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退伍不褪色
作者:吹个大气球9|发布时间:2024-06-29 18:35:51|字数:28696
“小卖部被我关停了,妈的卖的什么狗屁玩意儿!那个奶粉我尝了一口就拉肚子,老子在部队野外训练,生吃海边的螃蟹老子都不会拉!结果你猜怎么的,狗日的老子拿那个奶粉去化验所一查,草特么的!什么三聚什么玩意儿的添加剂,听说能把人吃死!”
进了办公室,江森一边给自己写证明,一边听吴晨很自来熟地说起了最近村里发生的几件大事。三两笔把证明写完后,吴晨谈性不小,给盖了章后,又硬拉着江森坐着再喝会儿茶。
江森没办法,只能一边喝茶,一边又管吴晨要了包泡面。
泡面泡得喷喷香,江森吃得呼哧呼哧,吴晨说的话,全都左耳进右耳出,一直听到小卖部的事,他才稍微竖起点耳朵,然后直接无视掉乱管闲事必然招致杀身之祸的鹿鹿鹿的问题,一边连忙问道:“那小卖部以后怎么弄啊?”
“收归集体。”吴晨很有想法道,“我想过了,这个村子这么下去不行。村里的老人和小孩也就罢了,那些青壮年也过得跟猪一样,这不是浪费粮食嘛,得想办法让他们动起来。
以后这个小卖部一开张,我打算搞轮流店长制度,让村里的年轻人好歹都去下面乡下进个货,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哪怕他们偷了进货的钱去打电子游戏,也比待在村里当猪强是吧?眼界开阔了,想钱了,想女人了,才会有出去的动力,到时候我就把这群家伙全拉到瓯城工业区里去!年纪轻轻的,好手好脚,总窝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有道理!”江森立马高呼吴支书英明,又很会聊天地随口问道,“然后呢?”
吴晨果然很受用地继续往下说:“让他们去工厂,是先让他们学会吃苦,吃苦这个事,一年半年吃下来,就可以让他们重新读点书了,县里有夜校,可以让他们去读个几个月,稍微学点文化,然后你看楼下这些办公室,是不是就能重新开张了?年轻人总比老人容易教育吧?”
“有道理。”江森吸溜吸溜吃面,点头道,“不过那些老人没意见吗?”
吴晨在江森跟前握了握砂锅一样大的拳头,问道:“你觉得呢?”
江森吃着吴晨的泡面,不自觉地就把自己代入进某种狗腿子的角色,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他们总归人多势众,打不过你,闹也闹死你啊,这强龙不压地头蛇的……”
“小同志,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他们没脸闹的。”吴晨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你猜我前天是怎么把他们给免职的?”
江森忙捧哏:“怎么免的?”
然后吴晨就开始说,那群老头子前天搜刮完小卖部,就去乡里找快乐,自己又如何找借口,说要带阿婆和大妈们去购物,偷偷跟在了那些村干部身后。
然后到了地方,直接捉奸捉赃。
“我和老孔带两路人,一路踢前门,一路堵后面,把整个十里沟村委会一网打尽!那群老娘们儿把那几个鸡巴的抓得那叫一个惨啊,扯头发扯得差点把头皮都扯下来……”
“杀人诛心!”江森冷不丁接道,“这活儿我熟!”
“啊?”吴晨奇怪地看看江森,“你熟?”
“不是,我不熟,我吹牛逼的。”江森忙吸溜吸溜,一边转移话题,“原来老孔星期天回来是干这事儿了啊,真是牛逼,我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
吴晨道:“这就是老孔的兵法嘛,虚虚实实,杀个回马枪。”
“老孔是个好干部啊。”江森叹着,三两口吃完最后几根面条,又端起面汤来一饮而尽,然后抬手一擦嘴,问道:“那人都撤了,以后村里的事情谁来办啊?”
“我来啊。”吴晨很淡定道,“这村里本来就屁事儿没有,那些狗屁村干部每天除了搓麻将就是上山泡温泉,有他们没他们都一样,全都打发了,还省得他们在这里碍手碍脚。”
“那村长捏?”
“我就是村长,前天那些老娘们儿都投票同意了。”
“我靠!”江森不由震惊了,“我研究党的工作方法这么多年,研究过群众路线,研究过统一战线,研究过农工联合路线,你这个依靠农村大龄妇女路线夺权,倒真是闻所未闻。”
“所以说,你这个小同志,还是年轻啊。”吴晨拍拍江森的肩膀,很得意道,“我这十年,当过东瓯市八个村的支书,什么事没见过?就你们这个十里沟,我跟你讲,我来这里三天时间不到,就摸清了村子的人员结构。就是一群懦夫懒鬼,外加一群操心娘们儿!懦夫加懒鬼,整治起来,一点难度都没有,让他们稍微活得像个人才叫难啊!”
“喔……佩服。”江森不由对吴支书越发崇敬,“懦夫加懒鬼这个结构,我花了至少半年才看明白,您居然三天就看懂了。”
“这就是一线工作经验了……”吴晨叹道,“干工作,绝不能脱离实际,乡间地头的见闻,很重要的。尤其是你们这些将来要考大学的,一定不能忘了这个方法。”
“嗯嗯嗯。”江森连连点头,搞得自己好像真要去扶贫似的。
但其实他一个写网文的,下一线除了积累素材,还能干嘛呢?
最多也就是认识几个厂花,看看能不能再继续互相深入了解一下。
“吴支书没提上去,是人民的损失。”
“唉,都是小时候不懂事,高中没毕业就退学当兵去了,没学历啊。”
“吴支书退伍不褪色,留在一线,也是国家栋梁。”
“啊?是吗?你也这么觉得?哈哈哈哈哈……”
江森源源不绝的彩虹屁,拍得吴晨简直快乐得要飞起。
片刻后,吴晨送吃碗面的江森出了小楼。
两个人走到出村的大峡谷谷口,吴晨又谆谆叮嘱江森道:“你爸去乡里泼粪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跟他那样的人啊,能顺着说就尽量顺着说。实在不行,再减少接触机会。今天过来看过,就当是暑假回过家了,等快开学的时候,再跟他说一声,我看差不多就行了。我这边宿舍空着也是空着,我看你干脆暑假在我这里实习一段时间……”
“待会儿下来再说吧。”江森直接打住了吴晨的话,“我看一眼就回来。”
“行,那我等你吃午饭。”吴晨也很干脆,笑呵呵的,还当江森是同意了,抬起手表看看,现在是早上八点半,问道,“来回四个小时,够不够?”
江森仰头看看前方崎岖的山路,估算了一下,点头道:“应该差不多。”
“那就立正~!包给我!”吴晨一把抢过江森手里的蛇皮袋,号令道,“出发!”
第一百零一章 其实是个演员
从村里进山,看路是个技术活。由峡谷最外面的入口进山,整片十里沟,就立马变成了一个大迷宫。从高空俯瞰,广义上的十里沟村,形状跟掉光树冠几乎一模一样,山峦夹着山谷,山谷夹着山峦,走错一条道,距离目的地就会相差出南辕北辙的效果。
不过江森他们家倒还并不算难走,他只是沿着山路做了三次选左还是选右的选择题,四十分钟后,就顺利跑上了一片宽阔的山腰平台。
走进第三沟大寨,大寨里头,全都是江森他们家往上数几代能攀上亲戚的人家,这些年有部分人从第三沟后面的老牛头山搬到这里后,大寨里跟江森相熟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回来啦?”江森急急忙忙赶路,从大寨里往深山更深处跑去,还没走几步,就突然被一个穿着青山族少民服饰的大妈拦住,遭到了她非常认真的盘问。
而且口音非常难以琢磨,江森只能勉强用自己学了两年也学得不怎么样的青蛮话应付着回答,点点头,蹦出一声:“嗯。”但其实压根儿不知道这个大妈跟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考上大学没?”
“没呢,还要再等两年。”
“就是现在本事还不行是吧?”
“嗯……”
“那不行啊!一年那么多钱花在你身上!”大妈立马激动起来,“你爸说得对,你这个书就不该去读,外面那么多小孩,那么聪明都考不上大学,你干嘛跟他们比?你就是虚荣!”
“对!确实太不懂事了!”
说话间,又有几个人围上来,纷纷义正言辞地指责起江森,仿佛江森出门读书是件极其大逆不道的事情,同时还骄傲地拿自己家的孩子举例,说你哥你姐什么的现在外面打工,每个月能寄多少钱回来,言语中说不出的得意,越说越眉飞色舞,对江森的批评也越发充满底气。
“我草……”江森觉得耳边就像是有几十只苍蝇在飞,而且还很过分地非要往他脸上撞,对那些山里方言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只能道,“阿嬷!高中有三年,你等我读完再说好吧?”一边说着,急忙挣脱大妈的手,奔逃离去。
一群人眼看着江森逃远,大妈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直摇头道:“唉,糟蹋钱哦,攒下来买老婆多好……”
江森气喘吁吁从大寨的后门夺路而逃,沿着山路埋头狂奔出五六百米的山路,远离了这个只住了不到三十户人家的寨子才停下来,改成了小心翼翼地的慢慢行走。
从大寨下来,再到小寨的路上,就连山路都不存在了。
因为走的人实在太少,这么多年来,山里野草的生长速度,愣是赶上了小寨和大寨之间的交流频次。但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在爬满野生动植物的荒郊野岭中,江森还是看到了一根根高高的电线杆子,倔强地伫立在山地之中。
就算不认路的人来了,只要沿着电线的方向,也一定能找到老牛头山的山后小寨。
不过说起小寨这个单位,其实青民乡的地图上是没有的。
青民乡的地图上,最小单位,只到“寨”。
大寨和小寨,是寨子里的人自己分的,通常一个大寨后面,都会分出两到三个小寨,最初是山里人分家所致,后来因为山路难走,在小寨里定居下来的人,就越来越懒得出门,同时寨里的人越来越多,分家也没办法再一直分下去,这才最终形成了大寨貌似管理小寨的局面。
而在实际情况中,大寨跟小寨关系就好比社区里面分了几个组团。大寨就是大组团,小寨就是具体的某组团的某幢楼,互相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同属关系。
所以十里沟村深处天高皇帝远,寨子普遍就是自己管自己,就算是十里沟村委会,实际的管辖范围,也就只有住在村口的那几百户。山里的基层管理体系,基本形同虚设。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眼下这片方圆将近80平方公里的十里沟村,到现在为止,也没人能说清到底哪里还住着人,哪里又已经没人住了。至于会不会有新的人搬进去,这种消息更是完全无法确认——而也正因如此,各种更阴暗的事情,也就在这里滋生得无比自由。
江森去年就曾经路过一片长势格外良好的花田,那花儿长得娇艳欲滴,很是要命,是个老头子自己拿来治疗咳嗽用的。只是后来治着治着,老头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去做了点别的事情。所幸县里、乡里隔三岔五的还会派人上来巡山,最终那片花田只存在了不到半年,就被连根铲掉,只是老头子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理。
一来少民身份略微敏感,山下的人不敢乱来,二来年纪大了,确实也不方便。但最关键的还是第三点,山里头的人,真的不在乎。非要罚款,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如果坐牢的话,大爷反倒还高兴了,不过是换个更舒服的地方养老。
但地方看守所和监狱,却不见得有这个财政能力,能给大爷养老送终。
甚至于年纪更小的一点的,像江阿豹这种四十多岁身体健康的,其实也是很向往吃公家饭的生活的。几次三番去乡中学泼粪,未必就没安这个心思。
那老狗什么本事都没有,但歪点子,绝逼多到让江森都觉得不可思议。
人品远不止“败坏”两个字可以形容,而是已经完全没有了。
不管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似乎在江阿豹眼里,都比不过四个字——老子高兴!
江森很无奈自己重生居然会摊上这么个王八蛋便宜爹,可是没办法啊。不管是孔老二还是刚刚认识的吴晨,这么明白事理的两个人,也都只能让江森忍着。
可见有些事,真的只能怪命不好。
且忍着吧……
办法慢慢再想。
总会有法子的。
江森从第三沟大寨走到老牛头山山后小寨,路不算远,但是难走,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总算累得跟头老牛一样,挪上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平台”。
牛头山山后小寨就位于老牛头山的悬崖边上,一块大概也就两百来平方的平地。
远处几片梯田,就是这里最大的一笔财富。
平地上所谓的房子,就是一堆破木屋和茅草房,平均面积都不超过20平方,好些个都已经破得漏风,根本不是正常人能长期居住的。
平台的旁边有个小池塘,池塘里养了不少鱼,平日里什么玩意儿都喂,全都长得极大。所以肉质极老,很不好吃,而且这里的人懒到根本不想杀鱼,平时都是等到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吃了,才会抓一条宰掉,烤着吃。因为用炖用炒,都太麻烦。
而且家里似乎也没有锅。
“嘎嘎嘎嘎……”几十只鸡鸭鹅,凑作一堆,在寨子里叫唤着。
听到大鹅的叫唤,一间破屋子里,立马探出一个身影。那是江森的婶婶,身材枯瘦、面容极其老态,见到江森,顿时就高兴地大喊起来:“阿豹!你儿子回来了!你儿子回来了!”
江森大概能猜出她高兴的原因。
山里没壮劳力,江森要是回来种地、打猎,他们的日子很快就能变好许多。
这边话音落下,另外一个破房子里,立马走出一个身材矮小又满脸凶横的中年男人。江阿豹手里拿着根绳子,冲着江森就吼:“回来了是吧?老子看你这回还往哪里逃!”
我草!江森一听这蠢话,顿时头皮都麻了。
“我走了!”刚回到“家”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江森就大喊一声,立马扭头朝山下跑去。跑下平台,跑过一口年头超级老的枯井,江森突然一个趔趄,穿了好久的鞋子,冷不丁一下子裂开,整只脚都从鞋头穿了出来。不过江森没时间顾这个,扭头一看江阿豹就要追到跟前,立马把鞋子一脱,随手扔掉,拔腿就跑,埋头狂奔。
一口气跑了不知道多久,江森回过头去,见江阿豹已经被甩得没了踪影,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心里暗暗骂道:
奶奶个熊,老子回家的意义,就是作秀给别人看的?
所以……我特么其实是个演员?!
第一百零二章 九死一生
下午两点多,江森绕了远远的路,从第一沟大寨的村小学前路过。在经历了长达几个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又一次看到人类建筑的这一刻,他简直泪流满面。
回想刚才他光着一只脚翻山越岭那几个小时里遇上的事情,估计换成城市里的那些小孩子,死三回都有富余了——先是顺着国家电网的电线找路,结果脚下一个不注意就从七八米高的山崖上掉了下去,掉下去后不巧又惹到条被咬一口就必死无疑的烙铁头,被撵着跑了几百米,中间又特么碰了野山蜂的蜂窝。等九死一生甩开那条该死的蛇和野山蜂,结果抬头就跟一小群野猪不期而遇,还好双方对峙半天后,那些野猪对他也没什么兴趣,饶了他一条狗命,不过更万幸还是这片地方离村子还算近,周边没什么豹子之类的顶级掠食者出没,不然后果简直不敢想……
这狗日的十里沟,尼玛就跟野生动物园似的,生态环境要不要这么好……
江森满头包到喘着气,浑身大汗地走到村小学的墙边靠墙坐下来,然后眼前发晕,无力地抓起光着的左脚脚丫子看了眼。脚底板不出所料,血肉模糊,沾满泥土、小碎石和各种野草的茎叶。一阵阵钻心的疼,仿佛从脚下一直传递进脑子里,痛得江森直吸冷气。
不过也多亏这脚下的重伤,他才总算不至于真的晕倒。
但现在,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他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要不是早上聪明机智蹭了吴支书一包泡面,估计刚才就已经力竭扑街,死在山里都不会有人知道。江森舔了舔干得皱起的嘴唇,肚子里的胃酸,又一阵阵地翻涌上来,一个多月没犯过的老毛病,今天又出现了。
又累又饿又渴,这感觉,倒是挺熟悉的。
在这具身体成长的前十来年里,这孩子一直就是这么咬着牙挺过来。
可惜江阿豹这个王八蛋,可能前世真的是个近战法师。不但在面对儿子时拳脚功夫了得,还特么精通毒系和精神系法术,只要两人一照面,江森就会立马中招,并且持续掉血。
太狠了……
“咝……”江森靠着学校的外墙坐了片刻,然后呲牙咧嘴站起来,脚下的痛觉神经因为休息而越发敏感,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忽然向上一跃,双手紧紧抓住墙沿,然后手脚并用地咬牙往上一翻,终于爬上这座矮墙,接着向内翻身落下,砰的一声,摔进了大门紧闭的学校。
放暑假了,学校里空无一人。
江森落下来的时候,盘踞在学校里的至少几百只野生动物,瞬间全都吓得抱头鼠窜,甚至有几只野鹿从教室里跑出来,模样呆萌呆萌地看江森一眼,就踩着远处墙根下的几个木箱子,轻盈跃出了高高的围墙。江森看得哭笑不得,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朝着学校的卫生室走去。这地方,他骨子深处,觉得熟悉。
片刻后,江森在学校内的一口小温泉旁,用滚烫的温泉水洗干净脚,之后又跳啊跳,一路跳到卫生室门前,用两根藏在学校卫生室门梁上的细铁丝打开门,翻箱倒柜找出碘酒、药棉和纱布,简单地给自己的脚包扎了一下,包扎好后再继续一跳一跳,跳到校长办公室,再次使用自己纯熟的撬锁技术,如法炮制进入了校长室……
万幸这所村小学里,除了接了电线,还接了电话线。江森一通电话先打到孔老二那边,说了下情况,孔老二马上就急忙喊道:“你坐着别动,我马上给小吴打电话!”
“不!还没说完!”江森连忙道,“我受伤了……”
“放心!我让他拿药过去!”
“不是,药不是关键,关键是鞋子也跑掉了。”
“行!我跟他说!”
“等下!还有!”
“什么?”
“我午饭没吃,让他带碗泡面过来,要红烧牛肉味……”
“嘟嘟嘟嘟……”
“操!”江森听着那头的忙音,无奈挂了电话,然后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紧接着便眼前一黑,一头栽倒,脑袋先撞在桌上,随即整个人侧躺着,晕在了校长室的地上。
晕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吴晨还没到,江森就自己慢慢苏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额头上的大包,艰难地起身走出校长室,慢慢走到学校的操场边坐下来。
一阵微风吹过,高高悬挂在操场旗杆上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
江森仰头看着红旗,又看到那条从半空中穿过的救命的电线,嘴角微微扬起。刚才那两个小时,他就是靠着这条电线,才在迷路之后一路从第三沟翻到第一沟这边来的。
因为这边的电线上都标了号,第一沟就是1号,第三沟就是3号,只要顺着这些数字,不管朝那个方向走,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别被沿路的小动物弄死,基本都能活下来。
而且更关键的是,他逃过了江阿豹和整个第三沟大寨的搜捕。
等明年过年,他就真的不回来了。
伤成这个样子,对社会舆论,怎么也有个交代了吧……
仰头看着红旗在风中飘啊飘,忽然间,江森听到学校门外有人大喊:“江森!在里面吗!”
“在!”休息了半个小时的江森,嗓子恢复了许多。
学校外面,背着一个登山包的吴晨听到,立马翻身跳了起来。落地后见江森好端端地坐在学校的操场旁,他稍微松了口气,然后急忙跑上前,一看江森额头上一个大包、左脚缠着纱布、满脸青春痘和被野山蜂叮得起包并存的模样,略有点惊恐地问道:“你没事吧?”
“还行。”江森踮着脚站起来。
吴晨又看看江森的脚,不由问道:“学校里有人吗?”
江森淡淡道:“我自己弄的。”
“哟!你小子还真是个人才啊!”吴晨眼睛一亮,扶着江森坐回去,一边摘下书包,从里面取出一个急救包道,在江森眼前晃了晃道,“我还特地带来了!”
江森无力地笑了笑。
吴晨又拿出一双新布鞋,递给江森道:“看看,尺码合适吗?”
江森拿过鞋子,往光着的那只脚上一套,点了点头:“可以,泡面呢?”
吴晨笑骂道:“妈的别得寸进尺啊!回去再吃!”
江森却一本正经地反问:“吴支书,你就没想过,那可能会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口饭吗?万一我挂在这里,你就打算让我心里想着泡面,最终含恨而亡?”
“你小子这嘴,是不是摔不坏啊?”
“不是啊,你看,我刚才摔断了一颗牙……”
江森张开嘴,指了指上排左边的门牙。
那颗牙,明晃晃地摔断了半截……
第一百零三章 困局
“唉,回个家还能差点死掉,这山里的条件真尼玛恶劣。”
“你住了这么多年,今天才觉得恶劣啊?”
“今天感觉格外恶劣。”
“闭嘴吧。”吴晨扛着江森从村小学往山外走,路上的风光,江森看着非常眼熟。
十里沟村的第一沟大寨,原本是住了不少人的。但是十年前乡里忽然来了个大人物,发下宏愿一定要让十里沟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于是一声令下,就强行把第一沟大寨和下面小寨的将近两百来人,全都迁到了乡里,然后在第一沟大寨的原址上,建起了现在的十里沟村小学。
江森就是这所村小学的第一批学生。
不过后来那个大人物在乡里也没干太久,就被提拔到了县里,再后来调去哪儿,江森就不知道了,这个身体的记忆里,也没有那一段消息。
只是大人物走后,村小学的情况也就每况愈下。生活补贴力度下来了,不少原本就是为了蹭免费午饭才来读书的孩子,渐渐就不来了,学生的人数开始逐年变少。
其次就是老师,那些原本很高兴过来支教的大学生,因为条件越来越差,基本都在这里待不过两个月。尤其是女大学生,还得遭受很多额外的骚扰,上个厕所、洗个澡,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十几、二十个娶不到老婆的山里光棍围观,后来甚至闹出过更大的事情。
学校自己的乡村教师,有些原本年纪就比较大的,干着干着人就没了,只有年纪不大不小的,为了熬个转正资格,还咬牙在这里硬撑。至于年纪轻的,那就没有了。
到这些年,村小学的学生人数,已经不到80人,一个老师得同时带两个年级的课,上课已经不存在什么质量不质量的,大家就是混个日子。
不过江森运气还算不错,当时正赶上村小的最辉煌时期,而且大人物调离瓯顺县时,他已经上到小学五年级,乡里对学校的支持力度,也还有留有余热。那些最初满怀希望过来的老师们,最终硬是又熬了两年,带江森这一届学生到了毕业,才总算大规模离开。
然后江森跟着其中一个老师从村里出去,到了乡中学继续读初中——江阿豹原本是想让学校再让江森再吃几年的免费饭,养得高高壮壮了,再回山里种田。
然而不想乡中学那么抠门,虽然学杂费给免了,可是吃饭居然要自己付钱!
妈的!上学还要倒贴啊!这怎么能行!?
于是就有了江森读完初二宁死不肯回家种田,最后被江阿豹活生生打死的那一出……
江森对自己的这个身体,是很同情的。
生在这样的地方,山沟里的人,对世界的认知,就像这里的山林一样原始。
你没办法跟他们讲道理,因为根本说不进去。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一点一点,像切香肠一样,把他们从山里迁出来。
这是个很大的工程,但终归是要做的。
等到哪天第三沟大寨的人全都搬走了,江阿豹他也是人,总得抽烟喝酒,那就不得不经常往村里去,去得多了,哪怕能让他从小寨搬到大寨,那也是很大的进步。如果再能诱导他搬进村里,说不定他慢慢也就能学会怎么样去做个正常的普通人,而不是一个只会撒泼、蛮干、发疯的野人。而像江阿豹这样的人,这世上,也肯定不止一个……
“村小的人越来越少了,年轻人娶不到老婆,都跑外面去了。不过孩子生在外头,上城里的民工子弟学校,确实总比在村小强。”吴晨让江森闭嘴,自己却又叨叨起来,“其实这样也挺好,好歹已经有一整个大寨的人搬出去了。这样的工作再来个几回,一点点把他们全都骗出来,再有个三五十年,十里沟就没人了,全都住到山下村里去。
到时再在村里盖上小高楼,也不用搬迁安置,直接把这里搞成一个小社区。山里呢,再搞个养殖中心,集约化养点动物、山珍之类的,这边的人以后就靠山吃山,在山上工作,在山下生活。等路修好了,农副产品运到乡里最多也就一个多小时,生活不就都好起来了?”
吴晨向往地说着:“最多三十年,应该能实现吧?”
“肯定能。”江森道,“现在第一沟荒掉了,第二沟黄了,马上就轮到我们第三沟大寨人口凋零了,十里沟荒无人烟的那天指日可待啊!”
“阴阳怪气。”吴晨揉了揉江森的后脑勺,心里却微微一叹。
江森说得没错,十里沟村的项目,确实做一个黄一个。
除了第一沟大寨的村小学之外,后来大人物的接任者搞的第二沟大寨的集市,看样子也快撑不住了。但是那个集市,最开始还是很热闹的。
以往由于山里人捕猎的随机性很高,尤其是捕猎高峰期的夏秋季节,打到猎物后,就必须尽快带下来处理掉,所以下山时间同样随机,经常卖家找不到买家,买家也找不到卖家,还偶尔会因为两边的人互相自杀式降价发生斗殴事件,因此根本无法形成固定市场。
直到五年前,当另外一个强势干部降落青民乡,有样学样地学前任大佬强行迁出了第二沟大寨的所有人,并在第二沟大寨上迅速建起了十里沟村的赶集市场,十里沟村才有了自己固定的大型交易场所。当时集市每天都开放,还专门购置了不少冷柜,用来存放山里带下来的猎物。每个月1号、11号和21号三次大集,更是能将整个十里沟的物产全都搬下来。
曾经一度有一段时间,青民乡和十里沟村,都已经建立起了稳定的采购关系。
可惜后来那些勤快的村民先一步挣到钱后,各寨内部矛盾开始爆发,有些人眼红之下,往鱼塘里投毒、趁夜色毁掉一大片林子、各种下山举报某某人又怎么怎么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严重影响到了山里的正常生产工作——江阿豹就是干这种事的好手。
不过更主要的还是,各大寨之间的利益关系始终无法调和,在山货种类和质量差不多的情况下,几个寨子之间,拼命自杀式降价,最终终于惹得所有人都掀了桌子。
那些肯干的人,全都负气跑去了别的地方,江阿豹他们则带着胜利和喜悦的心情,拉着全村人一起继续幸福地躺平。反正就是老子不过好日子,你们也休想。
十里沟村刚兴旺了不到两年的生意,就这样败落下去。
曾经热闹一时的第二沟大寨,现在每到大集,也就只有村子里的村民们会过去交换点东西,摊位上到处都是麻将桌和牌桌,硬生生从乡际间进出口贸易,玩成了自娱自乐。
而乡里当然也很后悔,当时没有搞统购统销。
但问题是当时乡里如果统购统销十里沟村,那其他村是不是又得不满意了?
说到底,还是财政上根本撑不起这么大的盘子。
手里没钱,啥都办不了。
“唉……”江森和吴晨,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你干嘛?”吴晨扛着江森,奇怪问道。
江森远远一指站在峡谷外头,满脸狞笑的江阿豹。
“他来了,他带着找你要钱的决心来了……”
吴晨抬眼望去,却露出了森森的冷笑:“呵呵,是吗?”
第一百零四章 出不了县城
“啊!!”十里沟村村委会的大楼前,一声凄厉的惨叫陡然响起。那绝望而惊恐的嘶吼,不仅响彻整片宁静的村庄,还冲上云霄,冲向远处的山峦。
十里沟大峡谷的茂密山林中,大量的小动物在听到这声嘶吼声的刹那,全都倏然停住了动作,齐刷刷紧张望向前方不远处的人类聚集地。林子里的知了不叫了,水沟旁的青蛙跳回了水里,一只还没断奶的小鹿,害怕地躲到妈妈的肚子底下,雌鹿伸长脖子,警惕地张望四周。
更远的地方,一条烙铁头一动不动地倒在落叶堆里,身边洒满野山蜂的尸体。一群野猪哼哧哼哧地走来,踩过毒蛇的尸体,用鼻子拱着土地,拱出一堆块茎来。然后领头的野猪鼻子往边上一撩,嫌碍事地把烙铁头的尸体,甩飞出去十几米,垂挂在了树枝上……
这就是原始森林。
不管什么王者来了,都只能跪下。
“啊?要钱是吧!牛逼是吧!不给就怎么我啊?”十里沟村委会大楼前的篮球场上,吴晨手里拿着一根拇指粗的铁棍,有节奏地狠狠抽在江阿豹身上,暴力得让人肝儿颤。
江阿豹鼻青脸肿地被捆住双脚,头朝地面,倒挂在篮球框下,鼻涕、眼泪外加鼻血,流得整张脸都五颜六色的。原本看着无比狰狞的面孔,此时简直要多可怜与多可怜。
“啊!不敢了!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啊!我真的不敢了啊!啊啊啊啊……”
江阿豹大声哭泣着。
吴晨直接又是一棍子,带着风声挥舞过去,重重落在江阿豹的屁股上。
“哦哟哟哟!”江阿豹顿时更加哭天喊地,扯着嗓子高喊起来,“别打了!别打了!我不要钱了!不要钱了!儿子也不要了!送你了!送你了!”
“咝……”站在边上观战的江森,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看得眼皮子都在跳。
吴晨这个王八蛋,难怪当了十年的驻村干部都回不去市里。这狗日的工作方法如此粗暴,居然敢当着小孩子的面,把孩子他爹吊起来打?这种人不放到村里,那不是浪费人才吗?!
江森越看越兴奋,简直都快忘了自己脚上的伤。一只脚站累了,下意识想换另一只脚,结果左脚刚踩在地上,就疼痛差点高喊我草,眼中趁势浮现起一层水雾,同时露出满脸真挚的焦急,那悲伤的神情,足以吊打全国小鲜肉的“演技值”之和。嘴却紧紧闭着,半哽半咽的样子,就是那么倔强,半个求情的字都不说,任由吴晨对江阿豹拳打脚踢。
给四周所有人呈现出一种,看都爸爸挨打,心疼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感官。只可惜,就算他表情再传神,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也只是最多在他脸上扫一眼。
看江森的文戏,哪有看吴晨的武戏过瘾?
“放你妈的屁!老子自己不会生吗?要你送?!”
吴晨又是一棍子抽在江阿豹屁股上。
边上围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指着江阿豹嘀嘀咕咕,人人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这犄角旮旯的山窝窝,精神食粮实在供应不足,能看到村干部公然打人,绝对是极好的消遣。
“啊……”江阿豹被吴晨狂扁一顿,又继续抽了半天,抽到这会儿,喊爹也不行,送儿子也不行,在他有限的认知水平里,感觉自己今天可能是不死在这里不行了,不由哭得越发悲伤,嗷嗷吼道,“领导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你别杀我啊,别杀我啊,呜呜呜……!”
“麻辣隔壁的!谁特么要杀你了?!”吴晨抽打着江阿豹,心里比江阿豹还郁闷。这个山里野人,简直没办法沟通啊,只能举起铁棍子,敲打着江阿豹的脸,用更直接的方式教育道:“说!你以后,再也不逼你儿子退学回家种田了!”
江阿豹被那根拍在脸上的铁棍吓得半死,连忙哼哧哼哧,飞快重复道:“你以后……再也不逼你儿子种田了!再也不逼你儿子种田了!再也不种田了!”
“我草!什么文化水平!?”
吴晨简直要疯,暴跳如雷地把铁棍子狠狠往地上一砸,生生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印子,把一群混在人群当中,还妄图趁乱复辟的村委会元老们,顿时吓得连屁都憋了回去。
“你再敢让江森辍学回家,我就打死你,听懂了没?”忍无可忍的吴晨,一把双手抓住江阿豹那张脏兮兮的脸,冲着他的脸高声怒吼。
江阿豹这下终于听明白了,连忙哭着答应:“听懂了!听懂了!我不敢了!送给你!你让他干嘛就干嘛,我不要他了!这个狗东西就会花钱!一点用都没有!一点用都没有!”
“唉……”吴晨听着江阿豹那文盲到没救的话,满心说不出的无奈,长叹着,放开了江阿豹的脸,转过身,望向江森。
江森依然保持着刚才的眼神和形态,沉默了好一会儿,感觉这场戏无论是感情还是声台行表都挺到位了,才缓缓说道:“吴支书,放了他吧。”
“记住你刚才说的。”吴晨这才拍了拍江阿豹的脸,随手一拉绳索。
绳结打得很有技巧的绳子,非常顺滑地自动解开,显然这活儿吴晨平时也没少干。挂在篮筐的江阿豹猛地向下一落,刚惊叫一声,就被吴晨稳稳接住,随手扔在了地上。
“哎哟!”江阿豹被摔得痛呼。
吴晨看都不看他,又望向四周,拉下脸问:“怎么,还没看够啊?有谁也想被吊起来试试?”
围观的村民们顿时一哄而散,哈哈笑着四散开去。
江森一只脚跳着,蹦到江阿豹跟前,蹲下来帮他解开了脚上的绳子。江阿豹虽然很想趁这个时机,直接一脚把江森踢死,宁可搞死也不让吴晨免费多个儿子。
但终归还是没这个胆子——不是不敢杀人,而是实在被吴晨打怕了。
吴晨捡起地上的铁棍,走到江阿豹跟前,再次冷冷提醒道:“记住了,以后再敢让我知道你逼孩子回去种地,老子打死你,都算你死了活该。”
江阿豹连连点头。
吴晨这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吼道:“自己滚去卫生站找医生!”
“不找了,不找了,不痛,一点都不痛……”
江阿豹摆着手,看都不多看江森一眼,转头就找山里跑去。
吴晨却一把就拽住了他的后领子,拎过来吼道:“让你去你就去!听不懂吗?”
“去!去去去!马上去!”江阿豹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屈,连忙哭喊着点头。
“操,真的是贱骨头……”吴晨放开江阿豹,转头又问江森,“要不你也却找马瘸子看看?”
江森一想,自己脚底板这个伤也是挺耽误事情的,点头道:“行,一起去。”
“我背你。”吴晨走到江森身前。江森爬上这大块头厚实的背,江阿豹莫名有点羡慕地看着,就又被吴晨没好气地吼了声:“看你妈看!你特么这种人,就不配当爹!”
“是是是……”江阿豹连连笑道,脸上写满山里人质朴的感情。
……
同一时间,村口外面,两辆贴着公务用车标识的别克,缓缓停在了村外的坡地下。车门一开,前后车一共走出来五个人。江森前几天刚在县里见过的县中伍校长,从前车走到后头,面向一个穿短袖戴墨镜的矮子,指着陡峭的十里沟村入口,轻声说道:“汪局,车上不去了。”
任职两年多,今天才头回来此地调研的县教育局二把手汪副局长,看着眼前这片一眼只能看出一个穷字的村落,万分感慨地叹:“老话说得好,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那孩子,确实不容易。下学期之前,他读书和生活的问题,一定要马上解决和落实掉!
这个事情,必须搞成典型。市里那么远,去市里干嘛?那不是给市里头添麻烦吗?就来县中读书,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一定让他转回来!他家庭要是有什么困难,今天就地解决!”
“汪局放心,这个事,我们瓯顺县中这边一定举双手支持!”伍校长满脸笑容,“这个孩子,后年参加高考之前,我让他出不了县城!”
第一百零五章 太上老君炼丹炉炸了
十里沟村的卫生站虽然机构微小,但承载职能和业务范围却相当巨大。服务内容包括从最简单的治疗伤风感冒,一直到各种跌打损失,但凡是病,就没有不能试一试的。
内外妇儿,一概接诊。
不过更牛逼的还是,整个卫生站的机构运营成本还极低,基本只用让医生有口饭吃就行。医生数量也不多,总共就一个。姓马。因为早些年某些时候被村里人找借口打断了一条腿,当时医疗条件又不行,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马先生也就时运不济变成了马瘸子。曾经十里八村人所共知的大能人,一夜之间成了残废,说好的亲事也泡了汤。
之后颓废三五年再振作,但可惜也没振作出什么大成果来。而时光流逝的速度,仿佛从那之后又变得异常的快。那个有为青年,转眼的工夫就须发全白,成了今天的乡野老叟。
出事多年以来,马瘸子因为腿脚不便,就再也没离开过这个村子半步。但残疾后依然要讨生活,就一直兢兢业业,一心扑在青民乡的农村卫生事业第一线,继续服务着整个十里沟村的这一两千人。只有他一个人驻守的十里沟村卫生站,每天早上七点就开工,到晚上九点才打烊,不论寒暑,风雨无阻,在村子里很是受人尊敬,孩子们都亲切地喊他死瘸子。
江森感觉老马没给全村下毒,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属于积阴德了。
卫生站的位置在村子的最西面。吴晨背着江森、赶着江阿豹到卫生站时,马瘸子正在给一个二十多岁的村中少妇把脉。看诊的桌子就摆在门口,正对着屋外。
马瘸子今天干活有点一心二用,抬眼瞧见满头包的江森被心来的村支书背着走过来,马上招招手,对江森喊道:“小麻子,放假回来啦?来来来,看看这个,你说怎么治?”说着话,就直接站了起来,让出位置,显然以前没少跟江森搞过这种互动。
不过江森跟马瘸子的关系发展到这一步,其实也是被逼的。
初三毕业后的一整个夏天,他因为担心再次被江阿豹打死,自然就没回山上,但又没别的地方可去,就只好留在村里昼伏夜出、东躲西藏,连着好几天都是只喝水不吃饭。
然后就在他差点要饿死的关头,江森猜测可能是自己的专业气质吸引了马瘸子,马瘸子就捏着鼻子,收留了他个把月。于是就在那个把月的时间里,江森一边吃着马瘸子的饭,一边很识趣地给马瘸子打下手,端茶送水甚至端尿壶,平日里每天也听马瘸子讲点医理和药理。
在这种专业氛围的熏陶下,他前世学了足足五年但也几乎忘干净的本科专业知识,居然也奇迹般复苏过来,今天还尼玛各种药的功效搞不清,一周后就回忆起了上百个药方,第三周开始狂背了几十段《黄帝内经》和几十条《伤寒论》的条文,第三周半就直接飘了,居然在吃饭的时候问马瘸子王清任到底是不是傻逼,马瘸子自然当场怒斥江森狂妄,骂完后又以为自己是遇上了千年不遇的奇才,差点要反过来求江森给他当徒弟。
然而江森一心只想写网络小说,毕竟写网文富贵一生,当医生死路一条,所以没几天开学后直接跟着孔老二扭头就走,根本不在乎马瘸子拿秘方勾引他。
毕竟他又没钱开药厂,要秘方有毛的用!
不知道江森和马瘸子这段短暂师徒情谊的吴晨,对马瘸子的反应颇为惊讶,这时不禁转头问江森道:“你特么还懂这个?”心里一边感慨,这娃娃还真是个大宝藏,不但做人机灵,而且比之前他遇见过的那些刚毕业进村锻炼的大学生牛逼多了。果然全市第99就是全市第99,能考重点大学的苗子,就是比那些混饭的二本子有质量啊!
“你们这些凡人啊……”江森果然不辜负吴晨对他的欣赏,吴支书话音落下,江森就露出一脸欠抽的表情,很不想张扬地叹道,“为什么,非要逼着我装逼?”
于是吴晨把江森放下来,顺手就给了他一嘴巴子,笑道:“奶奶个熊!老孔说得真对,就你这张破嘴,早晚哪天要被人打死。”
“胡说!我难道不会跪地求饶的吗?”江森摸着脸,愤愤在马瘸子的位置上坐下来,然后不甘愿地伸出手,摸向那个长得其实也不怎么样的村中少妇的手腕。
不想那少妇居然比他还颜狗,立马把手一缩,冲着马瘸子撒娇道:“阿公,我不要让他看!我就要你看嘛~!”
江森转头看看马瘸子。
马瘸子就指了指吴晨,问那村妇道:“吴支书的面子也不给?”
少妇怯生生抬头,见吴晨笑了笑,不禁心中犹豫,然后又听马瘸子接着说:“这孩子以后有大出息的,今天给你看病,那是碰上了,以后你就是想让人看,你猜他理不理你?”
“诶!这话也不对!”江森立马正气凛然,喷完吴晨喷马瘸子,“请你们永远用最高道德尺标衡量我好不好?我江森岂是那种苟富贵、马上忘的人?”
“呵呵……”马瘸子皮笑肉不笑,仿佛摸着江森的灵魂反问道,“你不是吗?”
那语气实在太过于叩问心灵,江森当场就被问得莫名心虚,自己也无法确定了。
“我……真的是吗?”
“你说呢?”马瘸子眼中闪烁着“我这么大把年纪,什么人没见过”的光芒。
正在流鼻血的江阿豹也忍不住了,跟了句:“肯定是!”
吴晨冷脸看江阿豹一眼。
江阿豹又连忙撤回:“不是,不是!”
江森对江阿豹的声音充耳不闻,仿佛陷入某种沉思。安静几秒后,突然冷不丁握住村妇的手腕,直接转移了话题:“姐姐,你哪里不舒服?”
“啊!你干嘛?!”村里的小姐姐吓了一跳,下意识挣开了江森的手。
可是在马瘸子和吴晨的注视下,她想了想,还是把手放了回去,低下头不去看江森那张恐怖的脸,很委屈地小声说起来:“我最近,就是一到下午就感觉身上热,人也没什么力气……”
病人的话匣子一打开,慢慢就停不下来。
村中少妇很快变成村中逼逼怪,连前些天吃了什么,今天早上拉了什么,都开始事无巨细地向江森交代。尤其说到高兴处,她还特别郑重地反复跟江森强调几次,她刚刚结婚,老公身体强壮,尤其夜里格外强壮,听得站在一旁装聋哑人的江阿豹眼神发亮,脑子里瞬间脑补出大量需要严厉封杀的内容,鼻血流得跟水龙头漏了似的,唰唰不停地淌。
马瘸子眼见江阿豹这样搞不好要死在站里,急忙先给他做了点处理。
而一旁的江森则很职业将这种和脉证无关的信息,第一时间就直接排除掉。搭着村里已婚小姐姐的脉,听她说了半天,又看了看舌苔,没一会儿就开了个方子出来。
“没什么毛病,气虚发热,补中益气就行。”
“啊?那是什么意思?”村中少妇满脸不解和怀疑地看着江森。
江森随口回答:“可能是营养不够,也可能是夜里没休息好,反正问题不大。”
“啊,你怎么乱说……”少妇闻言,立马发出害羞的声音,双手捧住了脸,又幸福地埋怨道,“我都跟我家那个说了,他就偏要,就偏要,每天弄到大半夜……”
吴晨听得直特么翻白眼。
江森却浑然不当回事,很从容道:“那也得注意身体啊,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边说边拿着毛笔,写得不太习惯、只能凑合看地写完方子,随手就递给马瘸子,“抓药。”
马瘸子顿时眼睛一瞪:“小兔崽子,想造反吗?”
江森没吭声,晃了晃他的左腿,非常理直气壮。马瘸子无奈摇摇头,拿着江森的方子扫了眼,又问道:“升麻用完了,换个方子,还能怎么治?”
江森想了下,正不太确定地想要回答,卫生站外,却忽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打断了江森和马瘸子的对话。
“诶!巧了,都在呢?”县中伍校长微笑着走上前,直接对江森说道,“江森,县里教育局的汪副局长来了,开了几个小时的车,特意来看你的。”
江森奇怪地抬头望向跟在伍校长身旁的那个戴墨镜的矮胖子,大概能猜出这俩货的心思。
如果不是要留下他,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吗?
眼看着伍校长连县领导这张牌都请出来了,江森心想躲是肯定躲不过了,干脆直言道:“真巧了,我正好想回乡里,要不咱们趁现在时间还早,你们请我回去吃个晚饭怎么样?”
江森这反应,实在有点不按套路来。
汪副局不禁奇怪地和伍校长对视一眼。
透过汪副局的墨镜镜片,伍校长能看得出来,老汪的眼中,写满了深深的困惑和惊悚。
考全市第99名的学生,不该是这个形象和气质啊……
一般有江森这种气质的学生,连9999名都不进不去的好不好!
还有这个学生的脸是怎么回事?
这尼玛满脸大包加痘痘的组合,他上辈子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
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炸了,他在旁边看热闹被溅到了吗?!
第一百零六章 收买
伍校长和汪副局不请自来,江森的乡间医疗服务志愿者工作,肯定也就没法再做了。马瘸子抓紧给病人抓了药打发走,随即就把江森拉进里屋,仔细地给江森的左脚重新包扎起来。
一边给江森换药,一边抬头看看江森那张被野山蜂叮得见不得人的脸,不住地絮絮叨叨:“这个野山蜂的毒,倒是没什么关系,等下涂点药膏,最多两天就好。不过你这个脸上,是不是还用过什么别的药啊?”
“嗯。”江森说这种事就很老实,坦白交代道,“学校老师给了点消炎药,还有两个申医大的学生给我做了几次皮肤护理,用了点中药膏剂。”
“唉,我早都跟你说了,先让它发出来嘛……”马瘸子闻言,不禁直摇头道,“你这个年纪的小娃娃,脸上的疙瘩稍微多一点也正常,着什么急哟?我都给你想好了,你这几天过来,刚好差不多发得最厉害,我能一次性都给你解决了。现在好了,被你们这些人搞得半发不发的,药也用得乱七八糟的,我这还怎么给你治?白给你配了那么多的药……”
“你给我配药了?”江森脸上微微一喜,“秘方吗?”
“那当然是秘方,不能让你瞧见啊!你去年一出门,我就给你找药去了,不怕你不回来。”马瘸子嘿嘿笑道,“我这个方子啊,对你们小年轻脸上这些小疙瘩老管用了。不那么早拿给你,就是怕你沉不住气,十天的药三天用完,三天的药半天都涂上,万一丢三落四的,今天用了明天忘,那可怎么得了?我就等着你回来,好盯着你把脸上的东西治好,不过可惜了……”他叹了口气:“现在只做了十天的药,我还以为能一边做,一边给你治的。你这回下山,应该就不会回来了吧?过年还回来吗?”
“应该吧……”江森也不是很确定道。
马瘸子给江森换好了药,慢慢直起他马上就要奔七十岁的老腰,微微喘气道:“过年回来,要是没地方住,就来我这儿吧,阁楼上的那个小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呢,隔三岔五的都有打扫,驱虫药也放了,干净得很。”
江森被马瘸子搞得感动死,良心未泯地嗯了一声。
马瘸子又转身进了药房,一瘸一拐地搬出个小药罐子,拿木条沾了点药罐子里的陈年老膏药,一点点涂在江森被野山蜂叮出的那些包上。
一颗颗挨个涂完后,又叮嘱道:“一个小时内别给我擦了,这几天也别吃辛辣的东西。”一边说着,随手碰了下江森额头上的打包,江森立马咝了一声,马瘸子奇怪问道:“你这个是磕到了吧?你今天到底干嘛去了?浑身上下伤成这个样?”
“唉,别提了,差点死在山上。”江森叹息不止,又把嘴一张,“你看,牙都断了。”
“牙我可没办法,就是这个牙弄不了。”马瘸子终于承认了自己业务能力上的短板,随即又搞了点活血化瘀药涂在手里,手掌轻轻摁在江森额头的大包上,给他揉起来。
“嗷!”江森被揉得生疼,但没过一会儿,额头上的疼痛就明显减弱下去。揉了五六分钟,马瘸子一停手,江森脑袋上的包,已然小了大半。
“出去再用冷水敷。”马瘸子再次交代了一句。
江森嗯了一声,正要穿鞋走人,马瘸子忽然又道:“等下。”
江森看着马瘸子走到药柜旁,从柜子里拿出来一袋用盒子装好的成药,递了过来:“治你脸上的小麻子的,内服外敷的都有,自己看清楚了,千万别搞错了。十天的量,你带回去用。根治是难了,不过总比现在这个鬼样子能好一点。以后遇上小媳妇儿,人家也不会被你吓得嗷嗷叫。还有你这个牙,抓紧找个人治治,吃饭不香,日子就太难过了。”
咕噜~~~~
一听到吃饭这两个字,江森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从早上八点多吃完一碗泡面到现在快下午三点,他可就喝了点吴晨带给他的矿泉水,中间那么大运动量地野外求生了好几个小时,现在的状态简直是饥病交加。
“嗯……”江森有点气虚地应着。
马瘸子笑道:“给你治病,还嫌我啰嗦了啊?”
“没有。”江森叹道,“太饿了,等着出门吃饭呢……”
“吃饭啊,也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马瘸子点着头,把手里的一大袋药交到江森手里,转头刚想喊吴晨进来把江森背出去,一张嘴,忽地又转回身来,微笑看着江森说道,“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我给你忙前忙后做了这么多事情,都白干了是吧?好歹喊一声啊。”
“嗯?”江森抬头看看马瘸子。
马瘸子一脸期待。
“唉……”江森好无奈,勉为其难地叫了句,“师父……”
“啊?”马瘸子把头凑过去,“叫我什么?”
“师父!”江森大喊了一声。
“跪下跪下,先磕个头。”马瘸子来劲儿了,“吴支书,你进来一下!”
“怎么了?”正在屋外应付着伍校长和汪副局的吴晨,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马瘸子红光满面:“你抱一下孩子,让他跪下,我要收徒弟了!”
“咦?不错呀!”吴晨眼睛一亮,望向江森。
江森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意思到了就行,下跪磕头都是封建糟粕……”
“我草!让你跪你就跪,哪儿来这么多屁话!”吴晨一个箭步上前,把体重不过百的江森像拎鸡仔一样拎下来,一把就摁在马瘸子跟前。
江森在吴晨的帮助下,哐哐哐三个响头,磕得无比麻利。
磕完抬起头来,满脑袋都是泥巴和黑灰。
“好好好!”马瘸子满眼泪花把江森扶起来,不住念道。
江森心说这不算数的,我是注定要制霸网文界的男人,怎么可能跑去干医生那么没前途的行业。但是这话要是现在说出来,必然会被吴晨拍死,就啥也不说了。
“好了,现在有师父了,以后可不许忘本!”吴晨把江森拉起来,“别的那些大学生我不管,不过你将来出息了,必须得给我回来,知不知道?”
江森喊道:“我特么还没考上呢!”
吴晨也大声嚷嚷:“你全市第九十九名还能考不上?鬼信啊!”
连外面的人都能听见。
卫生站外间,此时伍校长趁着吴晨进屋,已经迅速跟江阿豹勾搭上。
他偷偷拿出一份文件,递到江阿豹跟前,用充满诱惑的语气道:“你签了这个,你儿子就来我们学校读书。我每个月给你三百块钱,一直到你儿子大学毕业。要是他能考进全省前一百名,县里头再额外奖励他三千块,学校里……给两万!”
“两万?!”江阿豹这辈子没听说过这种天文数字,眼里骤然间闪现出比当年江森他妈进村时还要明亮的光芒。三千加两万,还有每个月三百,一共就是,就是……
就是去他妈的!反正很多就对了!
“我签,我签!”江阿豹激动地连连点头,鼻血又从鼻孔里汩汩而出,一把夺过伍校长手里的纸笔,也不知道该往哪儿签,就直接在这份《监护人要求调回学籍声明》的整页纸上,大大地写下了江阿豹三个字,其中那个豹字,还特么地写错了。
但伍校长也管不了那么多,拿到签字后,又用江阿豹的鼻血当印泥,牵着他的指头,往纸上盖了个大红印,甚至连血迹都还没干透,就匆忙收起了纸笔。
下一刻,吴晨背着江森从里间走出来,看着表情莫名亢奋的江阿豹,奇怪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先走了,走了……领导再见,再见。”江阿豹兴高采烈,握了握伍校长和汪副局的手,也不等马瘸子给他拿药,就浑身充满着力气,飞快逃走。
吴晨阻拦不及,又眼神古怪地望向伍校长和汪副局。
伍校长很气定神闲地站起来,问道:“弄好了吗?弄好了,那就走吧。”
“走吧,吃饭要紧。”半天没怎么吭声的汪副局站起来,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笑呵呵对江森道,“孩子,还有什么别的事需要帮忙,尽管说,我们今天就是来帮忙解决的问题。”
江森一听这话,当即也懒得管江阿豹了,直接把嘴一张。
“喏,我牙断了,先带我去补个牙。”
第一百零七章 太极神功
“你看师父这条腿,怎么断的?你以为是被时代的洪流打断的吗?不是的,没那么复杂,就是被村里头眼红的人打断的。不管什么年代,老百姓哪会跟你讲那么多大道理。别说村里那些没读过书的,就是大城市里,哪个又不是在心里打自己的那点小算盘。
像他老人家那样,一心为全天下老百姓着想的,天底下一共才几个啊?总不能永远指着别人来救你对不对?做人啊,归根结底,还是得靠自己。
什么时代风云,说白了,就是一大群三教九流的牛鬼蛇神,趁着一段时间的混乱,忙忙碌碌地该争权夺利的就争权夺利,该公报私仇的就公报私仇。这股劲儿往好了使,等混乱过去,那就国家安定,天下太平;要是往歪了使,那无非也就是多断掉几条无辜的腿。
咱们跟着时代在走,那就得向时代低头。
不该吃的眼前亏,不要硬吃,先留得青山在,命是最重要的。该坚持的原则,如果能换个地方坚持,那就坚持,如果全世界真只剩你一个人了,你就该转过脑子来,去拥抱世界。
人呐,是社会动物,是时代社会关系的总和。
道可道,非常道,没有什么规矩,是一成不变的,自己要学会变通。当然了,变通这个本事,你比师父强。我是跪不下来才断了腿,你小子呢,跪得倒是很聪明,总能跪对时候。
师父想了很多年,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既然不管什么大局面都是由大家共同造成的,没那本事牵头,就干脆跟着大流走。与其等出了事情,事后怨天怨地,还不如平日里头,就早一点把身边人的关系都处理好。你好好对人,人也好好对你。哪天祸患来了,你帮人,人帮你,大家咬咬牙,早晚总能熬过去。
师父对你没什么别的要求,以后出门在外,管好自己这张嘴,不要被人打断腿就行,要多结善缘,才能活得安全。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四肢健全很重要啊……”
下午三点多,江森坐在回乡的车里,吃着从小卖部里拿的饼干,喝着从小卖部里拿的雷碧,脑子里默默回想着临走之前,马瘸子交代给他的话。
看样子,马瘸子对他的腿,还真是挺耿耿于怀的。都多少年了,还在为这条腿找说法。不过可惜当年打他的人,现在坟头草都几米高了,江森总不能去挖坟为师父报仇。
不过下回再来,坟头蹦迪倒可以考虑一下。
“江森,睡一会儿吧。”坐在车前排的吴晨转过头来,对江森喊了句。江森嗯了一声,几口吃完饼干,喝完饮料,打开窗户没素质地把垃圾扔出去,微微呼出一口气,就闭上了眼睛。
车里很安静,除了他,就只有开车的司机,以及陪他一起下来的吴晨。
前面另外一辆车里,伍校长和汪副局,还有汪副局的秘书坐在一块儿。
不是不想跟江森聊点关于转学的话题,而是江森身上的味儿实在太大,从早上跑到现在,浑身是汗,加上涂在脸上的膏药,还有视觉上的冲击力,两位领导实在是觉得有点遭不住。
甚至不光是领导,就连开车的司机,都不怎么敢看后视镜了。
将近两个多钟头的车程,江森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青民乡招待所的门口。几个人从车上下来时,青民乡分管教育的副乡长,早已经带着孔老二给每个人都安排好了落脚的房间。江森沾了领导们的光,也被单独分到一间。
进屋后抓紧洗了个澡——管前台要了个塑料袋,包住受伤的左脚洗的,洗完后神清气爽出来,继续忍饥挨饿,先去了青山村唯一的牙科诊所,直接把断掉的那颗门牙给拔了下来。
于是原本就丑得一逼的森哥,这下就更特么没脸见人。并且更糟糕的是,乡里这位牙科大夫的手艺有限,愣是说没办法把这颗牙给补上,并劝说江森去市里找大医院的高手试试,搞得对自己的形象要求很高的森哥,立马就有了高中毕业后回村里隐居的念头。
森哥这么要脸的人,怎么能做无齿之人?!
晚上回到招待所吃饭,只剩一颗门牙的江森气得只顾埋头苦吃。吃得肚皮都鼓起来,才终于放过盘子里剩下的龙虾、鲍鱼和大青蟹,开始跟伍校长和汪副局,打起后半场的太极。
“转去县中,当然可以!”江森就跟个二五仔似的,上来就给这件事拍了板,并且很无耻地狂拍马屁,“各位领导,瓯顺县中,一直以来就是我心中的梦想,是我向往的地方。和县中失之交臂,一直以来都是我心中的痛。但这是我的错,是我自己能力不足,没发挥好,才错过了这么好的学校。您几位今天其实根本不用这么大老远跑来找我的,只要一个电话,我保证自己马上就会主动过去报告。家乡要我回来,我怎么可能不回来?青民乡是生我的地方,瓯顺县是养我的地方,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地方?”
汪副局听得嘿嘿嘿嘿,满脸笑开了花。
但伍校长就不禁有点懵逼,这尼玛前天那上半场不是这样的啊!
不是很铁骨铮铮的吗?怎么突然就换频道了?
早知道这样,他干嘛要承诺给江阿豹那么多钱啊,疯了吗?!
同桌的孔老二,也略微奇怪地看着江森,有点讶异江森这反水的速度。不过话说回来,县中的条件确实要比十八中强得多,好歹也是市重点,孔老二也就没吭声,继续听着。
就在这时,江森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忽然惆怅起来:“不过……”
“不过什么?”汪副局反正不用自己花钱,随口就道,“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出来!伍校长和乡里头,一定会想办法给你解决的!”
副乡长和伍校长同时看汪副局一眼。
汪副局视若无睹,只有满脸为贫困学生服务的凛然正气。
“没什么,跟这个事情关系不大,主要是这个暑假……”江森开始战术性矫情。
桌上果然马上有人助攻,吴晨也不花钱地问道:“这个暑假怎么了?”
“唉……”江森叹了口起,幽幽说道,“我在青民乡住了这么多年,说起来也是乡里人,但是青山村这里,一共也没来过几次,我是真的好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吴晨继续不花钱道:“那就住啊!”
“唉……”江森道,“没地方住啊……”
汪副局听明白了,转头问伍校长道:“有办法吗?”
伍校长的表情瞬间就不对了。
合着县里就一分钱都不想出,然后露个脸就把人带回来,出钱出力的事,都由县中来办是吧?县中的钱是风刮来的吗?还有江森这个王八蛋,他伍某人干教育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学生,居然敢在由县中校长、县教育局副局长、乡分管教育副乡长、乡科教文卫办公室主任和他们村支书组成的饭局上公然坐地起价!
但是!……老子还真就拿你没办法了!
伍校长被江森的臭不要脸拿捏得死死的,心里有点上火,语气也不由生硬起来,问道:“住一段时间啊,那你想怎么个住法?”
“有个地方睡就行了。”江森笑道,“车站斜对面有家青山旅馆,一晚上只要二十块钱,我回家的时候,中途就在那里落脚,不错的。”
“二十块?”一听到这个数目,伍校顿时就松了口气,满肚子的火气不见了,又露出笑脸道:“一天二十块当然没问题,这个钱县中还是出得起的,没别的要求了吗?”
“有。”江森很干脆道,“我想住一个半月,可以吗?”
“一个半月?”伍校长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明天是七月六号。”江森很认真地解释道,“住一个半月,八月二十号左右,学校差不多也就开学了,我到时候回家一趟,看看我爸和我师父,然后就等学校开学,直接过去报到。”
伍校长眼睛发亮,连连点头:“这个可以!可以!”
江森又道:“那就把房间开到二十五号好了,以防万一,多开几天。”
“行行,这个事情好办。”汪副局一听大事已定,直接转头吩咐身边的秘书道,“小钱,你现在就过去开个房,回来把发票交给伍校长,找县中报销。”
“好的。”小钱立马非常愉快地站起来,转头就往外走去。
开发票报销这个事,那也可以是很有讲究滴~
这边汪副局的秘书一走,汪副局和副乡长也就吃得差不多了,端起酒杯祝贺了一下伍校长成功招揽到新外援,仰头一饮而尽,就晃晃悠悠先行离场。
伍校知道汪副局晚上在乡里还有别的安排,就没跟上去。
一番告别寒暄后,他心满意足地重新坐下来,心里一边盘算着怎么黑掉承诺给江阿豹的那笔钱,又笑眯眯地对江森说道:“那咱们可就说好了,等开学,你自己过去报到。”
“嗯!”江森重重地一点头,“只要十八中同意,我马上过去报到!”
噗!
吴晨和孔老二不约而同,喷了一桌。
伍校长目瞪口呆看着江森,一句脏话瞬间蹦到了嘴边,怒火中烧!
我草你麻辣隔壁啊!
只要十八中同意?
玩你老子呢?!
第一百零八章 光明磊落
青民乡招待所的餐厅包厢里,忽然就爆发了争吵。
伍校长情绪有点失控,甚至拿出江阿豹签过字的声明摔在江森跟前,让江森不要妄想耍滑头。江森一看到这玩意儿总算明白,难怪下午江阿豹跑得那么利索,当即拍着胸膛发誓,自己对县中的敬仰之情犹如涛涛江水,如有二心愿遭天打雷劈、全村死光,必会以最真挚之态度劝说十八中放弃抵抗,归还学生于瓯顺县中。从今往后生是县中的人,死是县中的鬼,生生世世绝不背弃。这话说得很溜,终于把伍校长的火气给压了下去。
然而这么一通闹,伍校长自己不禁也觉得刚才的表现有点过分了,就没脸再在这里留宿。吃完饭没一会儿,就暗戳戳叫上司机,连夜开夜路回了县里。
江森几个人,对伍校长的离开毫无察觉。
“妈的,今天真是热闹。”江森饭后回到房间,孔双喆和吴晨也一起跟了进来。吴晨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江森孝敬他的华子,很自然地点起一根,又随手给老孔也扔了一根。老孔接过来一瞧,还以为吴晨是从哪儿顺过来的,也美滋滋地一起点上。
两个人吞云吐雾,聊着江森转学的事,吴晨拍着江森的肩膀哈哈大笑:“你小子鬼话一堆,收了人家那么多好处还不办事,放到下面村里,早就被人砍死几百次了!”
“胡说八道,我是真心的!”江森态度很坚定道,“十八中只要点头,谁不转学死全村!”
“狗屁!”吴晨一掌摁在江森头上,“妈的,老子还是你们村的村支书呢!你师父也在村里呢!”
孔老二不由问道:“什么师父?”
“就是马瘸子。”吴晨笑眯眯道,“今天拜师了。”
“哎哟,那感情好!”孔双喆乐呵道,“老头子有人给养老了!”
江森无语道:“所以我就是个工具人是吧?”
“互相帮助嘛。”孔双喆指了指江森放在房间沙发上的那一大袋的药,“人家也没白让你养他啊,你看你这个师父,是手艺人!以后大病小病的,还不都免费看呐!”
江森暗自嘀咕等我在星星星中文网证道成神,还缺这点医疗资源?再说以我这体格,一年又能病几次?多喝热水照样能活啊!
“说起这个,我好像也该去做个体检了,这几天怎么都觉得身体不得劲儿。”
孔双喆看着沙发上的药,又自言自语地嘀咕。
江森马上吐槽:“对嘛,扫黄你也去搀和什么啊,看吧,病毒经空气传播,感染了吧!”
“滚蛋!”孔双喆作为科教文卫办的主任,起码的科学素养还是有的,一听就知道江森是在鬼扯,笑骂道,“你懂个球!老子特么是直管全乡卫生工作的,各行业从业人员的健康问题,本来就是老子的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乡派出所妈的装瞎,这事总该有人管吧?老子这叫灵活运用自己的岗位优势,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江森不禁被孔双喆这套理论镇住了。
行吧,科教文卫办公室……
合情合理地利用自己检查卫生的权力,顺带干了点为乡村服务行业人员健康着想的工作。
孔双喆看着江森震惊的表情,得意得直哼哼道:“这个事,说破天去,我都错不了。乡派出所那个指导员他要敢闹,越往上闹,他死得越快。马拉个币的,还让老子别多管闲事,我去他娘的!不让老子管,老子就偏要管!什么玩意儿!”
“对!”吴晨对孔双喆这套野路子简直惺惺相惜,“还顺便帮我解决了十里村沟的基层管理权问题,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江森转头看看吴晨,不禁想起这货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利用村里大龄妇女的愤怒,一举扳倒十里沟村的守旧势力,而且最牛逼的是,作为既得利益者的那群大龄妇女,居然至今都没要反悔的意思,不由双手一抱拳,致敬道:“佩服!”
“当然该佩服,你以为你们吴支书是什么人啊,吴支书可是市扶贫办的直管干部。”孔双喆一根烟抽完,端起茶杯喝口水,便起身道,“正儿八经的公务员诶!”
“嗯?”江森不由惊讶了,孔双喆是事业编制的,这个他清楚,可吴晨作为市扶贫办的人,怎么会在村支书的位置上干十年?这听起来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而且这货不是高中都没读完吗?
江森正奇怪着,孔双喆就已经往屋外走去,说道:“我先回家了,不然晚了吵到家里那几个休息,你们两个,自己慢慢聊。”
“走好!”吴晨对孔双喆笑了笑。
孔双喆走出房间,顺带把门一关。
江森望向吴晨,奇怪问道:“你怎么是公务员?”
“一开始不是的。”吴晨抽完一根烟,又点起一根,慢慢回忆兼解释道,“我十六岁出去当兵,当了十年,本来是要继续当下去的,不过家里让我回家,就想办法走了后门,不到十一年就退伍回来了。回来等了八个月,才被分到街道搞了事情干,干了半年吧,我是士官嘛,就给分配了个差不多类似副股级的职务,才做了两个月,就遇上市里要去下面村里扫黑。
我就被选过去,派到村里支援去了。
去到那个村子,老子才知道什么叫离谱,两拨搞迷信的要抢人,结果闹大了,妈的什么菜刀、锤头、红缨枪全都掏出来,打的时候一边喊阿弥陀佛、一边喊哈利路亚,我草,那场面你都没法看知道吧,你砍我一刀,阿弥陀佛,我一刀砍回去,哈利路亚。
本来都要派武警镇压了,老子过去后,就趁他们两边谈判,直接带人把他们那些头头全都一锅端了,最后还立了个集体二等功和个人三等功,加上我退伍后那几个月,又刚好补了个函授的大专文凭,市里三农办就把我要过去了,专门让我去一线处理类似的村子。我就开始当村干部了,不过编制就一直在瓯城区的街道里挂着。
一开始是挂在街道三农办,后来又挂到综治,再后来又挂到扶贫。反正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挂,挂来挂去,老子人都没去过街道几次,有一年街道兼扩并,人事调整,莫名其妙就给调成股级了。后来又过两年,有次我挂到安监去,刚好那年全市安监改制,事业编制全都转成公务员,我特么一转过去就是副主任科员,比那些本科毕业的还牛逼,哈哈哈哈……”
吴晨说到这里,仰头大笑几声,把江森听得叹为观止。
这狗屎运,真是没得说了……
“不过这个还没完啊。”吴晨笑完,又继续道,“我的编制转成公务员后,市扶贫办不就知道啦?直接一个电话打下去,我就真的去市里报道了。我现在名片上印的职务是东瓯市扶贫办副主任科员,老子将来还有希望提干的,你小子明白吧?”
“明白明白,已经是预备役官老爷了。”
江森很明白地忙点头,又问道,“所以市里最欣赏的,就是你敢把人吊起来打的能力吗?”
“开什么玩笑,吊起来打这才到哪里?”吴晨非但半点不心虚,反倒无比骄傲和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吊起来打,只是工作的第一步,后面的事情还多着呢!老子明天回去,就搞村干部轮换制度,先把那群老娘们儿的办事积极性调动起来。
做事就是这样,男人不行女人上,女人不行小孩上,总会有一拨人愿意干活的。不然特么全村好几百人,要是连饭都没人做,早就该饿死算球了!一群人只要还肯做饭,就说明还有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心。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做饭就是经济基础,你说对不对?”
江森看着吴晨充满干劲的神情,不由叹道:“吴书记,是什么支撑着你,把这份如此接地气的工作,干到这种理论高度的?”
“这个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好呢……”吴晨想了想,很实在道,“应该就是为了升官吧……”
说话间,外头敲门声响。吴晨走过去开了门,汪副局的秘书站在门外,微笑着提进来一把钥匙,告诉吴晨和江森,青山旅馆的房间已经开好,随时都可以过去。
第一百零九章 好地方
江森在招待所的这一晚睡得极好,晚上八点多睡下,早上五点出头就伴着鸟叫声醒来。
醒后先下意识地摸了下额头上的大包,包已经退了,但还有微微的痛,不过不用力按的话,几乎感觉不到。然后立马翻身而起,穿上从出来到昨晚上就一直穿着的那身十八中的夏季校服,略微小心地踮着脚,走进了卫生间。站在镜子前照了一眼,脸上情况不错,被野山蜂叮肿的那些包也消了大半,绝不至于像昨天那样把已经村妇吓得不敢抬头。
江森咧咧嘴,拧开水龙水抓紧刷牙洗脸,以及解决较为明显的腹胀问题。
一番收拾妥当出来,他才坐下来,稳稳当当地给左脚重新换起了药。
拆开纱布,跑了一整天却没洗,还被包裹了一整晚的脚,气味简直酸爽,江森差点对自己完成一次自杀式偷袭。他急忙屏住呼吸,拿纸巾擦去脚底板上的膏药,又飞快拿出新药涂上,铺上敷巾裹上纱布,多年前当苦逼实习生的手艺一点没掉。
不得不说,马瘸子的外敷药效果也真的是牛逼,一晚上下来,脚底下那些深深的伤口,基本上已经全都结痂。换好新药后,江森又穿上老孔给他新买的袜子,轻轻踩在地上,已然感觉不到太明显的疼痛,走路应该是问题不大了,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按理这个恢复情况,如果今天再静养一天,到明天脚伤就差不多八成痊愈了,至少洗脚应该不成问题。只可惜,对穷逼来说,静养这个念头,还是太过于奢侈。
早上六点不到,不用江森叫门,要赶早班车回十里沟的吴晨,就先过来敲响了门。
江森马上拿上昨晚钱秘书交给他的那把带着青山旅馆房间门牌号的钥匙,摸了摸口袋里的身份证和存折,然后左手拿起装着另一套校服和两身新衣服的蛇皮袋,右手提起马瘸子给他的治痘痘、治脚上以及治疗野山蜂叮咬的药,大包小包地,就跟着吴晨一起出了门。
出了招待所,江森脚底略微生疼却不停顿地和吴晨走了十几分钟,很快就走到青山村的车站路。片刻后一起走进青山旅馆,江森重新登记了自己信息,然后就被老板娘告知房间已经开到了八月三十号,而且开的是四十块一晚上的标准间,不禁大为惊喜。
“我草,那个秘书,搞钱有一套啊!”吴晨一眼就看出来,钱秘书那个小白脸,定然是和这家旅馆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PY交易。
江森马上给出一种可能性,猜测道:“对,很有可能就是告诉旅馆这边,我只住到二十三号就会走人,但剩下的七八天,房钱不用退,只要多给几张发票就行,这样旅馆也能一个房间租两次,挣的钱比交的税肯定多多了。”
吴晨却冷冷一笑,“想简单了,这点钱算什么?吃相要是更难看点,如果你真的住到二十号出头就走,他说不定还会跑回来,再把剩下那几天的钱全都退进他自己的腰包里。妈的要按这么来,幸亏就是这家小旅馆最贵的房间也就四十块,不然他狗日的两百块一夜的房间都敢给你开,你信不信?到时候发票送到县中那边,你猜县中会不会拒绝报销?不可能的嘛!”
“嗯,有道理……”江森顿时秒懂。
这几百块、最多上千元钱,对个人来讲或许是笔额外的小油水,但对县中那么大的机构而言,显然又算不上什么。伍校长绝不至于为了这点钱,就跟钱秘书撕破脸。恰恰相反的,其实这么一来,也相当于是拿公家的钱借花献佛,和钱秘书加深了一点关系。
毕竟钱秘书今年也还年轻,别看现在小钱小钱的,将来哪天或许就成钱主任、钱局长之类的呢?系统里的人事升迁,这种事谁特么能说得清楚?
所以到头来,在这件看似毫不起眼的小事中,最终结果就是,旅馆做成了一笔大买卖,钱秘书从中吃到技术性回扣,汪副局给了属下一个几乎光明正大的增产增收的机会从而获得了下属的爱戴,伍校长也慨他人之慨,化作了散财童子。
而江森本人,则自然享受到了更美好的生活。
只有县中,以一个单位的名义,掏钱买了单。
而且,从理论上讲,这笔钱居然掏得还很有价值。
毕竟瓯顺县中已经很多年没出过大牛级的学霸了,以江森高一统考能进全市前100名的优异成绩,如果花这最多千把块小钱,就能把江森从十八中“转会”回来,那这个事就绝对属于可接受范围之内。而要是江森在两年之后,真能考进全省前一百名,那别说区区小一千,就是几千几万,伍校长花这笔钱,也算是极其值得表扬的操作了。
到时候只要出了成绩,这笔花销何止可以拿出来曝光,甚至登上地方报纸,传为“伍校长慧眼识英才”的美谈都有可能……
江森和吴晨讨论着钱秘书的小把戏,一边拎着大包小包上了楼。
进到房间,40块的服务果然比20块的高档不少。房间里有自带的卫浴,还有空调。没一会儿,楼下看门的人就把热水瓶还有一次性的牙刷、牙膏、毛巾、肥皂拿了上来。
只不过是二十块钱,生活质量指数简直翻了一倍都不止。
“所以这二十块就不是房钱,是奢侈税啊。”江森无不感慨地说着。
吴晨也微微点头,说这地方不错。
总算是舒舒服服地安顿下来,吴晨没工夫休息,就马上下了楼。
两个人走出青山旅馆,江森一路送吴晨走到不远处的车站门口。大清早的,青民乡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不是特别热闹,不过也零星出来了两三个卖早餐的小摊子。
吴晨掏钱请客,给江森买了两个大肉包。
两个人刚咬了几口,每天不那么准时的进村小巴,就从车站里出来了。江森一边吃得满嘴是油,一边挥手送别吴支书上车。没一会儿,等车子开远,江森手里的两个肉包也下肚了。
他又走回旅馆,洗了把脸。
然后在旅馆里干坐了片刻,等到八点出头,就实在坐不住地带着身份证和存折下了楼。
邮政储蓄银行就在旅馆边上。
坐在银行门前干等到九点,总算等到银行开门,江森第一个就进去拿了四百块大钞出来。
折腾了一整天,今天总算能干点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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