痘,可是长得又挺好看的,确实很帅。
难怪她班上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喜欢他……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连续震动。
江森掏出来,发现是自己那720万的分成到了,转账一笔接着一笔,流水般涌进他的账户。
银行的短信息不断跳出来,江森转头看着身后攒动的人头,忽然心头一动。
“吴乡长,村里头,现在还缺什么?”
“啊?”吴晨忙走上去,“不……不可能不缺啊!你想干嘛?”
江森面向所有人,大声说道:“各位乡亲!我呀!家里的情况,大家也都看见了!我能长这么大,能有今天,离不开咱们村子,能让我有个安身落脚的地方,也离不开乡里和县里的援手。现在,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但你们曾经对我的恩情,我不能不报。我今天在这里说个数,五百万!这笔钱我捐给村里……”
身后的一大群人,瞬间一片哗然。
“不过这笔钱,不是直接发给大家,而是要看,我们村里到底需要什么!钱,我会先打给乡里,大家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先村委会提,让村委会来集中统一大家的意见。”
一听不是直接发钱,所有人立马又全部冷静下去。
“这个事情,以后我交给吴乡长来代管,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找村里或者找吴乡长反映!”
吴晨对江森瞪起了眼睛,“凭什么老子帮你管事情?”
江森小声道:“你傻不傻,有几个贫困县的副乡长,能搞五百万的大项目?”
“也是……”吴晨立刻反应过来。
下午送葬的队伍,很快吹吹打打,又返回村里。
晚间时分,村子里面,摆起了长长的流水席,从乡里请来的师傅们,本来是要再等几天,才回忙活起来的,但因为江森的事情,便提前过来热身了。
大量的食材,从乡里成吨成吨地运过来。
山里的农贸市场,也趁机发了一笔财。
“你这回来一趟,差不多六百万出去了吧?”晚上七点多,村子里吃得一片火热的时候,江森和吴晨躲进了马瘸子的屋子里。
屋里头开着暖气,舒舒服服的。
“差不多吧。”江森拿了一瓣柚子,往嘴里塞,又问道,“师父,咱们这边山上,种什么药材最好啊?”
“怎么?你想包块地挣钱?”
“主要是想为村里做点贡献,再说赞助五百万,总得拿回点什么吧?”
“也是……”马瘸子微微点头,说道,“种黄芪吧,这边的山里,种出来的黄芪药效最好。海拔高,冬天天气冷,夏天也不算热,我试了很多地方的黄芪,这边的,数一数二。”
江森转头看看吴晨。
吴晨拍桌道:“你特么钱还没打给我呢!”
“放心,不会赖账的。”江森淡淡道,“又没让你出半毛钱,你紧张什么?”
吴晨道:“我是怕你吹了牛逼不兑现,外面那些人要来找我!”
江森哈哈一笑。
“你个小子,心态还挺好嘛。”吴晨说着,也从果盘里,拿起一瓣柚子往嘴里塞,“我看这个事情,对你一点影响都没有啊?你也够孝顺的,都到这份上了,还给江阿豹搞这个排场,二十四孝大孝子啊。”
“嗯,对。”马瘸子点点头。
吴晨道:“老爷子,我没夸他啊!”
“你没读过书,当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夸他。”马瘸子淡淡道,“你要是知道什么叫二十四孝,你就知道自己夸得有多到位了。”
吴晨不解地问江森道:“什么意思?”
江森反问道:“知道什么叫卧冰求鲤吗?”
“知道啊,愚孝典型嘛!”
江森淡淡道:“晋代的时候,有个孩子叫王祥,妈死得早,后妈对他不好,他爸也不帮他。那个时候,小孩子容易早夭,想活命呢,就得自己想办法。所以王祥一听说他后妈喜欢吃鱼,就大冬天的跑到湖面上,用身体化冰给他妈钓鱼。然后隔壁邻居看到就问,孩子啊,你在干嘛啊?王祥就说,哎哟,我后妈爱吃鱼,我看冰面太厚,先给它化了,在给我后妈弄鱼吃……”
吴晨好像有点听懂了,“麻辣隔壁的……好膈应人的感觉啊。”
“是啊。”江森笑道,“所以后来这个王祥,当了丞相。他不这么做,他早晚就被他后妈弄死了,什么卧冰求鲤,这叫什么?这叫卖孝保命。你用这个思路,再去把二十四孝重新翻一遍,收获会很大的。”
“操!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晨瞬间领会,又愕然望向江森,“那你特么这个二十五孝……”
马瘸子忽然呵呵呵地笑起来。
吴晨惊愕看着江森道:“你一开始,就打算……”
“别胡说。”江森打住道,“我一开始,就只是尽孝,一直到今天,也在尽孝。”
吴晨看看马瘸子。
马瘸子只说了句:“我徒弟给他爸零花的钱,他爸都拿去买酒喝了。让他别喝,让他别喝,千叮咛、万嘱咐,他自己管不住自己,关我徒弟什么事?”
江森道:“师父你这么说就不对,搞得我好像处心积虑尽孝一样。”
“行了。”吴晨看着江森,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不是江阿豹亲生的?”
“很早之前了。”江森道,“不过不能确认。”
吴晨道:“谁告诉你的?”
“我。”马瘸子慢吞吞坐起来,缓缓说道,“他妈被人拐来这里的时候,我记得,是那年的三月份,刚开春,按理说,十月怀胎,他要到次年的一月份才生,结果他十一月份就生了。
十几年前,村子里连产婆都没有,九零年之前,十里沟村的小孩,十个有八个,都是我亲手接生的,也包括这个小子。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呢?因为这个小子她妈,会说俄语,是东北那边人。后来逃了好几次都没逃走,才跳了井的。前年这小子暑假回来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了,他两年前就知道了。”
吴晨看着江森,目光呆滞了片刻。
“那……江阿豹呢?江阿豹怎么不知道?”
马瘸子笑道:“那个傻逼,整天稀里糊涂的,日子都过不得清楚,他能知道什么?我就跟他说,早产了一个月,他就信了。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欢天喜地的,没高兴几个月,就不想管了,那种人啊,连畜生都不如,能活到现在才死,就算是前世还做过点好事。”
吴晨看着眼前的这对师徒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你们十里沟,出人才啊……”
第三百零七章 你是好样的
村子里的流水席,从2月15日晚上,一直吃到17日的晚上,全村总共不到两千人,两天半的时间,实打实地吃了足足两千桌,居然吃得干干净净,差点连盘子都没剩下——
字面意义上的,不少盘子、碗筷,都是从县里的酒店运过来的,好些个村民吃完后,就想把锅碗瓢盆都顺走。幸好吃到第二天的时候,乡里和县里怕出事,调了不少警察过来执勤,但现场的狂欢场面,依然混乱不堪。搞死江阿豹的那个池塘里,被填满各种垃圾和呕吐物,村子里的公共厕所也堵塞了,臭气熏天。幸好村子里后面的新社区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最终被影响的,也就只有住在村里的那200来户人家,引发的民愤不算特别巨大。
华侨村有钱人们,中间想办法过来跟江森接触了一下。使唤媒婆们过来,各个都说虽然家里刚死了人有点不太合适,但如果姑爷愿意,谁谁谁家的女儿,现在也可以马上洗干净小屁屁躺在床上等,反正大佬们都看好江总前途无量。
可惜江森连着三天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
那些媒婆统统被马瘸子打发掉。
一直等到17号流水席吃完,村子里终于开始打扫卫生,江森才回到一片狼藉的十里沟村。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份和青山民族自治乡签订的合同。五百万人民币,承包十里沟村后面,大约两万亩的山地,承包时间十五年;外加一个“扶贫捐助”项目。
其中“扶贫捐助”项目两年内上马,资金为两百万。至于那片山地,则交由乡里和十里沟村,以及刚刚成立的“二二君科技药业生态开发有限公司”共同经营。
不过目前具体经营什么项目,还得等江森高考完了再说,这个公司也就是个空壳,除了公司账面上有五万块钱的注册资金,甚至连办公地点都没有,牌子就挂在十里沟村的村委会支书办公室。江森跟县里和乡里商量完,17日除夕下午,趁着银行还没下班,直接给乡里的财政户头上打了200万,并跟县里签了十里沟村开发备忘录。
一路通关各种手续办下来,县里新来的领导简直目瞪口呆。这特么……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刚死了爹就马上开始忙事业了,这个年轻人,他分明是神仙啊!
被拐卖妇女之子江森,在被收养他的养父虐待了十八年后,不仅给养父养老送终,并且还反过头来,向这片带给他无限痛苦的土地,回馈了爱与温暖。
他不仅不走,还坚定地留了下来!
县里头的宣传部大妈,被江森这套操作感动得简直热泪盈眶,甚至忽然觉得江森他妈被拐卖这件事,还是报道出来比较好。毕竟江森如此配合,丧事活活办成喜事,没理由不宣传了。
尤其江森在“秘密接受”瓯顺县电视台采访的时候,还说了这么一段话:“我母亲确实是个可怜的人,受到了命运过于残忍的对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也应该永远活在仇恨的情绪当中。瓯顺县,或者说我们十里沟村的贫穷,那种人文风貌,那种落后的风俗,是历史原因造成的,也是客观的自然条件造成的。事情固然是人做的,但又不能完全怪到每一个人身上。
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社会环境中,我想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地方,所以他们才会做出一些自己都知道是不对的事情。但是我更相信,人性中向往光明的部分,是可以被重新挖掘出来的。我也相信这是我们的国家和政府,一直在努力奋斗的方向和目标。
我要感谢我小的时候,乡里在极其困难的经济环境下,仍然把生活的希望带进了十里沟。是乡里和县里,在十里沟修了小学,让我能够有书读,有饭吃,让我可以走出山沟,走进青民乡中学的教室,又从青民乡走到城市。但是,光是我走出来了,那也不够啊。
只要还有那么多人被困在山窝里头,只要这样的情况还存在,像我妈那样的悲剧,就早晚还会重演。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这里,就是那里。但是中国的地方那么大,每天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去做,我们也不能指望什么事情都由国家来一帮到底。那是不现实的,所以想避免这样的悲剧,在我们的生活当中一次又一次的重演,归根结底,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我留下来,把家乡建设好,不是说我就不计前嫌了,也不是说我就默认和原谅这件事情的发生了,更不是说我就忘掉过去的那些艰难苦恨了,不是这样的。只是我意识到,我总该对这片土地,再做点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现在当然离兼济天下还差得远,可是帮助这片地方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我觉得我还是有能力、有义务的。
帮助这里的人,就是帮助远方的人。
帮助现在的他们,是帮助将来的自己。”
新来的县领导把江森的这段采访谈话,反反复复看了四五遍,看完后一咬牙一拍板,就在大年三十的傍晚,把材料发到了市里头。态度很明确:对!我们这边的大名人,是被拐卖的!十八年前,这是可耻的事情!但是十八年后,这位年轻人被拐出了水平,拐出了风格!
市里宣传部收到消息,因为之前没跟公安部门通过气,一瞧江森居然是被拐妇女的孩子,顿时差点眼珠子都瞪出来。这尼玛好歹是上过《新闻联播》的人物啊!这还了得?然后再继续往下看,发现江森不但没有要闹事,反倒自掏腰包“回报家乡”,简直特么的要原地裂开!这是哪里来的天使小哥哥?这以德报怨的操作……牛逼!
东瓯市宣传部把情况向上面更大的领导一汇报,大过年的,领导看得热泪盈眶,再一查过去一年多江森干的那些事,瞬间就觉得这个事情,大得有点过分。
但幸好也就是碰上过年,如此复杂的情况,既然目前还没大规模地被报道出来,那市里也就还有时间可以琢磨一下,具体接下来该操作。
除夕夜这一晚,东瓯市的所有机关部门,除了极个别值班人员,一概下班。寒风之下,只有千家万户的其乐融融,万家灯火中,只有欢声笑语,以及即将逐年放大的,嫌弃春晚的声音。
江森在马瘸子家里,师徒俩早早地吃过丰盛的晚饭,收拾好碗筷后,连电视也懒得看,做了张卷子,就早早睡下。次日初二,大雪封山,根本出不去。马瘸子闲来没事,给江森把了把脉,看了看舌头,一番望闻问切后,给江森又开了两剂药,还加上了外敷的。
江森脸上的痘痘,其实说少还是不少,只是遇上冬天这个季节,整体上收敛了。等到开春,脸上、额头上、下巴上,估计还是会冒出来不少。
“不过跟去年比,确实是好多了。”马瘸子初二早上把药弄好,让江森再一次捏着鼻子喝下去。江森这回喝完后跟上回一样,等到晚上就很厉害地拉了一次肚子。不过等到初三早上醒过来,就明显感觉身体里仅剩的那点滞重感都不见了。
“好神奇!”
“上回是清热凉血祛毒,外加上行血活血,这回是清热祛湿,你这个痘痘,冬天这个时候消下去,明年春天,应该就不会太多了。”
“你确定吗?”
“先试试嘛……”
“也是……”江森大清早拿着刚出炉的外敷药往脸上抹,又问道,“这个外敷的药,应该可以量产的吧?”
马瘸子想了想,微微点头,“这个倒是可以。”
“君药是哪味啊?”
“你自己闻闻。”
“你这一大锅的,我这哪儿闻得出来!”
“唉……”马瘸子一副手艺要失传的样子,不住摇头,“黄芪都闻不出来?”
江森微微一怔,“拿黄芪当祛痘的君药?”
马瘸子念道:“黄芪,益气固表,利尿止汗,托毒排脓,除创生肌,《神农本草经》上讲,这药是上上之品。”
“哦……有印象!有印象!”江森连连点头,“平时一直拿来当补气药,其他功效就容易忘了。”
马瘸子呵呵道:“所以说,你这点功夫,还差得远呢。”
“嗯嗯嗯。”江森坚决不跟专业人士抬杠,转而立马又很铜臭味地问,“有秘方吗?”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不料今天马瘸子却转性了,悠悠来了句:“有啊,怎么,你想要?”
江森想了下,反问道:“我要你就给?”
马瘸子一咧嘴:“等你高考结束了再说。”
江森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个反应,有古怪。
……
三天后,大年初六,江森在马瘸子家里刷了三天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抹了三天的药,脸上那些原本就开始消退的痘痘,很神奇的,竟几乎真的全部消了下去。
留下的痘坑、痘印也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厉害,不仔细凑近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而就算凑近盯着镜子瞧,其实也没多少。青春期还没完全过去,年轻人皮肤的自我愈合和修复能力,显然超出了江森这个内心大叔灵魂的中年人的想象。
而且不但痘痘下去了,连肤色也明显比之前白了一两度。
这下子看起来,就相当有点港台那些影视明星,张卫健、郭富城之类的,年轻时候那种唇红齿白,非常小白脸但又并不娘炮的样子了。就是纯粹的,帅。
脸上那仅剩下的,零星的七八颗小痘痘,已经根本遮挡不住这副能稳稳入选“富婆最热爱的十张面孔”的脸上的帅气,加上江森这块,这绝佳的身材比例……
“不许出去卖身啊。”江森背起书包离开的时候,马瘸子叮嘱了一句,“山下那些有权有势有钱的老女人,跟男人也差不多,千万别被她们骗财骗色了。”
“别扯蛋了,我怎么可能出卖肉体,我最多只出卖灵魂。”
江森摸了摸下巴上新长出来的一颗小痘痘。
之前痘多不压身,破罐破摔无所谓,但最近皮肤变好之后,他就觉得脸上剩下的几颗痘痘有点碍眼了,马瘸子见状笑道:“行了,别摸了,等春天还会再多长出来几颗的。你就等着年龄大了,让它慢慢消下去吧,我看再过个三五年,应该就全没了。”
“三五年啊……”江森想了想,感觉也行。
反正也已经够帅了,也得给广大丑逼一条活路啊……
早上八点,江森带着满心的感慨,离开了十里沟村。一个多钟头后到了乡里,径直去到乡派出所,又重新拍了张身份证的照片。乡派出所对江森这隔三岔五的要求已经习惯,熟门熟路地分分钟搞定离开后,派出所里的阿姨和姑娘们,又纷纷嘀咕。
“啧啧,这还做什么亲子鉴定啊,江阿豹哪里生得出这么好看的种!”
“皮肤越来越好了啊。”
“那是啊,青春期快过去了嘛,以前才这么高,现在都这么高了!”管户籍的警察阿姨动作夸张地比划着,“有一米八几了吧?”
“肯定有了!不过幸好真的是去市里读书了啊,营养上去,精神压力也小,个子才能长这么快。”另一个阿姨道,“整天不用愁这个愁那个的,吃好、睡好,皮肤才能变好。”
“确实啊,环境对人的影响太大了……”
“幸好这孩子自己争气啊,那么难的生活环境,别说这么小的孩子,就是成年人,我看也没几个能顶得住的。”
“我看网上已经有人在说了,他爸的那个事情。”
“谁啊?就把消息传出去了?”
“肯定是谁谁谁多嘴嘛,算了,算了,现在事情都过去了,人都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前几天不说还担心丢县里的脸啊?”
“现在还丢什么啊?都捐五百万回报家乡了,现在该反过来,登报宣传了啊!”
乡派出所里的几个老阿姨,也算是老江湖,能掐会算,一语成谶。
初六江森在青山村待了半天,去老孔家里转了一圈,晚上七点多坐上回市区的车时,市里头就拍了板,要把江森的这件事主动拿出来宣传。
理由也很简单,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让个别脑子短路的媒体挖出来当黑料,不如自己先曝光,把这件事坦白交代出来,顺道还能借这一波影响力,给东瓯市的扶贫工作做个宣传特写——对,我们就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但是我们解决得完美啊!
初六晚上,程展鹏接到市里的电话,上面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明天要对江森做个特约访问。结果电话刚挂掉,央视经济频道那边过年前刚推掉的《面对面》节目组的电话,就又打到了市宣传部,说是他们在网上看到消息,听说江森是“被拐妇女生子”,而且目前情况搞清后,反倒捐了五百万,无论如何,希望都必须做个采访,他们可以直接从首都飞过来。
一听对方的要求如此恳切,东瓯市的几个大领导们一合计,干脆,东瓯电视台和《东瓯日报》明天一起去,等《面对面》采访完,《东瓯日报》可以直接按采访内容写个专访,然后下一轮再等《面对面》节目播出,播完后再由东瓯电视台搞个不需要江森本人出境的节目,顺道给江森发一朵小红花。既不显得东瓯市方面打扰江森好好学习,又能把事情办了,一举两得。
江森在车上连续接了两通电话,听得莫名其妙。
四个小时后,好不容易回到市区,已经是深夜11点出头。
从长途西站出来,江森一时间没地方可去,想了一想,还是打了辆车,先回学校。半道上,他从振瓯路上下去,先去附近的邮政银行提款机提了两千块钱。
小卡一刷,卡里头的余额,依然足有7097965.45元,给乡里打了两百万,三天的流水席花掉六十多万,星星中文网那边又转账过来九十万出头,来回折腾了半天,兜里的钱依然不见少。不过这里面还有三百万,是明年“做项目”必须要掏出来的。已经签了合同,就算他自己忘了,县里和乡里肯定也得追着要。
“妈的,我无敌了。”江森把卡拿出来,“新时代潘驴邓小闲,嗯……最起码也是潘驴邓。我日,我这种完美条件居然是两世处男,真是暴殄天物,天打雷劈。”
轰隆!
刚走出银行,天上真的就响起一阵惊雷。
江森吓得不敢再多逼逼,生怕真的太装过头,会被雷劈了。
他赶紧缩缩脖子,跑去了菜市场。
初六晚上,就在菜市场的一间小旅社睡下。
一觉睡到次日早上九点多,醒来时外面已是一片阳光灿烂,但看路边的积水,就知道昨晚上是下了雨,可江森丝毫没有感觉到。起来刷牙洗脸的时候,江森盯着镜子看了至少两分钟,被自己帅得不可自拔,差点想伸舌头舔屏,然后想起镜子里的那货就是自己,又特么激动了至少五分钟才平静下来,内心哇哈哈哈哈地下了楼。
随便找了家小面馆吃了早饭,掏钱的时候,那店里的老板娘明显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我草,这个世界啊,真特么肤浅,就特么的会看脸!”江森忿忿然说着,背着书包走到不远处的宠物医院。接宾宾的时候,那老板对着江森左看右看,啧啧称叹:“你这个痘痘消下来,真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你放假不会去整容了吧?”
江森笑道:“你家手术这么牛逼,整了容只要半个月就能恢复得这么好啊?”
老板无言以对。
拎着宾宾,顺便以防万一地买了两个月左右分量的兔粮,江森左手拿着笼子,右手提着死重死重的一大袋子,片刻后走出菜市场,穿过马路,回到了十八中门前。
大年初七,传达室老伯已经回来。见到江森时,老伯的眼睛也明显亮了一下,“诶,过年回来,人变白了啊,脸上那点痘痘,也都退下去了啊?”
“还是有几颗的。”江森左右转着脸,给老伯指认道,“你看,这里,这里,这里……”
“行了,行了,够好看了,马拉个币的,真是……跟换了个人一样,你高一刚来时的那个样子……”老伯万分感慨地直摇头,“这个人啊,真是就活一张皮,皮肤一好,怎么看都好看。”
“难道不是因为我天生丽质?”
“死远点、死远点!”老伯笑骂道,“还真没完没了了,跟我这儿瞎臭美个屁!”
江森哈哈大笑。
回到宿舍小院,宿舍里似乎已经有人回来。
江森推开兔子窝的门,把手里笨重的东西放下,便麻利地开始收拾屋子。刚拿着拖把,没拖上两下,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江森,你回来了?”
江森转过头来,一看是黄敏捷,对她微微一笑,“嗯,你也这么早回来啊?”
黄敏捷却瞬间莫名其妙地脸颊通红起来,结巴道:“嗯……嗯!”
嗯了两声,就低着头匆匆跑走了。
江森愣了两秒,不管她,继续干活。
然后收拾完兔子窝,把宾宾放出来让它跑一会儿,自己又上了楼,趁着这会儿的好太阳,把被子、褥子、枕头全都拿下来,好好地晒了晒。
又会楼上把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一直弄到磨蹭到中午十一点左右,住校生们,也都陆陆续续回来,见到江森的第一反应全都是——
“我草!你寒假回去整容了吧!”邵敏满脸惊羡。
只有胡启,总是能很客观地阐述事实:“什么呀,样子又没怎么变,就是痘痘退下去了嘛。”
“嗯。”邵敏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依然有点震惊于江森这个颜值的攀升速度,点头评价道,“好像还变白了很多,脸上涂粉了吗?”
“用了点中药。”江森道,“去痘痘的,一瓶八百块,进口的。”
“哇。”邵敏直接就信了,“进口的,效果就是好,真是一分钱一分货。不过幸好你现在有钱,买得起啊。”
胡启笑道:“也要看人的,江森是本来就有这个底子,他美个白能出这种效果,要是咱们两个,你说美白了有什么意义啊?”
“啧!”邵敏看着江森,叹道,“羡慕,想日。”
“草!”江森朝邵敏竖了个中指,“狗日的,你特么再敢恶心老子一下,罗北空能对你干出来的事,老子能比他恶劣十倍你信不信?”
“好好好,怕了怕了……”邵敏急忙认怂,但嘴里还是忍不住要说,“妈的,老天爷不公平啊,你痘痘退下去也就算了,凭什么个子也能长这么高啊?”
胡启道:“因为基因。”
“操!”邵敏只想骂人。
就在这时,楼底下,忽然响起一个很粗壮的声音,张荣升拎着行李箱走上来,很是兴奋地大喊:“江森他爸死了!江森他爸死了!他爸不是他亲爸!江森原来是被拐卖的啊!”
他满脸高兴地走出来,转头看看202寝室,忽然尴尬地笑容僵住。
“呃……节哀顺变。”这死小孩,朝着江森鞠了一躬,赶紧躲回了他的201,关上门后,才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绝世容颜,心里狠狠一愣,“那是麻子哥?那他脸上的麻子呢?”
中午时分,随着住校生越来越多地回到学校,网络上已经逐渐被传开的消息,也在这里得到了江森本人的确认。一整幢楼的小屁孩,装出各种同情、遗憾甚至缅怀的心情,轮番过来慰问了江森一圈,但其实也没好说的,都是过来说一句“江老师节哀顺变”或者“江校长节哀顺变”,还有非要鼓励他努力振作、坚强对面人生的,搞得江森满脸苦笑。
尤其是那些女孩子,看起来都很想给他一个爱的抱抱,就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下手,江森对这种突然来自全社会的善意略有点不习惯,中午早早地吃过午饭后,就跑去了自习室避风头。一直做题到下午两点出头,程展鹏就陪着陈爱华,一起过来了。
江森连忙把晒在操场上的被褥、枕头一收,就跟着两个人,坐上了市教育局的车,直奔市行政中心。在路上,程展鹏始终盯着江森在看,看得江森瘆得慌。
“鹏鹏,有话好好说,你不要这样……”
“不是……”程展鹏笑道,“我就是奇怪,人类怎么也有丑小鸭变白天鹅的,你这个样子,感觉就跟换了个头一样。”
江森道:“鹏鹏,天地良心啊,你是日复一日看着我变得这么楚楚动人的。”
陈爱华忍不住骂道:“妈的,我特么头回听人这么用楚楚动人这个词的。”
“我也不想啊。”江森叹道,“我从昨天出门到今天,都一直有一种会被人侵犯的感觉。妈的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连男人都不放过?”
“年轻人,不要自恋,啊!”程展鹏拍拍江森的胳膊,又叹道,“不过也好,痘痘这么一退,等下上镜也能好看点。不过明天开始,就要好好学习了,咱们真的别再搞别的事了,好吧?”
“这事儿你以为我愿意搞吗?”江森无语道,“我都没爸没妈了,我还能怎么样啊?”
这话一出,车里顿时一阵安静。
过了好几秒,陈爱华才悠悠一叹:“孩子啊,你是好样的。”
第三百零八章 挖坑不成反被埋
“江森同学你好,又见面了。”
“很荣幸。”
半小时后,下午四点,两台摄影机就位,名嘴王智和江森像将近一年之前那样,相视而坐,只不过地点从申城高科技园区星星星中文网办公点,改在了东瓯市新城大道市行政中心宣传部大楼的会议室。会议室摄影机镜头之外的地方,此时坐满了人,《东瓯日报》、东瓯电视台,还有东瓯市文联和作协,东瓯市政协的相关人员,还有东瓯市和瓯城区宣传部的人,零零总总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十来号,江森在人群中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钱秘书长、潘达海,还有那个似乎是叫王清风的记者,看样子,仿佛是已经从实习记者转正了。
话说……
真是时间如白驹过隙,岁月如飞啊……
“我记得去年我们见面,也是在刚过完年的时候。”江森和王智礼节性握了手,坐下来后,王智马上说道,“但是我具体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正月十五。”江森道,“距离今天三百五十多天,这是时隔一年之后,我第二次接受采访。”
王智不由露出了笑脸,“你记得比我更清楚,不过为什么是第二次?”
“因为前几天我在瓯顺县的时候,大概接受了县里二十分钟时间的访问,不过那二十分钟对我的学习和生活节奏影响并不大,而且是在寒假假期期间,应该不算说话不算话吧?”
“我感觉你活得很小心。”
两个人一上来,立马就有了一番拆解。
去年江森向全社会宣布自己在高考之前不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王智显然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上来就先给个小陷阱,而江森直接自己戳破,并且非常理直气壮。
只是王智紧随其后一句“活得很小心”,立马又顺手扔下一个暗雷。
江森沉默了两秒,用玩笑的口吻反问道:“那……不然呢?我应该显得更粗枝大叶一些?”
王智马上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好像很在乎外界对你的印象。你是在故意向外界设立一种人物形象吗?”
江森道:“我没有,但是我有点好奇,你说的是哪种人物形象?”
王智被江森问得一愣。
这问题,真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硬生生被江森被架住了。
台底下的一群老油条,也不由得会心一笑。江森马上又道:“没事的,您尽管说,片子可以让编导后期剪掉,调换一下语序,不会影响贵台的节目播出效果。”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上来就找事,我当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王智略微有点绷不住笑,表情又慢慢严肃起来,转移话题似的回答:“我记得我们去年,在申城采访你,就是因为我们的制片人看到了网络上一篇关于你父亲的文章。那个文章很火,我记得标题好像是叫二零二二君为何这么愚孝,当时我们很震惊,在那样一种残酷到可以说残忍的环境中,你还是脱颖而出,取得了很优秀的成绩。
到了去年年底,你更是可以说出乎全世界的意料,谁都没有想到,你居然拿到了二零零六年度的,全球最畅销作家的称号,然后就在我们所有这些人,为你感到欢欣鼓舞和不可思议的时候,就在前几天,我们突然又得知了那件事情,还是跟你的父亲有关。你觉不觉得,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一种仿佛天意的意思在里面?”
“我没觉得。”江森道,“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个世界没有天命,只有人命。每个人都通过自己的判断来做出选择,然后接受这些选择带来的结果。”
“所以你否认各种偶然因素的存在?”
“偶然因素也需要通过人的主观能动性和事务的客观规律,才能发挥出在某些人看来,必然会产生的作用,导致一些在他们看来必然会出现的结果。”
“比方说,你的父亲?或者说……养父?”
“不如直接叫名字吧,他叫江阿豹。”
“所以你是在否认他抚养了你?”
“不能完全这么说,他可能在客观上,确实对我有过短暂的抚养行为,具体时间,应该是在我母亲死亡之后,到我上小学之前,中间应该是有那么两年左右的时间。但是在我具体的记忆中,我现在是想不起那段时间的经历的,不过我听人说过,他曾经尝试着,把我倒手出去,卖了两次,但是都没有卖成功。”
“所以他知道,你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个人在乱问什么啊?”台底下,王清风皱起眉头,不满地小声对潘达海道。
屋子里立马有人眼神凌厉地看了过去。
潘达海对她一瞪眼,立马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王清风满脸不高兴。
台上的江森却只是笑了笑,说道:“具体他知道些什么,我当然不知道。我只能说,这件事情,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也可能知道但假装不知道。
但是我比较确定的一点是,他不想在我身上花时间和力气,以及不想在我身上花钱的想法,应该是从头到尾,都非常坚定的。”
王智问道:“你认为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江森道:“不能说不是一个好父亲,确切地讲,他其实既不是我的生父,也不是我的养父。只是在很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以一种类似收养的状态,在我完全不具备民事能力和自理能力的阶段,抚养了我大约两年时间。而作为回报,我也为他那两年的为我的付出,给予了足够的补偿。”
“比方你出钱,给他做了手术?”
“不止,还有我这两年挣钱之后,一直每个月都按时给他一笔生活费,还有买各种各样的东西,吃的、用的,甚至是玩具。”
“玩具?”
“对,就是各种小孩子喜欢的,变形金刚、遥控车之类的东西。”
“他喜欢玩这些?”
“并不是很喜欢,但就是好奇,而且反正花的是我的钱,他喜欢,我就给他买了。经常玩个一两天,东西就不见了,要么就坏掉。”
“那你给他买东西的时候,知道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不知道。”江森摇了摇头。
“那如果当时你就知道,他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还会为他做这么多事情吗?”
“可是这个假设……并不成立。”
“如果成立呢,如果你当时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呢?知道你的母亲是被拐卖进你们村子的,知道江阿豹其实并不是你真正的父亲,你真正的父亲另有其人,那么你还会那么孝顺他吗?”
江森看着眼前的找茬小能手,又笑了笑:“如果成立,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王智道:“我不知道。”
江森马上也跟着道:“我也不知道。”
跟着王智一起过来的某监制,神情有点凝重了。
这是十八岁?
这泥鳅一样的反应,是特么十八岁?!
水泼不进啊!
“这是个根本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对不对?”江森马上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人类社会的伦理系统,其实是很复杂的,在这种特别极端的情况下做二选一的选择题,你要说自己选A,肯定有人同意、有人反对,同样的,你要是选B,也照样有人同意、有人反对。
每一个选择,不同的人在不同的角度看,都是有对错、有利弊的,你说你选不出,我说我也选不出,不仅是你和我,我想换作任何一个普通人、正常人,都很难一下子就很坚定地做出一个选择。可能私底下,最终的结果,是每个人必须要选择,但那个选择,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可能更多的是一种对生活的无奈的妥协,没有对错之分,只有你的人生,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去承受这个你自己所做出的选择,去承受这个选择的结果,对不对?”
王智听江森说完,脑子里略微有点乱,但脸上依然保持着思考的表情,过了几秒,才缓缓道:“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选择这两个字,所以你现在做的,也是你选择的结果?”
“当然是。”
“那你选择了什么呢?选择做一个孝子?还是选择做一个,你希望能让全社会更好接受你的人?”
“那这个问题,首先得判断,孝子这个元素,在不在你所说的,让社会能更好地接受我这个人的集合里了。”
“如果这个元素包含于这个集合之内呢?”
“那既然是好事,我为什么不做呢?做人孝顺一点,客观上,至少不是坏事吧?您觉得孝顺是坏事吗?您肯定不会这么想吧?”
“当然不会。”王智很是被动地被江森牵着鼻子在走。
他根本不知道,当江森这种嘴炮选手兜里有了几百万的现金后,战斗力到底能有多强。
钱是男儿胆,森哥现在浑身都是胆。
扔给勾践去舔的话,勾践绝逼活不到灭掉吴国那天,就活生生苦死的那种。
就像此时此刻,王智也是心里叫苦连天。
麻辣隔壁的……
这节目,到底谁是主持人?!
“那我是否能这么理解,你是在你养父去世后,把你对他的这份孝心,投射到了你们村子里,你对村子的这种反馈,那五百万的捐助,实际上是在想,延续你的这种尽孝的心理?”
王智只能换个问法,但依然好像不怎么友好,一听就是要把人往沟里带,江森却很直接道:“当然不是,人死灯灭,而且您如果要是能把去年您采访我的那期节目再拿出来看一下,拉到节目末尾的地方,您一定能看到,我现在做的事,跟我当时说的话,是能连上的。”
王智却显然是忘了一年前江森说了什么,随口就问了出来:“你当时说了什么?”
江森道:“我当时说,我的梦想,是希望祖国繁荣,人民富强,我说我的理想,就是想为我的梦想尽一份力量。您看,我没有食言吧?”
王智明显愣了一下,没料到江森居然还能在这里给自己本人打个硬广告,顿时就有点绷不住了,语速加快了几分,“所以我觉得我刚才说的话,应该也没错,你确实很在乎外界对你的看法,活得非常小心。”
江森道:“但是,这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我的记性还不错?总是能牢牢记住自己所说的话,然后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付诸实践,这样也有错吗?”
“可是会不会显得刻意了?”
“人生在世,如果想完成一些工作,难道不该刻意吗?就像我接下来要参加高考,我知道高考是分数说了算,对不对?就算假设我不在乎知识,将来也不想为社会做任何贡献,也没有任何理想和抱负,只是单纯地想通过高考,想考个高分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然后我就刻意地每天做很多的题目,提高自己的做题技巧,提高自己的得分稳定性,我刻意地不停地翻书,刻意地把整本书都几乎记在脑子里,就为了考试的时候能多拿几分,最后假设我凭借这么多刻意地动作,真的拿到了一个不错的分数,难道你能站出来说,孩子,你的行为和目标都太刻意了,你不配拿这么高的分数?您会这么说吗?”
王智彻底被江森给说懵逼了,脸上坚强地挂着笑,维持着一种聆听的状态,希望江森能自己把话接下来。可是江森这回发了狠,给了王智三四秒的思考时间后,见他不答话,直接又追问了一句:“您会吗?”台底下,监制大人差点脱口而出:放肆!
现场所有人,看着挖坑不成反被埋的王智,互相之间,眼神玩味地对视。
王清风也算是看出来了,抓住潘达海的手,使劲地摇了摇。
王智看到台底下的小动作,总归是见惯大风大浪,面不改色地放下了手里事先准备好却完全派不上半点用场的台本,微微一笑:“要不先休息一下吧?”
江森很配合,点了下头,“好。”
第三百零九章 心里的声音
“所以你觉得这种刻意,是有必要的?”
中场暂停十分钟,“休息”完回来的王智,知道剧本已经偏题,干脆台本也不要了。但是就算要放弃抵抗,也不能那么明显,只要得继续做做样子,按照刚才的那个节奏,再把话题带下来。于是他干脆避而不答,直接又反问起了江森。
而江森这么一回来,就直接火力全开了。
他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当然是有必要的,所有的刻意,我想我们应该去看结果,而不是所谓的动机。如果一个坏人,每天抱着毫不利人、只为利己的目的,但他假装好人,做了一辈子对社会有益的好事,那么这样的坏人,我希望越多越好,我恨不能全世界每个人,都能成为这样的坏人。
反过来讲,一个心怀善意的好人,每天都希望别人过得更好,但因为他的认知水平不到位,做出来的事情常常影响到别人的生活,损害到他人的利益,而且他还为此感觉委屈、心碎,受到了社会的不公正待遇,那么这样的好人,我当然希望越少越好。
做事情,尤其是我们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别人,我觉得动机不重要。就像您刚才的问题,你可能觉得,我孝顺江阿豹,似乎是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我觉得这种思维方式,一来过于主观,在对他人的评价上,立场上会有先天的偏离,会造成一种评价上的不公平,二来过于机械,因为这样去思考一件事情,就无法看清事件的全貌。
就像我刚才举的那个例子,你光看到那个人假装好人,你觉得他虚伪,却没看到他一辈子虚伪,客观上对社会做出的贡献;你光看到那个好人,天天想着做好事,还天天被人唾弃,却没看到他坏了别人多少的事情,给社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我觉得我们看别人的事情啊,考虑动机,当然显得很聪明,但是动机要看,结果也要看,手段要看,目的也要看,你不全都看明白,怎么去做完整的评价呢?只抓住一部分的东西来说话,那不成断章取义了吗?对不对?
再说了,动机好坏,目的好坏,也不是永远不变的,说不定你今天干的事情,所有人都批评你,再过上二十年,事随时迁,反倒又显出什么好处了,大家又得回过头,说你有先见之明。反之你今天做了件让大家都觉得舒心的事情,又等个三五年,就因为当初你干的这个事情,现在出现恶果了,这个事情,又怎么评价?”
“是不是有点离题了?”王智稍微打断了一下。
江森摇头道:“没有,我说的就是这件事。您问我,尽孝有动机吗?我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您要再问,如果有动机,这个动机到底是单纯的还是充满利益考量的,我也可以说既单纯,又存在利益考量。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只知道,这件事情,中国人已经做了两千年,我昨晚上才背过《陈情表》,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西晋时期,距今差不多将近两千年吧?孝道这个事情,也应该不止是西晋开始的吧?再往上,秦汉、战国,多少总该有点的吧?”
王智点点头,插不进话。
江森自顾自继续道:“两千年的中华文明和道德伦理传统,大家做得都挺好,我为什么不接着做?我有什么理由非要特立独行,标榜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无非是别人家怎么过日子,我就怎么过日子。顶多是我挣钱之后,给了江阿豹更好的生活,所以这就值得怀疑了吗?那这到底是在怀疑我的动机,还是在敌视我的财富呢?还是说,如果我没有这么多钱,没有现在的名气,大家对我做的事情,就能不那么用放大镜去看?您说呢?”
王智心说我说个屁,笑了笑,“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所以您觉得我为什么要活得小心?”江森也露出了微笑,“我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没有意义,因为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追求进步的人,都不得不活得小心。您应该也一样吧,每天工作十分辛苦,经常坐着飞机飞来飞去,脑子里时时刻刻要想,待会儿遇上节目嘉宾,怎么切入比较好,怎么引导话题比较好,怎么让节目效果能更好的呈现出来。可能一档节目开始之前,您和您的同事,还需要做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为什么呀?因为您和您的同事,是在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顶尖的媒体机构上班,您的一举一动,同样是被人拿放大镜看着。
容我说一句可能有点狂妄的话,王智叔叔,咱们两个人,多少都算名人,您问我,活得是不是有点小心,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您应该早很多年之前,心里就有数了吧?”
“好!”台底下,忽然有人鼓掌。
随即不等领导瞪眼,几乎所有人,都跟着啪啪啪拍起手来。
江森抬起手,在掌声之中,对王智比划了一个动作。
王智无言以对,只能跟道:“看来是说道大家的心里去了。”
“对啊。”江森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为什么不把评价的权利,交回到群众的手里呢?媒体只要公正客观地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写出来,那不是更好吗?为什么非要引导社会,对某些所有人都没看清楚的事情提前做出判断,甚至是审判?我想,这不是媒体的责任吧?”
王智道:“江森同学,你可能误会了……”
“不要紧。”江森打断道,“从现在开始,咱们只说你们需要知道和希望知道的事情,可以吗?不带引导社会反应的,我们把事情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让社会来评价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也是我们一直在努力做的。”王智很少见地微微提了口气,心里已然没招了,停顿了几秒后,干脆直白地问道,“那么你为什么在知道自己和你们当地没有任何关系,乃至可以说,你其实就是当地买卖人口习俗的直接受害者,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平静地接受,并且反过来还能拿出五百万,捐献给当地呢?”
“这个问题,其实我前几天在县里回答过,但您几位远道而来,我可以再重复地说一次。”江森放慢了语气,“因为道理其实很简单,我虽然是受害者,但瓯顺县,算不算我的家乡呢?”
“你觉得算?”
“对,我觉得算。”江森道,“我在十里沟出生,小学毕业之前,我没出过十里沟村的村口,初中毕业之前,我只到过世界上的两个地方,一个地方叫十里沟村,一个地方叫青山村,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瓯顺县青山民族自治乡度过的,那片地方,凭什么不算我的家乡?
我上小学之前,不管有多苦,是吃着山里的饭活下来的,上学的时候,是靠着乡里和县里给学校的补贴活下来的,是靠着乡里和县里给的教育资源读书、识字,年复一年读上来的,我是花着乡里和县里的钱长大的,那片地方,凭什么不算我的家乡?
有奶就是娘对不对?为什么不对?我都吃到嘴里了,那奶妈也是妈啊!有一口奶,那就是恩情啊。难不成我现在稍微有点出息了,就该理所当然翻脸不认了?就因为江阿豹做了坏人,我就该把火气撒到所有的人身上?”
“但是我听说,你们全村应该都知道这件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森道,“当时那种情况,哪个村民敢跳出来坏规矩?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那是人家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赖以生存的东西,我们不能因为觉得这套规矩,和我们现在所接触到的那些想法、那些现在制度格格不入,就说那一群人都是王八蛋。试问这个世界上,如果能有条件当一个所有人心目中的好人,谁会愿意主动去当个王八蛋?极少极少数吧?
我不知道您去没去过类似十里沟村那样的地方,但是如果您没去过,我相信您也一定能明白,在那种穷山恶水当中,不论是生存还是繁衍,都是非常困难的。
拐卖人口,拐卖妇女儿童,对吗?当然不对,不仅不对,而且罪大恶极,人贩子就该受到法律的惩罚。那些买货的人,江阿豹,还有那些帮江阿豹隐瞒,拒绝帮助我母亲逃出深山的人,他们对吗?他们当然也不对。但是您说,这些人,千错万错,难道我就要一个个全都起诉了?让全村两千多人不得安宁?让我们乡里、县里脸上无光,甚至让整个东瓯市跟着丢脸?
意义何在呢?
就算我做了,我的母亲能活过来吗?那些已经发生的悲剧,就能被拉进电脑回收站里,轻轻一点就删除了吗?做不到的,对不对?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而且您说,这个事情,村子里头,就没有无辜的人吗?那些老人、那些小孩,甚至包括我的师父,他在村子里当赤脚医生,当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我出生的时候就是他接生的,那我是该报复他,还是该感谢他?对,村子里的人知情不报,村子里的人沆瀣一气,可是他们有什么办法?没有。如果有更好的办法,那么这件事的结果可能就完全不一样。
如果我们村子不是一个村子,而是一个城市社区,如果我母亲被抓到山里的第二年,火车就修到山沟里了,隔壁开了一片荒山,建了个国际机场,另外一边建成了某某某主题公园,村民们人均年收入从此突破十万奔小康,这种事情,您说还会发生吗?”
王智听得有点投入,居然没反应过来。
但幸好江森也就是随口一问,立马就往下接着说:“当然不会的,所以这个事,不能因为一两个人做了坏人,一小群人主动地做了帮凶,我们就要把整个群体都牵连进来。
他们中的一些人,就算在外界看来,再怎么坏,再怎么愚昧,再怎么无知,但是他们客观上,也为我能活下来,活到今天,提供了一些正面的条件。黑暗再暗,还是要努力地去寻找光明。
所以我为什么要捐那五百万呢?因为我看出来,一切的悲剧,都是有客观的、历史的根源的,如果我们不把这个根源铲除掉,早晚有一天,像我母亲这样的悲剧,还是要重来一遍。那些不愿意做坏人的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主动地变成那样的人。人性是很难克服的,但是我们可以努力地,去改变产生某种人性的环境,让人性回归到善良和正义的那一面。”
台上的王智,和台下的听众们,此时全都陷入了安静。他们默默看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江森,心中都仿佛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又被揭了开来。
江森站起身,走到台下,拿了瓶矿泉水。
然后坐回到王智对面,拧开盖子,敦敦敦喝下大半瓶,然后把盖子一合,用衣袖擦擦嘴,继续缓缓地往下说道:“这三五年,我已经几乎没听说过,十里沟村出这样的事了。因为山里的路越修越好,经常有乡里的警察上来巡山,有些人就没胆子做坏事了,人贩子也不敢再随便过来。前年我们那边又刮了很大的台风,受灾很严重。
乡里收到不少钱,台风过后,就把整条路全部修了一边,市里的扶贫办,还拨了很大的一笔钱,在山上削了两个山头,盖起了楼房,跟市区的那些社区,可以说一模一样。然后就把各个大寨、小寨里的人,全都搬了下来,住进了新楼里。村子里通水通电,除了四楼、五楼的水压稍微有点小,其他一切都好,再过段时间,宽带也要通进去了,坐在十里沟村,能跟纽约人吹天下大势,您说,我妈那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吗?”
王智没回答,江森就轻轻摇了摇头,“很难了……”
王智这时终于插了一句话:“但既然村子已经发展得这么好,为什么你还要继续投这笔钱?”
江森看着他,沉声回答道,“因为很难,并不意味着绝对啊。国家是花了巨大的力气,在做这些事情,但是一手包办到底,至少根据我从村里的实际情况看来,还是有难度的。
而且十里沟村本身,地理位置偏僻,这一点无法改变。现在村子里的生活条件,确实是比以前好了,但是村民的收入,却没有根本性的提高。所以做坏事的那颗种子,还是在的。而且正因为路修通了,客观上在方便村民进出的同时,是不是也方便了人贩子进出?十里沟村山后那么大一片地方,要怎么保证不会有人为了传宗接代,又跑回山里去?没法保证。”
“警察呢?”
“警察也是人,也需要吃饭、睡觉、上厕所。”江森道,“我们村子里现在有个警务室,修得比大城市里的社区警务室还功能完整。每天早上三个人,晚上两个人,大年三十都值班。但是人贩子为了挣那点钱,他们有的是冒险精神,甚至从山后面绕过来,他们都做得出来。
瓯顺县后面的荒山,地图上的总面积将近三万亩,但是那些山沟、山峦,你把它摊平了,面积至少还能再大个三五倍,那是一片很大的,没有人住的地方。一个人躲在里头,那就是躲进了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藏个人有多简单,您应该可以想象。”
王智道:“你说要寻找光明,却又在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这话不对。”江森纠正道,“我这是做最坏的打算,但是抱最大的决心。我是要尽我的力量,把这颗罪恶的种子,永远给他埋起来,不让它有再冒出来的机会。”
王智道:“这听起来,好像是个很大的工程,你觉得你一个人能完成吗?”
“从来不是我一个人在做。”江森道,“还有整个社会,还有国家和政府。以前我在山里读希望小学,能有一口饭,那就吃一口饭,总比没有要好。现在我回去做点事情,能帮到多少人,就去帮多少人,有人去做,总比没人去做要好。您说是不是?”
王智沉默片刻,说道:“所以,这就是你做这些事的逻辑?跟你的养父事实上并没有直接关系,或者说,你的养父只是巧合之下把你带到了这里,但你的人生,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江森斩钉截铁:“当然。”
王智看着江森,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感觉自己今天,感受到了一种很强大的力量。”王智比了比自己的胸口,“本来我还是有挺多问题想问的,可是节目好像已经录得挺长了,并且我感觉,我也应该已经听到了你心里最想说的那些话……”
江森道:“剩下那些问题,可以快问快答。”
王智好奇道:“怎么快问快答?”
江森道:“你随便问,我用直觉五秒钟内回答完你的问题。”
“听起来挺有意思……”王智露出了微笑,“可以试试吗?”
他转头问监制。
那个跟来的领导点点头,王智便走下去,拿回了他的台本。
“你有恨过村里人吗?”
“有。”
“你希望抓到人贩子后怎么处理?”
“枪毙。”
……
“你真的捐了五百万?”
“先捐了两百万,剩下三百万三年内在村里搞个扶贫项目。”
嗯?王智听得一愣,感觉自己好像今天问漏了重要问题。
但是语速一起来,脑子就不听使唤了,很惯性地就跳了过去,飞快接着问道:“网上还是有不少人质疑你的作品代笔,你怎么看?”
“不看。”
“现在已经是零七年了,你后悔为了高考放弃奥运吗?”
“不存在的事情,不后悔。”
“你预测自己接下来高考能考多少分?”
“没法预测,但可以先给自己定个目标。”
“什么目标?”
“全省第一。”
台上台下,齐齐一顿。王智错愕片刻,露出了笑容,“好了,今天的问题,就先问到这里吧。收获很大,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
“感谢你们大老远的,特地为我跑一趟。”
江森和王智握了握手。
台底下响起一片掌声。
十几分钟后,央视的人跟市里的领导们简单地寒暄道别,东瓯市电视台和《东瓯日报》又跟上补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的采访和拍摄,两边就双双离去。
王清风对从二哥变成二二的江森恋恋不舍,临走前赶紧拿出相机,对着江森咔咔一通猛拍,然后在领导们很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被潘达海强行拉走。
等到媒体的人走后,剩下的七八个领导,才纷纷对程展鹏夸奖有加,说小程同志慧眼如炬,给市里培养了优秀人才,夸得鹏鹏简直站不住脚,差点原地升仙。
钱秘书长则暗戳戳地走过来,拿了份文件,让江森签个字。
江森一瞧是瓯城雄文的退股协议,略有点不放心,直接答:“等下,我叫个律师来。”
刚被夸得程展鹏听到,立马就条件反射了,转身就跑过来,很不客气地问道:“怎么又连律师都安排上了,你还想干嘛啊?”
“没什么,没什么,区里一点小事,签了字就好了。”钱秘书长为了升职,简直迫不及待。
程展鹏又很奇怪问道:“江森,你什么时候还有个律师了?”
钱秘书长道:“他一直都有个的。”
一边的领导们听到,不禁也有些好奇,纷纷上前打听什么情况。
江森很快给郑悦打完电话,转过头给领导大佬们解释了一通。
然后就说了大概十五六分钟,刚说完,郑悦就似乎完全没问路地一溜烟跑了上来,进门就各种叔叔伯伯地喊,喊到政协某个副主席时候,居然来了句:“爸。”
江森当场就我草了。
所以说东瓯市为什么是三线城市?
就这尼玛分分钟认爹的小地方,你不三线谁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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