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问题的问题
作者:希行|发布时间:2024-06-29 16:28:14|字数:35864
这么大的阵仗,针对的还是武氏,竟然不是威胁,还是诱惑?
中齐一向认为自己很聪明,但还是有些不懂。
但既然大小姐让自己听这个太监的,那他就听吧。
“小齐将军,夫人让您做什么事,你知道吧?”未了问。
中齐爽朗道:“知道,说让我一切听你的吩咐。”
并没有说夫人对他有什么吩咐,还能套出他要做的事,未了笑了,这个小将机灵又说话讨喜,怪不得能在河南道混的如鱼得水。
“夫人要毁掉武氏,要推平这座城。”未了道,指了指商武城的方向,“但要做的不声不响,顺水推舟。”
中齐一双大眼认真专注的看着他。
未了便继续说:“那么让他们武氏自己毁掉自己就是最好的办法。”
中齐适时问:“先生是说让他们内斗?我们此举展示能诱惑他们内斗?”
“这天下没有坚固的城池,也没有密不可分的族人。”未了道,他站起来透过窗户看商武城,这座里的人能为了利益谋害城主大小姐,当然也能谋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们此举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敢围武氏的家,敢查武氏的人,如果某个人真有问题,我们也敢杀了他。”
中齐哦了声明白了:“那就让他们知道,可以举报陷害其他人了。”
“这个族太大,人太多,每个人都想要占更多的家产,但家产就只有这么多,自己想要多要,就要从抢别人的。”未了道,“所以小齐将军,你要做的就是既和蔼可亲又凶神恶煞。”
对声名赫赫的武氏态度尊敬,但对犯了错有罪的武氏族人要铁面无私,敢抓敢打敢杀。
中齐嘻嘻一笑拍拍胸脯:“真巧,我就是这样的人呢。”
未了笑了:“那外边就交给小齐将军您了,商武城里面就交给我了。”
中齐捏着下巴思索:“那韩旭韩大人交给谁呢?”
韩旭这个人可不好唬弄,要是被他看出是针对武氏……
“韩大人更不用担心。”未了道,“韩大人是如同石碏一般的纯臣,只要我们做的事对朝廷对陛下是有益无害的,他就不会拒绝。”
怎么对陛下对朝廷有益呢?当然是城池民众安稳,卫军兵强马壮,官库粮草金钱物资充足……
夜色笼罩了宋州城,驱散了白日的喧嚣。
府衙里正堂亮着灯,门开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坐着忙碌的韩旭,中齐蹬蹬从大门外向这边冲来,但刚到门口就被暗影里闪过一人挡住。
“什么事?”中里道。
中齐差点被中里掀翻,委屈的喊了声“韩大人。”
韩旭在内没有抬头:“是小齐将军吗?让他进来吧。”
中里让开了路,中齐冲他龇牙咧嘴做个鬼脸,三步两步跳进去。
“大人。”中齐左右看了看,扒着桌案低声道。
韩旭依旧不抬头:“有话就说,不用鬼鬼祟祟的,这里是大夏的卫州,不是叛军所在。”
中齐哦了声,站直身子朗声道:“武九老爷送来了一车礼物说是给大人的。”
韩旭抬起头。
中齐眨眼看着他。
韩旭问:“那些被武氏收留过的可疑人员中没有奸细吧?”
中齐点点头:“查清楚了,没有什么问题。”
既然武九老爷收留的人没问题,那人家也没有罪没有错,韩旭这般清廉朝廷大员,礼物就……
“收下吧。”韩旭道,低下头继续看文书。
中齐哦了声,又凑近桌案压低声:“那我给大人送房间里。”
韩旭摇头:“去给官库的仓吏,让他收录登册充公。”
中齐眼睛亮晶晶:“大人,您真是高风亮节!”
韩旭翻过一页文书道:“这算什么高风亮节,不过是没办法而已,这宋州城里外的乞丐流民太多了,搞的秩序混乱,过几日把这些人收整,官府要出钱粮养着他们些时日。”
中齐哦了声,恍然明白了,感动道:“大人还是高风亮节。”说罢转身就走,“我再去给武九老爷要几车!”
这个莽兵小子!韩旭忙唤住他:“不要胡闹,如果真的滥要,那这州城就不会安稳了。”
中齐点头:“好,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放心吧!我先去把这些安置好。”
说罢蹬蹬跑了,真是来如风去如风,风风火火……韩旭摇头,这小子他到底明白了什么意思?
……
……
“我看那韩旭的意思,就是故意刁难!”
武氏大宅的正堂里,被兵马押着往府衙走了一趟的武九老爷,愤怒的面色通红。
“就是故意羞辱我们武氏!这是河南道,这是宋州,他以为他是谁!”
堂内站着十几人,但只摆着十张椅子,十张椅子上也不是都有人坐。
为首的一张椅子空着,余下的也没有坐满人,除了零零散散坐着几个老者,其余的椅子后站着人……这虽然是他们家的椅子,但长辈还在,轮不到他们坐下,他们只是来代替长辈们说话。
武九老爷的父亲死得早,他很荣幸的可以坐下来说话了。
但此时因为愤怒他一直站着。
一个年长的老者略带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他是谁?这里是宋州是河南道,但前天宋州兵率王金被谁砍下了头?”
虽然民众还不知道,但宋州的世家大族都知道了,宋州城里的将帅已经换人了。
这位韩旭从山南道来,除了手握朝廷任命诏书,只带了一个随从,然后河南道节度使给他派了一个据说是剑南道兵的小将,但说是剑南道,能被河南道节度使指派,也可以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这韩旭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能掀起什么风浪。
宋州这边是对叛军卫军都视而不见,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你惹我我就跑,但那是看人下菜,韩旭这种没有兵权的文臣,他们当然不会客气。
在最初的客气过后,宋州的兵将就不耐烦了,对韩旭的唠叨不理会,没想到这位韩旭更不客气,直接带着兵来到营地,一声令下,那小将就把屋子里的三个将帅给砍了头。
将帅没了,余下的宋州兵马立刻贯彻你不惹我不惹你,你要杀我我就跪下求饶的原则,如今的宋州已经握着韩旭手里了。
“他手握朝廷圣旨,又有剑南道兵马做依仗,你说他是谁?”那位年长的老者冷冷道。
那位小将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分明很早以前就是剑南道安插在河南道的!
奸诈的剑南道!
宋州的兵马都喂熟了,是自己人,但剑南道的兵马可不是,武九老爷因为憋气脸涨的更红,最终一挥手:“就算他有剑南道的兵马撑腰,也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都是平民百姓。”
另一位老者道:“知道自己是平民百姓就好,坐下吧!站着说话干什么?炫耀你比我们几个老家伙年轻?”
“五伯父,你说什么呢。”武九老爷嘀咕道,但还是乖乖坐下,“我就是生气,这韩旭也太……”
“九弟,你这就错了。”站在一张椅子后的武七老爷笑道,“生什么气啊,韩旭这样做,说明皇帝陛下千真万确要来我们这里了,所以他才这么凶猛,就是为了确保宋州万无一失。”
他看向堂内诸人。
“为了做戏,为了震慑,就要杀鸡给猴看。”
武九老爷嗤笑:“七哥,那我们就是被杀的鸡喽?”
“不是我们,是你。”武七老爷不咸不淡的回敬他一句,不给他反击的机会,接着道,“这也没什么,谁让我们宋州最大的世家呢。”
堂内有不少同辈年轻人都笑起来“看你说的,我们是活该了?”“我们家大业大是祖宗传下来的,又不是偷抢。”“是啊,凭什么就要被官府的人欺负?”“被韩旭用兵马押走的不是七老爷,七老爷当然说话不腰疼。”七嘴八舌不咸不淡。
能站在这里都是嫡支血脉,不过是早生晚生几天产生的差别,能坐在椅子上也不过是爹早死晚死的差别,谁又比谁高贵?
武七老爷也不在意这些冷嘲热讽:“我们就认欺负了,韩旭欺负我们是为了什么?为了给民众,给皇帝看,我们乖乖认欺负,民众和皇帝能看到,这有什么不好吗?”
在场嘈杂的声音一顿,安静下来。
“我们武氏就是这么一个老实诚信安分的世家。”武七老爷道,“这样的世家,民众和皇帝会不喜欢吗?会不可靠吗?”
那倒也是,事关家族也就事关各家,各家都有好处的事就都不说话了。
武九老爷挨了欺负还有些不满,道:“那不也能总被这样欺负啊。”
武七老爷没说话,坐在第二把椅子上的老者开口了。
“怎么能是总被欺负呢?等皇帝来了,韩旭他还能欺负我们?他难道还能一手遮天?这大夏又不是他的天。”
不仅如此,到时候吃了他们多少,还要他吐出来。
武二老太爷一发话,其他人便都不说话了,齐声应是。
“大家不用紧张,这算什么事,比叛军打上门还可怕吗?”有另一位老者笑道,“乱世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
堂内响起笑声气氛缓和,门外有一个大管家疾步进来。
“太爷们,官府把八房的十四公子抓了。”
听到这话,八房椅子后站着的一个中年人神情大怒:“怎么回事?!官府又来围城了?”
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堂内的人也都震惊。
“不是,不是来家里抓的。”管家忙道,“是在外边,十四公子跟人打架,被官府抓了。”
什么啊?诸人面面相觑。
“官府闲的吗?”有人道,“打架也管?”
而且还抓的是武氏家的人?
武七老爷笑道:“当然是故意的,我就说了嘛,官府是要那咱们当靶子用。”
老者们便又坐回椅子上,对管家摆摆手:“行了行了,老八你也不用去,让管家拉一车钱去赎人吧。”
八房的老爷果然不去了,还道:“要多少给他们多少,不行就让十四在牢房里住几天。”
其他人也都笑了还有人说“我们可以去探望一下他。”
管家应声是出去了。
一直坐在椅子上的武九老爷先是幸灾乐祸然后又回过神不满。
“哎?十四这钱是公中出了吗?那我先前那一份,也该公中出吧?”
第一百零一章 意思的意思
商武城进出的官差兵丁突然多了起来。
不过民众们不再惊讶,武氏也没有紧闭城门,官兵们自然也没有围城,一般是气势汹汹而来,然后和蔼可亲而去。
“以后万万要小心啊。”官吏亲切又诚恳的叮嘱,“现在这个时候,万事都要小心。”
武氏的某个老爷,一般都是不同的老爷,或者感激的应声“知道了多谢大人。”,或者生气的点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但不管感激还是生气,事后都会有一车礼物送到官衙里去。
民众们在街上看热闹笑着指点“现在进出城不要钱了,都上门要钱了。”
当然官府为了驳斥这种话,在城门和官衙外张贴了很多告示,大意是肃正秩序不准打架斗殴坑蒙拐骗一旦发现严惩不贷云云之类的内容。
武氏作为当地大族,族中子弟众多,难免横行霸道惹是生非,所以才被官府频频找上。
当然官府的话没有多少人信,不过是变个名目要钱罢了。
民众们不再理会,反正武氏那么有钱。
但再有钱,人多了也是问题,虽然不再因为官兵而惊恐不安,但商武城里的怨言却多了很多。
“这不公平,凭什么有的钱公中出,有的就各家自己出?”
“族里说了,现在犯的事是族里出,以前的就是各人出,这才是公平。”
“这怎么公平了?我不懂。”
“因为现在是官府针对咱们呢,搁在以前的话这些事算事吗?”
“算不算事,事也是人干出来的,怎能厚此薄彼?”
“族里本来就厚此薄彼啊,你今天才知道啊。”
这些议论充斥在街头巷尾,关系自己家的斤斤计较,不关自己家的看热闹。
“可别这么说,都是自己家的事。”未了纠正道,“我看这官府是动真格的,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大家都小心谨慎些吧。”
聚集在未了身边的都是闲杂人,也没什么忌讳,有人好奇“难道还有不能用钱解决的事?”或者说还有武氏这个姓氏解决不了的事吗?
虽然他们只是武氏族中最普通的人,不如十房那么豪富,但走出去也享受着武氏姓氏的优待。
未了笑了,道:“皇帝比你们大不大?”
那当然大了!
“遇到刀枪,皇帝都保不住自己。”未了道,“这是乱世,没有不可能的事,大家小心点吧,韩旭这个人,虽然是个文臣,手里也染了不少血了,我得去再提醒一下七老爷,家里人务必看好了,别真触了必死的罪行,那可真是救不得。”
说罢他起身摇着头走了,余下一声嘀咕。
“这一座城里的人都是家大业大的,真要出了事,家业可怎么办。”
看着这太监走了,站在墙角的一群人你看我看你“他太胆小了吧?”“没见过世面。”“错了,他可是皇宫里出来的太监,什么世面没见过。”“明明走了又特意回来,就是因为不放心这个韩旭。”“那看来形势的确很紧张了。”大家七嘴八舌议论。
“那大家就小心点吧。”有人道,“这乱世里小心点总没有错。”
“是哦。”有人拍拍心口,“我们的家业可折腾不起。”
这话让其他人又笑了。
“你瞎担心什么啊,你那三两间房几床铺盖的,该担心的是那些家大业大的,比如十房中的人,要是出事了,他们的家业可怎么办。”
“你才是瞎担心,人家家大业大出了事,家业也分不到你我头上。”
那能分到谁头上呢?大家闪过这个念头,旋即讪笑,想什么呢!想太多了吧!
武七老爷听了未了的叮嘱,也笑了:“余先生,你想太多了吧!”
这个太监,明明走了,不知道半路上又打听韩旭的什么消息,跑回来说不放心,非要在家再留一段。
他当然不介意,自从得知皇帝会来宋州,他就觉得可以两手准备了,要么安插这个太监在皇帝身边,要么他们到时候就自己接触皇帝。
未了肃容道:“韩旭这个人其实也是个屠夫,还有,七老爷别忘了,这个韩旭跟楚国夫人关系匪浅。”
楚国夫人是武鸦儿的妻子。
武七老爷捻须微微一怔,是哦,那要这么说的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要是能让武鸦儿和韩旭打起来。
未了哭笑不得:“七老爷,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韩旭跟那个楚国夫人学的,或者为了供养取悦楚国夫人,而贪婪残暴。”
武七老爷已经心不在焉了,道:“再残暴对付我们武氏,他有什么好处?损人不利已呢,别担心。”
对韩旭来说对武氏残暴是损人不利已,但对他们武氏家里的人来说,损人极有可能利己,虽然武七老爷还想不到,也不想这个,未了相信,武氏家族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想了。
事做的差不多了,未了见好就收:“那我这几天就告辞了,七老爷你们务必小心,可不要惹出大麻烦,毁了声名,陛下可是个很多疑的人。”
武七老爷笑着相送,更多的心思用在琢磨怎么利用韩旭对付武鸦儿上。
……
……
一车车的礼物接连不断,韩旭皱眉看着中齐,这个小将明白他的意思,就是明白的这个啊?
这是要败坏他韩旭的名声吧?
“君子做事,取之有道。”韩旭道,“现在是需要钱财,但也不能胡作非为故意侵扰他人。”
中齐一双大眼瞪圆,又是惊讶又是委屈:“大人,不是我做的,真是有人举告。”
他说着拿出一叠信。
“有扔在官府门前的,有扔在兵马巡逻走过的街道上,都是说武氏做过的恶事。”
韩旭接过看了眼,他当然不怀疑这些信是伪造的……
中齐立刻又举手表明:“官府的人亲自查的,他们查问了后我才去抓人的。”
韩旭这才看信,见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强占民田放贷殴打平民之类权贵人家常做的欺男霸女等等事情,再看大多数都是乱世前的旧事,韩旭也就释然了。
这是看到兵马围过一次商武城,那些受过欺负的人就心动了,想要趁机借兵马的手让武氏吃亏。
大亏吃不了,小亏吃吃也不错。
“大人,这虽然是小事,但也可见这商武城藏污纳垢的。”中齐肃容道,“这种世家如果不好好查一查,等将来陛下来了,要么对陛下有危害,要么就会要挟陛下。”
韩旭明白中齐的意思,危害自然是藏污纳垢容易有心思不轨的人,毕竟乱世,叛军奸细横行,这里毕竟不是麟州,万一有武氏的人受了贿赂重金,刺杀皇帝……看看项云他们进京的遭遇吧。
至于要挟,这样的世家家大业大财大气粗,虽然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事实上大家都知道,现在皇帝如果到宋州来,那就是借宿。
当客人底气是要弱一些。
世家欺人这种事韩旭读书读到过亲眼见也见过。
是要先打压一下世家的气势,就像楚国夫人做过的那样。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
如果现在是楚国夫人在这里,那女人只怕眼睛放光的提刀将商武城抄家抢光了。
“大人你笑什么?”中齐好奇问。
接触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大人笑,笑起来像换了一个人,脸上竟然也有隐隐有酒窝……
中齐不由贴近端详。
韩旭收了笑,轻咳一声:“有人举告就查,有证有据方可论罪论罚,我们来这里是要恢复秩序的,否则岂不是像叛军一样了?”
中齐肃容应声是:“大人放心,小的绝不违背大人!”
……
……
中齐三步两步的跳出官衙,正要召集兵马去围着商武城转转,见一辆货车悬着连氏商行的旗子,赶车的伙计吆喝着“赶时间赶时间。”慢慢悠悠的走过去了。
中齐便带着亲卫们疾驰来到一间酒楼,热热闹闹的开始了吃喝。
“怎么突然找我了?”中齐进了二楼的包厢,看站在室内的未了,“你放心,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这些举告信我都是查好了证据才写的,韩旭看不出来。”
未了一笑:“不用担心,很快就有真的举告信了。”
中齐耸耸肩:“你做事我也放心。”
未了道:“我要做的基本就做完了,武氏内斗是迟早的事,我现在要离开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中齐笑嘻嘻道:“夫人让你回去了?帮我给夫人捎送个礼物吧。”
这个小滑头,未了并不介意他的审问,温和道:“我要去太原府查一件很重要的事,夫人交代过的,我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太原府啊,那可是安康山所在,中齐立刻肃容,关切抱拳:“先生珍重。”
未了道谢,又道:“小齐将军请记住,不管武氏怎么折腾,请务必不放他们一人一狗出宋州。”
第一百零二章 春天的探望
春日宫廷里嫩叶摇曳,其间先是点缀零星粉色的花,然后某个早晨推开窗就看到满目的鲜花绽放。
吴郑两位大人行走其间没有赏春观景的兴趣。
他们见过宫廷最美的时候,如今的宫廷对他们来说就像个遭受过劫难的花园,再开满鲜花也是一片荒芜。
“花草树木已经找工匠修整了。”
“雕饰摆件也在重新整理。”
“都是按照库房存图旧做的。”
“大人们你们看看怎么样?”
随行的官吏一叠声的介绍询问耳边嘈杂,吴郑两位大人终于耐不住脾气停下脚。
“我们怎么知道怎么样啊?”他们道,“我们当初是上朝,又不是天天逛花园。”
随行的官吏讪讪一笑:“总是逛过的,比我们没见过的要好。”
那倒是,吴郑两位大人看了眼这些随行的官吏,都是淮南道来的乡下人,有些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据说是花钱买的官。
“我的意思是,现在有很多事情做。”郑大人道,“皇宫花园的事等陛下回来也不迟,就先不要管这些了。”
吴大人点头:“是啊,陛下的花园还是等陛下回来再定夺。”
官吏们对视一眼,道:“这样啊,是我们多虑了,原本想陛下少时离开宫廷,此次回来还能见到旧时的场景……”
不愧是花钱买的官,真是非常会讨皇帝欢心,吴郑两位大人有些没话说了,他们难道能说皇帝不在意这些?皇帝在麟州可是天天对着京城哭,思念先帝思念过往……
“这样的想法当然是非常好。”吴大人看着空荡荡的一只袖管,轻叹口气,“但这些都是小事,最要紧的是京城赶快安定,不管京城变成什么样,对陛下来说都是回家了。”
官吏们纷纷点头“大人放心,夫人亲自盯着呢。”“大人放心,有夫人在。”
是的,正是因为有夫人在,他们两个才会被赶来看什么花园修造。
那个以为受了重伤要死的楚国夫人,他们进京后没有拜访过一次的楚国夫人,在武鸦儿离开后,在他们将京城的官员衙门事务理顺后,出来见人了。
“两位大人辛苦了。”她来到衙门里,裹着厚厚的斗篷遮盖全身,身后跟着持黑伞如刀的壮护卫,“这些琐碎的事怎能让两位大人来做,应当是我的责任啊。”
满屋子官吏乖巧如鸡,沉默如石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他们说话,跟楚国夫人争辩,包括那些先前投靠自己的官吏们,此时一个个恍若看不到他们。
“两位大人有更重要的事做。”
楚国夫人一声令下,他们两人就被赶出了衙门去监工皇宫的修建。
他们当然也抗议了,对于京城来说什么是大事?当然是皇帝回京,当然是京城安稳,皇宫修缮是小事,皇帝可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人。
“陛下在麟州过的什么日子,我已经说过了。”
麟州的鲁王宫比不上京城一座豪宅,更没有什么豪华的花园。
皇帝在麟州王宫里一日只吃两餐,皇后后妃公主皇子们都每日亲手劳作自给自足。
皇帝可是很能吃苦的人,为天下而忧,与万民同苦。
修皇宫根本不重要,京城的安稳才是最大的要事。
“那你们怎么做?”楚国夫人问他们,“你们能上马提刀杀人,还是能查奸细抓叛军?”
这,不是这样论的!两个大人要争辩,楚国夫人手一挥不给他们机会。
“这就是天下京城安稳,最应该做的事,而这些事不用大人们来做,是由我来做的。”
“我们做完这些事之后,才由大人们辛苦,至于陛下的衣食住行,更不是小事。”
“在麟州是与天下同忧与万民同苦,但进了京城就不一样了,京城是大夏天子所在,天子终于回来了,就要让万民看到大夏盛世回来了。”
“大夏盛世的时候什么样,陛下就要过什么样的日子,难道回到京城要陛下住在破烂的宫殿,一日三餐不保,宫妃皇子女们衣不蔽体吗?”
“我大夏威仪何在?民众如何安心?叛军如何畏惧?我等臣子有何颜面?”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吴郑两位大人无法反驳,当然也不是没办法和这女子争论,论起论辩,上朝为官几十年,他们怕过谁?
还不是因为楚国夫人带来的一群卫兵在堂内虎视眈眈。
“不能这样下去了。”
巡视完花园,官吏们带着人退下去忙碌,吴郑两位大人则坐下来歇息。
楚国夫人并没有苛待他们,也正如楚国夫人所说,京城皇宫天子所在,他们的吃穿用度样样皆精。
太监们铺好了软软的坐垫,送来精美的茶点,且并不监视他们,而是退开远远的等候吩咐。
这种日子真是让人恍若回到从前。
但不能这样下去了,而且从前他们也不是被别人掌控在手心里。
“不能这样下去了,看来楚国夫人是一直装病呢。”吴大人沉声道,“让我们自己把事情做了,说服陛下暂时不进京后,她就出来把我们关起来了。”
郑大人道:“是啊,我们虽然带了兵马,但一开始毫无防备,被她全部关在京城外了,现在这里面都是她的人,连刘范都因为亲近我们,被武鸦儿带走了。”
吴大人道:“那就告诉大家朝廷的决议,请楚国夫人去麟州。”
郑大人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吴大人焦急道:“还不说?再不说,我们两个只怕就要去大牢里坐着喝茶了。”
郑大人示意他不要急:“我们就这样说了,才是要被关到大牢里喝茶,我们应该等项云来了,让项云来说。”
项云拿着圣旨,又有兵马。
项云可是会领兵打仗杀人的。
项云在外边没有被困在京城的。
他要是来了,能将楚国夫人围困。
前一段太忙了,都忘了有项云这个人了,吴大人坐下来长长出口气:“现在觉得,项都督受伤倒是好事了。”
郑大人捻须道:“所以那句话真是对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吴大人抬手做请:“快给项都督送信吧。”
郑大人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吴大人放心吧。”
吴大人端起茶饮了口望着满园景致:“楚国夫人一日不走我就一日不放心,不过说起来,这楚国夫人为什么遮盖着头脸?不是说她貌美如仙吗?”
这世上还有女子舍得把如仙的美貌遮盖起来?
“看来还是受了伤。”郑大人猜测道,“现在大概也是撑着……”
他的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嘈杂声,有人跑动有人说笑……荒芜的花园顿时热闹起来。
几个宫女站在花丛绿影中招手唤。
“十三公子!”
“孝公子!”
“夫人回来了。”
一个少年从花丛绿影中跳跃出来:“义母回来了?!”他大声喊着越过那群宫女跑去,宫女们嘻嘻哈哈在后跟着。
十三公子?郑大人站起来眯眼看,什么公子?
“楚国夫人在淮南道收养的义子女,十三个,都送去跟着武都督打仗了。”吴大人倒是知道这个,不在意道,“不知道哪里来的孤儿流民,也都成了公子了。”
……
……
“义母。”
武孝等候在海棠宫门前,远远的看到熟悉的黑影走来,立刻跪倒迎接。
李明楼在回来的时候才听到他来了,加快脚步走来搀扶:“你怎么回来了?武都督那边有什么事吗?”
武孝抬起头笑:“义母,义父让我来告诉你没有事。”
李明楼一怔哈哈笑了拉着他起来。
“义父担心你担心他,所以让我来看看。”武孝接着笑道,“义母你还好吧?”
李明楼笑道:“我还好,没有担心他,不用担心。”
武孝嘻嘻笑:“那义父和义母这就不是心有灵犀了吧?”
站在后边的元吉看姜名:“这孩子这么话多吗?”
他对这些义子女没有什么印象了。
姜名是亲自送这些孩子们去武鸦儿那边的,打过交道很熟悉,闻言笑道:“比以前更会说。”
那就是跟武鸦儿学的,元吉明白了。
李明楼拉着武孝进殿内,一面解下斗篷一面听武孝说话。
“见过祖母了。”“祖母还给了礼物。”“金桔,不是,万儿姐姐给我抢了。”“义母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义父的礼物在这里。”“还有,这些是阿信他们的。”
李明楼笑着听完,再端详武孝,说实话,她也记不太清这些义子女的样子了,这么久没见,感觉更认不得了。
她问:“受苦吗?”
武孝点点头:“苦,特别苦,夏天热,冬天冷,还总是要打仗。”
李明楼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那是真苦啊。”
武孝嗯了声,又笑:“但是也很赚!”他伸出手掌,眼睛亮亮,“义母,你知道我现在领多少兵,管多少城吗?”
李明楼笑问:“多少啊?”
“一万兵马,四州二十八城。”武孝叉腰哈哈笑,“掌管八十万人口!”
李明楼再次抚了抚他的头:“那真是很厉害啊,是很大的官了。”
武孝得意:“那是,我现在走出去,人人都喊一声十三公子!我都没想过,我这辈子能被人喊公子。”
李明楼笑着坐下来:“那你回来好好歇一歇,好好享受一下。”
武孝连连点头扳着手指:“我想好了,先在皇宫里到处躺一躺,再把连吃几天御厨,让宫女们给做几十套新衣。”
李明楼一一应声好,对身边的宫女们道:“记好十三公子的吩咐。”
宫女们笑着应声是。
武孝数完了十根手指,意犹未尽:“然后再用两天跟义母学学怎么做事,我就可以回去了。”
李明楼道:“才十天啊,不多留几天啊。”
武孝端着宫女递来的甜水一口喝了舔舌头,摇头:“不行,再留久了,义父就又要派人来担心义母了。”
李明楼再次笑了。
“那也好啊。”她倚在靠在椅榻上,嘴角弯弯,“就让他把大家都送回来。”
武孝笑道:“那义父会先把自己送回来的。”
元吉看了眼姜名,这孩子怎么总是说些没用的话呢。河北道那么多事可说呢。
“吃的喝的不重要。”他对姜名用眼神交代,“先把他这废话多的毛病改改。”
第一百零三章 太原府的父子
并不是所有的义子都这么关切自己的义父义母,也没有那么多话。
太原府外一队兵马疾驰,看到斥候的旗帜,前方兵马森森的营地没有阻拦。
“飞虎将军。”一个将官跳下马,冲进一间营帐,对着其内的大将跪拜。
大将身后摆着两面旗帜,一面安康山的皇旗,一面自己的帅旗,旗上有虎头和平字。
大将四十多岁,面色黝黑,壮硕如虎,此时盘坐撕烤羊,满手满脸都是油。
这是安康山义子平喜,虽然安康山比他只大十岁,但在一次论功行赏的时候不要金银女人,只请安康山收自己为义子。
安康山收其为义子,赠虎头旗,赏飞虎将军称号,所以他的兵马也成为飞虎军。
他头也不抬问:“郑王怎么说?”
将官低声道:“郑王说,陛下只是感染风寒……”
将官的话没说完,外边响起嘈杂声,伴着卫兵的呼喝“请小承将军稍等”“待我们通报”以及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通报什么啊,我见自己家弟弟通报什么。”
平喜对将官摆摆手,将官忙起身,刚站起来,营帐被人掀开,一个年轻的将官带着风走进来。
“喜儿弟弟。”他大声道,“你可去见父皇了?”
这是安康山的另一个义子,承恩,是大将承庆的侄子,其父死后,母子多由安康山照看,便认了义子。
虽然年纪能当平喜的儿子,但因为认义父早,论资排辈,平喜也只能喊他一声哥哥。
承恩因为有安康山和承庆两人撑腰,在军中一向飞扬跋扈。
平喜继续撕羊肉,道:“父皇命我镇守太原府外,无令不得擅离,我可不敢违抗圣旨。”
承恩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将官,穿着铠甲坐下来,自己拿出刀割羊肉,道:“我可不怕,我去看过了。”
平喜看他一眼:“你这孝心真可嘉,父皇不过是感染风寒……”
承恩咬下一口羊肉大嚼“什么啊,父皇都糊涂发疯了,皇宫我差点进不去,多亏皇后的侍女把我带进去。”
他说的轻松含糊,平喜听的心惊肉跳站起来。
“什么?”他道,“糊涂发疯?”
承恩抬起头看他:“阿弟,你小声点,这可是机密。”
平喜看着他神情变幻,对将官摆摆手,那将官退出去。
“承恩哥。”他坐下来,“这是真的假的?你可别瞎说。”
他言语亲近,但放在腰里的手握紧袖子里藏着兵器,倒不是要杀承恩,是防止被承恩杀了。
这世道,亲兄弟还不可靠呢,更别提他们这些义子们。
承恩三口两口将羊肉吃完,手里握着刀在桌上蹭来蹭去,道:“我瞎说什么啊,父皇本来就身体不好,我们不都给他舔过疮疖。”
平喜道:“所以是疮疖又犯了?”
承恩压低声:“全身都是,烂了。”
平喜倒吸一口凉气,向后靠去:“那,那太医怎么说……”
承恩低头割了块羊肉:“太医没有办法,都被砍掉头了。”
平喜将刀在袖子里攥的咯吱响,胸口剧烈的起伏,虽然已经猜到情况不妙,但真听到了,还是两耳嗡嗡不敢相信:“郑王说只是风寒……怎么不诏我们见陛下……”
承恩道:“平喜你傻啊,郑王不说风寒难道要说陛下疯了吗?这个时候岂不是要引乱子吗?让我们见陛下干什么?你会治病吗?”
他将手里的刀噗的插在羊肉里,然后咯吱咯吱的用力割羊腿。
不知道是刀的声音还是羊腿的香气让平喜回过神来,看着承恩眼神闪烁:“至少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毕竟只有郑王一个人在,德忠大哥他……”
承恩一双眼钉子般看向他:“德忠大哥在浙西关系重大,现在河北道被武鸦儿占了,史朝蜷缩建安州,山东这边被周献把持,田呈也只能四处流窜,唯一安稳的就是浙西,如果让德忠大哥知道陛下不好,他岂不是要分心?东南如果有闪失,这不是陷德忠大哥不忠不孝吗?”
平喜明白了,哦了声。
“也是。”他看着桌上的羊肉,“陛下身边有郑王呢。”
承恩露出笑脸,用刀子割下一块羊肉递给他:“是啊,有郑王呢,朝廷运转正常,我们要做的就是替陛下尽忠,你守好太原府,我劫杀那贼帝一行人。”
平喜点点头:“是啊,是啊,我一定会守好太原府的,武鸦儿贼夫妇再敢前来,我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他将羊肉扔进嘴里用力的嚼着。
承恩收回刀站起身:“有平喜你在外,郑王就放心了,我也放心了,郑王原本怕你分心不想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更好,知道怎么回事,你才能更安心的做事。”
平喜对他拱手,神情诚恳:“多谢哥哥。”
承恩对他一笑:“弟弟客气。”
将刀在手中一抛衣服上擦了擦转身走了。
平喜坐在帐内,似乎听到外边万马奔腾的蹄声,先前的将官冲进来。
“将军,小承将军他要围剿我们吗?”他低声问。
平喜将嘴里的羊肉呸的吐出来,道:“他不用围剿你们,他只需要杀了我一个就行了。”
说是他的飞虎军,他死了,飞虎军当然要另寻他主,难道还会为他一个死人守节?
“到底怎么回事?”将官不安的问,“郑王对我态度很好……”
平喜撕下一块羊肉砸向他:“你是不是傻啊?陛下对谁态度都好,该杀不是照样杀吗?”
将官讪讪任凭羊肉砸在身上,捡起来放进嘴里吃:“多谢将军指点。”
平喜松开袖子里的刀,隔着袖子,刀柄上也沾满了汗水。
“看来要换新皇帝了。”他低声喃喃,视线看向东南方向,“德忠公子会怎么做?”
爹当皇帝,儿子当然都没有意见,但如果自己兄弟们当皇帝,那其他兄弟们就没那么容易信服了。
只不过德忠公子远在东南,等他知道消息,就已经晚了,要么俯首称臣,要么就毫无防备的提前被郑王……
将官此时也知道大概了,有些惊讶:“承庆可是德忠公子的人呢,这承恩竟然投靠了郑王。”
平喜呸了声:“你愿意当皇帝的重臣,还是永远在你叔叔身后当侄子?”
那当然是谁有都不如自己有,将官伸手敲了自己的头两下,他被这突然的消息吓糊涂了:“将军,那我们……”
平喜将刀子插进羊肉里狠狠割下一块:“我们?我们当然是谁当皇帝就听谁的。”
……
……
太原府里没有皇宫也没有王府,安康山将府衙所在的地方全部征为皇宫,连绵一片宅院看起来气势也不小。
郑王学父皇也自己征用了一片地方为王府。
不过这一段他基本没有去过自己的王府,只住在“皇宫”里。
府衙充作前殿,用于商议朝事,此时一个官员也不在,只有郑王一个人在堂内踱步。
他的身材越发的像安康山,踱步对他来说很费力气,但他也没办法停下来,直到后边走来一人。
“席相爷。”郑王忙迎上去,还没说话就先大吃一惊,“相爷,他,打你了?”
安康山的宰相,席严用手捂着半边脸,手缝里还有血渗出来,道:“陛下犯病了,我劝药的时候被碗砸了。”
郑王手足无措:“怎么办?怎么办?相爷,快请太医……哦太医被杀光了,请军医来……”
席严放下手摆了摆:“这是小事,王爷无须在意。”他看着郑王,“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吗?”
郑王点点头:“平喜承恩不用担心,他们两个都听我的,父皇生病的消息不会传出去,不会乱了军心民心,撑多久都没事。”
席严皱眉:“王爷,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撑多久。”
郑王看着他似乎不明白。
“天下没有不透风墙,德忠公子早晚会得知消息的。”席严道。
郑王一向伶俐的人变的结结巴巴道:“那,那,那……”
席严擦了擦脸上的血,破了口子的伤口让文士的脸变得狰狞:“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郑王你要尽快登基。”
郑王向后退了几步:“可是,可是父皇还在……”
席严向前抓住他的胳膊:“那就让陛下退位,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了,鲁贼奸相就要反扑,我们好容易打下的大势就要散了!”
郑王反手抓住他的胳膊,似无助又坚定:“请兄长教我。”
……
……
街上奔驰的兵马似乎多了,也似乎没有多,反正对民众来说,在面前的出现的兵马多少都没什么区别,整个太原府,整个河东道都是叛军的天下。
他们只要老老实实的活着,叛军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直到叛军不让他们活。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那么残酷。
甚至对于有些人来说,日子过的还不错。
但今天日子说变就变了。
“大人。”一个商人站在一道关卡前神情不安,“怎么突然不让出城了?原本都好好的。”
春日草棚下敲着腿坐着的将官懒懒道:“有奸细,要戒严了。”
商人靠近他,试图将一袋钱塞过去,被将官拒绝了:“不行了,谁都不能离开。”
商人唉声叹气看看天又看看货车“这批货很急啊”“天越来越暖和不能存放,要亏了”
这种诉苦对将官来说见多了,无动于衷,反而饶有兴趣的欣赏。
商人愁的胡子要揪掉,终于下定狠心,再次来到将官身边,低声道:“我有一间铺子,送给大人。”
将官对铺子没兴趣:“我又不会做生意,要什么铺子。”
商人道:“不是铺子,是铺子里的货架装满钱都给大人。”
装满一个铺子的钱啊,那就不是零零散散逢年过节定期送的那些钱那么少了,将官停下敲打的脚,迟疑一下:“军命难为,放走一人,我是要被杀头的,我收了钱也要有命花啊……”
商人眼睛一亮道:“大人,我不走,我只是去接货,拉了货就回来。”
这样吗?将官看他。
商人立刻又道:“大人可以让兵马押着我去,我保证说的是真话。”
将官站起来:“我押着你去。”
商人抚掌笑:“那更好,有大人在,我就更安全了。”
将官带着兵马跟着商人一行人走了很远,来到一个偏僻又荒废的小镇,没有人烟的小镇竟然还有商人们吗?
待将官看到一间破败的屋子里藏着的货物时撇了撇嘴,他知道这些货物以及这几个送货的商人是从卫军地盘过来的。
这也不稀奇了,哪里有生意商人们就去哪里做,为了挣钱也不在乎叛军还是卫军。
一车车的货物装上,将官还让兵马查了查,有布匹丝绸还有金银珠宝,兵丁们一边查一边顺手往自己怀里塞了几把,商人也好将官也好都装作看不到,货物很快就装完了。
“大人我们可以回去了。”商人高兴的说道。
将官看了眼这边站着的几个送货商人:“他们也要带走。”
这几个送货商人顿时跪下求饶,在身上摸来摸去拿出珍藏的宝贝送,还表示会让家里再送更多的礼物。
将官坦然收下,道:“别怕,我不是抓你们,你们都去连商这里住一段,待军令解除了,你们再离开。”
这样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几个送货商人停下哀求,连连道谢坐上车,跟着将官一众兵马向太原府而去……
破败的小镇重新变得死气沉沉,夜色笼罩后鸟虫占据,发出窸窣鸣叫。
一点点灯火在先前的房屋里亮起,两人在空荡荡的地面上东摸西摸很快从墙砖下挖出一张小纸条。
“找到了。”他们低声道,吹灭了灯火,“走。”
……
……
日光普照大地,太原府的街市也再次人来人往,未了含笑坐在柜台后,等待伙计们招揽客人。
“未先生。”一个伙计滑到身边,低声道,“你竟然也出不去了。”
未了道:“无妨,消息送出去就可以了。”
伙计看向店铺外,低声喃喃:“夫人得知消息后,就会立刻打过来吧?”
这里跟京城不一样,他们跟当初那些内应也不一样,那些内应,可是李大小姐从乱世前就安插好的。
他们来这里太晚了,真要打起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叛军拉出去当垫城墙的肉尸。
伙计忍不住叹气,他不是怕死,只是觉得可惜。
“未先生,你接到我们的消息,在外看着就好,不该也进来啊。”
未了道:“这个消息事关重大,我必须亲眼看看才能安心。”
他怕死,但也不怕,也只是觉得可惜,可惜看不到鲁王丢掉天下。
第一百零四章 论太原
每日汇集到李明楼案前的消息很多,四面八方,可以说大夏几乎所有的叛军卫军动向都有,内容又纷繁,除了军事,还有民生官务。
没办法,看了下舆图,很多地方都跟楚国夫人有关系。
元吉的视线在舆图上扫视,灯光下清晰又有些模糊,虽然这是他一步一步亲自走过来的,但偶尔还是会惊讶,真大啊,剑南道,不,应该说小姐,小姐已经占据了这么多地方了。
做梦一般。
但这梦可由不得半点恍惚松懈,必须时刻警醒,否则就会化为虚无。
元吉收回视线,继续看手里的信件。
“吴郑两位大人又往外送了两封信。”他说道,“上次是给项云的,这次是往麟州送的,给崔征和皇帝的,倒是没说什么,估计是有暗语,中六问要不要审问信使。”
将韩旭安排到河南道后,李明楼便将麟州这两位大人不客气的关起来了,这两位大人当然不甘心,开始四处送信。
李明楼对这个并不在意:“也不过是说我的那些话,不想去麟州,不听朝廷调遣,对皇帝不敬,飞扬跋扈之类的,不用管他们。”
只要她不去麟州,有再好的名声,在那位皇帝看来,也是违抗圣旨可恨可恶的人。
只要她不去,有再恶的名声,也没人能奈何她。
元吉便将这件事标记放到一边,再拿起一封信。
“还有家事。”他说道,“韩旭到了宋州,李明琪以大小姐的身份一声令下,不允许任何人去剑南道。”
这小姑娘的心思转的又快又利索,李明楼笑了:“山南道没有了韩旭,更方便她当大小姐,但也不能让任何人去剑南道,她拿不到,也不让别人拿到。”
“吃喝用度也好,享受的威风也好,按照小姐的吩咐,桂花都安排的妥当,没有半点的苛待。”元吉道,“他们都知道现在明玉公子被陛下重用,李氏的脸面地位关系他们自身,所以闹都是关起门来闹,对外其乐融融,李三老爷被韩旭抓了,公子来认错认罚,李二老爷也出来自责,民众们都称赞公子深明大义忠孝两全。”
这一世谁也别想用不孝的名义来污蔑李明玉,说他不孝必然不忠,说他飞扬跋扈六亲不认无情无义。
李明楼默然一刻,这个目的达成了,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开心的。
大概是因为她现在不要好名声,只要恶名的缘故吧。
刚重生的时候,她觉得好名声能挽救他们的命运,但现在嘛她已经知道,命运与名声无关。
海棠宫里灯火通明,四周垂落白纱,白日能遮挡日光,晚上能隔绝飞虫,此时随风轻摇,里面的人若隐若现,站在对面看,恍若仙境。
武孝没有陶醉仙境美景,而是关切的问:“义母快要忙完了吧,晚饭还没吃呢。”
旁边是个比他小三四岁的男孩子唤作阿毛,当初楚国夫人在淮南道收养孤儿,他最小,一直留在身边。
他没有看宫殿而是看向另一边,摇头:“今晚忙不完了,看到那个人没有。”
他冲那边点了点下巴。
武孝看过去,见一个侍卫疾步而来。
“那是六爷的下属,六爷让人送来的信,都是很紧要的急信。”
武孝看他一眼:“你懂的还不少,这些年不是都用来吃饭了。”
阿毛哼了声,抬高下巴:“等我再长大些,我也认夫人当义母。”
武孝嘻嘻笑:“那你要长快点,要不然仗都被我们打完了。”
“那我可以替夫人做其他的事。”阿毛不怕,看向宫殿,随着新送来的信,宫殿里的灯更亮了,“夫人真的太忙了。”
李明楼将桌案上其他的事都丢下。
“把将官们都叫来。”她说道,将桌上的楚国夫人印玺兵符递过去。
信兵双手接过高举转身疾步出去传令。
元吉看着手里的消息,安康山重病,安庆忠戒严意图谋权夺位,神情凝重又些许感叹。
安康山竟然病重了……
“小姐。”他问,“把安康山病重的消息散布出去,然后攻打太原府,叛乱就可以结束了。”
这真是好机会。
李明楼在室内踱步,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机会,那一世没有说安康山病重,安康山的确是今年死的,死在京城。
到底是病死的,还是被武鸦儿杀死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武鸦儿在那个时候收复了京城,所以天下都认定安康山是被武鸦儿杀死的。
但安康山死了也不是叛乱就结束了。
收复京城后,史朝,安德忠,安庆忠都自称承继安康山帝位继续为乱,武鸦儿一直到死都在平叛。
这期间,武鸦儿杀死了安德忠,安庆忠被下属反杀而死,武鸦儿死后,项云又用了四年的时间,直到趁着史朝死在其子手中,叛军内乱,才彻底收获了平定天下的大功,得封第一候。
这一世安康山被赶出了京城,而且现在还确认了重病消息,命运会怎样?
还让武鸦儿杀了安康山?
不,这一世她可以去杀安康山,京城交给谁?项云在外虎视眈眈,还有淮南道的项南……
要攻打太原府,需要动用足够的兵马,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打下来的,太原府,河东道叛军盘踞森严,此一战,是要比京城对战要惨烈。
武鸦儿又岂会袖手旁观?必然会前来……
这样河北道京城都要牵动纷乱。
李明楼握着双手脚步越走越快,想到什么回头问:“未了的信上怎么说?”
信上?为了传递消息安全,信写的很短,小姐先前看的太激动忘记内容了吗?元吉将信再念了遍,安康山病重,太原府戒严,安庆忠谋权。
李明楼明白自己闪过的念头是什么了,安庆忠谋权,她走到舆图前:“太原府戒严,也就是说,安德忠不知消息,太原府以外都将不知道消息。”
元吉道:“这也不奇怪。”
安康山是叛军之首,如果他出事,必然会引发叛军震动,在确定新的首脑前,保密也是必要的。
“不止是为这个。”李明楼道,“安康山现在可是自称皇帝。”
安康山登基为帝,他的死了,儿子们必然要承继帝位。
且不说帝位,只说安康山的兵马,儿子们都不会互相谦让,谁抢到就是谁的。
安庆忠在安康山身边,他难道会愿意让安德忠回来当叛军的皇帝?那是不可能的。
李明楼看他道:“如果我们给安德忠送消息让他知道呢?”
给安德忠送消息?元吉愣了下,那安德忠岂不是要去太原府?那要攻打太原府,就更不容易了吧?
“不,元吉叔。”李明楼道,“或许安德忠会先打太原府呢。”
元吉恍然,明白了。
安康山重病将死,一个儿子在场不用争,两个儿子都在必然要相争!
小姐要让他们先自相残杀。
“不止安德忠。”李明楼回想上一世,“把消息也给史朝送去。”
史朝是安康山的大将,也是最得力的助手,尤其安康山死后,他成了最大的叛军势力,也自称为帝,给大夏带来不小的麻烦。
从那个和尚让她看到的后续也可以得知,项云封侯后,史朝的余孽还没消除干净呢。
史朝在安康山死后称帝,可见早有这个野心,那就让他亲眼看着安康山的死,看着安庆忠安德忠兄弟相争,更早唤醒激发他的野心吧。
“他们三方混战相争,我们可以减少牺牲,以后也能减少麻烦。”
李明楼看着舆图,让这三方聚集在一起,说不定可以一网打尽,叛乱就可以更提前的结束,天下就可以更早的太平,民众们也能尽快的结束颠沛流离。
那个和尚口口声声说她会害死很多人性命,那她让乱世提早结束,这样就能救更多人的性命。
第一百零五章 听她调动
河北道魏州境内,一队兵马疾驰,队列中飞扬着朔方卫旗,武字帅旗,以及十三两字的将旗,过往的关卡虽然多数是振武军旗,但还是立刻放行。
河北道被武鸦儿收复,武鸦儿此时已经不是振武军,身为朔方节度使,他的兵马也从振武军中脱离……原本就已经脱离了,当初只从振武那边带走一队鸦军,在京城麟州充盈壮大。
不过现在河北道由武鸦儿和梁振共同驻守,两人亲父子一般,兵马也不分彼此。
行到城池附近,路上的民众听到号令马鞭声,不惊不慌的避让,熟练的辨认兵马的旗帜,还有人热情的打招呼。
“是十三公子。”
“十三公子回来了。”
队列中的少年小将背着比自己还高的长枪,脸上带着春花般的鲜嫩在民众注视下疾驰而过,没有像往常那边停下打招呼。
武孝在道衙门前不待马匹停稳就跳下,差点摔倒。
“阿孝你慢点。”迎接出来的武信和武帽喊道,伸手搀扶。
武孝双手在地上撑着怕了两下冲进门内扔下一句“我没事。”,再高喊“爹爹,我回来了。”
武信看着他的背影“这么想义父啊?”
武孝仗着年纪小一向喜欢撒娇卖痴,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武帽依旧话少,摇摇头,这不是撒娇卖痴,这应该是义母有要事吩咐。
要不然武孝这个贪图享受的家伙,怎么会提前两天回来。
……
……
“乌鸦你说什么呢?”
王力等人听到武鸦儿话时,都进了屋子里,如果他们是在上台阶进门时候,估计也会像武孝那样摔倒。
武鸦儿便再给大家重复一遍:“史朝如果从我们河北道过,只要不是拼死跟我们对战,就放行。”
王力看身边的人:“你们说他是不是脑子生病了?都说起胡话了。”
其他的人神情也都震惊,他们都是武鸦儿的亲信,掌管了整个河北道的兵马安排,丢下各种要事被紧急军令召来,结果听到这句话。
他们以为是要打河东道了呢。
武鸦儿笑了笑:“别急,坐下,听我说。”
王力撇嘴,与众人一起坐下。
武鸦儿道:“安康山得了重病了。”
刚坐下的诸人又蹭的站起来了,响起压抑的低吼,就说了嘛,是要打河东道,打太原府了!
一双眼蹭蹭点燃着小火苗,将武鸦儿笼罩。
“这次我要当先锋。”王力更是喊道,“上次安康山围着我把我打的像狗一样,这次我要围着打他。”
“不是说重病了吗?”有人笑道。
王力叉腰:“他就是死了我也要打,我可不怕被说欺负人。”
武鸦儿再次制止大家,道:“但我们现在不打。”
大家都看他,战事嘛,当然要考虑战机,要仔细商议,大家兴奋的问:“什么时候打?”
“我先前说了,安康山病了,史朝如果得知消息,肯定要过去看看。”武鸦儿道,“所以我们要放史朝过去。”
诸人看着他眨眨眼,似乎不太明白怎么就这个所以了。
武鸦儿只当看不到,接着道:“当然,只是允许他带着少量的兵马潜行而过,如果他带着兵马主动攻击我们,我们必然是要还手杀掉他们的,据我猜测,他……”
王力扑倒桌子前,抬手制止:“等等等等,你先别猜测呢,你给我们捋捋,怎么安康山病了,就要放史朝过去,我们是要成全史朝的孝心?”
武鸦儿笑了,这件事是有些匪夷所思,大概也就她能想出来,想到她,他的笑柔和几分。
“我们当然不是为了成全史朝,而且史朝回去也不是为了孝心。”武鸦儿道,指着一旁的舆图,“河东道,安康山有八万兵马,这些兵马都是安康山和史朝这些人一手打造的,如果安康山死了,其子安庆忠只怕难以服众。”
说到兵马的事,王力等人渐渐明白了。
史朝是跟着安康山一起打出来的,这么多年也一直作为重将负责稳后方,虽然现在失守河北道退居建安州,但在叛军中威信依旧很重。
但安庆忠毕竟是安康山的儿子,子承父业也是理所当然。
那八万兵马可是不小的家产啊。
“所以你是说史朝回去会跟安庆忠争斗夺权?”王力道,收回手握了握,“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趁他们内斗再动手,一网打尽。”
武鸦儿点点头。
厅内响起议论声,此举真的可以啊……
“等等。”王力再次摆手,看看大家又看武鸦儿,“但万一史朝到了河东道,没有跟安庆忠争斗,反而是其乐融融,携手共进呢?”
那就是放虎归山,原本把史朝困在建安州,缺兵少马成不了大气候,让他回了河东道,一下子有八万兵马可用,那这太原府比只有重病安康山难打了!
是啊,怎么忘了这个问题了,诸人看向武鸦儿。
这太冒险了吧?
谁能保证史朝和安庆忠不会同心?
武鸦儿没有说话。
王力斜眼看着他,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一拍桌子哦了声:“楚国夫人说的是不是!”
……
……
王力就知道武孝这小兔崽提前回来有问题。
走之前得意洋洋说不回来了,从此后跟着义母过好日子去。
结果不仅提前回来了,回来后还没有第一时间跑来找他要肉吃……
“那楚国夫人说这个你就信了?”王力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怎么就这么笃定?”
武鸦儿道:“她在太原府安插了眼线,从那边可以探查到,安庆忠对史朝很戒备,安庆忠想要接替安康山当皇帝,而史朝臣服安康山,但不一定臣服安庆忠。”
一个要当主,一个不臣服,那自然要争斗。
有眼线啊,这个女人还真挺能经营的,王力张张嘴,但这么大事单靠眼线打探也不能就认了:“非常时期,人的想法都会变的,万一那史朝到了太原府,安康山临死前一托孤,他就跟安庆忠携手共进了。”
武鸦儿笑了,指了指舆图:“安康山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王力一怔,诸人也愣了下,看向舆图,对啊,浙西,安德忠……
武鸦儿靠回椅子上,抬着下巴看舆图:“不知道安康山要托哪个儿子,也不知道史朝会选哪个携手共进。”
王力搓了搓手指:“万一,三人都携手共进呢。”
可能吗?
安庆忠和安德忠是这样的人吗?
王力自己也没有底气……
“但这也太冒险了。”他嘀咕道,“是不是楚国夫人想要打太原府,故意这样说,好让我们按兵不动,不跟她抢战功。”
武鸦儿哈哈笑:“真要有战功,那不也还是我们的战功吗?”
王力哼了声:“那可不一定,你被休赶出门,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归说笑归笑,事情还是要严肃凝重的商议。
“此举可行。”武鸦儿道,“首先放走史朝,他带不了多少兵马,我们可以趁机收复建安州,再者太原府我们不是不打,一旦那边有异动,我们就动手,就算史朝过去了,我们也不是孤军作战……”
他微微一笑。
“我们有楚国夫人联手。”
他明白大家的疑虑,这件事的确听起来很冒险,他说她笃定也不仅仅是因为信上说眼线打探的消息。
她字里行间都充满了笃定。
她笃定史朝有野心要当皇帝,笃定安德忠会与安庆忠反目。
笃定的就像她亲眼看到过。
那他就相信她啊,在这世上,他当然相信她了。
……
……
觉得很多事情匪夷所思的不止是王力等人,此时坐在浙西道衙的安德忠也觉得世道真奇妙。
眼前这个美人美的像虚幻,说的话也虚幻。
“连小君。”安德忠将割肉的刀插在几案上,伸手抚了抚披散垂下的头发,以看清楚眼前的人,“你是楚国夫人的人,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连小君微微一笑:“大公子,正因为我是楚国夫人的人,才更可信啊。”
第一百零六章 与公子说
相比于其他人,安德忠可以说是一直以来最安定的,比如到处流窜的田呈,被杀了的野猪儿,蜷缩到建安州的史朝,就连安康山也丢了京城跑到太原府。
浙西始终在他的掌控之中,与东南道的对战也始终没有停下,只不过碍于淮南道这边楚国夫人威胁,一直没有放开手脚,要不然,他难道是真的打不过齐山吗?
安德忠割下一块肉狠狠的嚼着。
除此之外,在这么多对手的围困中,他还支援了父皇去攻打麟州,至今他还有一批兵马驻扎在麟州外呢。
他安德忠没有丢父皇的脸,他当得起战功赫赫,他是父皇最勇猛能干的大将。
他也是把日子过的最好的能将。
日子过得好好的,还有人给他送钱送礼物,当然,这是常见的事,如果今天没有人送,他会让兵将去提醒大家的。
这次有人钱送的特别多,多的让对钱都没兴趣的安德忠也亲自来看,听到还有珍宝,便让带上来瞧瞧。
然后这个男人就坐在他面前了。
因为其面容恍惚过后的安德忠询问珍宝呢,男人竟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就是,说的安德忠失笑。
他虽然不好男色,但如果此人非要自荐枕席,也能成全此人。
只不过这个珍宝紧接着第二句就是不怎么好听的话:“大公子现在的日子过的不好啊。”
真是让人糟心!安德忠决定将此人大卸八块然后煮了吃,也算没有糟蹋这珍宝。
此人又说了一句话。
“我是连小君。”他道,“我替楚国夫人来与大公子说句话,事关大公子前程性命。”
安德忠顿时狂笑,握着手里的刀,他都不知道该说楚国夫人胆大还是这个连小君胆大,又或者说他们把他安德忠当傻子吗?
他安德忠的性命前程,不是楚国夫人一直想拿走的吗?
他安德忠的性命前程多简单,只要楚国夫人肯割下自己的头颅送给他就行了。
安德忠一时狂笑,一时狂怒,但笑过怒过之后刀没有将连小君大卸八块,只是把面前的肉切开。
倒要看看这女人要说出什么话。
“大公子。”连小君道,“令尊安康山要死了。”
安德忠笑道:“这是楚国夫人日日所期待事啊。”
连小君叹口气:“大公子,这的确是楚国夫人所期待的事,但不是现在,现在你的父亲死了,对楚国夫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安德忠心里琢磨着该把连小君蒸煮还是炖,随口调侃:“怎么会,楚国夫人就又立下大功啦。”
“但夫人就要失去京城了。”连小君道,“离开了京城,功劳就只剩好听的名字了。”
什么?安德忠将心里刚烧热要爆炒连小君的锅火暂时熄灭,看向他。
“不知道大公子听说了没有,陛下要回京城了。”连小君接着道,“但是,要楚国夫人去麟州。”
那个皇帝要回京的事,安德忠不用听说也知道。
不过要楚国夫人去麟州,还真不知道,也没有在意。
“大公子必然也有人手,这件事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连小君道,“所以……”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似乎在思索。
安德忠问:“所以怎样?需要我给楚国夫人送些行路礼?”
连小君笑了,不在意他言语的嘲讽戏弄,肯问所以,就说明开始听进心里去了。
“所以,楚国夫人不能离开京城,陛下现在也别回京城来。”他坦然道。
安德忠哈了一声,将心里架起的锅搬开,道:“楚国夫人这话说给我听可不叫有胆子,真有胆子,去说给你们那陛下听。”
连小君对安德忠微微倾身,一笑:“但只有安大公子能帮楚国夫人。”
安德忠大笑,看两边盘坐的几个大将:“你们听到了吗?在楚国夫人心中,我竟然这么重要。”
大将们有的狂笑有的冷笑更有人说一些污言秽语。
连小君笑道:“这是事实啊,所谓棋逢对手,只有旗鼓相当的人才能互为对手,安大公子这般人物,在夫人眼里心里当然重要。”
安德忠心里哼了声,算那女人有眼光。
“夫人与我说,她能以一介女流之辈得封楚国夫人,手握重兵,掌管一方,是时运所致。”连小君道,“而这时运起于安大公子,如果没有安大公子,也就没她今日。”
想当初如果不是安德忠安排窦县乱兵假冒山贼,武鸦儿的妻子也不会停留在窦县,再然后留在了整个淮南道,而在淮南道一多半都是为了跟安德忠对战。
“如果不是因为有安大公子您。”连小君道,“夫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或许在漠北,或许躲回老家了吧,不管在哪里,都不过是武都督的妻子,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哪有自己霸占一方威风,就没有如今朝廷看重,没有兵马雄厚,也没有美男环绕。
安德忠忍不住笑了,虽然哪里怪怪的,但道理还真是这个道理。
“不是怪。”连小君笑道,“只不过这是不能说出来的大实话,因为不能说,听不到,所以听起来实话反而成了怪话而已。”
能把不能说出来的实话说出来,这件事这种人本就是怪,他安德忠是那种听了好听话就昏了头的人吗?
安德忠拿着刀咯吱咯吱切肉:“所以,楚国夫人这是感谢我来了?如果真谢我,还是把她头送过来有诚意。”
“夫人不是来道谢的,如果说道谢的话,先前的话也适用与大公子。”连小君温润道,“如果没有楚国夫人……”
安德忠甩手将刀扔过来,插在连小君膝前,声音暴怒:“如果没有楚国夫人,老子现在早就踏平大夏了,还会蜗居在这种地方?老子被她害成这样还要老子谢谢她不成?”
吼声如雷让整间屋子都在颤抖。
连小君稳稳的坐着,一手握住刀一手轻轻的将衣角拉出来,道:“大公子,你也不能这样想,如果没有楚国夫人,叛军的确应该已经踏平了大夏,但立下战功名声大震耀武扬威的人,可不一定就是大公子了。”
安德忠怒喝:“什么鬼话!除了本公子还有谁?”
连小君抬起手,对他数手指:“野猪儿安守忠,大将田呈,史朝,哦还有你的弟弟,如今的郑王,安庆忠。”
安德忠仰头要大笑,连小君拔起刀单膝起身,这陡然的动作让安德忠吓了一跳,笑声被打断,四周的大将也纷纷起身……
连小君没有跃起上前。
“大公子,如果不是楚国夫人守在淮南道,隔绝了东南西北,你以为安康山就只有你可用吗?”
“大公子,如果不是楚国夫人悍勇善战,杀死安守忠,击退田呈,安庆忠和田呈,此时此刻早就在中原腹地横行,你以为他们会以你为尊吗?”
“大公子,如果不是楚国夫人,你的父亲又怎么会让你安坐浙西,那是为了好两面夹击对付楚国夫人。”
“大公子,再说我们这边,如果没有楚国夫人,齐山岂能只在东南道?剑南道岂能只横行西北?他们早就涉足中原,与安大公子你轮番作战,不休不止,您只怕不会像现在这样吃肉喝酒安安稳稳自自在在,不用疲于应战,不用弃城而逃,毫无败绩。”
连小君抚了抚衣袖,站起身,将刀一抛,扔给旁边的大将,大将下意识的接住。
什么!他是骂他是个废物吗?他没有功绩吗?真是狂妄!真是找死!安德忠气的发抖,站起来。
“好,我先杀了你,再与楚国夫人一战,让她看看是谁让谁不能安安稳稳自自在在。”
伴着这一声杀,两边的大将们纷纷拔出刀,声响刺耳,寒光刺目,就要扑向连小君。
连小君后退一步举手高喊:“且慢,大公子,杀了我,我还怎么看?”
这也行?!大将们愕然。
安德忠冷笑:“别担心,我砍了你的四肢,把你放在瓮里,让你活着,到时候抬你去看。”
话虽这样说,没有再下令立刻动手。
连小君道:“大公子,我们不要扯太远了,还是说正事吧。”
安德忠失笑,打量这美人:“我们还有正事可说吗?”
连小君拱手道:“总之目前的状况就是,大公子与夫人相辅相成,能解夫人目前困局的就是大公子,如果令尊去世,太原府只有安庆忠一人的话,必然陷入混乱,不堪一击,那叛军也就散了,收复了河东,收复了京城,大西北已经全部无忧,夫人没有任何借口理由不让陛下回京,但对大公子你来说没有了河东,令尊的兵马大败溃散,也不是什么好事,卫军没有了牵制,就会对你围攻,这样,你……”
他站在室内侃侃而谈,安德忠听着听着愣住了。
“等等。”他猛地抬手打断,瞪眼看着连小君,“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我父亲去世?”
连小君道:“是啊,我一来不就说了,安康山快要死了。”
他看着安德忠,似乎也有些不解。
“大公子难道不知道吗?”
又了然一笑。
“大公子,你还要瞒我吗?我可不是来诈你的,如果不是已经确信,夫人怎会让我来这里游说?难道夫人是真与大公子闲话家常道谢的吗?”
他话里的讥嘲安德忠没有计较,他此时双耳嗡嗡心跳咚咚,父亲要死了?
他怎么不知道?
他一点都不知道!
……
……
“这个连小君怎能相信。”
“他是楚国夫人的人!”
“这是楚国夫人的阴谋,扰乱军心。”
连小君被押了下去,室内却变得更嘈杂,将官们吵吵嚷嚷。
安德忠坐在上首,面色沉沉,喝止诸人的吵闹:“吵什么吵,真的假的,我们自己能打听。”
他虽然在浙西,外边以及父亲身边也都安插了人手眼线。
但询问最新接到的消息是太原府那边一切都好。
安德忠下令信鸽和人马再一起去问,等了十多天,信鸽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似乎泥牛入海。
“或许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有将官小心猜测。
安德忠呸了他一声:“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现在出问题?这本身就是问题!”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这几日他已经坐不下去了。
门外脚步嘈杂,有几个兵将架着一人冲进来。
“大公子。”他们喊道,“出事了。”
安德忠一眼就认出被他们扶进来的是派去太原府的斥候之一,这斥候伤痕累累气息不稳,看起来就要没命了。
“怎么回事?”他喝问,“路上被卫军劫杀了吗?”
那斥候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大公子,太原府戒严了,我们的眼线都被清理了,我,我逃……”
一口气还是断了,余下的话随着生命一起消失了。
安德忠转身一脚踩断了厚重的几案,发出一声吼叫。
“把那个连小君给我带来!”
……
……
连小君虽然被关押起来,但一点也没有受到苛待,衣衫簇新,面容整洁,腰里还系着一串玉兰花,站在这嘈杂些许混乱的堂内,似乎是来探监。
安德忠才不计较谁如此善待他这些小节,直接问:“你说楚国夫人要请我回太原府,可有凭证?”
连小君从贴身的衣襟里拿出一封信,双手奉上:“有楚国夫人亲笔信。”
安德忠不接,冷笑:“信可以假冒。”
“先前我送给大公子的礼物其实是楚国夫人送的,里面有一玉石摆件,是当初窦县时大公子赠与夫人的。”连小君抬起头看他,一眼一声,“夫人说,请公子莫忘前缘。”
第一百零七章 随我来
四月的田野庄稼已经蹿高,站在河边遥望,晨雾中对岸的淮南道境内恍若拉起青纱帐。
“真是生机勃勃赏心悦目啊。”
连小君站在粼粼河水边,玉色的衣袍随风卷动翩翩如仙,在其他人眼里同样是赏心悦目。
但安德忠此时没有闲情逸致,他的脸色自出了浙西就阴沉如锅底。
“连公子。”他道,“我们为什么要从淮南道过,不管是从地理还是兵力上来说,江南道才是最合适的。”
连小君回头一笑:“大公子是害怕项南吗?”
安德忠当然不怕项南,只是很厌恶。
一开始他的确不把这小儿放在眼里,还想趁机拿下淮南道,最初几次那小将手忙脚乱吃了亏,丢了几座城,但很快便适应过来,最后不仅收复了那几座城,还时不时的窜到浙西,他狠狠教训了这小儿几次,算是不敢再来了。
但总是跃跃欲试,让他绷紧了心弦,不能放开手脚对付东南道的齐山。
要不然早就把东南道啃下一半了。
淮南道有项南这种凶将,又是楚国夫人的老巢,里面防卫森严道道关卡如同层层铁网,看起来松散,实则风吹草动就能拉网,网一拉起,天上地下插翅难逃,他试过很多次了。
而江南道虽然有所谓的剑南道兵马,领兵的不过是个小丫头,其他的都是怂官怂将,摆出凶恶的样子就能吓的他们不敢动,境内也散散松松筛子一般。
“对于安大公子来说,从江南道容易过,但对于我来说,江南道可不好过。”连小君道,“安大公子可能不知道,我们连氏跟李氏是有仇的。”
安德忠想起来了,他当然把连小君的底细都打听清楚了,也知道李奉安当年跟连氏的决裂。
现在江南道的李家小姐,对小儿都督唯命是从,当然要防着连小君。
如果带着兵马杀过去,江南道最合适,现在杀过去是不行的,一个江南道容易杀,但一动手就不是只是他跟江南道的事,两边临近的齐山项南都会动手。
他现在没时间跟他们撕缠,他要尽快的赶回太原府,要想尽快回去,就要潜藏行迹,偷偷摸摸的穿过去……连小君到了江南道必然要严查甚至羁押。
“淮南道就不一样了。”连小君对他一笑,再看向淮南道境,“我和项公子虽未见过面,神交已久。”
安德忠没忍住失笑:“神他娘的神交已久,你们不就是都是楚国夫人的情夫吗?不对吧,你到淮南道更危险,那项南为了独宠,会杀了你。”
连小君道:“不会的,我们既然都因为楚国夫人而悦,可以说是英雄相惜。”
安德忠哈哈狂笑,他一向听到别人说他是疯子,但现在觉得这世上疯子太多了,他才是个正常人。
“大公子不用担心。”连小君道,“我去与项南一谈借路,家兄留在大公子这里……”
他看向河岸上密密麻麻如同竹林铺开的人马,人马都不穿铠甲,但气势依旧骇人。
连小蔷夹在中间,如同小鸡崽瑟瑟。
看到连小君看过来,他的眼泪唰的流下来,试图改变连小君的想法,但这是徒劳的。
安德忠没有再说话,只对连小君抬手做请,连小君对他施礼告别,施施然向河边走去,河边停留一艘小船,他将坐着小船到对岸,然后去见住在扬州府里的项南,拿到境内通行的军令。
这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淮南道虽然是楚国夫人的老巢,但现在交给了项南,项南虽然跟楚国夫人关系匪浅,但到底是个男人,男人嘛可都是满口谎话翻脸无情的。
握着淮南道这么大的一块肉,吞下了就不会吐出来。
单单拿着楚国夫人的命令,不打招呼就想在项南眼皮下畅通无阻,是不可能的。
而就算是情人,情深意浓,但楚国夫人要把安德忠放过去的消息还是不能告诉他,项南的背后可是站着项氏,楚国夫人做的这种事又是足矣灭九族的,如果项南知道了……那可以吞下的就不只是淮南道,而是京城,是楚国夫人手中所有的权势。
当然,这件事也能容易,就是这是一个骗局,楚国夫人的两个情夫,或者再加上楚国夫人,一起设下的圈套,在他入淮南道后,将他围杀。
不过他安德忠也不是就成了案上鱼肉了,再潜行,他带的兵马也足够多,想要杀他没有那么容易。
安德忠思绪飘忽,一会儿觉得是真的。
他看了楚国夫人的信,信上跟连小君说的内容一样,甚至比连小君说的还写赤裸裸,通篇表明一个意思,她已经不管这天下是谁的,她只要自己手里的权势……
这信上任何一句话展示到人前,都能让朝廷定她谋反叛逆,或许也为了表达诚意,让此信做证据,楚国夫人在信上盖满了章,楚国夫人的印,武氏私印,淮南道节度使印……
还有那个证据,玉石摆件。
但安德忠一会儿又觉得这些都是假的。
信也好印鉴也好都能私造,就算揭穿了,楚国夫人哭哭啼啼说一句被偷了,谁又能奈何她?天下这么乱,丢点东西又算什么稀奇。
那个玉石摆件,楚国夫人说是他送的,他恍惚记得当初的确往窦县送过礼,但那只是为了去探查情况,礼物也是让人随便去街上抢的……他的东西可舍不得送人。
抢来的礼物他哪里知道是什么样!
当初送礼的那个小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打死了。
安德忠神情阴影不定,看着青色的仙人消失在青纱帐中,收回视线,落在连小蔷身上。
这是连小君的哥哥,说是两人自小结伴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连公子为了我冒险去见项南。”他狰狞一笑:“你这个哥哥,祝福他顺利归来吧,否则你的命就不保了。”
都被扣押当人质了,连声公子都不喊,什么他这个哥哥……连小蔷神情绝望,连小君这家伙哪里在乎他这个哥哥性命,而且,连小君也不是为了安德忠冒险的,从淮南道过是想见项南吧!心里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
……
连小君一路坐船进了扬州府,远远的就看到岸上一群白袍兵将,纵然也是一身白袍,有个年轻人在其中依旧闪亮。
连小君站在船头,眼里的笑四溢而出。
这个年轻人就是项南啊,一个不知道自己变成了自己未婚妻情夫的可怜人。
水急船轻,连小君轻轻飘飘滑近,抬手一礼。
“项公子,久仰久仰。”
项南看着水中飘然而至的男子,心里赞叹一声,含笑还礼。
“连公子,彼此彼此。”
彼此吗?连小君想,也算是彼此。
他和他都以为那个掌控在手中,最少也算棋逢对手的那个陌生女人,其实与他们才是最熟悉的人,而那个夫唱妇随恩爱情深的丈夫武鸦儿,与妻子才是陌生人。
这世间真是有趣,连小君哈哈笑了,岸上项南也哈哈笑了。
第一百零八章 各有各道
春光普照大地,原本荒芜破败的城池也重现了生机。
安东城也是如此。
因为楚国夫人收复了京城,安东这边没有了威胁,流民渐渐聚集,躲藏逃离的民众也重回家乡,再加上项氏一族数百人在此聚居,一个冬天过后,城池也苏醒过来。
有人开始耕田,有人开始修屋,城门城池里外也有了兵卫把守巡逻,原本河南道的兵马试探来过,但看到悬挂项氏大旗的数千兵马驻扎,便立刻跑了。
有卫军驻守,再一打听还是英武将军的兵马,民众们聚集来的更多了,街市渐渐的开了,官府也有了人……穿着兵服的将官,核查登记人口,禁止斗殴拐骗,有人受欺负试着来告官后,将官派兵马将作恶的抓了并驱赶离开安东,涌向安东的人顿时更多了。
“家里这么多人,让他们去衙门管事就行了。”项大老爷对项云道,“你那些兵马都是有大用的。”
项云点点头:“我先用兵马把规矩立起来。”
乱世里只有兵马才能威慑。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项氏就算离开了太原府,也依旧能很快在一地再站稳脚,项大老爷面带微笑的喝了口茶,没有了太原府,他们有了安东城。
以后这安东城就是他们项氏的了。
官府他们收整起来,这算是大功,将来朝廷也不会夺走,只会顺水推舟。
“家宅附近已经住满了吧?”项云问。
原本荒芜凋敝的城池里外突然变得挤满了人,废弃的宅院也突然住满了人,有的是原来的旧主人回来了,有的则是流民捡着住了,当然因此也产生了纠纷,旧人回来驱赶新人,随着这样的纠纷越来越多,项云让兵将们开始统计房宅。
项氏一族数百人,占据了一条街的宅院,因为他们人数众多,有护卫有兵马,很多人就是最先围绕着项氏族人所在聚集。
“早就住满了。”项大老爷道,知道项云要问什么,“不过没有人来找我们要房子。”
项氏族人挑选的自然都是豪宅,这样的房子都是富人的,也是乱世里最有可能逃生的。
现在安东城恢复生机,这些人极有可能回来了。
但这些人也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他们是不会傻以及蠢到来跟项氏索要宅院的。
“这几天倒是多了一些人上门拜访。”项大老爷含笑道,“拿着名帖,我都让人收下了,慢慢回访。”
这些上门拜访的人中肯定就有原来的房屋主人,但他们不说,项氏也不会主动归还房屋,当然,这些人不说也是表明房屋不会追讨的结交之意。
项大老爷没有丝毫的愧疚不安,很坦然,这安东城如果没有他们项氏,哪来的安稳,这些人怎能回故土来?
能回故土,能重新享受太平日子,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人要知足。
项大老爷已经开始思索,将来天下太平了,他们回太原府,安东这边也不能丢,项氏哪一枝哪一房留下来,大族就是要这样开枝散叶。
项云不在意这些小事,只叮嘱:“虽然现在看起来很安稳,但人一旦安稳日子过久了,就会生骄,安东这边大哥你要看好,我们项氏仁善好说话,不欺压乡里,但对这些人该打就打,该惩戒要惩戒,太原府的错误不能再犯,这样我带着兵马走了以后,你们也能镇守住安东。”
“不用担心,让家里的护卫穿上兵袍,另外还有阿城呢。”项大老爷笑道,“现在李大小姐走了,阿城也去不了淮南道,她现在对安东城很有兴趣……哎?小六啊,你要走了?”
项云没有先回答,而是继续道:“阿城这边也不能放手,你们要看好她,要记住,安东城要姓项,不能姓齐。”
项大老爷点头:“我知道,你放心,如果真有事,还有小南呢。”
项云这才道:“京城吴郑两位大人已经被楚国夫人关起来了,写信想要求救。”
项大老爷震惊:“此妇真胆大!”
项云笑了:“她要是不胆大也走不到今天,这是预料中的事,就算我没有遇刺,我也不会贸然直接进京撞入她手里。”
项大老爷点点头:“现在正好,她关押了吴郑两位大人,露出了本相,你有理有据可以进京拿下她了。”
说完又担心。
“只是,你的兵马不多啊。”
那楚国夫人盘踞京城,兵马雄厚,宣武道这边还有韩旭送给她的兵马听调遣。
项云道:“剑南道这边兵马怎么也要听陛下的,倒是正好可以为我所用。”
项云手里可是有两道圣旨的,一道是朝廷诏楚国夫人去麟州,一道则是如朕亲临,拿出这些谁能不听命?除非反叛。
那就更有理由被诛杀了。
项大老爷点点头。
“而且也有小南呢,让他带着兵马向京城这边来。”项云笑道,“我已经给他写了信,这时候应该收到了。”
……
……
“哎哎,哎……”
陈二爬上城墙,在后唤。
站在城墙上如松竹般修长挺立的年轻小将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别吵,送行呢,我正要赋诗一首。”
陈二将一封信拍他肩头:“你家里的信,项都督受着伤,你爹还病着,齐小姐还盼望着,你还有心情给陌生人赋诗!”
项南哈哈笑了,接过信撕开看了眼,也不知道看清看完没有,就随手又叠起来,视线再次看向前方。
前方的原野上,连小君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陈二哼声在后踮脚看:“跟这美人对坐一天一夜,是不是自惭形秽?”
项南抬手轻抚发鬓,道:“非也,我们这叫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陈二干呕一声,跟项南斗嘴就赢不了:“你怎么想?”
项南看着前方微笑:“我想楚国夫人还是会喜欢我的。”
陈二锤了自己的头一下嗷的叫了声:“我是问你,怎么看连小君这件事,哪有带着数千随从做生意的?做的杀人越货的生意吗?而且那些人一看就不是生意人,一个个像饿狼,真让他从我们这里过去吗?”
项南哦了声,摸了摸下巴:“他不是说这是楚国夫人要做的生意吗?楚国夫人当然做的是杀人越货的生意,楚国夫人本人就是一匹饿狼。”
说着笑了。
“他连小君要说是自己的生意,带着这些恶人,是不是要去伤害楚国夫人啊?我才不肯让他过。”
什么乱七八糟的!陈二肃容道:“楚国夫人到底要做什么?这件事有大问题。”
项南抱臂看着城外,城外人来人往,繁华热闹,另有兵马奔驰巡查其间:“有问题,也没有威胁到我,对我们来说就不是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管,管就要得罪楚国夫人啦。”
他看陈二。
“得罪楚国夫人,她跟我闹,把淮南道搅乱,谁的损失大?我们!你傻不傻啊。”
陈二瞪眼生气喂了声:“那要是楚国夫人作恶呢?你别忘了最近京城那边的消息,楚国夫人奇奇怪怪的,京城的气氛也很不对。”
项南当然没有忘,而且他现在还知道的更清楚了,项云的信上告诉他,楚国夫人在京城飞扬跋扈,争权夺利,将吴郑两位大人关起来了。
真是暴躁又可怕的女人啊。
项南抿着嘴噗嗤噗嗤的笑了。
“你还笑!”陈二喊道。
项南便不笑了,看着他,也大声喊:“那就更不能管了!我要跟这个作恶的女人划清界限!管,管不了,被牵涉其中,我们要么被认为是同党,要么就是做事不力!总之我就被牵连了!”
陈二被他喊的一愣愣的,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哪里不对。
真的假的,终于要跟这个女人划清界限了?
……
……
日夜不停的奔驰,在一个清晨终于离开了淮南道境,打扮成车夫的安德忠与连小君作别。
“接下来就不是楚国夫人的地界,我的旗号反而会惹来注意,就不能相送了。”连小君带着几分歉意,“接下来就靠大公子您自己了。”
安德忠对他道谢:“能送过淮南道,前方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问题了,连公子不用再跟着我们吃苦了。”
急行军对于美人连小君来说的确很苦。
连小君一笑还礼。
安德忠拿出一封信:“这是我给楚国夫人的信,还请公子转交。”
连小君忙双手接过:“某一定交到夫人手中,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又一笑,“夫人必然期盼着公子的信。”
第一百零九章 我心之所向
安德忠的身影消失在地面上,原本庞大的商队也跟着消失了,只余下连小君连小蔷两人一车。
连小蔷直到此时才靠在车驾上,擦了擦一头一身的汗。
“我算是明白了。”他喃喃道,“每次我以为已经遇到天下最匪夷所思的事的时候,下一次总会有更吓人的。”
现在回想,当初去跟叛军张庆买粮、去跟马江买扬州城,甚至堂而皇之去剑南道复仇,还算什么啊。
带着叛军头子安德忠以及数千叛军,从淮南道大摇大摆而过,然后送去太原府让其父子团聚……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事吗?就不说是不是人敢做的事了……
连小蔷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对这件事他好像没什么想法了,唯一的念头是,下一次会是什么事?
连小君还会做什么?还会卖买什么?天下吗?
天下,他的眼神聚集了一些,好像是……未了曾和连小君说过什么?做一个名为天下的生意什么的?
他撑着身子视线寻找连小君,先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看到连小君正打开一封信……
“这个,不是安德忠送给夫人的?”连小蔷忘了自己要问什么,跳起来瞪眼又压低声音,“你怎么打开了?”
连小君道:“夫人给安德忠的信都让我看了啊。”
“那是为了让你了解情况。”连小蔷道,神情有些畏惧,安德忠很可怕,那个敢跟安德忠往来的女人岂不是更可怕,“她又没有说让你看安德忠的回信。”
“我如果说要看,夫人会让我看的。”连小君道,“我看也是为了得知生意做得怎么样。”
算了,反正只要连小君要做的事,他说话又有什么用,连小蔷踮着脚探头,那,安德忠写了什么?
连小君笑:“他感谢楚国夫人告诉他父亲生病的事,又追忆了一下当初两人的相识,感叹了一下如今天下的混乱和艰难。”
真是服了这些人,不,这些鬼了,明明是恶鬼,还非要说人话,连小蔷失笑,这天下的混乱和艰难不正是他们父子搞出来的吗?
“他难不成还要细论一番朝堂和朝官荒唐?他们父子是正义之举?”
连小君笑道:“那倒没有,安德忠不是个蠢人,不会说这些没用的话,他啊,直接给了楚国夫人一个许诺。”
什么承诺?连小蔷好奇。
“他说,待他得了天下。”连小君将信折腾放进袖口,一笑,“楚国夫人依旧是楚国夫人。”
……
……
安德忠停下让马匹略作歇息的时候,也回头看了眼,连小君的身影早就看不到了,这边的城池也笼罩在暮色中。
四周的人和马也变的雾蒙蒙,除了马匹的喘气别无他声,安静的令人压抑,就像暴风雨来之前的阴云。
他们的确不像商人,也不像一般的随从,他们马匹上衣服里都藏着兵器,他们的身上都带着血腥气,没想到真的从淮南道境内走过来了,畅通无阻。
一路上难免经过城池,看着路上涌涌的人群,巡查的兵马,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一块摆到面前血淋淋的肉,真想上去咬一口,然后热闹的人群四处逃散,兵马厮杀,明媚的春日遍地鲜血死尸……想到这场面就让他们热血沸腾,太刺激了。
虽然安德忠也不时的这样想,但他到底还保持着清醒,第一动手没这么容易,图一时快意没什么意义,二来,始终警惕这是陷阱……
“大公子,现在看来,这楚国夫人可信啊。”副将低声道。
他们已经走过淮南道,离开了楚国夫人掌控的地方了,只要过了前方的河南道……河南道这边甚至可以忽略不计,那里的兵马就是摆个样子,现在可以说太原府河东道就在眼前了。
“说我们是叛军。”另一个副将低声嗤笑,“这些卫军哪个都是黑心,都是为了自己。”
安德忠道:“不为己还能为谁?人之常情。不过楚国夫人这个女人奸诈又疯狂,现在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
他看向前方渐渐被夜色笼罩大地。
“不在自己的地盘上,楚国夫人反而更好动手,她不肯离开京城,把那皇帝的官都抓起来了,这时候要是京城外闹点动静,立个功,震慑那皇帝也不是不可能。”
副将们点点头,尽管他们已经过了淮南道,但这件事还是匪夷所思疑云重重。
“大公子。”有副将问出心中疑惑,“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安德忠啐了口,咬牙看着前方的夜色:“自然是因为,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就关系到我们极大的利益。”
他心里狠狠的骂了安庆忠,封了郑王还不知足,还想当皇帝,真把他这个大哥当死人了!
如果安康山病死,或者不管怎么死,死了留下的八万多兵马被安庆忠抢占,那他就真的只能当个死人了!
安德忠心里火燎,问其他兵马消息,他当然不可能只带了几千兵马,然后将性命都系在连小君身上,得知太原府的事后,除了他从淮南道这里走,其他地方,从江南道甚至从东南道,他也安排了人马潜行。
副将们询问了斥候,暂时没有接到消息。
路途远兵马少,估计走的很不顺利,安德忠也管不了了,他只要能保证自己带着的这些人顺利的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太原府就是成功了。
“拔营。”
一声令下,夜色浮动,人马像浓墨一般在大地上铺开。
……
……
盛春的夜空星星点点,河北道境内浓黑的大地上也不时的冒出点点星火。
刀箭乱飞,堡寨上燃起火光,其上不断有人掉下来,或者带着火,或者被人一刀砍中,惨叫声撞击在地面上砰砰的闷声,惨叫声或者更加惨烈,或者瞬时消失。
呜呜呜的退兵号角响起,地面上一群群人像潮水般退去,堡寨里门打开,一群群兵马冲了出来,火把照亮了地上散落的尸首。
这些尸首都没有兵袍,看起来像普通的民众,但散落的兵器可不是民众能拥有的。
“大人,这是史朝军旗。”
“这些人里面穿着兵袍呢。”
随着搜查不断的有声音汇报,为首的将官面色沉沉,一挥手:“史贼竟然出了建安州!追!”
一队队振武军携带火光在四周散开搜查追击。
没有火光的夜色里一群人狂奔,跃入丘陵起伏的沟壑里。
天光大亮的时候,沟壑里野草摇动,响起几声鸟鸣,待远处也有几声鸟鸣传来,藏在乱草下的一群群人才探出身来。
乱草裹在头上身上,投下的阴影将他们的面容遮挡,有人喝水有人吃干粮有人则呸呸的往外吐血水……咒骂声也杂乱的响起“这该死的振武军!”“骂错了,应该叫鸦军!”。
十几人拥簇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沟壑上俯瞰,恍惚这条沟壑绵延多长,其内晃动掩藏的人马就有多长……
这些人亦是不穿兵袍,头顶乱草,渐渐升高的日光在他们身上投下阴影。
“都督。”有斥候近前,对身材高大的男人施礼,“这边的驻军没有再追来,且退回堡内了。”
此人就是被安康山登基后封为范阳节度使的史朝,安康山最信任的大将,曾领兵八万。
只不过现在经过接连损兵折将,野猪儿战死,河北道范阳郡丢失,现在只能带着寥寥兵马躲在建安州。
史朝看着前方思索片刻:“收回兵马,我们绕路。”
一声令下乱草晃动,脚步声马儿嘶鸣,震动的沟壑尘土飞扬。
站在高高的堡寨上,似乎也能看到天边腾起的烟尘……
“大人。”斥候高声道,“史朝兵出现了。”
将官问:“向我们这边来了吗?”
斥候摇头:“他们走了。”
副将们在一旁跃跃欲试等候一声令下就去追击,但将官收回了视线,道:“传令各处,城池戒严,民众入城暂避。”
斥候应声是,一个副将回过神喊声大人:“我们不追击吗?”
这是守,不是攻啊。
他们什么时候见了叛军只守不攻了?
那是叛军啊!送上门的!
将官看着副将们,道:“上面有令,最近要严守城池,如有叛军,敢侵犯杀无赦,如退走,则不追杀。”
副将们听命军令,但脸上还是写满了疑惑,严守城池和追杀叛军不矛盾吧,为什么啊?
疑惑的不止副将们,听到这边的守军没有追来,史朝也停下脚,神情凝重。
“这可不像鸦军的做派。”一个大将道,“都督,我就说了,这件事有问题!”
就在不久前,兖海道来的商人给他们送来一个消息,说安康山病重,楚国夫人要打太原府了,山东的兵马都被调动了。
这个消息令人震惊,退居建安州之后他们就像被外界隔绝了。
“是啊,大皇帝陛下怎么会病重?这是陷阱!”另一个大将低声道,“兖海道来的商人,也不一定可靠,那边可是紧邻沂州的,沂州是振武军的地盘。”
史朝不同意这句话,不是商人不可靠那句,而是皇帝怎会病重。
安康山么,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看起来雄壮,其实身体和精神都有病,身体上有烂疮,精神上容易狂躁。
“其实我们是许久不来河北道了。”一个斥候说道,“河北道最近不一样了,官府运转起来,还有武鸦儿的义子女们分城而治,各地都在安置流民,种田,严明法纪,打架斗殴都不行。”
这还真不像鸦军振武军做派!
以往只是打仗,也不讲究守城,遇到了叛军,都是打个你死我活,不把城池当自己的,能舍了能烧了,他们根本不在意占据多少城池,只要境内有叛军,占据城池又有什么用,更别提养民,扶持官府了……
除了不抢不杀平民百姓,武鸦儿的兵马跟叛军没有什么区别!
不对,比叛军还叛军呢,至少很多叛军还是喜欢抢城池守城池囤积粮草。
这话让诸人一阵低声议论,振武军这是怎么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感觉……
史朝的脸上疑惑凝重反而淡去。
“不奇怪,因为他要养城治民了。”他说道,“要理顺官府,要安民,这样才能囤积力量,人一旦要想囤积力量了,胆子就小了,就舍不得拼死了。”
诸人点点头,这一点倒是明白。
“不过,武鸦儿这样做干什么?他兵马已经够多了。”
史朝嘴边一丝嘲笑:“因为那皇帝要回京了,武鸦儿开始准备后路了。”
诸人又一阵议论,也议论不出来什么,还是商议最关键的问题吧。
安康山真的病了吗?他们真的要赶回太原府吗?
史朝看向太原府的方向,事到如今就直说了吧,安康山病重只是一个引子,让他提起一口气迈出了这一步。
不管安康山是真病还是假的,安康山真要死了,很好,没死,也无所谓。
他必须回太原府。
他不能被困在建安州,如果一直被困在这里,他就像一条鱼在干涸的水潭里,很快就会死去。
他只有回到太原府,重新掌控八万多的兵马,他才能真正的翻身,才能重新风生水起。
“我们的目的只是过路。”史朝一声令下,“避开城池关卡,分散兵马,遇到追击,不许对战,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去太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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