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奇迹社团


  “天坛,是以前皇帝祭天的地方。”
  前方,苏进正在跟周围的社员们介绍此地的情况。
  很明显,天工社团的这些社员们,水平有些不太均等。他们出自不同的系别和专业,擅长的方向各有不同。有的对纸面上的知识非常了解,有的则对操作更为熟悉。
  而他们的社长苏进,却仿佛有些无所不知的感觉,抓紧一切时间给社员们讲解各方面的常识。
  董枫从后面注视着苏进,看着他从容闲适的样子,又想起了刚才那张惊龙真函。
  显然,那张真函是发到他本人手上的,非常稀有,只针对惊龙会最顶级的贵宾使用。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人物,竟然能得到文物协会这样的殊遇?
  董枫退后一步,拿出手机,打开自己那个QQ小群,悄然问道:“你们知道天工社团吗?”
  群里的消息已经积累到了“99+”,董枫一出现,更是马上就炸了。
  “你总算出现了!”
  “你之前说的啥事?你要去惊龙会了?”
  “快,照片,一手照片!”
  群里闹腾成一片,董枫匆匆忙忙忙打字道:“别闹,现在忙着,正在往斋宫去,一会儿闲下来了会有照片的。快告诉我,谁知道天工社团?”
  “你问这个干嘛?”总算有人回他了,一句一段,连打了好几行,“你不是对‘业余选手’不感兴趣吗?上次跟你说的时候,你小子还不耐烦,现在有啥好问的。”
  这话里有怨气啊……董枫没理,匆匆地道:“现在他们就在我前面啊!我屁都不知道,好尴尬的!快,跟我讲一下,我看他们好像很牛逼的样子啊?”
  “什么?!”
  “在你前面?!”
  “你见到天工社团了?”
  “苏进在吗?”
  “快,照片,别一会儿了,快上照片!”
  群里顿时又炸开了,连续语气强烈的短语,连占了董枫好几个手机屏幕。
  董枫有点吃惊,问道:“这怎么回事?你们不也是非职业人士不关注的吗?”
  “天工社团不一样啊!”
  好几个人异口同声,说出了同样的话。
  过了几秒钟,一条长长的消息出现在了屏幕上。
  “建社两个半月以后,一天时间内,拿到158分,从0空降天榜第40名。建社两个月又三个星期,成为全华夏第一社团。建社三个月,成为第一个超过文修专业的学生社团。”
  到这里,董枫已经看得瞠目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他下意识地打出一个问题——“这社团是才刚成立的?”
  然后,先后两句话同时出现,前一句是接着上一句话说的:“建社四个月,升到吉光榜第一名。两天前,成为全华夏有史以来第一个五星社团!”
  后一句话则是在回答董枫的问题:“对,去年十一前,九月三十日成立的。”
  再来,又一句话弹了出来,是前面那个人发出来的,他直接质问董枫:“你就告诉我,这个成绩牛不牛!”
  “牛!”董枫呆了半天,终于真心实意地回答了出来。
  他虽然没关注过吉光榜,但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而身为一个爱好者,他再清楚也不过了,一个文修社团想要超过一个正式的文修专业,会是多么难的事情。而这个天工社团,就这么仿佛轻而易举一般跨了过去,然后站在了全华夏学生组织的顶端,俯视着下面的所有人。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前方那群青春洋溢的社员,他们围绕在那个叫苏进的学生——现在董枫知道了,这个苏进看上去年轻,其实是天工社团的社长——一个个脸上都写着尊敬与仰慕。
  然后,他的目光移到旁边那两位老人的身上,再次低下头,问道:“但他们是靠什么做到这样的啊?因为他们社里有一个好像是九段的修复大师?”
  “什么?!”
  “九段?!”
  “九段?!”
  “九段?!!”
  连续几个字样跳了出来,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全部都在真真切切地表达着内心的震惊。
  “你确定?!”
  最后收尾的这一个字,更是道出了所有学生的心声。
  “嗯……不是很确定。”董枫说,“只是怀疑而已。”他接着又补了一句,“看上去真的很像啊。”
  他略微描述了一下张万生的情况,以及怀疑他的可能。
  “那不可能。”群里用简短的话语结束了他的猜疑。出现的那个名字是群里最资深的一位专家,名字很简单,就叫“一个爱好者”。他在传统文化复兴运动开始之前就已经喜欢文物修复了,对这方面的事情非常了解。群里其他人暗地里商量,总觉得他有这方面的人脉,才会知道这么多相关的内幕。
  “一个爱好者”道:“据我所知,现在全华夏的九段加起来,一共只有九个人。九段在文物修复这行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就算他想把一个人指成八段,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当然,那得三个九段同时同意才行。每年龙抬头,能请到的九段总共不过三个,他们从一开始就会被请进去,等着其他修复师的觐见。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跟着一个学生社团一起,被拦在外面?”
  董枫长长地“嗯……”了一声,道:“也就是说,不能确定了?”
  “什么不能确定,就是不可能!”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转移了话题,“还是说说天工社团的事吧!”
  “不用说了,跟什么疑似九段没关系。谁不知道,天工社团是没有指导老师的!”
  先前说出天工社团成绩的那个人又发话了。
  他显然是这个社团的粉,对他们的情况非常了解:“最先开始,他们的指导老师就去参加年度任务了,没能跟他们一起。那时候,他们社团一共只有六个人。他们就是靠六个人,升到吉光榜第三位的。”
  “啥?!”
  “我靠!”
  “不可能吧!”
  这些细节,显然群里很多人也不知道,纷纷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惊叹声,董枫也再次傻眼了。
  “什么不可能的?那时候的截图肯定还有很多人有,可以看得到的!”
  那人明显很得意,但强行装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
  “去年12月初,他们重新招了一次新,在那之后,变成了吉光榜第一名。但是很多人都相信,他们就算只有最开始的6个人,一样能到那个位置。”
  “哎,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吧。”
  “就是的,我也可以说,我一个人能打上吉光榜啊!”
  “哈哈哈哈哈哈!”
  吉光榜前三位全部都是三四千的分数,6个人拿到这多分,成为吉光榜榜首?这也太夸张了,没什么人能相信。
  这话显然激怒了那个粉丝。他老半天没有说话,群主冒出来打着圆场。
  但很快,这个粉丝又带着一大堆的图片出来,砸在了这些质疑者的头上。
  “你们看看,这是吉光榜个人榜的截图。这是最初6个人的分数,你们自己加加看,有多少分!”
  再没有什么比数据更加直接,这些数据一砸下来,什么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除苏进以外,其他五个人占据了个人榜从第一到第五的全部五个位置,六个人的分数加起来,的确超过了当前排名第二的江南大学文修专业!
  董枫在心里默算了一遍,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很快,又一个人指出了他也发现了的一个问题:“这个叫苏进的,明明是社长,但是分数很少啊。”
  “我靠,你说别人也就算了,还敢说苏进!”那个粉丝顿时变得更激动了。他的字号突然变大了,又两张截图甩了出来。
  第一张截图,是苏进在吉光个人榜上的分数明细。
  吉光榜的记录非常详细,个人榜上,点进每个人的名字,都可以看见他们的分数是从哪里来的。修复了多少文物,每件文物拿到了多少分。
  苏进的名字后面,只有孤零零的一项分数。
  只一项,就拿到了652分,排在了吉光个人榜的第8位。
  这一项,却不是修复,而是一篇论文。一篇发表在《考古》杂志上的论文。
  2016年第11期,第一篇,12672字,全文刊登!
  第二张截图,截自京师大学文物修复网站,是苏进当众直播修复纪晓岚红漆木箱的情景。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说明问题的了。
  一篇论文,说明了他的理论水平;一次修复,说明了他修复的实操水平。
  用一项分数登上吉光个人榜,董枫简直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情!
  群里那个粉丝兴奋极了,用巨大的字号,得意洋洋地说着——好像获得这样荣誉的不是苏进,而是他本人一样——“看见了吧!这就是苏进,这就是天工社团的社长!就是他一手把天工社团带到现在这个程度的!关于他还有很多事情,我说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去年故宫古玩街前面的砸瓷鉴真事件知道吧?植物园樱桃讲古逼退老外知道吧?微博上南锣鼓巷改建大讨论知道吧?”他连续甩出三个事件,道,“全部都跟他有关——不,就是他一手主导!”
  这些事情,董枫的确都听说过。他抬起眼睛,用震惊的目光看着前方的年轻人。
  他正转过头,注视着周围的社员,微笑道:“前面就是斋宫了。”
  他目光明亮,气度温和,仿佛一件光华内蕴的瓷器一样,带着并不夺目,却耐人寻味的光彩。
  董枫眼中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社团,在这次惊龙会上,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他心里的期待感,突然变得更强了。


第五百零一章 斋宫
  一行人现在正走在柏树林之间的道路上,前后还有不少人,都是陆陆续续到达的。
  天工社团全部都是年轻人,引来了不少侧目。
  苏进一边走,一边跟社员们讲解关于天坛的事情。从朱棣迁都开始,他为什么要把国都迁来现在的帝都,又为什么要建立天坛来强化自己的地位。
  最开始的天坛是什么样子的,到嘉靖年间,又经历过什么样的改建,到清朝乾隆年间,又经历过什么样的变化……
  他讲得深入浅出,结合当时的环境与帝王本身的性格,逻辑非常严密。
  除了落在最后面,被群里消息一个接一个震住的董枫以外,前面所有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险些忘记了自己在哪里。
  先前那位二段修复师给天工社团派了一个学徒引路。显然,这也是给惊龙真函拥有者特殊的待遇,其他队伍都是没有的。这位学徒也一样听得非常入神,因为蒋志新和廖长伟的缘故,他对天工社团的态度原本在礼貌中带着一些冷淡的,但现在,那丝冷淡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停下脚步,尊敬地向苏进行了个礼,又指向前方道:“天坛斋宫就在前方。斋宫是皇帝进行斋戒之处,现在在惊龙会的时候,也是各位尊贵的客人暂时小憩的场所。”
  这名学徒走在最前面,天工社团等人看着他的背影,徐英小声道:“文物协会的人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我还以为会……”他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岳明在旁边接道:“以为会更趾高气扬一点?跟石家文修专业那些傻逼一样?”
  徐英连忙道:“对!”刚说出一个字,他就转头看了蒋志新和廖长伟一眼,讪讪地闭上了嘴。
  蒋志新和廖长伟虽然退出了文修专业,也离开了石家,但徐英他们还是一直比较小心,不特别在他们面前说石家的坏话。
  蒋志新转过头来,认真地道:“文物协会自古传承,还是有一些底蕴的。就算是石家……”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话语在嘴里打了个转之后,还是闭上了嘴,什么也没多说。
  岳明他们有些不好意思,迅速把话题岔开了。
  纷纷小雪虽然一直没有变大,但也一直没有停。它渲染着周围的一切景物,即使只有八分美丽,此时也变成了十分。
  但毫无疑问,它也让周围的空气变得寒冷了起来。天冷会影响手部的灵活性,这无疑会给定段考试带来一些困难。
  苏进听着后面的窃窃私语,一边感受周围的环境,一边跟在那名学徒后面,转过柏树林。
  站在斋宫之前,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震撼的。
  一座汉白玉桥飞跨护城河上,桥后蓝瓦红墙,飞檐映雪,两边向外伸出漫长的红柱步廊,一眼竟然有望不见尽头的感觉。
  细雪纷飞之下,它安静而宏伟,宛如一条巨龙安静地盘在苍穹之下。
  “好大啊……”
  学生们停住脚步,片刻的安静后,好几个人发出了轻轻的感叹声。
  “先前听那小伙儿说暂时休息的时候,我还以为就是个小殿呢,没想到有这么大!”
  苏进道:“整个天坛的面积,一共有270多万平方米,比故宫还要大。单是天坛斋宫,就有四万多平方米。”
  他站在斋宫面前,指着前方道,“这条河,就是护城河,整个斋宫一共有两条护城河,都以汉白玉桥相连。它有双重护城河、双重护墙、内外两城,一会儿进去之后,我们就可以看到。”
  董枫本来落在最后,这时看见斋宫,他不知不觉放下了手机,也被它的宏伟惊呆了。
  他曾经查询过很多史料,自以为对天坛有一些了解,但远没有苏进这么细致。
  苏进的手划过斋宫的左右两边,道:“这两条,是斋宫的巡守步廊。很久以前,卫兵们在这里不断巡逻,这些步廊就是给他们遮风蔽雨用的。巡守步廊一共167间,可以想想看,当初它可以容纳多少士兵。”
  周围传来小小的惊叹声,这时,后面有一支队伍跟了上来,听见苏进的讲解,他们没有马上进去,也在外面停下了脚步,一边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一边仔细听着他的话。
  苏进并不以为意,他笑了笑,说:“天坛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古代是个皇权至上的世界,在天坛,皇帝的地位却是要往后排的。不过想想也是,天地君亲师,君王,本来就要排在天地之后。所以,这处斋宫,没有像其他的皇宫建筑一样使用黄色琉璃瓦,而是用了蓝色的。这表示,在天之前,不敢称尊的意思。”
  董枫抬头,经历了无数年的风雨摧折,斋宫上方的琉璃瓦已经有些破损了,但仍然可以看出青绿的颜色。
  他耳边继续传来苏进的声音:“说起来,天坛的方位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带着一丝笑意,从上到下划了一条线,又在那条线下方偏右的位置画了个圈,问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天坛并不在北京的中轴线上,而是在东南方向?”
  董枫心里浮现出帝都的地图,突然间恍然道:“对啊,帝都是正正方方的,以中轴线为中心,向两边辐射,为什么天坛这么重要的地方,却不在线上,而是在东南方?”
  苏进温和的目光看过来,微笑着道:“你说得很对,天坛就在帝都的东南方。这是因为……”他抬起手,向上指了指,道,“……天上的太阳。”
  他的话里自然有一种感染力,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空。雪粉从无尽的天穹飘扬而下,落在他们脸上。雪粉之上,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整个天空,显得阴沉沉的。但董枫却仿佛透过云层,真的看见九天之上的烈日。
  苏进环视四周,见学生们纷纷低下头来,道:“按照易经的说法,东南方是皇宫的巳位,是至阳之位,也是太阳光线最充足的方位。天坛祭天,当然要把位置选在这里了。”他伸手前指,“同样,这座斋宫选在西边的位置,也跟天坛的特定使命有关。天坛以天为尊,老天爷坐北朝南,皇帝是天子,当然要在老天爷之下,坐西朝东了。”
  所有人同时恍然大悟,徐英笑着说:“天老大我老二,这样说起来的话,皇帝也跟我差不多嘛!”
  岳明斜眼看他,取笑道:“是啊,你老二,你就是个二!”
  天工社团的社员们一起笑了起来,徐英毫不犹豫地挥手,一拳砸在了他脑袋上。
  笑声中,清脆的掌声响了起来,又一支队伍走上前来,最前面那名老者看着苏进,微笑道:“讲得好,生动浅显,借方位为题,别出机杼,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老者亲切地问道,“请问小友尊姓大名?”
  这老人胸前当然也佩戴着修复师徽章,孔雀图样,跟单一鸣的一模一样。这位老者,也是个七段修复师!
  苏进还没有说话,单一鸣就上前一步,斜着眼睛看他道:“老刘,这么久不见,你小子还是一样的装逼嘛。”
  姓刘的老者一愣,看见单一鸣,登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单兄!真是好久不见了。我听说你辞去了文安组的职位,出去琢磨修炼了?学无止境,单兄不愧为吾之楷模!这位是你的徒弟?果然名师出高徒!”
  他口口声声都是夸赞,单一鸣却听得老脸一红。他快速瞥了张万生一眼,干笑着道:“是,是啊,学无止境,修复一道永无止境嘛……”
  张万生貌似无意地扫了他一眼,单一鸣立刻正色道,“不过小苏不是我的徒弟,是我们社团的社长。”
  姓刘的七段修复师一时间没听懂,傻眼道:“啥?什么社团?”
  单一鸣清了清嗓子,道:“我的进修是在京师大学嘛,然后我在学校里加入了一个学生社团。小苏是我们天工社团的社长,这个社团,就是他一手创建的。”
  姓刘的七段修复师傻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他这段话每句话他都能听懂,但是加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他问道:“什么社团?”
  单一鸣说:“今天我们一起来参加惊龙会,当然就是文物修复社团嘛。”他略带骄傲地说,“我们天工社团,拿到了吉光榜的第一名,这次一共有31名学生将要定段!”
  “这,这样啊……很厉害嘛……”刘七段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显然觉得这个世界突然之间都变得玄幻了。
  他当然知道吉光榜是什么,但是七段修复师什么人物?鲁墨榜排名他们可能还有点兴趣,吉光榜?多少年没留意过了?
  吉光榜头名,的确挺让人骄傲的,但是这,这是一个七段修复师啊!
  刘七段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单兄,你不会也去冲击吉光榜了吧?”
  他身后跟着几个中青年修复师,显然都是他的同门或者徒弟,听见这话,他们发出几声小声的嗤笑声。
  没想到单一鸣却把这事看得很重要一样,回答得非常认真:“那没有。我是一个星期前才加入的,社员们冲击吉光榜,跟我并无关系。”他突然一笑,道,“不过来之前,我也通过了社团的考前评估,这次惊龙会,我打算冲击一下八段了。”
  刘七段刚才清明起来的表情瞬间又变得一片茫然。
  任何一个七段要冲击八段之位,都是非常值得重视的大消息,他原本也应该惊讶一下的。
  但是这个社团的考前评估,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百零二章 答,答,答
  步过汉白玉桥,后方又是一道殿门与围墙,左右两边都是青青柏树,柏树后有两层的朝殿,同样青瓦红墙,是传统的方形建筑。
  步道之上人来人往,还有不少穿着青色统一样式棉袍的人引路,在他们的指引下,人流分向左右两边的朝殿去了。
  引路的那名学徒转身对苏进他们说:“请稍等一下。”然后快步走过去,找到一个同样穿着青袍的年轻人,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
  他说话的时候,苏进打量了一下那个年轻人。他身上的袍子颜色更深一些,流动着优雅的色泽,很明显是锦面的。看来他的身份,也要高过其他引路的青袍人。
  锦袍青年听见学徒的话,露出一些讶异的表情,向着苏进他们看过来。
  很快,他低头弯腰,小步快速走到他们面前,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拱手作揖道:“请问便是这位贵客持有惊龙真函?”
  他行礼的姿势极为标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被周围的人听见。
  一听见“惊龙真函”四个字,周围不少人惊讶地回头,无数道目光落在了苏进的脸上。
  苏进下意识地同样回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礼节,从袋中取出那张惊龙真函,递予对方。
  对方并没有接,他的目光匆匆扫过,越发肃然起敬。他再次行礼道:“与会的规矩,持有惊龙真函的贵客,应至斋宫正殿招待。贵客请与我来。”
  说着,他指向正面的那座巍峨宫殿,旁边的人听见这话,很多人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后面有人小声询问,随即贺家的声音响起:“前面那道墙后,才是天坛斋宫的正殿。斋宫正殿是出了名的无梁殿,用的拱券式建筑,这在中式的庭园里还是比较少见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最早皇帝祭天的时候,在这里斋戒。据说雍正以后,紫禁城也建了斋宫,无梁殿主要就作会见阁僚和百官候驾的地方了。”
  锦袍青年也听见了贺家的话,转身看了他一眼,又面向苏进道:“贵客请。”
  苏进点点头,跟着他往正殿的方向走,天工社团的社员们下意识地跟在他后面。
  才走了两步,锦袍青年就再次转身道:“持有真函的只有苏进贵客一位,其他随行者还是请至偏殿稍候。”
  社员们听见贺家的话,本来还挺期待的,结果立刻听见了这句话,纷纷有些失望,徐英更是“啊”了一声,说:“只有老大能去啊……”
  锦袍青年非常坚持,表示这是惊龙会的规矩,非得如此不可。苏进犹豫了一会儿,对其他社员们点头道:“那就先分头行动,回头再见吧。”
  入乡随俗,社员们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打算强行进入,纷纷点头。锦袍青年指了一个年轻人带他们去偏殿,张万生头也不回,揣着两只手跟着学生们就一起走了。
  天空电视台的人也没能跟上。他们虽然获得了许可,但也只能到天坛的一部分地方拍摄,斋宫正殿并不包括在内。
  于是到最后,只有苏进一个人跟着那个锦袍青年往那边去了。
  走上正殿这条步道,周围的人马上就少了很多,略显嘈杂的空气重新安静了下来。
  锦袍青年走在苏进侧前方一步左右距离内,明显是个带路的样子。
  苏进一边走,一边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
  这年轻人锦袍的胸前佩戴着鹌鹑图样的徽章,也是一个二段修复师。
  这种年纪就能升到二段,除了个人的天分以外,通常也都是门派或者家族里重点培养的人才。现在在惊龙会上,虽然不过是负责迎来送往,但看上去也像是个主事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苏进开口道:“说起来……”
  他刚一出声,锦袍青年就侧转过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苏进向他摆了摆手,道:“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想问一下——”他扬了扬手里的正版薛涛笺,道,“这惊龙真函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发到我手上?”
  锦袍青年再次露出诧异的表情,道:“您不清楚?”
  苏进点头:“我只是收到快递,没头没尾的,不是到这里来了,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呢。”
  锦袍青年的表情可以说是有些怪异了。他留意打量了一下苏进的胸口——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然后他清了清嗓子,道:“惊龙会一年一度,每一年,都会选出上一年为文物修复做出卓越贡献的人物,发予惊龙真函,奉为惊龙会上宾。”
  “惊龙真函由珍藏古笺为底,九段大师执笔作画,亲自相邀,每年发放人数不超过十人。执此真函者,在惊龙会上,将与九段大师并肩而坐,贵不可言!”
  他越说,声音扬得最高,到最后,很有些“你怎么这么不识货”的感觉。
  苏进只是看着他,最后一笑道:“是,我知道了。”
  锦袍青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突然讪然向后退了一步,执礼道:“抱歉,对贵客失礼了。”
  苏进摆摆手,道:“没关系,多谢你为我解释,走吧。”
  两人再次向斋宫正殿走去,这次轮到锦袍青年在打量苏进了。
  他回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越是想,心里的惊讶就越重。
  是啊,惊龙真函只会发放给对文物修复做出卓越贡献的人物,虽然这个人物并不限制段位,也没有身份之差。但这样一个年轻人,连段位也没有入过的,怎么可能做出“卓越的贡献”?难道他像“那一位”一样,也是大有背景的人物?
  他摇了摇头,心里很是不解。
  苏进此时也在心里想着锦袍青年的话。
  看上去,这惊龙真函不是为马王堆而来的,就是为南锣鼓巷而来的了。看上去,后者的可能性还更大。
  他真没有想到,文物协会会给他这样的特殊待遇。
  难道说,他以前对文物协会的一些看法,真的是偏见居多?
  他在锦袍青年的指引下,跨过斋宫的内墙,眼前登时出现了一列五间的大殿,同样蓝瓦红墙,这就是斋宫的无梁正殿了。
  这时,纷纷小雪仍然未停,檐上阶下都积了一层薄薄的浅雪。并不厚,人踩在上面只能留下一层浅浅的脚印,但让这历史悠久的古建筑显得朦朦胧胧的,好像笼上了一层薄纱一样。
  锦袍青年向前一指道:“这就是斋宫正殿,正殿前方有两座亭子,贵客一会儿可以去看一下。”
  苏进微微一笑,锦袍青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有些汗颜地道:“刚才贵客的随从也对斋宫很熟悉,看来不需要我多介绍了。”
  苏进知道他指的是贺家,他又是一笑,认真地解释道:“贺家不是我的随从,他是我的同学。”
  锦袍青年有些不以为意的样子,道:“文物修复只有同门,世俗的关系,对我们并无意义。”
  并无意义吗……苏进不置可否,却也没打算扭转他的想法。
  外面的雪虽然不大,但多少还是有些寒冷。一靠近正殿,苏进就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苏进问道:“九段大师也在这里?”
  锦袍青年一怔,解释道:“并没有,九段大师很少出面,此时迎客途中,他们也不会过来。按惊龙会规矩,后面协会会安排你们拜见他们。”
  苏进点点头,跨步走进了斋宫正殿。
  就像贺家之前说的那样,无梁殿采用的是拱券式设计。
  所谓的拱券式建筑,在华夏其实出现得比较晚。早在公元前4000年,它就在两河流域出现了。后来,在古罗马建筑中,有着非常广泛的应用。人们最常见的那种圆形或者弧形的拱顶,就是拱券式的结构。
  所以,现在出现在苏进眼前的这座无梁殿,看上去跟日常的中式结构很不一样,甚至有点窑洞的感觉。
  无梁殿非常宽敞,最深处有一个非常宽大的紫檀木椅子,椅后有五扇紫檀屏风。椅子空着,并没有人去坐。
  苏进扬了扬眉。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椅子竟然是正宗的古物,乾隆时期的皇座,就这样摆在了上方。这样的位置,没人去坐当然也是正常的。
  椅子旁边有两个香炉,袅袅青烟从里面飘了出来,把薰香传得满殿都是。
  这薰香带着浓浓的檀香味道,闻着有点沉闷。
  斋宫正殿本来就有门无窗,不是很透气,再点上这种香,苏进顿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很有点马上转身离开,回到外面寒冷的雪地里、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感觉。
  不过他定了定神,还是留了下来。
  宽大的皇座之下,向两边延伸出两排座位,现在这些座位上大部分都已经坐上了人。
  这里的人有老有少,但以五六十岁的老年人居多。他们表情严肃,轻声细语,低声交流着,使得无梁殿里并不喧哗,反而有些安静的感觉。
  这时,另一个佩戴着三段修复师徽章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小声跟锦袍青年说了两句话之后,转向苏进,貌似尊敬地说:“请贵客出示一下惊龙真函。”
  他接过苏进递出的正版薛涛函,迅速扫过上面的名字,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然后,他转向殿中,轻轻击掌,道:“这位是本次惊龙真函为我们请来的最后一名贵客。”
  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响亮地回荡,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来,集中在苏进身上。很多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显然被他的年轻惊到了。
  中年修复师道:“这位名叫苏进,今年十八岁,尚是一名学生。他虽然年轻,还没有在文物协会获得正式段位,但他在南锣鼓巷的改建中完成了优秀的引导工作,让文物修复第一次如此贴近于平民,引发了数千万人的关注。因为他的卓越功绩,文物协会长老会特别发予其惊龙真函,引入斋宫正殿。”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略微一顿,目光扫向四周。
  苏进站在门口,被像这样介绍,并没有什么尴尬的情绪,表现得仍然很平静。他同样在打量着对面那些人。
  座位上的各人听到他的名字,相当一部分人表情恍然。就算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听到南锣鼓巷四个字的时候,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同时也注意到,文物协会强调的是“引导”工作,可见他们对他改建的方法仍然是不置可否的,更在乎的是他让更多人关注到了文物修复这项工作。
  他的唇边带上了一些笑意,没有说话。
  中年修复师继续道:“据我们所知,苏进在本次惊龙会上,正式申请了定段考试。我们相信,不久之后,他将加入我们,成为我们中间的一员。让我们对此致以衷心的祝福与无尽的欢迎!”
  他的声音再次停住。大殿里安静片刻,终于响起了一阵稀稀落落的鼓掌声,算是对这段官腔浓浓的话语的回应。
  中年修复师满意地点点头,对苏进说:“贵客请入座,请在这里稍候一阵,惊龙仪式正式开始时,会有人带各位前往祈年殿。”
  苏进也不置可否地点头,抬起脚步,顺着他的指引,走向了左边的最末端的一个座位,在上面坐了下来。
  那是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椅,带着悠远的润泽光芒,形制优雅而庄重。
  苏进在座位上坐下,脊背自然挺直,他左手边和对面都是人,那些人小声地相互交流着,却并没有一个人跟他搭话。
  他就这样静坐片刻,空气里檀香的味道越来越浓,气闷的感觉更重了。
  片刻后,一个侍从端着托盘出现,托盘上全部都是黑色的建盏。大殿里光线比较暗,但隐约的天光下,仍然可以看出建盏表面偶尔会反射出一道金色的光芒,显然是上好的茶器。
  一个人跟在侍从背后出现,他大约六十来岁,穿着一身麻布直裰,胸前佩戴着七段修复师徽章,一出现,他就向着众人拱手道:“各位贵客慢待了,请用茶。”
  七段修复师是高段修复师的起点,他一出现,大殿里大部分人都站起来向他行礼。
  七段修复师微笑着回礼,跟着侍从一起走到左首第一人面前。中年人向这人行礼,叫出他的名字,从侍从的托盘里把茶端送给他,动作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感。
  那个客人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他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接过茶盏,左手三个手指在桌子边上敲了三下,发出“答、答、答”的声音。
  接下来,这个七段修复师一一把茶水奉给座位上的人。他似乎认识每一个人,熟练地叫出了每一个人的名字。从头到尾,他的动作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一样,一如即往地优雅。
  客人们接过茶盏的动作也很熟练,每个人接过茶盏时,都用同样的手势,在茶几叩击三次,发出“答、答、答”的三声。
  斋宫大殿光线阴暗,深处燃着香炉,幽幽青烟从炉中飘出,让整间大殿都充斥着一种沉闷的香气,不算特别舒适。
  这一声声叩击接连响起,苏进突然间产生了一点微微的寒意。
  他并没有被刻意慢待,从进入天坛以来,遇到的人大部分也都有很礼貌。但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自己好像正在一座坟墓里,听见棺材板不断被敲响一样!


第五百零三章 样式雷
  苏进坐在紫檀木椅上,脊背挺直,表情丝毫未动,心里却隐约有些烦躁。
  “答、答、答”的敲击声还在不断响起,越来越近。
  左边无论主人还是客人,都非常有礼貌。他们的动作一开始看着还挺有分寸,但这样一个个地轮下来,却不可避免地让苏进感受到了刻板之意。
  声音越来越近,苏进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从进入天坛开始,包括在门口遇到的那个二段修复师和他周围的那些人,包括把他带到这里来的那个锦衣青年,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带着同样的刻板与拘谨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们牢牢束缚住了一样。
  他们的行为是挺有礼貌的,面对苏进他们这样的未入流的冲段者,也没有傲慢之气。但是从头到尾,这种用尺矩划出来一样的感觉,还是让苏进非常难受。
  他们大部分都是年轻人,然而在他们身上,苏进完全没有看见天工社团学生这样青春洋溢的感觉,反而有些暮气沉沉。
  当然,那些人是年轻人,感觉还要略好一点。然而现在在这座大殿里,被包围在一群中老年人中间,那种暮气沉沉的感觉突然间更加浓重、更让苏进受不了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那种站起就走的冲动再次压了下去。
  这时,七段修复师把茶水送到了他的面前,他脸上带着尺子划出来一样的笑容,端起一杯茶,向苏进微微颔首。
  苏进站起身,接过他面前的茶盏,向着他点了点头,端起来,一饮而尽。
  然后,他对着这位中年修复师慨然一笑,赞道:“好茶!”
  这样的称赞放在平时他处,可能会被还以一个笑容。但现在,这位七段修复师先是一愣,接着从眼底泛起一丝非常不明显的不屑,嘴角的线条也拉下来了一点。
  他看着苏进把茶杯放回到托盘上,转过身,向着对面过去了。
  老实说,他的这个表情,反倒让苏进感觉到了一点鲜活劲儿。他坐回到椅子上,脊背仍然挺得很直,但整个人明显放松多了。
  “哈哈哈!”
  突然间,从上前传来了一阵笑声,声音很年轻,听上去像个小孩子的。
  苏进一愣,向前看去。
  他坐的是左首最末的一个座位,其他座位上坐着的大部分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三十多岁的都非常少。但是在右首的第一个座位上,坐着的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子!
  苏进先前没有注意他的存在,这时候注意到了,才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
  那小胖子可能以为苏进在跟他打招呼,也乐呵呵地对着苏进眨了眨眼睛——老实说,就他那小眯缝眼睛,要不是苏进目力够好,还真的看不太出来。
  这时,侍从出来重新换了一托盘的茶水,那个七段修复师走到右首的座位面前,正对着那个小胖子,用一模一样的态度,也端了杯茶,递给了他。
  小胖子身后还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时凑上前去,对他说了句话。小胖子向后看了一眼,表情似乎有些不满。
  然后,他站起来,端起面前的茶杯,同样一饮而尽,然后用清脆响亮的声音,同样叫了一声:“好茶!”
  叫完这两个字,他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又补了四个字,“再来一杯!”
  苏进正在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小胖子听见了他的笑声,更得意了,乐呵呵地看向苏进,又对他眨了眨眼睛。
  七段修复师微微有些色变,但这一次,他却笑了起来,对着小胖子说:“宝儿可真淘气啊。”然后,他伸出手,似乎想摸一下小胖子的头顶。
  小胖子颇为不耐烦地摇头让开,大声说:“这不合规矩!”
  这话一出,七段修复师的笑容再次变得有些僵硬了。
  小胖子身后站着的那个年轻人表情也有些不太好看。他拉了小胖子一把,把他拉坐在椅子上,又在他耳朵旁边说了几句话。
  小胖子皱着眉听着,那个年轻人一直在说,小胖子终于不耐烦了,他转头对着年轻人叫道:“不要你管,烦人!”
  说着,他从椅子上蹦了下来,一路小跑,冲出了大殿。
  那个年轻人急得跟在他身后,一边对着两边的人抱拳致歉,一边跟在小胖子身后,跑了出去。
  响亮的脚步声消失在大殿里,这里重新恢复成了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七段修复师才重新挂上了慈爱的笑容,对着旁边的人解释道:“宝儿太淘气了,各位不要见外。”
  苏进旁边不远处的一个人清了清嗓子,用同样慈爱的声音问道:“这就是雷家的宝儿?”
  七段修复师把茶全部敬完了,这才回头道:“可不是,就是雷家的孩子。可怜雷家直系只剩下了这根独苗,他父亲也早亡,孤儿寡母地长大,长辈们又纵着他了一些,养得有点娇惯了。”
  另一个中年人皱眉道:“那雷家的东西……都在这孩子手上?”
  七段修复师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当然都在。只希望这孩子能有出息一点,不负他祖先声名,把这份家业传下去吧。”
  右边第二个座位,小胖子下首的一个人突然问道:“这位雷宝儿……是样式雷家的孩子?”
  听见一个“雷”字的时候,苏进就心里一动,多留了几分神。
  这时听见“样式雷”三个字,他心里更是咯登一下,暗想:果然!
  也只有样式雷,才会有这样的地位,让一个小孩子,就坐在了所有人的上首!
  样式雷,是华夏建筑史上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一个名字。
  这是一个家族,一个姓雷的家族。
  这个家族从清朝康熙年间起,就一直担任清朝皇家建筑师的席位,按照当时的称呼,是为清廷样式房的掌案头目人。从第一代雷发达到第八代雷献彩,雷家八代都是皇家御用建筑师。
  圆明园、颐和园、畅春园、故宫的部分建筑、天坛的重建、景山、北海、中南海,乃至京外的避暑山庄、清东陵、清西陵,全部为他们设计修建。
  而另一些从明代开始的建筑,譬如故宫、天坛之类,他们也经手主持了大量的修复工作,堪称居功至伟。
  有一句话说:一个样式雷,半部华夏建筑史,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曾经有很多国外专家认为,华夏古代建筑完全是靠工匠的经验修建起来的,不需要设计图,更不需要施工图。而样式雷却留下了大量的图样和烫样,彻底推翻了这种说法。
  他们保存了大量的图档,内容非常丰富,有各个阶段的施工图纸、有相当于施工设计说明的《工程做法》、随工日记等等。
  由于历史的原因,虽然华夏从汉朝初期就已经有图样存在,到隋朝时更有了1%比例尺的图样和模型。但是长期以来史料一直非常缺乏,从来没有系统的建筑理论的专著,非常散乱。
  而样式雷保留下来的大量资料,其系统翔实都是极为难得,堪称华夏古代建筑史的一大宝藏。
  在苏进上个世界里,在清廷之后的乱世之中,雷氏家道败落,家族后人为生活所迫,瓜分与变卖了大量家族里的图档收藏。
  样式雷声名显赫,这些图档在市面上非常抢手,其中一部分流失至海外。幸好不久它就引起了有识之士的注意,尤其是以朱启钤先生为首的营造学社,发动文人和相关机构将大量图纸和烫样收购了回来。
  后来,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时候,样式雷后人以4500银圆的价格把剩下的一部分图档卖给了当时的北平图书馆,这部分图档被比较好地保存了下来。据说当时拉走的图纸和烫样足足装了十卡车。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雷氏后人又把一平板三轮的图样捐给了北京市文物局,在接下来的浩劫中,他们把最后一部分偷偷地烧掉,灰烬倒进了护城河里。
  图档且不用说,所谓烫样,就是指按一定比例制作的建筑模型,通常以纸板、秫秸和木头为原材料,用剪子、毛笔、蜡版、小烙铁制样熨烫成型,因此得名。
  它实际上就是一个建筑模型实物图,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它的每一部分都是活动的,可以自由拆卸组装,从而观看里面的每个细节。
  在上个世界,样式雷传下来的大量图样被保存在故宫博物馆、国家图书馆、第一历史挡案馆等各个机构,苏进曾经仔细研究过其中一部分。
  而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也多次想过,要修复故宫,最好能找到当时的图档和烫样。不然,就算他很清楚地记得其中一部分,要想再重新开始测绘画图,也太费劲了一点。
  而这个世界跟上个世界已经大不一样,样式雷留下的那些图档烫样会在哪里?
  关于故宫的那一些还有没有留存下来,可以从哪里找到?苏进基本上是一无所知。
  他完全没想到,今天在这里,他竟然会遇到样式雷的后人!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会在惊龙会上,坐在斋宫正殿的首座!
  在苏进上个世界里,样式雷后人虽然还在做建筑设计方面的工作,但家族中的手艺已经大部分失传。尤其是烫样工艺,已经基本上失传了。
  在现在这个世界,样式雷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还是说,这个曾经无比辉煌伟大的家族,比上个世界还要没落,而只剩下了这孩子一个人?


第五百零四章 雷宝儿
  雷家的小胖子跑了出去,斋宫正殿里的“贵客”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他的事情。
  苏进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通过他们的话,也把小胖子现在的情况大概勾勒了出来。
  小胖子名叫雷宝儿,大名雷景宝,今年13岁,也就比谢幼灵大一岁。
  雷家现在的情况的确不太好,直系传承到现在,只剩下了雷景宝一个人。偏偏他的父亲还很早就逝去了,只剩下他和他母亲两个人,孤儿寡母地相依为命。
  刚刚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是雷家旁系的一个子侄,按辈份算还得叫雷景宝一声叔爷爷,名叫雷景章。
  雷景章从八岁起就在雷宝儿家生活,跟他的关系比较复杂,既像是他家的学徒,又像是宝儿的玩伴。
  这些“贵客”们说着说着,不由得开始评判起宝儿来了。
  宝儿从小就被母亲督促,开始学习传统建筑方面的各种技艺。但是学得很一般,看不出什么遗传至先祖的天份,而且还非常顽劣,经常逃学逃课,跑出去玩一些不入流的东西,对正经的课程半点也不上心。
  雷宝儿只是个孩子,又不在这里,他们说着说着,态度越来越轻慢,心里真正的想法就透出来了。
  “你们觉得……那些皇家御样,继续留在雷家手上,这……合适吗?”
  苏进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听见这句话,他下意识地看了那个人一眼,心里隐约有些发寒。那人瘦长脸儿,眉目清雅,颇有书卷气,但这样一句话,却说得这么——不要脸!
  皇家御样,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就给雷家的图样重新定了归属,表示这是属于皇家的,只是由雷家暂时保管而已。
  这一句话,就已经透出了他的贪婪用心。
  瘦长脸儿问出这句话,拿眼睛去看旁边其他人,仿佛在看他们的意思。
  苏进也跟着他一起打量周围人的表情。片刻的安静后,一个六十多岁,相貌清矍的老人清了清嗓子,道:“虽是皇家御样,但雷家毕竟功绩卓越,还是不能妄自轻忽。”
  他虽然强调了一下雷家的功绩,但却也同意了“皇家御样”的说法。
  再次听见这四个字,苏进的表情略微冷淡了下来。他看向四周,发现所有人都目光闪烁,用了一种默认的态度。他顿时明白,雷家这图样,就像一块肥肉,早就被人看在眼里了。群狼环伺,雷家这孤儿寡母,真的能守得住吗?
  不过……雷家这图样的确至关重要,天坛的维护也好,未来故宫的重建也好,再包括对清朝古建筑的归纳与整理,它都是重中之重。如果雷宝儿真的能力不足,苏进也觉得应该把这些东西共享出来。
  但是共享归共享,像这些人这样,从根本上否认雷家对此物的所有权,从而淡化或者否认他们在历史上的功绩——这样的做法,苏进也是绝不赞成的。
  苏进默然坐在原地,听他们对雷家母子进行评点。
  接下来的话,越听越让人觉得不堪入耳。
  雷宝儿的母亲早年丧夫,守着巨大的家业,独自抚养儿子长大,却似乎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她先夫刚刚过世的时候,正好是五年前,文安组刚刚成立。那时候,雷家突逢大变,最为势单力薄。雷宝儿的母亲毫不犹豫,立刻选了一部分珍贵的图样,送了过去,作为文安组成立的贺礼。
  毫无疑问,这个行为被这些人视为了一次背叛,他们对此痛心疾首,认为雷宝儿的母亲,端木夫人完全就是妇人之见,糟蹋宝物。这样的行为要是被雷家先祖知道,绝对要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但毫无疑问,端木夫人的这个作法,为当时的雷家获得了文安组的庇护,免去了最危险的一次灭顶之灾。
  文安组当时虽然只是新生,但毕竟是政府机关,有着正规的背景。
  端木夫人适时的支持对这个新生的组织而言,是一次恰到好处的雪中送炭。这样新成立的组织,最需要传统文物修复家族的支持,而再没有比雷家声名更响、更众人瞩目的家族了。
  投桃报李,文安组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了雷家以大力的支持。端木夫人在这时候展示出了自己不一身孕的手段。
  她并没有因此完全托庇在文安组下面,而是背靠着政府的背景,复兴了自家名叫“隆聚”的营造厂,也就是一家建筑设计公司。
  “隆聚”营造厂自光绪年间就已经成立,曾经承担光绪十一年至十八年西苑大修工程。如今在端木夫人的手笔下,借壳重生,开始接活赚钱了。
  雷家的确是很有名气的,尽管他们现在远没有先祖那样的能力,但是还是吸引了不少人。
  五年来,隆聚营造厂做得红红火火,端木夫人趁着孩子年纪渐长,全力投入,为他聘请名师学习,要在他身上恢复先祖的光彩。
  “可惜。”“贵客”们说到这里,发出了啧啧的叹息声,“雷夫人的确有本事,但奈何孩子不争气啊。毕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们的声音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苏进在旁边听着,从头到尾都没有插嘴。
  苏进到这里时,差不多快九点半了。
  惊龙会的正式仪式将于十点整正式开始,现在离开始还有半小时时间。
  苏进被带到正殿这里来的时候,还以为会有一些交际,没想到到了这里,却被当成了一个透明人。
  当然,在这种场合,也没人会刻意挑衅生事,但是这种无视,已经是最大的冷漠了。
  这些人相互之间大多都是认识的,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话题很快从雷家身上移开,他们互相吹捧,苏进也因此大致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与来历。
  坐在这两排座位的,一半是跟他一样,拿到惊龙真函的,另一半则是一部分中段的修复师们。
  到现在为止,苏进已经见过不少中段修复师了。但事实上,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跟文安组搭上了关系,起点比较高的缘故。
  中段修复师在这个世界的数量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多,地位还是相对比较高的。
  这些中段修复师留在这里,一方面是为了陪同这些拿到惊龙真函的贵客们,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跟外面的低段修复师以及学徒拉开距离。
  就像之前那位姓平的锦袍青年所说的一样,惊龙真函,是为了表彰前一年为文物修复做出重大贡献的人们,而特地发放的。它只看贡献,不看来历,也不看段位。
  话虽如此,实际情况却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
  坐在这里的,除了苏进以外,大部分仍然出自“名门大派”,而且通常以建筑方面的为主。
  这也很好理解。不是这种出身的,哪来的本事和资源,做出这样的贡献?而再怎么突出的贡献,也莫过于古建筑和遗迹的维护与改造了。
  从事的是这方面的修复,之前他们对雷家图样的那种觊觎,也就可以理解了……
  那些人还在说话,他们轻声细语,用词文雅,行为举止从容缓慢,礼仪充足。
  但渐渐的,苏进越来越觉得屋子里空气太过沉闷,无孔不入的熏香,简直像是要把他淹死在里面一样。
  他深深吸了口气,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虽然不言不动,好像不存在一样,但事实上,坐在这里的人,有谁不在额外留意他?
  他这一动,立刻有无数道目光投了过来。
  先前那个相貌清矍的老者目光一闪,轻笑道:“这位小友……”
  苏进看向他,也是微微一笑,点头道:“抱歉,屋子里有点气闷,我出去走去。”
  老者扬眉道:“是我们慢待了……”
  苏进摇摇头:“不,是我身体不好,非常抱歉。”
  他面色红润,神完气足,哪里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而苏进扔下这么一句一点诚意也没有的话,就再不理会他们,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殿内除了香炉还燃着暖炉,非常温暖,殿外小雪零星,一走出去,就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苏进却迎着寒风,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了畅快的表情。
  苏进看着飞舞的小雪,在殿前来回踱了两步,心情总算舒畅了不少。
  他从怀里拿出那张惊龙真函,盯着上面的书画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遗憾。
  他到这里来的目的之一,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见到这书画的作者的,听说还是一位九段……可惜,白跑一趟。
  雪一直在下,没有变大,却也没有停。下了这么久,地上已经积了一层,毛绒绒的,看上去颇为可爱。
  天坛斋宫的正殿,苏进上个世界曾经来过很多次,但是好的建筑,无论看多少次也不会觉得腻。
  苏进看着看着,走出了大门,去看正面丹陛(台阶)上的云纹石雕。
  丹陛的正中央,有一块石板,石板下方有青山碧水,上方吞吐着重重云纹,一直延伸到丹陛顶端。浮雕的纹路生动,线条优雅,不愧是皇家御用,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现在积雪落在上面,掩去了其中一部分,却让露出的线条更简洁、更纯粹。苏进很少以这种角度欣赏,不知不觉中竟然有些出神。
  渐渐的,他从丹陛上方一直走到下面,他的脚步很轻,只在雪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足印。
  他正在欣赏,突然一阵寒风吹过,带来了一些嘈杂的声音。声音里,有一个清脆响亮的嗓子感觉有些耳熟。
  苏进皱眉,顺着声音的来路走了过去,果然看见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其中一方人数比较多,一共有三个,看上去都是十七八岁年纪。而在他们对面,却孤伶伶地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胖子,正是样式雷家的雷宝儿!


第五百零五章 碰瓷?
  这些孩子正站在正殿侧边的屋檐下面,这里背着风,虽然也积了些小雪,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温暖的。
  雷宝儿孤身一人,跟对面的少年们对峙,刚才跟他一起出来的雷景章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雷宝儿长得白白胖胖,脸颊像雪团一样,向两边鼓起,天生自带笑容,看着就想让人捏一把。但现在,他直视前方,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虽然势单力孤,但气势却一点也不会落下风。
  他盯着正面一个十六七岁、瘦精精的少年,问道:“那你说,想让我干什么?”
  精瘦少年打量着他,笑嘻嘻地说:“你雷家多厉害啊,我能让你干什么?”他目光扫过雷宝儿脖子里的一条红线,指着说,“你撞坏了我的瓷观音,就赔我一个呗。你脖子上挂着的是个啥,就拿那个抵了!”
  苏进站在墙边,目光一落,果然看见两人的脚边有一尊很小的瓷观音像。这观音像的确非常精美,它线条纤细灵动,一手拈着杨柳细枝,一手拿着净瓶,白衣素面,清雅动人。虽然只有手指般大小,却造得惟妙惟肖,绝对的大师手笔。
  但现在,它落在地上,杨柳细枝已经断了,托着净瓶的那只手更是直接断在了一边。一副绝佳的作品,竟然就这样被毁掉了,的确非常可惜。
  雷宝儿低头,扫了那观音一眼,不屑地说:“你知道什么叫碰瓷吗?”
  不等精瘦少年回答,他就说,“有些大爷大妈,拿着个破瓷瓶就往人家身上撞,然后假装摔一跤。哎哟,这一摔就把瓶子给摔破了,然后自称个宝贝,让人家赔。这种行为自古有之,就叫碰瓷。我还真没想到,今天也让我给撞上了。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学起那种无知大妈的样子了呢?”
  他的年纪比对面的少年们小多了,这番话却说得老气横秋,跟长辈教育孙子似的。
  精瘦少年一怔,吊眼梢马上高高地挑了起来,质疑道:“你是说我在碰瓷?”
  雷宝儿说:“果然年纪大了,话都听不清了。”
  精瘦少年顿时大怒,道:“这瓷观音我从小就戴着,我兄弟们都知道,就是刚才才弄坏的,被你一撞,撞到地上摔坏了!”
  雷宝儿冷冰冰地说:“哦,挂你脖子上的,怎么就能撞摔了?看来系绳有问题,你得找系绳赔啊!”
  精瘦少年完全没想到这小胖子这么伶牙俐齿,竟然被他堵住了话头。
  雷宝儿抬头看着他,突然咧嘴一笑,拉着脖子上的红绳,把藏在衣服里的东西拉了出来。
  一般来说,男戴观音女戴佛,像精瘦少年那样挂个观音的不少见。除了观音以外,小孩子挂长命锁、挂玉葫芦的都很多,但是雷宝儿脖子上戴着的,却并不是这些,而是一把钥匙,一把玉制的钥匙!
  精瘦少年一看见雷宝儿脖子上的这把钥匙,眼睛里就绽出了精光,身体下意识地向着耸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收住了去势,跟左右的伙伴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苏进站在一边,看见了他们的表情,眯起了眼睛。
  精瘦少年笑着说:“怎么,你打算把这东西赔给我了吗?”
  “你是耳朵坏掉了还是脑子坏掉了?”雷宝儿的嘴跟之前一样坏,“我刚才说完,那东西破了,关我屁事?”
  精瘦少年正要恼羞成怒,雷宝儿话题一转,道,“不过嘛,你想我这东西,也不是不行。”
  他抬头看向精瘦少年,拎着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不然我们打个赌吧?我输了,我就把这个给你。你输了……”
  他上下打量了精瘦少年一圈,视线落在他的侧腰上,“你就把那个玉环给我。”
  说完这句话,他对着精瘦少年绽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小胖子本来就长得很喜气,这一笑,更加阳光灿烂,感觉连雪都小了下来。
  精瘦少年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苏进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今天是惊龙会,大部分来参会的人都穿着中式服装,这个少年也不例外。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锦袍,料子非常好,走动间隐现华光。只可惜他的皮肤黄了一点,不是很衬这紫色。
  少年的腰上系着一个玉环,玉质微黄,浑圆光润,上面隐现云纹。苏进立刻看了出来,这是西汉时期的玉器,正宗古物,绝非仿品。
  这小胖子一眼看中这个,眼光倒真是不错。
  精瘦少年看了看自己的玉环,有些犹豫。雷宝儿拎着自己的玉钥匙,又刻意在他面前晃了晃。
  精瘦少年一咬牙,道:“好,我跟你赌,赌什么?”
  雷宝儿老气横秋地说:“我们做文物修复的,赌的当然也是修复的手段了。”
  少年一愣:“这里哪有文物给你修?”
  雷宝儿说:“这里是没有,但网上有啊?”
  少年一时没听懂,愣住了。雷宝儿笑嘻嘻地从身后拿出一个书包一样的袋子,从袋子里摸出一个平板电脑,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架空庭园,这游戏你听过吗?”
  几个少年竟然没听说过这游戏,被雷宝儿一阵取笑。然后,他三言两语,把这是什么游戏,用来做什么的,简单给少年们介绍了一下。
  他既然现在把它拿出来,赌的当然也是这个了。
  他们使用架空庭园专业版,从里面任意选取一件文物进行修复,最后系统评分,分数高的人获胜。
  雷宝儿花两分钟给他们讲解了一下游戏的用法,又非常大度地给了五分钟时间,让他们自己摸索实验一下。
  五分钟后,少年抬起头来,信心满满地说:“行,就赌这个!”
  雷宝儿说出“架空庭园”这四个字的时候,苏进在一边扬了扬眉毛,有些意外,又有些想笑。
  然后,他看见雷宝儿介绍它的样子,非常熟练,表情里带着兴奋的光彩,显然已经玩了很久,而且还玩得很开心。
  这真的不像是先前大殿里那些“贵宾”们说的,那个对家族技艺毫不感兴趣,整天想着逃学的孩子啊……
  少年们在埋头研究游戏的时候,雷宝儿在一边看着他们,脸上流露出狡黠的笑容,但迅速又压了下去。
  这个表情只有苏进看见了,而当他看见这个表情的时候,就对这次赌斗的结果有了一些猜测。
  果然,精瘦少年用尽全力进行完自己的修复之后,雷宝儿接过平板,开始在上面比划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力而干脆,并不复杂,也并不快速。但苏进在一边,却越看眼睛越亮。
  这孩子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一样,稳定到位,控制力极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过训练的孩子。
  天工社团那些学生,虽然一直在苏进的带领下练习手操,但论及稳定性和准确性,还没有一个能超过这孩子的。老实说,就连苏进自己,要不是被张万生教过战五禽的话,能不能比得上他,还很难说呢……
  赌斗的结果毫无疑问,雷宝儿的分数整整地压了精瘦少年一头,赢了这一局!
  精瘦少年显然没有苏进那样的眼力,在他看来,雷宝儿手指粗短,笨手笨脚的,一点也不灵活。但就这么笨拙的动作,得到的分数竟然比他高……这太不对劲了!
  他紧紧皱着眉头,雷宝儿抬头看着他,带着孩子气的得意说:“我赢了,那个玉环是我的了!”
  精瘦少年不吭声,雷宝儿也皱起了眉:“怎么,你要反悔吗?”
  精瘦少年说:“我吴元飞说话从来一言九鼎,输了就是输了!”说着,他果然从腰上把玉环取了下来,递到雷宝儿面前。
  雷宝儿咧开了嘴,伸手去接,精瘦少年吴元飞却手一缩,在最后关头把玉环拿了回来。
  他说:“我们这里三个兄弟,单赢我一个算不上本事。”
  雷宝儿清脆地问道:“那你要怎么样?”
  他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少年上前,道:“我这里也有一个小玩意儿,你赢了我,我就赔给你。你要是输了,元飞的玉环和你那把钥匙,都得给我!”
  雷宝儿扁了扁嘴,说:“听着不太要脸。但是行吧,就这么办,我大人大量,跟你赌了!”
  少年们对视一眼,精瘦少年一甩头,戴着眼镜那个上前去了。
  雷宝儿把平板电脑递到他面前,道:“你先来吧。”
  两人的修复很快就过去了,毫无疑问,这一次,雷宝儿再次获胜。戴眼镜的少年似乎有些意外,最后那个矮个子跳了出来,道:“换我来!”
  时间过得很快,这些少年们都是从小到大都接受修复训练的,在游戏里又没有修复压力,动作都很快。
  但无论他们再怎么熟练,面前的雷宝儿总是用着貌似笨拙的动作、不紧不慢的速度,完成了自己的修复。而且每一次,他的分数都刚刚好超过自己的对手,超得并不多,却始终紧紧地压在对方的头上!
  三次胜利之后,三个“小玩意儿”全部被收拢到了雷宝儿的手上。这些少年们全是各个家族备受重视的子弟,今天来到这种场合,身上的装备都不可能少了。
  这三件东西虽然全部都是“小玩意儿”,但每一件都价值不菲,雷宝儿这一次,可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他喜滋滋地捧起这些东西,把它们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自己的袋子里。
  这时,精瘦少年终于回过神来,怒喝道:“住手!”
  他猛地上前,一把抓住雷宝儿的肩膀,说,“赢了我们的东西就想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把东西还回来!”
  他伸手一抓,把雷宝儿的袋子抢在了手里,又一顺手,把他脖子上的玉钥匙也紧紧抓在手上!
  雷宝儿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瞪大了眼睛,清脆的声音拔高,叫了起来:“那是我的,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精瘦少年猛地一推,把他重重推开,然后,在他面前吐了口唾沫,招呼了兄弟一声,拿着东西就要扬长而去。
  雷宝儿的小眯缝眼难得瞪大了,猛地冲过去,抱住少年的腰,尖叫道:“还给我!”
  吴元飞用力一拉又是一甩,骂道:“小王八蛋,滚开!”
  这里是青石的地面,积了一些薄雪,有点滑,雷宝儿被他用力一甩,一个没站稳,向后滑了出去。他后面是汉白玉栏杆,他的脑袋对着坚硬的石栏杆撞了上去!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轻轻一拉,把他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又一个声音在他的另一边响了起来,严肃而沉稳:“你们在干什么?!”


第五百零六章 不过一场游戏
  雷宝儿搂着自己的小包,攥着自己的小钥匙,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目送那个锦袍中年人带着三个少年离去。
  刚才在关键时候,一个负责管理这一带的四段修复师赶到了,阻止了吴元飞他们的行为。雷宝儿虽然得了救,赢来的三件宝贝和小玉钥匙也拿了回来,但对方输了赌注还想欺负他,竟然毫发无损地被带走了,他还是觉得很不爽——特别不爽。
  四个人全部离开了,雷宝儿转过头,看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年轻人。
  刚才就是他,及时赶到,一把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让他没撞得个头破血流的。
  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比刚才那三个少年大不了多少,但感觉跟他们完全不同。他的笑容非常温和,即使在这冷风四溢的寒冬,也让人感觉到了一点春天般的暖意。
  雷宝儿记得这个人,之前在那个憋死人的大殿里时,只有这人跟别人不一样。当时他心里正憋着股气,他的举动让自己心里那股气爆发了出来。虽然又被阿章唠叨了半天,但雷宝儿还是觉得很爽。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他对对方印象很好,也记得他的名字,似乎是叫苏进。
  雷宝儿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道:“恩人,谢谢你救我一命!”
  苏进看着他,突然开口道:“我本来可以帮你再教训一下他们的。”
  雷宝儿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立刻就是一怔。
  苏进接着道:“但是我不想那么做。”
  雷宝儿的心思非常灵敏,他脑中闪过电光火石一般的念头,立刻道:“林四段是你叫过来的!”
  苏进点头道:“的确是我。”
  雷宝儿的眉毛皱了起来,说:“刚才的事情你全部都看见了?那你明明可以作证,是他们先找我麻烦,又主动找我打赌的!”
  苏进承认道:“对,我的确可以作证。”
  雷宝儿脸上的笑容消失,道:“但是你不想那么做……你叫来了林四段,没让他们把东西抢走,保护了我,但你也想给我一个教训!”
  他前面说得有些缓慢,接下来的语速却越来越快,说得也非常笃定,“对,你觉得我不应该跟吴傻逼他们呆在那种地方,置自己于危险之地,所以,你救了我又不帮我说话,就是想教训一下我!”
  没等苏进教训的话说出口,雷宝儿自己先把他的目的从头到尾地说了出来。然后他嘴巴嘟得高高的,丧气地说:“但本来也的确就是他们找上我的啊。我一个人在那里呆得好好的,他们上来就找事,不就是想……”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那枚小玉钥匙就藏在里面,然后闭上了嘴。
  苏进笑了笑,没有说话,雷宝儿又哼了一声,继续道:“好啦,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不会得意忘形,一定该收手的时候就收手,该逃跑的时候就逃跑!”
  苏进终于笑了起来,他摊摊手,道:“嗯,这都是你自己说的,你也要记得啊。”
  雷宝儿自己把他全部说完,却仍然气鼓鼓的。
  他从包里拿出那三件“小玩意儿”看了一眼,把它们递到苏进面前。
  苏进一怔,问道:“怎么?”
  雷宝儿说:“送你了!”
  苏进扬眉。
  雷宝儿说:“不管怎么说,你都救了我一命!救命之恩,当……”他警惕地看着苏进,问道,“你不会让我以身相许吧?”
  苏进“哈哈”两声笑了出来,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收着吧,不过几件小玩意儿,不都是你赢回来的吗?”
  虽然的确只是小玩意儿,但那也只是对雷宝儿而言的。这三件东西,每一件都非常值钱,足以在帝都换套房子。现在他送到苏进面前,苏进竟然不要?
  雷宝儿何等聪明,他并没有因此对苏进产生更多的好感,反而在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与谨慎。
  苏进仿佛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目光,他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平板电脑,扬眉问道:“你在玩的那个……是架空庭园?”
  雷宝儿一怔,问道:“你也知道?”
  苏进笑而不答,反问道:“你喜欢文物修复?”
  雷宝儿的表情立刻冷淡了下来,摇头道:“不,一点也不喜欢!”
  苏进的表情似乎有些恍然,点头道:“对,小孩子都喜欢玩游戏。”
  雷宝儿会用架空庭园把姓吴的他们打得落花流水,除了自身基本功够扎实以外,在这游戏上花费的工夫也不少。但凡喜欢一样东西的人,都不喜欢别人贬低它。
  雷宝儿立刻反驳道:“这不是普通的游戏!”
  苏进“哦”了一声,问道:“那它是什么游戏?”
  毫无疑问,如果要给架空庭园下个定义,那它就是一款文物修复类的游戏。但文物修复这四个字,雷宝儿刚才还对吴元飞他们说出来了的,这时不知道为什么,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对苏进说出口。
  他盯着苏进看了半天,把玉环等东西往背包里一塞,道:“不要就算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苏进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微笑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对玩这款游戏很有点心得?”
  雷宝儿站定脚步,回头看他。他并没有什么自傲的样子,只是道:“你刚才应该看见了。”平静的话语包含着强大的自信。
  苏进带着笑意,问道:“真巧,这款游戏,我也挺熟悉的。”
  雷宝儿目光一闪,转过身来:“哦?”
  苏进看了一眼时间,道:“九点五十五了,还有两分钟,正式的仪式就要开始了。”
  雷宝儿扁了扁嘴,说:“两分钟啊,那肯定不够了。”
  刚才他跟吴元飞他们赌斗的时候,每次修复大概都花三分钟左右。加起来一共二十分钟。现在只剩两分钟,连一个人的时间都不够,何况两个。
  苏进看着他,说:“那也未必。”
  他向雷宝儿伸出手,道:“让我来试一次。”
  他的话里自然有一种让人心悦诚服的力量,不知不觉中,雷宝儿就把平板电脑递了出去,送到了苏进手上。
  苏进说:“你玩这个游戏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吧?里面应该有你的最高分?”
  听他提到这个,雷宝儿自然而然流露出骄傲的表情,道:“那当然!”他略带得意的说,“我的名字在专业榜上,可也是赫赫有名的!”
  苏进一眼扫过游戏界面的左上角,道:“阵雷?专业榜排名第六?”
  雷宝儿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游戏的选择界面,完全没有排名,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苏进道:“这样吧,我就选你最高分的那件文物,也试着做一次修复。如果分数不如你,就算你赢了。当然,如果我的分数更高,赢的就是我。”
  雷宝儿下意识地问道:“赌注呢?”
  苏进抬头,笑看了他一眼:“有了输赢,还要什么赌注?”
  雷宝儿一凛,孩子一样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些认真的表情,道:“好!”
  苏进笑了,他熟练地点开架空庭园的界面,找到雷宝儿的修复纪录,选择其中最高分的一件。他意外地发现,那是一架明式的梳妆台,由于结构相对比较复杂,在架空庭园里算是难度比较高的一件。
  然而,这种难度,对于苏进来说……
  不过只用了一分钟,悦耳的音乐声和激烈的分数计算声响了起来。苏进看也不看最后结果,把平板电脑一转,亮在了雷宝儿面前。
  雷宝儿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动作,整个人几乎完全要呆住了。他没有去看分数界面,而是抬着头,凝视着苏进的眼睛,与他对视。
  片刻后,在一阵朝气蓬勃的音乐声中,雷宝儿道:“我输了。”
  苏进一笑,把平板还给他,抬头看了一眼,道:“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走吧。”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要走,雷宝儿忍不住上前了一步,问道:“真的没有赌注吗?”
  苏进回头,看着他问道:“只是一个游戏,需要什么赌注?”
  雷宝儿站在原地,紧紧盯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


第五百零七章 九段
  雷宝儿跟着苏进一起走回正殿门口。短短的一段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雷宝儿偏着头,看着外面的雪地,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刚刚越过时辰亭,一个清矍的老者正从下方抬步走上前。他的目光落在雷宝儿身上,面露喜色,快步走上前来,站到雷宝儿面前,笑着说:“宝儿,怎么没在里面暖和,外面冷不冷?”
  苏进的目光则落在这名老者的胸前,一只长腿的仙鹤昂首而立,向着天空抬起长长的尖喙。极其少有的图样,苏进却瞬间联系到了它所属的等级——九段!
  这竟是一位九段修复师!
  齐九段和蔼地摸了摸雷宝儿的小脑袋,说:“宝儿今年十三岁了吧?现在在上初一?”他语气和蔼,显然跟雷宝儿非常熟。
  这也难怪,说到修复世家,雷家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那个。就算现在人丁寥落,只剩下雷宝儿一脉单传,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样家族的孩子,跟九段认识也是正常的事情。
  雷宝儿抿了抿嘴,摇头道:“没有,母亲让我退学了,在家里学习。”
  “退学?”齐九段点点头,非常赞同,“很好,早就该这么做了。外面的学有什么好上的?样式雷家的传承才最重要。宝儿,好好学啊,雷家可全靠你了!”
  他刚开始说话,雷宝儿脸上的表情就全部消失了,他的小嘴抿得更紧,一声也没吭。
  齐九段仿佛没有注意,他又笑着摸摸雷宝儿的头,说,“一年不见,宝儿又长大了。回头我给你出几道题考考你,看你这一年学得怎么样。”
  苏进正站在雷宝儿旁边,看见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总算平静了下来,抬头露出一个笑容:“齐爷爷出的题肯定很难,我怎么能做对?”
  齐九段哈哈笑了起来,怜爱中带上了几分严厉,道:“困难怕什么?雷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不努力可不行。样式雷家的威名,就靠你一个人传承,你可不能堕了先祖的名头!”
  苏进突然上前,把雷宝儿掩在了身后。他微笑道:“齐前辈来这里是有要事要办吧?时间已经不早了,请赶紧进去吧?”
  齐九段的话被打断,皱着眉看苏进,问道:“你是雷家景章?不对,长得不像,年纪也小了点。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苏进坦然道:“我不是雷家人,是来参加定段考试的。我叫……”
  “定段考试?”齐九段打断了他,目光在他空荡荡的胸前一扫,道,“尚未入段,就能在此时到斋宫正殿来,你拿到了惊龙真函。”他的眼睛里突然暴射出惊光,笃定地道,“你是苏进!”
  他的表情又是一变,脸上突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上前一步,拉住苏进的手,上下打量着他,道:“马王堆的事情我听说了,做得好!有胆有识,立了大功,果然值一张惊龙真函!”
  他接着又生起气来,道,“要我说,你的惊龙真函就应该为马王堆而发。从奸商恶徒手上保护汉朝真迹,哪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功劳?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简直愚不可及!君子进德修业,德摆在业之前!德性坏了,还当什么文物修复师?”
  他唠唠叨叨,喜怒之色均溢于言表。
  他话里透出了很多意思,苏进首先留意到的就是那个“家丑不可外传”。显然,文物协会在惊龙真函上跳过马王堆的事情,就是因为这个“家丑”了。而他究竟指的是什么人,也不用多说了。
  看来一个八段做出那样的事,的确让文物协会觉得非常难堪啊……
  这位齐九段显然对文物协会的做法非常不以为然。他毫不留情地把协会痛骂了一顿,又要拉着苏进和雷宝儿往里走。他边走边道:“我来这里没别的事情,就是来看你们的。”
  他说得理所当然,这时,先前那个七段修复师刚好跨出门槛,见到齐九段时,显而易见地吃了一惊。他立刻行礼,接着又听见他的话,惊讶地看了苏进一眼。
  接下来,苏进见识到了九段修复师在文物修复届的地位。
  齐九段跨过门槛,进入斋宫正殿,一时间,所有人全部停止了交谈,然后,迅速站了起来,向齐九段行礼。在这里的基本上全部都是中段修复师,在外面还能享受一下众星拱月一般的待遇,在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很多人行的都是鞠躬九十度的大礼,尊敬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相比起他们的隆重礼节,齐九段表现得也很谦和,他拱拱手做了一个四方揖,道:“去年一年,劳各位为我华夏的文物修复做出重大贡献,我齐室铭在此致以深切谢意!”
  “不敢,不敢……”各种各样的谦让声音响起,很多人都显得有点受宠若惊。
  然后,齐九段与他们稍微寒暄了几句,几乎每个得到单独对话机会的人都又激动又紧张,旁边的人也纷纷投以羡慕嫉妒的目光。
  刚才清静如坟墓一样的斋宫正殿,瞬间变成了一个菜市场,执以甚严的“规矩”,在这一刻被所有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苏进站在齐九段身后看着,对九段的身份地位有了全新的估量。
  这时,外面的钟声第二次响了起来,悠扬绵长地传进了殿中。所有人同时肃立,抬头向外看去。
  先前那个七段修复师轻咳一声,上前道:“吉时已到,我们该出去了。”
  齐九段点点头,转身拉起雷宝儿的手,笑着说:“宝儿,走,我跟你们一起出去。”他接着又看向苏进,不容置疑地道,“小苏,你走我旁边!”
  先前齐九段跟其他人寒暄的时候,苏进站在附近不远处,并不引人注目。不少人看见他跟齐九段一起从外面进来,也没有多留意。雷宝儿虽然只是一个小孩子,但雷家地位何等特殊,受到九段的另眼相待也是正常的事情。
  至于这个年轻人,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但众人万万没想到,齐九段竟然会对这样一个年轻新人如此亲切,还让他走在自己的身边!这多半都是托了雷宝儿的福……啧,刚才雷宝儿跑出去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出去跟他搞搞关系呢?这个年轻人,真是……
  一时间,所有人看着苏进的眼神都非常复杂,有羡慕,有嫉妒,隐约还有一些不屑。
  苏进对别人的这些目光,向来都是不放在心上的,他点点头,有礼地道:“齐前辈先请。”
  这话对普通的长辈说,还算有礼貌,面对齐室铭这样的九段,就显得太随便了。
  齐九段不以为意地笑笑,点了点头,拉着雷宝儿的手,走在了最前面。
  正常情况下,吉时之前,斋宫正殿队伍将要出发之前,那名七段修复师会向在座的所有人介绍一下接下来的流程,提点一下各人的礼节。
  但是齐九段来得太突然,他这样一打岔,时间就来不及了。
  于是那个七段匆匆忙忙地道:“雷宝儿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他尤其看着苏进,这话主要是对他说的。
  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惊龙会,惟有苏进是新人。
  苏进微笑点头,这时齐九段拉着雷宝儿的手已经走到了门外,他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一支队伍从斋宫正殿出发,沿着柏树林之间的小树,向前走去。
  齐九段拉着雷宝儿的手,一边走,一边小声跟他说话。
  苏进跟在后面不远处,他耳力不错,齐九段声音虽小,他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齐九段没有再对雷宝儿说什么家族威名之类的事情,而主要在问他一些学业方面的事情。
  到了九段这种层次,不说门门专精,对专精以外的其他门类,也是多少有些涉猎的。
  苏进听他每一个问题都问得结结实实,不离基础,又恰好在关键地方,问得非常巧妙。
  雷宝儿的表现却比之前在正殿外面时差多了,他有些迟钝的样子,只能选择其中一部分问题回答,答得还算中规中矩。
  走到正殿前方的围墙时,齐九段停止了问话,有些失望,又有些感慨地摸了摸雷宝儿的头,道:“宝儿不错,但是还需要更努力啊。”
  雷宝儿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转过头来,却对着苏进眨了眨眼睛,一脸的狡黠。
  这么小年纪就学会韬光养晦了……
  苏进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快速成长成熟起来,总之都是有原因的……
  迈出正殿围墙大门,幽静的环境顿时被扔在了后面,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
  之前,惊龙真函的拥有者和中段修复师被请进了里面的正殿,外面可是还有大量低段修复师以及前来考段的新手学徒的。
  他们已经被组好了队伍,正在外面等候。
  这些人实在太多,虽然相对来说还算安静,说话也都很小声,但累积起来,就显得嘈杂了。
  然而,正殿里的人刚一出现,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只剩下寒风拂过树林时,针叶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
  所有的目光全部落在了齐九段身上,然后,所有人同时直起身体,双手拱在胸前,对着齐九段弯下了腰去。
  只一瞬间,正殿的人出围墙外面的院子里,上千名修复师,以及将要成为修复师的人,全部都矮了半截!


第五百零八章 祈年殿前
  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在青石板路上,向着祈年殿而去。
  队伍里寂静无声,只有最前面的齐九段拉着雷宝儿的小手,不时说着什么。
  苏进仍然走在他们的身后,刚才他在人群的后面看见了天工社团的社员,他们身边还有好些生面孔,都是生气勃勃,跟身边其他人完全不同的表情。
  苏进猜到了那些人的身份,却不好过去打招呼,只能用眼神向他们示意了一下。
  天工社团的人重新看见老大跟九段一起出来,非常兴奋,好几个人都向苏进竖起了大姆指。
  苏进只是笑笑,旁边其他人看见了,却同样又是嫉妒又是不屑地多看了他们几眼。
  斋宫在天坛的西边,祈年殿则在天坛的中轴线上。它们和皇穹宇、圜丘以及神乐署一起,组成了天坛最核心的五座建筑。
  但要说到核心之核心,还得属祈年殿、皇穹宇和圜丘。
  这三座建筑连成一条直线,正是天坛的中轴线。
  明清时期皇帝祭天,斋宫和神乐署都只是配套设置,正式仪式从祈年殿开始,经过皇穹宇,最后在圜丘完成。
  现在看上去,惊龙会也要沿着这样的路线走一圈……倒真是有意思得很。
  队伍进行的速度不快不慢,没过多久,上千人已经来到了祈年殿前。
  而此时,殿前的广场上,另外还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同样整齐列队,呈扇形分布在祈年殿前。苏进看看前方,又回头看看身后的队伍。
  果然,惊龙会是文物修复届一年一度、最大型的盛会,看上去的确是绝大多数修复师都到了。
  队伍到达殿前,自有身穿制服的协会成员上前,指引他们如何列队。
  齐九段仍然拉着雷宝儿的小手,又转身向苏进招了招手,道:“小苏,跟我们来。”
  这时,又一个锦袍青年刚好走到他们身边,听见这话,表情异样。
  他留意多打量了苏进一眼,又转向齐九段,小声而恭敬地提醒道:“大师,真函成员,自有所属的位置……”
  “嗯?”齐九段听见这话,立刻发出这样一个声音,看向了他。
  他并没有刻意流露喜怒,锦袍青年却先是一惊,然后向后退了一步。片刻后,他为难地道:“既然大师有吩咐,那我就去安排一下,挪动一下真函成员的位置……”
  “嗯。”齐九段仍然不辨喜怒,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锦袍青年却像是受到了褒奖一样,迅速退了下去,安排去了。
  齐九段对苏进的态度明显跟对别人的不同,他笑着向苏进招招手,空着的那只手拉上了他的,笑道:“听说你的事情之后,我就想见见你了。今天也算是个好机会,你有什么打算啊?”
  苏进淡定自若地笑笑,道:“当然还是准备考下段的。”
  齐九段笑得很愉悦:“当然,当然。有个段位,行走起来也比较方便,这样很好。那不知道那一位在想什么,有他在,开个口,额外帮你开个口子,提前定下段位又有什么不行?”
  每年定段考试的机会只有一次,就是在龙抬头之日。但在齐九段说来,让文物协会破例,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苏进笑了笑,道:“是我没打算这样做。无规矩不成方圆,有些事情,还是讲讲规矩比较好。”
  齐九段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祈年殿建在高6米的三层汉白玉圆台上,每一层的周围,都有白石雕栏环绕,这个圆台,就是祈谷坛。
  齐九段一边跟苏进说话,一边携着他跟雷宝儿的手,带着他们走上了祈谷坛。
  6米的高度不算太高,但整个天坛的地形都非常平整,站在祈谷坛上,背靠高耸而起的祈年殿,面朝广阔无垠的葱郁柏树林,脚下是排列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头,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好像真的站在了众人之巅一样。
  这一刻,即使以苏进之心境,也忍不住略微浮动了一下。
  但他毕竟不是第一次站到这个位置,心性又极为坚定,只一瞬间,他就恢复了平静,环视四周之后,目光重新落在了祈年殿上。
  他微微有些惊讶。
  毫无疑问,天坛也是经历了无数时间的古建筑,无数风霜雨雪、无数战火侵袭,在两个世界,它都曾经遭遇过严重的破坏。
  在苏进上个世界里,天坛为明清两代皇帝祭天之所,八国联军给它造成了重大破坏,让它变得破败不堪。袁世凯复辟之后,他想当皇帝要祭天,稍微整饬了一下这里,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到上个世界30年代,天坛用地被侵占得非常严重,建筑倾圮破败,四处杂草丛生,完全不复当年光景。
  35年,旧都文物整理委员会成立,简称文整会。文整会特地聘请了朱启衿、梁思成、刘椁桢、林徽因等古建专家,前来修复天坛。历年一年时间,天坛被整修一新,林徽因更在祈年殿上留下了极为出名的那张照片。
  90年代开始,国家重新启动天坛修复计划,同时为它申请了世界遗产。这一次修复的规模与力度更大,真正让天坛恢复了当年的面貌。
  而现在,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文物保护很成问题,连故宫都几成废墟的世界,天坛却跟苏进上个世界的样子差不多。
  看上去,它应该是经由文物协会之手修复的,当然协会修复它之后,也占据了这块地盘,把它当成了自己的老巢。但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无疑都是一桩天大的功德。
  但是说起来,祈年殿和斋宫正殿虽然同样身为无梁殿,但一个是用楠木柱与枋桷相互衔接支撑屋顶,另一个则是相对比较简单的拱券结构。两者的建造难度相差极大,修复难度也可想而知。
  上个世界里,为了修复祈年殿,文整会的成员查阅了大量资料,做了无数工作。
  现在现在在苏进眼前,文物协会能把它修复得这么好,还真的很有几分真本事啊……
  苏进正在想着,一低头,正好看见前方的雷宝儿。
  祈年殿这样的建筑,无论什么时候站在它面前,都会被它的宏伟与巧妙所震惊。雷宝儿和齐九段也是一样,他们正同样抬着头,同样目视祈年殿。
  但是,两人脸上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齐九段是最纯粹的欣赏与喜悦,甚至还有一些沉迷——没有对文物极度的喜爱与沉迷,他是绝对不可能走到九段的位置上的。
  而雷宝儿却截然不同。
  他胖乎乎的小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看着眼前的建筑物,甚至流露出了一些仇恨的光芒。他白白胖胖的小手同样握成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了皮肉里。
  只要站在苏进这样的角度,留心去看,就会发现,这个不过十三岁的小孩子,正强行压抑着心里的情绪,让它不表露出来。
  不管这出自什么样的原因,一个孩子会有这样的举动,都会让人觉得心疼……
  这时,齐九段全神关注祈年殿,难免忽视了旁边的孩子。苏进向旁边迈了一步,握住他软绵绵的小拳头,把它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雷宝儿猛地一惊,转头去看苏进。可能是苏进脸上的什么表情触动了他,他的眼圈突然一红,然后低下头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片刻后,他才缓和情绪,重新抬起头来,那种压抑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了。
  “不管什么时候看祈年殿,都实在让人赞叹。”
  “是啊,我们现在是有迹可寻,这样无梁无檩的建筑,古代工匠是怎么想出来的?简直难以想象。”
  旁边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对话声,声音不大,但在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坦然交流的,本来就不可能是普通人。
  苏进放开雷宝儿的手,转过头去,看见两名老者正站在他们旁边,负手于背,正一边欣赏祈年殿,一边赞叹。
  他们的胸前同样佩戴着仙鹤徽章,又两名九段。
  苏进想起之前进门时听到的话。每年龙抬头惊龙会,大概会有三名九段到此参会。
  对于所有段位比较低的修复师来说,这都是天大的好机会。
  不说收徒拜见指点这样的大好事,单是能见他们一面,回去都能吹嘘好一阵子了。更别提,惊龙正仪,也就是惊龙会开幕式上,九段大师会当众修复一件文物,作为仪式的一项环节。
  多少人前来惊龙会,就是为了这一个环节?
  能从中有所感悟,学到一星半点,未来的一年、不,十年,说不定都能受用无穷。
  即使以苏进的层次,对于这样的当众演示,也是很期待的。
  这两名老者欣赏了一会儿祈年殿,转过头来。他们看见雷宝儿,走过来跟小胖子打招呼,态度非常熟稔。
  这么短一点时间里,小胖子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笑眯眯地还礼,找他们要礼物,看不出一点异样。
  九段们笑呵呵的,果然一人送了一份见面礼。一把小玉剑,一面青铜小镜,一方古印。同样都是小玩意儿,但苏进一看就知道,比小胖子之前赢来的那些还要贵重。
  雷宝儿笑得非常讨喜,一件件收了起来。两名老者其中的一人,突然问道:“宝儿,你家里那些东西,保存得可还好?”
  听见这话,雷宝儿的手一顿,表情立刻就是一僵。


第五百零九章 墨工
  雷宝儿家里的东西,指的当然是那些烫样图样了。毫无疑问,这是一笔极其珍贵的宝藏。它从清朝传承至今,包含了几乎失传的技艺,包含了绝大多数皇家建筑与皇家园林的图样,本身就是文物,其中蕴含的文化价值更是难以判断。
  先前在斋宫正殿里,苏进就听见那些中段修复师说起这些东西,声音与表情里所带的羡慕、觊觎,几乎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雷宝儿和他母亲孤儿寡母,守着这样一大笔宝藏,可以说是势单力弱,但偏偏,又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不过好在雷夫人端木静淑头脑清晰,为人果断,从一开始就把其中一部分贡献给了文安组,把这些图样放在了国家政府的眼皮子底下。而也正因为盯着它们的人实在太多,他们相互牵制,反而不好动手了。
  所以,正殿中那些人虽然明摆着想要这笔宝藏,在雷宝儿面前却一句话也不敢提出来。
  但现在,这位九段大师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提了出来,好像并不把这件事当事一样。他当然有这样做的资格——以他的身份,也不需要去在意太多东西。但对于雷宝儿来说,当然就像耳畔惊雷一样,震得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雷宝儿毕竟不是普通的孩子,只一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抬头道:“宋爷爷,我家的东西,我们当然管得好好的,您不用担心!”说完,他还咧嘴一笑,笑得非常可爱。
  宋九段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一声,道:“只是藏在家里不动,可真不叫管得好好的。”
  雷宝儿天真地笑着,好像没听懂这句话一样,苏进却留意他,他的小拳头再次不着痕迹地握紧了。
  另一九段清了清嗓子,道:“无需多言,静淑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向来明智慎行,她知道怎么做的。”
  雷宝儿转向他,笑着叫道:“岳爷爷!”
  苏进仍然握着雷宝儿的手,颇为怜惜地看了他一眼。看来,雷家的宝藏,即使是九段也不能不看在眼里。但他们之间,意见又似乎有些不同……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三人,想起那张薛涛真笺。那张真函,究竟是这三位里的谁书写的?
  三人并没有多留意苏进,几句话工夫,所有人全部在文物协会的指挥下,在祈谷坛前列队站好。
  三位九段首先走到祈谷坛旁边,十名真函拥有者依次站在他们身边,雷宝儿站得离九段最近,还招来了一些羡慕的目光。
  九段刚一站定,下面所有的目光全部向这边投来,几乎像是要粘在他们身上一样。
  这就是所有文物修复师的顶点,国之重宝!
  他们传承着自古以来的工匠技艺,对于所有破损的文物来说,他们所能做到的事情,几乎堪称神迹。
  在文物修复师里,曾经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在战乱年代,有一个军阀获得了一件极为珍贵的元代釉里红瓷器。
  青花瓷与釉里红,是元代制瓷技艺的两大突破。青花瓷当然是华夏瓷器的代表作品,元代青花瓷器更是价值极高,享誉中外。
  釉里红作为它的孪生姐妹,烧制技术比青花更难,上乘之作本来就很少有,元代传世的更少,是极为名贵的瓷品。
  几乎每一件元釉里红瓷器的出现,都可以在收藏界掀起一场风波。
  这个大军阀得到的这件元釉里红堆贴龙纹盘,器型完整,釉彩华艳浓郁,色若胭脂,绘制精美,技法成熟,是元釉里红瓷器里的精品之作,价值非常高。
  但是不巧的是,大军阀刚刚得到它不久,这件稀世珍宝就被他的小儿子不小心失手打碎了。瓷碎本来只算等闲事,锔瓷粘接,不算太难修复,但问题是小儿子知道老爸特别爱这个碗,为了毁灭证据,把盘子又敲成更小的碎片藏了起来,找到的时候,最大的碎片也不过拇指大小,几乎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了。
  大军阀于是请来了一位修复师进行修复。
  那时,华夏文物界还没有段位这种说法,最顶级的修复师,天工之下,被称为“墨工”,墨子的墨。
  这位修复大师,就是一位“墨工”。
  他面对被破坏这种程度的碎片,观察琢磨了三天三夜之后动手。
  然后,他又用了十天时间,将它完全修复完毕。修复之后,不仅外表看不出来破损的痕迹,摸上去时同样达到了“触手无痕”的顶级效果。
  大军阀对此大为惊艳,专门请来了华夏第一供奉掌眼。这位老供奉仔细观察之后,仍然看不出修复的痕迹,直到看了前后照片对比才敢相信它真的曾经碎过。
  毫无疑问,这样的修复,是一次货真价实的增色修复。有了这样的历史,这件元釉里红堆贴龙纹盘的身价不仅没有贬值,反而更高了!
  现在的九段修复师放到过去,就是这样一位“墨工”。
  墨工在文物修复界,就是传奇一般的人物。
  如今三位“传奇”站在这里,下面的修复师们一个个目不转睛,完全移不开眼。
  苏进站在三位九段身边,俯视下方黑压压的人头,充分感受到了“墨工”在普通修复师心目中的地位。
  不仅是那些普通学徒——他们从小在各大门派家族长大,对墨工的传奇可谓是耳熟能详,就是天工社团以及其他大学社团的学生们,也一个个两眼放光,盯着不放。
  对于他们来说,能亲眼见到九段修复师,真是“有生之年”了。
  现在显然只是修复师们的内部活动,不仅天空电视台的人不在,就连之前说到文安组以及谈修之等人全都不在。
  在这里的,只有文物修复师,以及将要成为修复师的学徒以及学生们。
  身处此间,俯视下方,苏进一次性看到了几乎所有文物修复师。
  三名九段修复师站在祈谷坛之上,下面第二层站着十多位八段修复师,再下面第三层,是数十名七段修复师。
  这不是全部,也是大部分的高段修复师了。
  祈谷坛下,从六段开始,五段、四段、三段……段位越低,所站的位置越是靠后。苏进大略估算了一下,所有的人加在一起,大概能够上万。
  上万人看上去很多,其实是非常少的。
  想一想,整个华夏一共十几亿人,而面前的这些,是这一行业全部的从业者,甚至还包括了将要从业的人员。
  而整个华夏,出土待修复的文物何其之多?因为经济发展,将要出土被保护的文物又有多少?
  屈屈上万人,怎么可能承担得起这样的重担?
  他的目光在最后面那批年轻人的身上扫过,心情有些复杂。
  天工社团以及各大学社团的年轻人们站在一堆,各门派以及传统家族出身的年轻人站在另一堆,两边保持了一些距离,但站得还算是比较近的。
  这样一对比起来就看得更明显了,两边很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站在学生们身边不远处的那些年轻人,低眉顺眼,严谨得完全不会越雷池一步的样子。
  很明显,他们也很少到这样的场合来,更是第一次看见天坛的壮景。但他们却几乎连一个抬头的也没有,一个个平视前方,眼珠子乱转,只敢用眼角余光探索周围的情景。
  而出身社团的学生们则完全不同。
  他们整整齐齐地站在队伍里,并不让队伍显得零乱。但是他们的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发光。
  他们无比坦然地抬着头,看前方壮观的祈年大殿,看大殿前笔挺站立的九段。他们没一个人说话,但他们想说的,都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
  来到这里,他们很高兴,他们喜欢这样宏伟的建筑,他们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自信与期望。
  他们本就不会低头,也没什么能让他们低下头来!
  显然,这样的神情会让某一些人觉得不满。前方的台阶上,好几束目光不时扫过他们,每次扫过,都仿佛有乌云蔽日——只是限于场合,没人说话而已。
  苏进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这些学生,微笑了起来。
  同时,他心里又有些疑惑。
  在七段的队伍里,他看见了单一鸣,但张万生那老头子……上哪里去了?
  “当,当,当……”
  钟声第三次敲响。
  祈年殿的门被全部推开,正面的五道门里,每一道出来了一名老者。
  这五名老者全部都身着黑色长衫,行走之间,长衫如水一样流动,衣摆上隐约可见山川星辰的图样,全部都是缂丝织就。
  他们表情庄严,迈着均匀的步伐,走到三位九段之前,俯身向他们行礼。
  他们的胸前都佩戴着徽章,苏进看见了两只锦鸡,三头孔雀。前者七段,后者八段,也就是说,这是两位七段修复师和三位八段修复师。
  看见这样的配置,苏进电光火石之间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文物协会长老议会!
  文物协会最高的管理组织,他们每人负责两个门类的文物,遇到事光整体的重大事件时,也由他们进行决议投票,最终采取多数人的意见。
  他们就是文物协会的管理者,货真价实掌握实权的人物!


沙包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