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各有所归处
作者:希行|发布时间:2024-06-29 16:28:14|字数:28705
颍陈府衙,李明楼没有住在后宅,而是住在旁边的官驿所,因为韩旭坚持住在那里,她当然便跟了过去。
官驿所的房间也没有什么不便,摆着的床是窦县那张,桌子上有金桔亲手包送来的日常点心。
李明楼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信。
“小姐,真让韩旭去剑南道?”中五不解,又皱眉担忧,“这家伙,太厉害了些。”
当初大都督告诫过他们,不要因为一身功夫手中有刀就轻视那些文官,不过以前也没有什么感触。
乱世以来接触的官员,有的的确令人敬佩,但大多数都让他觉得庸才无用,直到见到韩旭。
短短时日靠着言语就将散了的宣武道拼凑起来,反之,如果他到了剑南道,也可以将严整的剑南道打碎。
大公子年幼,元吉跟着大小姐,严茂死了,剑南道只有仆从身份的李敏和林芢,还有一个随时能变成麻烦的李三老爷,如果韩旭这样有官身有本事的人到了剑南道……可怕。
“你说得对,他令人害怕。”李明楼道,“但我们可以和他站在一起,一起去让别人害怕。”
中五还年轻,他听从命令,但有什么不懂的也会好奇的问:“韩旭不喜公子这种小儿为节度使,他要夺公子的权,占据我们剑南道,我们也要跟他一起吗?”
“如果是以前,当然不。”李明楼对他解释,以前大夏朝廷安稳,韩旭夺权占城是为他人,但现在不一样了,“韩旭夺权占城是为了驱逐叛军,重振朝纲,我们也是啊,所以当然可以一起。”
中五明白了点点头。
“对于韩旭来说,现在的他比我们还期待剑南道更好。”李明楼道,“我们剑南道西南重兵之地,它的稳定至关重要,如今南夷不稳,东南贼兵四起,更有西疆虎视眈眈……。”
这是韩旭说的话。
李明楼模仿完,微微一笑:“他一定会好好的经营剑南道。”
中五点头:“还有中里呢。”
提到中里,李明楼询问他的伤情,因为他竭力的保护韩旭,受伤比韩旭重的多。
“性命无碍,也没有落下什么残疾,但要仔细的养一年。”中五说道。
李明楼道:“那正好,让他回去养着,在家里不用他劳心劳力奔波了。”
韩旭也正在询问中里的意愿。
“大人这就要走了?”中里有些惊讶看着穿戴行装的韩旭。
这些日子他一直躺在床上休养,很少去见韩旭,韩旭除了偶尔来探望下伤情也不来见他。
这不是韩旭无情,而是对中里的尊重,这位好汉舍命相救,救下的命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才能对得起他的舍命。
韩旭是个干脆利索的人,也怕夜长梦多,既然那武少夫人松口了,他当然要立刻就走,包袱已经收拾好了,行装也穿上了,说走就走。
“你留在这里从军可以建功立业。”他说道,笑了笑,“跟着我反而束缚了你。”
跟着一个文官,必然要远离战场。
“这武少夫人就养了很多游侠儿。”韩旭又道,“你一身功夫,又对我有如此侠义之举,只要你开口武少夫人肯定留下你。”
中里道:“我要想一想。”
韩旭不以为怪,身为游侠儿当然有自己的思量不会盲从:“我午后启程,到时候你可以来送行。”
这个游侠儿想的比韩旭预料的快,在他跟颍陈府的官员们辞别走出衙门的时候,中里已经背着一个小包袱拿着一把刀等候在门外。
“我还是跟随大人去剑南道吧。”他俯身施礼,“从军不适合我等游侠儿。”
韩旭对他这种退而求其次的理由不介意,有私心才更能做事,哈哈一笑伸手搀扶:“请义士助我固稳壮大剑南道。”
中里起身抱拳:“某职责所在,愿听大人驱使。”
当时在路上拔刀相助,又生死不离不弃护送,是萍水相逢一言既出的侠义,直到此时才是俯首认主。
韩旭含笑点头有几分得意感慨,这一路舍身奔波涉险还是有回报的,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没想到他活下来了,收了一个忠义侠士,也保住了这里的城池百姓。
韩旭轻轻抚了抚短须,整了整官袍:“走吧。”
中里应声是抱着刀跟上。
因为两人都有伤在身不便骑马,武少夫人为他们准备了精良的马车,赠送了二十个随从,丰威军派了百人护送,振武军的旗帜也插在车马上,闻讯来的无数军民拥簇着,将韩旭一行人送出了很远,直到出了颍陈境才依依不舍停下脚步。
在另一边远处的山丘上,李明楼撑伞也在目送,除了不舍更多的是不安。
如果不是韩旭一心要走,她真的不想放走他,当然就算韩旭一心要走,她也可以不放走他,将他关起来,藏到无人知晓的地方。
她不需要他的才干,只需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证明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只是……
这样活着的韩旭还是韩旭吗?
“韩大夫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道,那时她不相信韩旭真的活下来了,反复的确认,“他说虽然不能保证他将来不会死,但这一次在泥水谷在宣武道在乱兵中,他活下来了。”
人都是会死的,这是无可更改的命运,但韩旭命中注定死在某一刻已经改变了,韩旭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那就看看这个不该存在的人,接下来会改变什么吧。
“小姐你放心,与先前不同,跟着韩大人的有中里还有我们的二十人,更有丰威军,而且小姐你已经安排好他们行走的路线。”中五低声道,“宣武道与淮南道这边没有问题,接下来会经过中齐他们那里,再接下来山南的公子会派人迎接。”
这一路可以说都在他们的掌控中。
李明楼卸下了不安,对中五点头:“宣武道这边就交给你了。”
中五有几分激动应声是,很久以前大都督有八部将协同征战,成就了一番功绩,现在他是不是就是大小姐的小八部将……
跟随韩旭离开的还有武少夫人,民众们虽然可惜,但韩旭有皇命在身,武少夫人也有,他们是做大事的人,能扶助他们一时就很不错了,更何况武少夫人还留下了一部分振武军协助。
只要有振武军在,他们就是武少夫人的家人。
另一部分振武军奔驰在大路上,如同先前一般日夜不停,但心情不同,马背上的身子也不用时刻戒备,甚至连斥候都变的懒洋洋。
“看前方有城。”
有人大喊声音欢喜。
行兵到了近前才知道有城池,这般散漫无用趁早用刀自尽吧,何来的欢喜?
“到家了!”
“我们到家了!”
队伍里响起欢呼声,看着他们这般欢喜,旁边来自京城的振武军也不由微微笑,这里不是他们的家,没有他们的亲人,但一路相伴也算是同伴,与之同喜吧。
“看!那是谁!”一个京城的振武军忽的也发出喊道。
徐悦凝目看去,见从城池里涌出一群人,走在最前方的是两个女子,一个年轻的扶着一个年长的,夏日里她们穿白裙着翠衫,一眼看去心神爽悦。
而骑马撑伞的武少夫人也下了马,疾步向那二人走去,很快便互相伸手牵到一起。
“是,是,婶子……”一个亲兵结结巴巴不可置信,“不是说,在窦县。”
徐悦神情惊喜,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乌鸦的娘,他们竟然让乌鸦的娘亲自出来了,他不由握紧了刀,旁边的兵们也下意识的左右看。
“大人。”有人忍不住低声请示。
三千兵马,除了死伤以及留在沂州的,还余下一千人,抢一个妇人……
距离这么近,近在咫尺,可以看到那蒙着眼的妇人的笑,看清她耳朵上摇晃的水滴珍珠,四周围拢的不是兵马,是官员以及手无寸铁的民众……
只要铁骑向前,只要一伸手……
但这是光州府,这是那武少夫人的地盘,而且在他们身边的是一同征战两个多月的同袍,徐悦看着他们欢喜的熟悉的面容,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
他再看向前方,蒙眼妇人将投入怀里的武少夫人拥住,小丫头一手抓着武少夫人的衣裙一手擦泪。
离别重逢,是多么欢喜的事。
“大人。”亲兵再次小声请示。
征战一向是趁其不备出其不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犹豫不得。
徐悦深吸一口气松开手里的刀:“武夫人来迎接少夫人,也是来迎接我们,这是武少夫人的诚意,做人要识趣。”
兵马原地停留,不让马蹄打扰了团聚的欢喜,围观的民众中有三个画师奋笔疾画将这场面在纸上重现。
第一百零一章 别后与现在
李明楼不再骑马,与武夫人携手上了车,光州知府跟随在车边说话。
光州府境内早已经不见叛军,就连淮南道都平稳了很多,与安德忠的叛军以及淮南道观察使的降军在其他地方相遇,交手过几次,但并没有打到光州境内来。
再然后安德忠的叛军分走了很多,去了东南那边跟齐山打,淮南道的降军就更不敢来光州府,倒是光州府的兵马常出去,把能骂的城池骂回来,骂不回来的就打回来,打不回来也不强求,抢了粮草和流民就跑了。
你来我往渐渐的城池兵马以巢湖为界,西边归顺听命光州府,南边则听命府道投降了的观察使。
“我们的兵马已经扩充了一万五千多人了。”光州知府眉飞色舞,又带着几分羞涩几分得意暗示,“当初府道实际上也不过是这么多兵马,登录造册的人数多,是虚假的。”
这些一万多兵马当然是听从振武军的命令,但那个收服他们的振武军大将元吉是住在府衙的,除了练兵别的事都要他这个知府来管,所以如今他的地位等同于淮南道观察使了。
就差一个朝廷任命的文书了。
窦县县令的文书他可以颁布,但任命自己的文书就不能这样了,不过光州知府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他看着马车里坐着的武少夫人和武夫人,她的丈夫她的儿子现在率着大军护着朝廷去鲁王的封地。
昭王已经死了,太子也马上就要死了,鲁王是先帝唯一的血脉了,他就是新帝。
任命一个观察使对于用拥立护卫之功的武鸦儿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对于新帝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想到先前只想进府道做个副手,光州知府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志气,所以元吉说要收留流民,他也没有意见,府道所在的扬州可是有十个光州那么多人呢。
就照着是十个光州府这样来填吧,反正也不用他出钱。
有人出钱养兵,有人出钱养民,他不过是多跑些地方跟官兵民众多说些话而已。
想到这里他的马蹄轻快,那些官吏劝他不用亲自来接武少夫人,在衙门门口相迎就行了,这样显得有些失了身份,知府将他们狠狠骂了一通,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难道不知道宣武道那边哭着喊着要留下武少夫人。
“武少夫人不过在那里停留了月余,宣武道就变得比兵乱前还厉害了,甚至敢从叛军所在招摇而过。”
“要是武少夫人留在宣武道,那元吉,还有这些兵都要跑了。”
官吏们冒出一层汗,没了兵他们就什么都没了,于是不仅跟着来迎接,喊着城里的富贵贤人们也都来。
光州府被围城时间短,府城的民众也富足,原本不需要,但随着兵马扩张宣传流民越来越多,府城的民众不需要武少夫人养,流民都是武少夫人养着呢,而因为武少夫人养着流民,府城世族大家富商没有损失,反而最先获益。
他们趁机蓄养了奴仆,耕作看家护院不缺人力。
看到了流民的可用,原本戒备的其他县也来抢人了。
“有世家富户许诺可以挣钱,一些流民就被勾引着跑了。”
“有些城池也跟着来抢,他们更逗,抢了人不想养,跟元吉讨要钱粮,厚着脸皮说武少夫人不能厚此薄彼。”
“元吉真是老实,还真的给了。”
“于是更多的地方都知道少夫人您的仁善了。”
车厢里响着金桔唧唧咯咯的声音,光州知府在外也不觉得女子聒噪,不时的补充或者纠正一两句。
这些事李明楼都不知道,在外行军为了不影响她,元吉很少写信,也很少说这边的事,有他在李明楼也很放心。
元吉比她想象的还要放心,还要做的好,就像韩旭那样,前世他们都早早的死去了,没有人能看到他们的光艳照人,他们的光艳照人又能挽救很多人。
“只是,应该没有钱了吧?”李明楼问金桔。
虽然什么事都不管,但金桔什么事也都知道,她蹙着眉点了点头:“是有点不够用了。”
她的钱应该已经花完了,剑南道那边隔着太远,又战乱四起,运钱过来也不容易,也很容易被人发现。
“那得想办法让我们这里更繁华,更能挣钱啊。”李明楼透过纱帘看街市。
光州府的街市很热闹,很多商铺都开着门,但这还是不够……
“要能挣钱,需要先有人能花钱。”李明楼道,掀起了纱帘,对着护卫们吩咐,“我们奔波在外数月的经历死生归来,买下他们所有的美酒,我请全城饮酒同乐。”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车旁,又似乎一直都在的元吉含笑应声是。
四周响起了欢呼声,喧闹从闹市散开,整个府城都洋溢着欢乐。
“少夫人归来,整座城都如同花开了绚烂。”光州知府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的夸赞。
唯有金桔坐在车内若有所思点头:“我明白了,少夫人能花钱,才有人来挣钱。”
……
……
烈日似乎能将人都蒸干,徐悦低头嗅了嗅胳膊,酒的香气还能闻到,想到那一日站在酒缸下被淋湿的一刻,还忍不住咧嘴笑,好玩极了。
有人在耳边轻咳一声:“徐大人,我们今日可要歇息?前方有一处驿站。”
当然驿站已经荒废了,不过房屋都在,不用露宿野外。
徐悦转头看姜名:“姜老弟,我们还是快马加鞭去寻武都将吧。”
姜名点点头,伸手拍了拍身前背着的包袱:“是啊,夫人和少夫人十分挂念都将,不知道一路是否平安顺利。”
第一百零二章 路过不好过
如今行路平安顺利已经成了最大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奢望。
韩旭站在路边,望着前方的山岭神色凝重,而在不远处散落着两辆马车以及十几具尸首。
随从们正在查看以及将这些尸首简单掩埋。
“是普通的民众,车里被翻过,死的多数是青壮护卫,还有年长的男女和幼儿。”中里过来对韩旭说道。
韩旭道:“能用马车能有这么多护卫,必然是富贵人家,死的除了护卫就是年长的男女幼儿,年轻的男人和女子都被抢走了。”
他高声唤那边忙碌的一个随从,随从疾步过来。
“不是说这里没有叛军吗?所以特意不从江南道走,而是绕路到河南道再到山南西。”
随从苦笑道:“大人,这里是没有叛军,但有山贼。”
自从安康山叛乱,大夏陷入混乱,官府兵马惶惶,百姓流离,而此时山贼马贼也趁机作乱。
前方马蹄疾响,随从们立刻戒备,直到看到是自己人归来。
“大人,山上有贼匪,约有数百人。”丰威军的将领跳下来面色不安的说道。
不安并不是惧怕这些山贼,这些在宣武道跟范阳军几次对战胜出活下来的兵士,已经不是乱世刚开始那般无措了。
护送韩旭的丰威军有一百多人,武少夫人给的随从有二十多人,经过这里山贼休想伤害到他们,但是如果要剿灭这些山贼就没那么容易。
韩旭看着前方,山高岭峻,林深树密……
“大人,这里是忠武军的地界。”先前的随从说道,“他们或许忙着戒备叛军忽略内治,山贼趁机生乱,前方有城池有兵马把守,我们去告诉他们,让当地用兵剿匪,这样既能解决了民难,又不耽搁大人的行程。”
“因为陛下驾崩的消息传开,西南和东南又有兵马降了安康山,剑南道的小都督还在外地,剑南道由其叔父代管,只怕人心纷乱。”另一个随从补充说道,“大人,我们的行程要加快。”
要救更多的人,就要谋大局,韩旭压下对山贼的愤怒,杀贼不一定要亲自去,他看向更远处:“去前方城池告诉官府让他们剿匪。”
只是没想到他这次别说见官府,还被关在了城门外。
“我们这里只每日上午放人进出城,现在过了时间了。”城门上的守兵说道,神情警惕,“而且只接受普通民众进城,你们是哪里的兵马?”
“我们是丰威军,护送谏议大夫韩大人去剑南道。”丰威军的将官自我介绍。
从离开京城的时候,韩旭就一直微服行路,进出各地从没有过阻拦,在颍陈城也是以流民的身份进去了,在官府兵马惶惶的时候站出来稳定了大局。
但现在直接报了身份,城墙的守兵竟然还是没有开门的意思。
“丰威军?为什么到我们这里?”他们更加警惕的喊道。
韩旭有些无语,竟然没有听到后一句话吗?还是后一句话的身份官职无关紧要?
随从上前再次说了一遍,介绍韩旭的身份,城门的守兵孤陋寡闻让他们稍等去请示,但请来的官员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仔细的想啊想,随从又不得不详细的说啊说……
韩旭站在城门前有些怅然,一年前的事已经恍若隔世了吗?人们都忘记了吗?
城墙上的官员终于想起来了,但还是没有开门的意思:“我们城小偏僻,我不认得韩大人,也不知真假,所以只能冒犯了,你们带着兵马,是不能让你们进城的。”
他说的也很有道理,韩旭制止了要质问的随从。
“我们不进城,但城外有匪为害,不少过路的人被劫杀。”他说道,“你们兵马去剿匪他们,这些山贼为害百姓实属大害。”
官员在城墙上哦了声:“知道了,多谢大人提醒。”
这回答很是敷衍,要么早就知道不以为意,要么现在知道了也不以为意,不管哪一个都不是韩旭要得到的结果。
“你们知府呢?”他浓眉竖起上前一步,“让他来见我,你不认得我,让他看看认不认的朝廷文书印章。”
谏议大夫的气势没有让城门上的官员惊慌,他反而毫不掩饰敷衍:“韩大人,我们知府忙着呢,再说了,陛下不在了,朝廷也离开京城了,六部衙门都空了,京城人人可进,谁知道朝廷文书印章是真是假。”
韩旭大怒:“你!”
“还有,韩大人。”城门上的官员拔高声音打断韩旭,“如今叛军为乱,我们河南道戒严,其他卫军不得通过,韩大人你们请回吧。”
什么?韩旭怒目看那官员,那官员不给他怒骂的机会甩袖离开了。
韩旭看随从:“没有叛军,这边的路也不好走。”
他的声音愤怒又疲惫。
比起颍陈府懦弱的官员,甚至跟范阳军勾结要反叛的官员,这里的官员让他的怒火更大,虽然他可以肯定这个官员没有反叛的意思。
拒绝其他卫军进入通过,这个官员是在划地为王!
韩旭知道那个于非打着蓄养力量的主意所以不去主动攻打叛军,但至少面子上还过的去,而现在河南道的这个官员已经是赤裸裸毫不掩饰了。
皇帝驾崩,天下人心会散乱,只是没想到会散的这么快。
随从轻叹一口气:“大人,叛军是半点良心也没有,而这里至少还是自己人,自己人总会有有良心的……”
他的话没说完,原本已经安静的城墙上响起声音:“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是丰威军为什么车上有两种军旗啊?咿,那是不是振武军的军旗?”
随从挺直了脊背:“大人,你看,良心来了。”
良心?韩旭不太明白抬头看城墙,城墙上又有几个官兵正向外探看。
“是振武军的军旗,韩大人路过宣武道,与振武军武都将夫人结识,武少夫人亲赠车马随从。”随从大声的说道。
说这些有什么用,先前已经说过……要是振武军来或许还有点用,丰威军的将官心里嘀咕,但听了这话,城墙上一阵骚动。
“啊呀是振武军。”
“久仰久仰。”
“开城门!快开城门!”
脚步乱响厚重的城门咯吱咯吱真的打开,丰威军的将官嘀咕噎在嗓子眼,有些惊讶又有些醋酸,振武军一面旗帜都这么有用吗?
……
……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个小吏冲进来,“城门打开了,那个韩旭进来了。”
府衙后书房里坐着四人正在说笑,有三人身穿官袍,另一人穿着青衫,是个文士,听到这话他们停下说笑,神情惊讶。
有一个官员放下手里的茶:“不可能,我已经告诉他们让他们离开了。”
这便是适才在城墙上的官员。
“那是谁开了城门?”坐在正中的知府问,神情凝重。
进来的小吏神情犹豫不安:“是中……”
他的话没说完,有人走进来,声音清脆响亮:“大人,是我。”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将官走进来,他面容清秀,脸上有两个酒窝,一说话仿佛在笑。
看到这个年轻人,知府的面色稍缓:“中齐啊,怎么回事?”
被唤作中齐的年轻人神情有些受惊:“大人,那韩旭竟然被振武军护送。”
先前的官员皱眉:“没有啊,是宣武道的兵马,我问过了。”
中齐便比划着手如此这般讲了,室内的官员们便对视一眼,振武军么,的确,有点吓人……
“大人,你不知道,很吓人呢。”中齐接着说道,他一说话就有动作,似乎很容易受惊,“刚有一群的振武军从许州过去了,大约有一两千人呢,许州按照大将军的要求说不许过,结果他们差点烧了城……”
“太大胆了……”知府吓了一跳。
“振武军可不觉得大胆,他们可是连京城的皇城的门都攻破过。”中齐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而且他们说奉皇命,敢有阻拦杀无赦。”
奉皇命,倒也的确是,振武军武鸦儿护着朝廷去救护鲁王了,昭王已经死了,鲁王就是新帝,谁要是敢阻拦他们,还真是有理由杀无赦。
室内的几个官员不说话了。
他们虽然打定主意不让其他卫军踏足,但不能阻止皇命。
“所以我让人请韩旭进来了,万一韩旭把振武军请来,那我们就麻烦大了。”中齐酒窝里都是不安,“这个韩旭是路过,大人就顺着他,恭维几句,我再让人护送离开我们河南道就好了。”
知府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中齐应声是退出去,坐在一旁的文士看着中齐离开的背影,低声问:“这位就是剑南道的吗?”
……
……
韩旭被请进室内,室内的闲杂人退了出来,中齐站在庭院里看着被一个小吏引着向后宅走去的文士。
“去,打听他是什么人。”他对身边的一个小吏低声道。
第一百零三章 好商好量事好做
韩旭在府衙里没有再受到城门前的羞辱。
“我也不知道,唉,现在这世道,我也不管事了。”知府对他诉苦,“也没什么政务要处置,所有的日常都停了,只有打仗戒备,只能听这些当兵的。”
“这些兵将大人多担待,他们什么规矩都不懂。”
韩旭当然不会跟守城听令的兵生气,他也不信知府的话,不过现在这世道,也不是撕破脸问罪的时候了。
“叛军是贼,山贼也是贼,叛军要杀,山贼也要诛。”他说道,“山贼祸乱百姓,也会勾结叛军,到时候会危及城池。”
知府点头:“大人说得对。”对身边的官吏吩咐,“境内竟然有山贼作乱,快去杀了。”
知府这么痛快,韩旭守城护民等利诱便不用说了,但又不放心,说的这么痛快也可能是要把他哄走。
“我身有伤,想在这里多歇息几日。”他对知府道。
知府也没有拒绝,对官吏吩咐给韩旭安排住处,并把能找到的大夫都请来。
官吏走出来东张西望,门前守着的小吏问他找谁。
“中齐呢?”官吏问。
小吏嘻嘻笑对前边的回廊指了指:“在逗那个韩大人的随从。”
回廊里中齐带着兵围着韩旭的随从,嘻嘻哈哈不知道说什么,韩旭的随从神情肃重似乎不想理他们,但中齐并不在意,靠着那随从说笑,还拍胳膊搭肩头。
官吏皱眉:“中齐嬉闹惯了,这些随从是振武军送的,那些漠北来的土人可不要招惹。”
“几个随从怕什么,齐哥可从来不失礼。”小吏说道,热闹也看够了,乖巧的甩了甩袖子,“我去叫他来。”
官吏看着小吏把中齐叫住,中齐立刻向这边走,这小子虽然总是一副嬉笑的样子,但对于命令很遵从,做事也从没有耽搁,不愧是剑南道出来的兵,只是走之前还是揪了下那韩旭一个随从的胡子,那随从浓眉倒竖,骂了一声但并没有动手……
“你也说了,那是振武军的人,振武军很可怕。”官吏对走过来的中齐瞪眼。
中齐圆酒窝笑:“我是在他们交好啊,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是熟人了。”
真是说笑话,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成熟人了,官吏懒得理会,得罪了振武军的随从也不怕,这个中齐不是他们忠武军的人,是剑南道,到时候推出去就算了。
“韩旭要大人剿匪,不剿匪他就赖在这里不走。”他告诉中齐,“你带着人去把那些山贼都除掉,越快越好。”
中齐爽利的应声是:“大人放心吧。”
说罢转身脚步轻快的走开了,到回廊招呼着那些散站的兵,还不忘又跟韩旭的随从嬉闹说了句话什么,这次那个随从似乎动怒了,抬脚去踢中齐,中齐蹦跳着躲开跑了。
官吏吓了一跳,看那随从并没有追着去打也没有冲这边来,又安静的站回去,松了口气,不多时韩旭被知府携手送出来,带着请来的大夫们一起官府的驿所去了。
剿匪比所有人预料的都快,两天后中齐就带着兵马回来了,将一颗颗人头摆在城门前,被山贼劫掠的年轻男人女人也都解救出来。
“不止是一处的山贼,附近的山贼都被诛尽了。”中齐大声宣扬,“奉观察使和知府的命令,我河南道境内绝不会允许山贼作乱。”
百姓们纷纷叫好,受过害的苦主们则哭着道谢。
知府则拉着韩旭:“这都是韩大人的功劳,我等惭愧。”
中齐上前拍着胸脯:“那就再托韩大人引路,我们去把境内的山贼都剿灭。”
众官们齐声道谢,城门前民众们欢呼,韩旭在一片颂扬声中坐上马车,在自己的兵马和中齐带领的兵马护送下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人影,知府不屑的撇嘴:“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自己真是朝廷大人呢,还去剑南道,剑南道知道了半路宰了他。”
“要不然他能去哪里?”旁边的官吏带着几分同情,“陛下不在了,朝廷乱了,他无处可回了,只能死抱着皇命。”
“这些朝廷的大人,就是认不清现实。”知府高高在上垂怜。
“不是认不清,是不想认清。”有人感叹。
他们回头看到一个青衫文士站到身后。
青衫文士对知府含笑一礼:“好日子过的太久了,像大人这般清醒的不多。”
知府笑了笑接受了他的恭维。
“只是真要剿匪吗?这些兵马不少啊。”文士也看向远去,眉头几分担忧,“为了几个山贼折损兵马可不值得啊。”
“没事,大多数都不是我们的兵马。”知府笑道。
“这些剑南道的兵马挺好用的。”官吏也跟着笑道,“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任劳任怨。”
“也是可怜,丢了李大小姐的嫁妆,剑南道治军极严,他们不敢回去,也不敢去太原府,就在我们这里混着。”知府笑道,“看他们如此肯干活,观察使才允许他们留在忠武军中,哪里有事就让他们跑腿打杂,今次来到我这里,我看他们好用多留了几日。”
文士捻须眯眼道:“但他们到底是剑南道兵马,大人,这里不能留外人了,等我们将军的兵马来了,大家合作不太方便。”
他这话毫不避讳,知府不由心虚的看四周,还好四周都是官吏们。
“那要怎么做?”他低声问,“赶走不好看吧,万一闹起来,再把剑南道引来就麻烦了。”
文士笑了:“这有什么难的?他们不是去剿匪了吗?大夏的卫兵为保护大夏的子民捐躯死得其所啊。”
……
……
送走了朝廷的大人,接受了民众们的感谢,府衙的官员们又到酒楼里摆了宴席,还往大街上也送了些酒水菜肴。
“听说淮南道的那位武少夫人,就是这样享乐的。”
“什么享乐,那是收买人心扬名。”
“哈哈哈,那我们也收买人心扬名。”
官员们喝的醉醺醺的穿过热闹的街道,其实习惯了乱世感觉也没什么,叛军没有打过来,打过来也不怎么怕,他们有兵马在手,朝廷也管不了他们,民众也比以前老实听话……
进了府衙有些安静,只有四个小吏迎来。
知府有些不高兴:“人呢?”
几个小吏似乎有些畏惧将头垂到胸口,声音含糊诺诺:“喝酒。”
因为街上放了酒,府衙的很多人都跑出去抢酒喝了,知府骂了声不像话,几个官吏劝阻算了。
“难得高兴,让他们喝几口。”他们说道。
文士也在后点头:“同乐同乐。”又伸手笑道,“我来伺候大人歇息。”
其他官吏也跟着笑七嘴八舌搀扶知府。
“听说那时候在宫廷的宴席上,大家喝醉了就同睡在大殿上呢。”
“那我们今日就都睡在大堂上吗?”
说笑越发醉态,歪歪扭扭的向内走去,没有注意到那四个小吏在后将府门关上了,府衙里的灯也少了很多,夜风吹动夜色在屋檐墙头摇晃,就像无数的手臂乱舞,手臂越来越多,变成了人,他们爬上站起来,投在地上的阴影也越来越大……
大堂里灯火通明,官吏们说笑着勾肩搭背走进去,有人真要向大堂的地面上躺下,但刚俯身就看到一个人影先躺在那里,他用醉眼顺着人影看过去,然后瞪大眼。
“中齐?你怎么在这里?”他失声喊道。
大堂的桌上坐着年轻人,一条大长腿撑着地,手里摆弄着一把细长的刀,听见问抬起头对他一笑,两个酒窝惹人醉。
“中齐?”知府醉意朦胧,“来,来,喝酒……”
喝醉的文士最清醒,转身就向外跑:“来……”
人没有喊出来,细长的刀先穿透了他的胸口,文士瞪着眼一头栽在地上,他就知道,剑南道的兵,哪怕笑的像个姑娘,也是一头饿狼。
倒下的尸体砸在门上,惊乱了大堂,灯火通明中人影乱舞,就像飞蛾,但不管怎么飞也飞不出屋门,外边最后一丝灯光被阴影吞没,黑暗笼罩了府衙,吞没了惨叫。
……
……
乱世里消息反而传的很快,也总是坏消息。
“唐城闹了匪乱?”
已经出了河南道的兵马扎营在路边歇息,徐悦走过来时,正听到姜名跟几个人在闲谈。
姜名没有避讳他:“是啊,叛军没有打到那边,倒是山贼先作乱了。”
徐悦想了想:“先前我们从河南道许州过时,好像是有不少山贼,世道乱了,贼匪猖狂。”又嗤声,“也可能是乱军为贼。”
河南道的那些兵真是可笑,竟然还想要拦住他们。
一个兵将将刚听到的消息说给徐悦:“唐城剿匪了,杀了好多摆在城门示众,还扬言要清除境内所有匪贼,结果匪贼们走投无路铤而走险,当晚趁着官府民众饮酒同乐,把喝醉的官员们都杀了。”
“真可怕。”姜名老农淳朴的脸上满是惊惧,“不过还好,正好有剑南道的一些兵马在,他们协助忠武军剿匪还没走太远,及时赶回来把山贼都杀了。”
“剑南道?”徐悦有些不解,又有些警惕,“剑南道的兵马怎么在哪里?”
姜名道:“大人不知道吗?这说来话长了,快坐下。”
于是拉着徐悦坐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讲了一番,徐悦听的昏昏糊糊,又模模糊糊想起来:“好像安康山刚叛乱时听过,河南道报来的喜讯,有剑南道兵马帮忙什么的。”
姜名点头:“是的,就是他们。”
徐悦又想到那些拦路的忠武军,哼了声:“就知道他们是废物。”
不过,徐悦抓了抓耳朵,怎么觉得这种事好像有些熟悉?
“大人,我们尽快拔营吧。”姜名道,结束了闲谈,神情担忧,“都将那边的消息不太妙啊。”
徐悦甩开乱七八糟的念头:“是的,我们要尽快赶过去,助都将杀敌。”
第一百零四章 麟州见城不见人
武少夫人急行军去沂州,武鸦儿急行军去麟州,夫妻之间的家信少了很多。
到目前武少夫人这边只收到了两封简短的信。
一封是路途中报平安,说很顺利,安康山以及其子和其他随从的叛军主要在东北东南,西北这边相对来说安稳。
第二封则是到达麟州,麟州被叛军围攻。
夜晚的麟州城火光通明,夏日的风卷着哭声喊声四处飞舞,没有半点城池的繁盛,在荒野里看去恍若鬼城。
走在荒野里脚下咯咯吱吱,有碎石有树枝还有骨头……
崔征低头看去,火把照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骨头,也或者是人骨……
崔征的鞋子已经磨破了,骨头戳在脚上刺痛,不知道是水泡还是未结疤的伤口被戳破了。
这样的疼痛太多了已经麻木了,不像当初走出京城,马车坏了,马病了死了,前方大军不等人,他们不得不步行追赶,穿着厚厚官靴常走在光洁平整石板路上的脚,很快就磨破了,一个个痛的无法入睡,寸步难行。
但是没办法啊,兵马不等人,他们要么咬牙跟上,要么就原地留下。
从京城跟出来的泱泱民众一路上就是这样不断的散去,行路太苦了,跋山涉水吃喝不定,不少人要么病倒下不能跟随,要么主动放弃了跟随,纵然面临流落他乡孤苦无依以及叛军贼匪肆虐威胁。
平民百姓权贵富豪甚至宫女太监都不断的减少,朝廷的官吏也渐渐的跟人数对不上,但崔征从没停下,谁都可以逃,他不能也绝不会。
他的脚迈过骨头落在地上,抬起头看向前方,火把照耀他枯瘦发黄的脸,干裂的嘴唇抖了抖:“真的没有吗?”
一个官员站到他面前,也是憔悴的面容,眼神惊慌:“兵马把城里都搜遍了,没有鲁王殿下的踪迹。”
崔征的嘴抖了抖要说什么没有说出来。
一路上的艰辛是行路的苦,倒是没有什么叛军,但半个月前接到了麟州被围困。
武鸦儿率兵马经过急行军然后打了三天三夜终于击溃了叛军,进入城中却找不到鲁王。
鲁王是像昭王那样遇难了吗?
想到这个结果,崔征只觉得脚下的地面不再坚硬如刀,而是软绵绵如云,深一脚浅一脚虚浮。
身后的官员们说着得来的乱七八糟的消息。
“……安康山叛乱刚开始的时候,鲁王殿下就准备好迎战了。”
“……兵马粮草都囤积,还要亲自带着兵去京城护卫陛下,被麟州的官员们劝住了。”
“……叛乱之后,除了调集麟州各地的兵马来守卫,王府里也天天练兵……”
“……麟州各地民众惶惶不安都投奔过来,王爷带着王妃亲自为流民施粥。”
“……所以当安康山大将崔佑率兵穿过河东突袭麟州的时候,麟州军民早有准备迎战。”
“……麟州军民众多,齐心协力惨烈守城有一个月,几次攻进城内,最终军民硬是又将其赶出城,如此才坚持到现在。”
“……要不然我们此时看到麟州城就不是这样了。”
伴着说话,崔征一行人终于走到了麟州城前,火光明亮中呈现的城池让说话声瞬时停下来。
原本的麟州城也不是这样的……
残破的城池到处都在燃烧,到处都是哭喊声,城门外壕沟里填满了尸首,上面的尸首还在流血,最下边的尸首已经腐烂白骨。
城门里火光腾腾,哭声阵阵,但却看不到多少活人。
一个月前麟州城聚集了十几万的军民,几乎一多半都葬送填在这座城池里。
崔征等人看着这一幕有震惊到窒息,也有忍不住血腥气和地狱般的场面呕吐不止。
虽然知道战乱四起,虽然从京城到麟州一路辛苦,但见到真正攻城与守城死战的结果是第一次。
难以想象,但大家还是忍不住想象,如果没有离开京城,京城与安康山十几万大军对战后,是不是也是这种场面。
崔征眼有些模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了进去,火光下被血染红的城池奔驰的都是兵马,在搜寻生者,在扑灭大火,更多的则是聚集到王府这边。
王府的护卫兵马以及太监们去守城基本上也死光了,只余下女眷和鲁王的子女们,因为不知道也不相信冲进来的兵马,都躲在一间大殿里。
被兵马们揪出来依旧不敢相信,瑟瑟的挤在一起,崔征率着官员上前表明身份。
“王爷到底哪里去了?”崔征询问,“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
四十多岁的王妃苍老的像八十岁,被四个宫女搀扶站不起来:“王爷自从听到陛下驾崩就一直在殿内为大夏祈福,说是要虔诚七七四十九天才可以,我们不敢打扰。”
直到击溃叛军冲进城来的振武军没有什么不敢打扰的,撞开了殿门才发现殿内空无一人。
“或许已经被叛军抓走了。”王妃哭道撑不住要晕过去。
叛军冲进过城里一次,满城的军民用血肉之躯硬是把他们赶了出去。
崔征还要在问,身后脚步重重杂乱,伴着武鸦儿的声音:“不用找了,王爷已经跑了。”
崔征身子僵硬陡然大怒转身:“武都将,你这话什么意思?”又从牙缝里挤出愤怒的解释,“没有查清楚前,慎言。”
武鸦儿道:“查清楚了,殿内有个密道,直通城外,我适才已经进出过了,洞口的痕迹是一个月前留下的。”
这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叛军打来的时候,全城军民守城反击的时候,号称会护佑众人的鲁王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崔征浑身发抖,王妃也眼不断的翻白连声:“天啊天啊,休得胡言啊。”
“武都将,你知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吗?”崔征站到武鸦儿面前咬牙道。
武鸦儿对他的话似乎有些不解:“不是该问鲁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吗?”
鲁王殿下什么意思,崔征不敢也不想去想,他记不清鲁王了,也没什么太多印象,陛下风流倜傥,生的孩子不管资质如何,相貌都是金童玉女,只是鲁王这个金童天生斜眼,虽然不太严重,但他自己很在乎,所以在人前总是垂目,看人也只是悄悄的打量,总有几分鬼鬼祟祟……
崔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息:“总之,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武都将不要妄自下论证。”
但论证来的很快,天光放亮的时候,一队斥候将一个穿着民众衣衫的瘦小男人拎过来。
“他说是鲁王殿下的亲兵,在麟州城外窥探。”
崔征不认得鲁王的人,让王妃来辨认,王妃一眼就认出了喊了声阿黄。
鲁王爱养狗,这个阿黄是专门给鲁王遛狗的亲卫。
“天啊,我以为你战死了。”王妃喊道,“你当初不是第一批自告奋勇出城迎敌的。”
一出去便没有再回来,叛军拖着被杀死的尸首在城外跑了几圈,还以为他也在其中。
崔征对死而复生不感兴趣,直问这遛狗兵:“你可知道王爷在何处?”
阿黄噗通跪下扑倒地上大哭:“快去救王爷,王爷危险。”
第一百零五章 鲁王的人算不如天算
八月的怀远城已经没有炙热的暑气。
天色未亮的时候,站在城墙上甚至能感到丝丝的寒意,一个穿着斗篷全身上下都裹住的兵丁,再次往斗篷里缩了缩,只露出半张脸。
这半张脸不年轻了,但肤白面俊并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只是一双眼飘忽不定,破坏了相貌的几分堂堂。
飘忽的眼神四处巡弋警惕又敏锐。
“那边有旗子在动。”他低声说道。
身边拥簇围拢的卫兵们忙看去。
“殿下,那不是旗子,是风吹草动。”他们低声解释。
裹着斗篷的兵丁长眉一挑:“不要叫我殿下,我现在不是殿下。”又看他们,“你们现在也不是大人。”
穿着普通兵服的鲁王身边,当然应该只有普通兵丁,鲁王殿下真是谨慎的人啊,虽然这个细节有点没必要,叛军又没有在眼前,穿着普通兵服的将官们应声是。
鲁王再次看向前方:“风吹草动之下更能掩藏行迹。”
一个将官还要解释,另一个将官机敏:“下……我这就带人去查探。”
他转身走下城墙,很快一队兵马从怀远城疾驰而出向远处去,鲁王的视线追随他们,紧张的长眉微微抚平。
“我们朔方有兵马六万,令贼煽动的兵马只是少数。”
“怀远城有古城墙,虽然时久,但这些年一直有修补,阻挡贼兵无忧。”
四周围拢的将官们纷纷劝慰。
鲁王忧心没有缓解,反而流泪:“令询负了父皇啊。”
他自信谨慎,事事步步都能筹划安排得当,他虽然远离京城,但一直探听着那边的消息,听到安康山号称清君侧,就知道是要叛乱,就知道作为皇子虽然没能从父皇哪里享受到该有的荣耀,但一定会被父皇牵连,叛军肯定会来斩草除根。
所以他立刻安排附近的所有驻军都来麟州,能来多少民众就来多少民众,做出迎击叛军的姿态,叛军也必然会被引诱来,到时候麟州城就会对战,叛军也会被消耗。
麟州像明灯一样吸引飞蛾叛军,那么他离开去其他地方就安全了,也可以再调集兵马剿灭被消耗后的叛军。
一切就如他的安排,他离开了麟州,带着十几个亲兵一路疾行到朔方节度使所在的灵州。
只是没想到,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了,还没来得及以悲痛号令兵马去诛尽叛军,朔方治下的丰安军将帅令询率兵反叛了。
如此措手不及,如此近在咫尺,如此汹汹,如此狼狈不堪,经略军兵马护着他退到了怀远,借助古长城之势将叛军阻挡在外,但叛军也将怀远城围了起来。
不知道会围多久,不知道胜算几何。
鲁王悲观的想没有多少胜算,毕竟皇帝死了,越来越多的兵马被叛军诱惑。
真是悲哀啊,他明明算的好好的,父皇在京城,有振武军等近十几万兵马相护,安康山会凝聚力量跟父皇在京城对战,他只要躲起来,就能避开零星叛军的侵扰。
谁能想到,父皇竟然死了,在这么要紧的时候死了。
皇帝一死,天下就乱了,面对安康山叛军势大,人心分崩离析。
筹备这么久,跑了这么远,他还是被围堵在一座城池里了。
这城池有三面长城,一面河水围护,但他何尝不也是插翅难逃。
苍天啊。
鲁王双手掩面泪流哽咽:“父皇啊,这天下乱了,儿臣不孝儿臣无能。”
“殿下。”
“殿下节哀。”
将官们也再顾不得什么小心谨慎,将鲁王劝慰搀扶下城墙,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先前出去探查风吹草动的将官也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也带来了坏消息。
好消息是草丛里没有伏兵,坏消息是令询的叛军攻破了第一道防线,以及定远城的兵马也叛变了。
攻破第一道防线倒也还能忍受,定远城兵马叛变就危险了,这相当于将怀远城腹背夹击了。
有六万兵马在手的将官们慌了,鲁王更是再次大哭:“儿臣无能,大夏要毁于儿臣之手了。”
但如果能保住鲁王,那岂不是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名留青史大功啊,慌乱的将官们再次将鲁王搀扶。
“殿下不要急,我等会奋力击退叛军。”
“殿下,刚得知的好消息,振武军的武鸦儿率十几万大军到了麟州。”
“真的吗?这太好了,我们会速杀破重围将他们请来。”
鲁王悲痛稍缓:“是吗?那快速去。”掩面的双手下,双眼已经满是期盼。
果然来了吗?那真是太好了,不枉他在丰安军叛乱的时候,就提前安排了亲兵留在外边见机行事。
亲兵们这时候已经见到振武军了吧?
……
……
“王爷,王爷见贼军汹汹,就,舍身潜行出城,亲自,亲自涉险跋涉,去,去请救兵。”
遛狗兵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斟酌阻止语言。
但不管什么词句描述,宰相重臣崔征,内宅贵妇王妃,漠北乡下武夫,都能化繁为简听懂一个意思,鲁王偷偷跑了。
原本还哭泣的王妃将袖子掩面倒在侍女们怀里喊了声没脸活了便晕死过去。
崔征深吸几口气不想知道鲁王怎么涉险,打断遛狗兵的啰嗦:“王爷现在在哪里?”
“王爷在怀远。”遛狗兵不谈论这个话题,说话变的流畅快速,“丰安军令询叛变,经略军护着王爷退到怀远。”
说罢俯身叩头。
“快,快去救王爷,王爷危险。”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武鸦儿抬脚向外而去,小兵讲述的王爷怎么涉险他也不在乎,他只需要知道鲁王具体在哪里。
王府里的兵马跟上,崔征看着涌涌流水中的武鸦儿,张了张口没有喊住,那句叮嘱这件事不要宣扬,给鲁王给天家留个脸面的话,他有些说不出。
鲁王被救出来,瞒不住天下。
鲁王没有救出来,这大夏的天下不用瞒着了。
他的眼光是对的,所以当初偷拿皇帝之玺给昭王送去,也不肯给在更安全地方的鲁王。
在这么安全地方的鲁王也能自己把自己送进了险境。
崔征抱着怀里的玉玺满心满口苦涩。
……
……
徐悦和姜名带着兵马来到麟州时,武鸦儿已经走了七天了。
麟州城的惨状让他们也吓了一跳,竟然打的这么惨烈吗?牵挂姑爷的姜名拒绝回程,也跟着去灵州要亲自见见姑爷。
“如此才能让夫人和少夫人放心。”他说道。
一行人快马不停的来到灵州这边,却也没有武鸦儿。
“武都将去包抄了。”天平大将军一脸疲惫,看向前方,“这仗真不好打。”
来自各处的兵马在一路上磨合,进行了分兵合兵以及练兵。
当然其间也有纷争,甚至还有意图反叛,不过这些都在武鸦儿的慧眼下被提前发现镇压了。
剔除了一些乱兵,砍了一些逆将,到了麟州之后的兵马已经融为一体,不似先前的混乱了。
天平大将军被安排领了更多的兵,此时为将帅对战令询的丰安军。
确切的说这是他第一次跟叛军作战,虽然不是范阳军,但朔方的丰安军也不是中原腹地的兵马能相比的。
还好人数众多,还好又被武鸦儿的振武军一路捶打过,要不然交手这几次差点溃退。
饶是如此,天平大将军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丰安军人数众多,里面的经略军已经快被打残了。”他揉着粗糙憔悴的脸说道,“而且怀远后边还有定远城的叛军在夹击,武都将是想从后解决定远城叛军,然后与我们夹击丰安军,你们快去支援都将吧,他的人数少,现在不知道怎么样。”
他看着徐悦以及带着的算不上多的兵马。
“怀远城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怀远城破了,鲁王肯定也完了,大夏也完了,仗不用打了。
天平大将军神情凝重:“此战成败就在武都将身上了。”
第一百零六章 相逢说牵挂
一千多人的兵马在大地上荡起烟尘滚滚。
虽然只有一千多人,阵型也拉成了牵线,前后有奔驰的斥候,行进的马匹都十人一队,各队甲长身上绑缚大旗,振武军三字呼呼啦的飘扬如千军万马。
放眼望四周阔野,可以看到一些村落,但并不见人烟。
有犀利诡异的破空声从前方密林中传来,一个疾行的斥候抬手挥动,挡住了一只射来的箭。
随着箭落密林中有几个兵马跳出来喝道:“来者何人!”
不待回答,又发出高呼,做出慌乱状。
“啊,是振武军!”
“啊,那是徐大将的军旗!”
“振武军凶猛,我们快退。”
“徐大将凶猛,我们逃命也!”
行进中的徐悦呸了声,笑骂:“这些兔崽子!”
徐悦的兵马与这些戒守伏兵混合在一起,这种乱世征战后相见,比日常的重逢更多几分欢喜,也难免几分心酸,总有熟悉的面孔再也不见了。
不过现在不是叙旧和感伤的时候。
“都将在前方。”这边戒守的兵马伸手指着。
前方的一座雄壮的堡寨,远处看堡寨完好,近前散乱着兵器血迹,堡墙上也遍布伤痕,已经清理过的战场依旧能看出战斗的激烈。
“令询善战,这边安排了七千兵马驻守。”老胡大声道,他的脸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伤痕展示着他的傲气,“朔方兵是厉害,那又怎么样,还是我们振武军最厉害。”
徐悦拍拍他:“不用跟我说,我知道。”
老胡呸了声,斜眼看站在一旁的姜名,他当然是说给外人听的。
姜名审视四周点头赞同:“这边易守难攻,都将厉害。”
如果不加前一句,听起来更顺耳,加了前一句就好像更厉害的人在点评,老胡撇嘴。
“快去见都将。”徐悦瞪了老胡一眼,“夫人和少夫人惦记都将呢。”
……
……
“都将瘦了。”
姜名看着坐在室内的武鸦儿感叹,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来。
“如果这边有画师,我可不敢带都将的画像回去了。”
武鸦儿笑了笑:“只是瘦了也是好事。”
总比受伤好。
姜名开始将包袱里的东西摆出来:“这是新做的夏装,这个估计穿不上了,还有冬装。”
衣物是正常夫妻母子家人会送的东西,又拿出一些吃喝用的补药伤药,这个是武少夫人表达交易的诚意和善意,再然后就是一封信一张卷轴。
“少夫人的信,还有少夫人回光州府给夫人的画像。”姜名说道,笑呵呵,“都将看看夫人胖了些呢。”
武鸦儿伸手接过:“少夫人辛苦了。”
姜名叹气:“可惜昭王还是……”
武鸦儿道:“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怪贼子猖狂。”
亲兄弟明算账,姜名俯身道谢:“这次多谢都将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武鸦儿道:“你们奔波一路先去休息。”喊了人进来安排。
被喊进来的是熟人军汉王力,他解了背上的令旗放下刀拉着姜名就走:“快讲讲跟范阳军打的怎么样?你再来试试这里的丰安军,看看谁更厉害。”
二人说说笑笑亲亲热热离开了。
姜名离开,屋子里就变得轻松随意,徐悦在椅子上坐下拎起水壶灌了一大口,老胡催他快讲去沂州的事。
先前姜名并没有说这些,这些还是让他们自己人来说合适,室内响起徐悦的讲述,怎么被分兵怎么发现受骗,武少夫人行兵的习惯细节,一路上各地兵马所见,白袍兵其事,昭王舍身护城,以及宣武道颍陈韩旭等等事,讲的精彩听的入迷,让诸人知道了京城之外的天地变成什么样。
不过,老胡咂咂嘴:“我就知道,这骗出去的兵是回不来了,你看老周就变成她的了。”
徐悦纠正:“是让老周守沂州城,都是我们的兵马,没有她的人。”
“那就是说沂州城是我们的了?”
“这是不是她送的谢礼?”
“沂州城听起来很富足,不错啊。”
屋子里其他人纷纷说笑分析。
老胡很清醒,提醒他们:“你们傻啊,那女人可不傻,沂州离她近,她用着方便。”
屋子里诸人说笑议论,武鸦儿一面听着一面打开信,信还是薄薄一封,和姜名的话一样简单,报了一声平安说了一声道谢以及对周献的安排,其他的便都省略了,但比上一封的字要多一些。
他看了眼腰间,腰带上缝了一个暗袋,里面装着珍藏不离身的东西,东西并不多,原先只有一只荷包,这是娘小时候给他做的,现在多了一封信。
在京城目睹罗贵妃死,他忍不住想和娘说说话,但只能写给这位武少夫人,本是一时情绪激荡,写的也没头没尾,过后他就扔开不想了,没想到离开京城没多久就收到了武少夫人的回信。
他写了一句话,她便也只回了一句话“夫君,世道艰难天道无情,同为柔弱的女子,我和母亲当相依互慰平生。”
她或许是以为他在质问她吧,所以很干脆的回了一句话,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母亲,因为都是弱女子。
天道和男人们都无情,如果女子都不护着女子,女子们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活路。
武鸦儿的嘴角抿了抿微微笑意,她可不能算是什么弱女子。
“乌鸦你笑什么。”老胡喊道,“那卷轴是婶子的画像吗?”
武鸦儿将卷轴打开,这次不是夸张的等人大小的画卷,不大不小的画轴上一座城门前挤满了人,人群涌涌围着三个女子。
“这是婶子!”老胡凑过来第一眼认出喊道。
“这城门上写着光州府。”有人发出古怪的笑声,指着右下角快要出画面的一处,这里站着很多兵马,“这个是老徐吧?”
大家都围过来看看画又看徐悦。
徐悦觉得羞耻又好玩,作为画中人给大家解说指点:“这是我们送别了韩旭,离开颍陈回到光州府的场面,知府官员们还有民众们都来迎接了,婶子也亲自来了……”
武鸦儿看着画面的妇人,虽然小,但生动传神,发丝里的几根白发也勾勒呈现,她双眼蒙着一条轻柔的白纱,耳朵上带着豆大的珍珠,穿着素白锦缎裙衫,比起前几次送来的画像,身形是丰腴了几分……
武鸦儿的眼莫名酸涩,将视线转到母亲身前,那女子黑色的罩衫黑色的面纱,与母亲的柔白形成鲜明的对比,但那互握的双臂,柔软相贴的身躯,脚下半跪仰面笑的丫鬟,画面又是无比的融合。
武鸦儿看着这个看不到真实面容的女子,他相信她那封信上一句话给出的承诺,相信她就算杀了他,也会让他的母亲颐养天年。
与她来说,他活着,妇人是武夫人,他死了,妇人就是一个弱女子。
她是无情的修罗,也是怜悯的菩萨。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多大年纪?她为什么遮面罩身?她是天生丑面还是有伤毁坏了容颜?
这个女子,很有意思。
第一百零七章 眼前的备战
想要知道她是什么人,想要知道这个女子更多的事,就要活着。
别离重逢后的闲谈很快就结束了,其间的细节过程暂且放下,昭王已经亡故是目前的结果,救鲁王是大家最紧迫的事。
武少夫人的家信收起来,桌上对照着舆图摆出地形。
“鲁王那边撑不了多久了。”武鸦儿道,“左右都有古长城,令询安排了防守,我们不是不能击退他们,是没有时间了。”
老胡等人神情肃重,先前的嬉笑都收起来。
“我们的人马还是太少。”老胡叹息一声。
“老大人那边已经接到消息了吧?”徐悦问。
再向北就是漠北振武军所在了,按照武鸦儿的安排,梁振踢走了原来的节度使,掌控了漠北振武军,且没有向京城和中原腹地来,一面分兵戒备边境匈奴残余,一面围攻安康山的老巢范阳。
如果要援军的话,振武军是最近也最方便的。
“老大人已经收到消息了,调集了七千兵马向怀远来。”有人答道,“但还是需要时间。”
武鸦儿伸手在两块石头之间划过去:“现在最快的办法就是从无定河穿过去。”
屋子里的诸人吓了一跳。
看看桌上两块石头之间的空白,再看舆图上一条细小的长线。
真实的无定河并不是这么不起眼,尚未走到河边就听到隆隆的声音,经过炎夏的河水像养了一冬天肥膘的烈马狂奔。
这是一道天险之地,尽管如此令询也在这里布防,先前他们对战击败这些防守才接近了无定河。
“对面不知道有没有叛军防守?”老胡说道,站在一块高高凸起的石头上看向对面,对面是起伏的高坡阻挡了视线。
现在除了和鲁王一起退到怀远的经略军,灵州几乎所有的兵马都跟随令询反叛了。
“叛军防守有什么可怕的。”一个男人喃喃道,“河水比人可怕多了。”
他看着脚下恍若悬空的石壁,浑浊的河水奔腾跳跃盘旋,只看了几眼就眩晕站立不稳。
“这怎么过的去。”
发出这种疑问的不止他一个,千军万马都没有害怕过,但此时跟随武鸦儿来到河边,却连向前一步都不敢。
只有老胡和另一人跟着武鸦儿站到河边的石壁上。
另一人明显站不住,铁塔般的男人摇摇晃晃像个孩子一般坐下来,手还紧紧抓着石头。
“河水很深,水流又急,河上没有桥,这附近也没有渡口,更没有船。”老胡结结巴巴道。
因为这条河水不适合行船,从来没有人想过要从这里渡河。
他们这三千多的兵马怎么过?
武鸦儿望着河水伸手比划一下:“我想一部分人带着绳索先渡过去,在河面上架起几条绳索,然后大家滑绳索荡过去,马匹留在这里,过去之后,有叛军就抢叛军的,没有就徒步行军,就算徒步也比在外绕路快……”
“不是不是等一下先别想那么远。”老胡拉住武鸦儿的胳膊,瞪眼,“先说怎么渡过去吧,我可不会游水,我们大都不会水啊。”
振武军在漠北,可以忍受酷寒可以忍受风沙可以在毫无遮拦的草原上与匈奴恶战,但大江大河从未见过,最多只在河沟里踏步,洗澡洗马。
“乌鸦你会游水吗?”坐在石头上的男人问。
武鸦儿看着如猛虎跳跃咆哮的河水:“我小时候被……掉到河里,扑腾着游过,反正没有死,算是会吧。”
他收回视线看向诸人。
“天险的确难过,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他说道,“三千多人中找一找,能凑十几人也就够了。”
他跳下石壁,落在枯土地面溅起尘烟。
“我算一个。”
……
……
战后的堡寨里变得嘈杂,伴着嘿哟嘿哟一辆辆木车拉着巨大的瓮而过,又有兵马挑着水桶来回奔走。
“这是干什么呢?”姜名从屋子里走出来问。
蹲在门口看热闹的随从们忙站起来:“像是要烧水做饭,可能是要炖肉吧,招待咱们。”
姜名呸了声:“又没饿着你,就惦记吃。”
“他们好像是在玩水。”一个男人说道,对堡寨的中心抬了抬下巴,“我看到好几个头发都湿了的兵走过去。”
话音落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大笑,似乎可惜又似乎嘲笑,姜名忍不住好奇:“看看去。”
堡寨的一片空地上摆着十几个大瓮,噗通一声几个脱光了的兵跳进去蹲下,水瞬时没过他们的头顶,而在另一边还挖了大坑,一桶桶的水倒进去,随着一声令下,也有几个光溜溜的兵跳进去开始各种各样的扑腾。
水缸里不时有兵站起来,或者憋得脸青,或者连声咳嗽,水坑里也喧闹一片,有扑腾着不见人了,有如鱼摆尾啪啪啪的在水面溅起水花,有围观的兵将水缸里的人水坑里的人不断的捞出来……
姜名等人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问身边的兵:“这是干什么呢?军中闲暇比试吗?”
姜名等人是随从身份,没穿兵服在堡寨里很显眼,旁边的兵好奇的打量他们几眼,爽快道:“都将要选会游水的做先锋,有很多人报名,都将正筛选呢,看谁是真的会。”
“选会水的做先锋?”姜名道,转头看向定远河的方向,瞬时明白了。
旁边的随从们也都笑了,看场中喧闹的扑腾笑了:“这可不是会水。”
姜名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片刻:“少夫人这次可以无债一身轻了。”
……
……
“虽然报名的一千多人,但这群兔崽子都是说大话。”
胡阿七站在室内拿着名单,握着笔画着圈圈叉叉。
“最后也就十七八个算是过关了。”
武鸦儿正在解下甲衣,闻言点头:“十七八个人能过河也足够了。”
胡阿七点头将笔咬在嘴里合上名册:“那我让他们准备,趁着天还不黑立刻过河。”说完又想到什么看武鸦儿,“不过,乌鸦,你还没测试一下呢?”
武鸦儿是要亲自带队渡河的。
听到询问他解甲衣的动作微微一顿:“我测试什么?”
胡阿七有些犹疑:“你说你小时候会水,可是这么多年咱们这里也没水,你还会吗?”
其他将官也反应过来了点头纷纷询问。
武鸦儿笑了笑打断他们,将甲衣解下放在桌子上:“学会了就忘不了。”一面扎袖口,一面再次安抚诸人,“放心吧,我在水里死不了。”
胡阿七想着先前看的河水,打个寒战:“河水实在是太可怕了,行吧,那我去准备绳索了,乌鸦你们可千万小心。”
他转身要走,门外有兵将高声道:“少夫人的管家来了。”
姜名?这时候来做什么?辞别吗?正忙着呢,真没眼力,室内诸人对视一眼,武鸦儿已经高声道请。
姜名笑呵呵的迈进来:“诸位都在呢。”
像个老农也像个伙夫,似乎下一句就要问什么时候开饭。
胡阿七一本正经道:“姜老哥,我们没有带辎重,大家就地找找有什么就吃什么,就不特意招待你们了。”
徐悦瞪了胡阿七一眼,姜名没有介意这调笑,依旧笑着:“我们吃过了,带的肉干还足够。”
听到肉胡阿七忍不住咂咂嘴,他们从漠北带的肉干,在京城的时候就吃完了……这些人出门这么远还带肉,奢靡。
武鸦儿打断胡阿七的胡扯,问:“有什么事?”
“听说都将要选兵马渡河,我们来自荐。”姜名也不再闲扯,呵呵一笑,“上次借了都将三千兵,这次就当都将借我们三千兵了。”
屋子里气氛凝滞。
还三千兵马?
胡阿七眨眼看着他,上下打量这个老农,道:“你们几个人?”
老农站直了身子,揣在身前的手伸出来正反转了转,淳朴的脸上笑意浓浓:“十个人。”
……
……
第一百零八章 夜色滑过河面
十个人,就是三千兵吗?
胡阿七瞪眼,这老农借兵和还兵都是好大的口气。
武鸦儿倒是没有觉得这话可笑,看姜名询问:“你们都会水?”
姜名点头,又补充一句:“水性还不错。”
“来,测试一下。”胡阿七招手道。
姜名向外看了看天色:“天黑河水就更猛了,我们倒是无所谓,只怕大家危险更大。”
胡阿七呵了声,武鸦儿打断了他:“那就有劳你们了。”
这就答应了?武鸦儿既然允许,胡阿七虽然瞪眼不满还是将话咽下去。
正如姜名所说越快行动越好,武鸦儿下达了命令,一队队兵马在无定河边集结,暮色里的无定河更加凶猛的咆哮,对这些即将踩踏它的渺小的生灵发出恐吓。
站在最前方的是二十多人,他们已经解下来甲衣兵袍,赤身裸体,其中除了适才通过测试的振武军,另有姜名十人,姜名等人也同样的解了衣衫,不同的是他们没有肃立不动,而是挥动手脚跳跃。
跟振武军相比,姜名等人有些瘦小,不过一个个肌肉结实,就连那个年纪大的姜名,皮肉也不像他的笑脸那样松弛,油光锃亮的,胡阿七撇撇嘴,吃的太好了。
“把身体活动开。”姜名一面跳动拍打身体,一面指挥着肃立军阵般十几个振武军。
十几个振武军你看我我看你,又看身旁的将官们。
武鸦儿道:“姜爷水性很好,你们一切都听从他的。”
说罢武鸦儿也伸手解衣衫,准备加入大家。
姜名看到了忙道:“都将,你不要去了。”
武鸦儿没有停下动作:“我也会游水。”
姜名道:“都将还是留在岸上,水下很危险。”不待武鸦儿说话忙解释,“我知道都将不惧艰险,身先士卒,但人数已经差不多了,太多入水绳子会混乱,都将既然熟悉水性,不如在岸上查看绳索动向。”
河水中变化万千,在岸上的人不容易看出。
“如果有人溺水,都将也好及时将他拉上来,同时还要防止误判把没有溺水的人打断,这些也是更是渡河成功与否的关键。”
武鸦儿看着他思索。
姜名又一笑:“说句不客气的话,渡河这种事有我们就足够了,别说都将了,其他人也可以不去。”
胡阿七翻白眼,武鸦儿笑了笑,将解开的衣衫重新系回去:“好。”
这一声好落地,天边有隐隐雷声滚滚,引得诸人都抬起头。
胡阿七骂了一声:“怎么好好的要下雨!”
虽然不懂水性,也知道下大雨的话肯定渡河更麻烦。
武鸦儿没有理会滚雷,对十几个振武军示意继续,这十几人便立刻学着姜名等人的动作活动手脚拍打身体,噼里啪啦的声音与咆哮的河水混杂。
姜名又让人打来一桶桶河水,示意大家举起来浇在身上,干枯的地面上泥水四流。
伴着雷声滚滚,姜名拉起地上的长绳缠绕在腰里,一步两步三步到了河边,没有丝毫的凝滞,一步跨出落了下去。
太突然了,胡阿七低呼一声跳上河边的石壁,只看到长绳在激流中飘荡,姜名无影无踪,头上雷声滚滚,脚下河水轰轰,让人的心不由揪成一团。
其他人也不落后,纷纷拿起绳子,或者像姜名那般闲庭信步入水,或者小跑一跳跃入,更有两个跳的高高的在空中打个转……
胡阿七再次呸了声,稍微松口气。
“绳子动了。”守着河边长绳的兵们发出喊声。
胡阿七看河水中,随着姜名等人入水沉下乱飘的绳子,像有了生命一般慢慢的向河中而去。
扑通扑通的声音随之不断,所有的兵都跳进了河水里,岸边系绑的长绳在地上滑动,在石壁上拍打,垂下跌落河水中,像风中的摆柳。
士兵们入水时噗通噗通如饺子般密集,入水后就像大海捞针,河水中有人起伏,在湍急中若隐若现,一个起伏便再也不见。
将官们都站到石壁上紧盯着河水,武鸦儿则盯着滑动的长绳。
“拉起来。”他指着其中一个喊道。
绳索旁的兵们立刻喊着号子拉拽,长绳快速向上,一个赤身裸体的兵被拉上岸,他浑身青紫,面色发白,双目紧闭,呼吸全无。
“将他翻过来。”
“拍后背,重重拍。”
“让他趴在腿上。”
兵士们七嘴八舌的喊着忙碌。
武鸦儿没有再关注这个兵,继续盯着绳索,绳索很快被拉拽起来四五条,四五条绳索上绑着的兵只有两人被救活,其他的都回天无力。
而没有喊拉起的绳索,武鸦儿也不能保证上面的人是不是还活着,河水吞没了一切,他无法看透。
天边的滚雷越来越密集,傍晚的天色恍若一瞬间进入了黑夜。
河边一片死静,所有人都看着河对面,脸色决然又茫然,他们不惧生死,不怕凶恶的敌人,但在没有血肉的河水面前,一身英勇无力。
武鸦儿将一个死去的兵身边的绳子拉起绑在腰间,再等一刻钟,如果还不行,他就亲自下水。
河水的声音始终如一没有变化,河岸对面也没有半点不同,时间似乎凝滞又似乎很快的流逝。
武鸦儿心中默默的算着时间,三,二,一,到了,他拉住绳子向前迈步……
石壁上胡阿七发出一声大叫,人也冲到向石壁边缘,碎裂的石头哗啦掉入河水中。
胡阿七顾不得害怕,举起双手向对面用力的摇摆。
众人的视线都看向那边,昏暗中有夜色似乎被挥开,一个赤裸水淋淋的男人站在对面的石壁上,一手抓着长绳,一手用力的挥动。
这个老农的脸,胡阿七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看清楚过。
不止他一个人,很快又一片夜色被挥开,除了站立到河边,河壁上还有人攀爬。
爬出河水的人顾不得在歇息,在河边将绳索钉入地下,或者绑缚在巨大的石头上,随着姜名的摆手示意,武鸦儿将腰里的绳索扔开,高喝一声:“竖桩!”
看守绳子的兵士们跑动呼喝,将高大沉重的木桩竖起,缠绕其上的绳索被高高拉起,跳出河水,在河面上悬空,向河对面垂下……
武鸦儿向前跑去,到了河边一跃而起,双手抓着一块兽皮裹住绳索。
“渡河!”他高亢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夜色,盖过了阵阵滚雷。
老胡等人从石壁上跳下来,岸边肃立的兵士们一队队的向前。
“渡河!”
“渡河!”
喊声滚滚,人影在一条条绳索上滑动,恍若流星划过天际,跌落在地上,亮起火光,火光越来越多,无定河两岸的火光汹汹燃烧起来。
……
……
夜色浓浓,裹着普通兵服靠在屋檐下的鲁王猛地睁开眼,耳朵晃了晃。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他低声说道,“像是夜猫子在叫。”
第一百零九章 援兵危急可解
这些日子,城外厮杀似乎日夜不停了。
经略军越来越少,叛军越来越多,扮作小兵的鲁王亲自去古长城那边探视奋勇的兵将时,看到外边漫山遍野的叛军,就像蚂蚁一样。
蚂蚁纵然小,只要数量足够多,也能放倒庞然大物,尤其是千疮百孔历经了千年风雨的防护。
鲁王看着黄土长城,前朝皇帝发丁三万修筑绵延七百里,挡住了胡寇却依旧丢了国朝,而大夏立国后很少对其修缮,靠着能将勇兵遏制胡寇,引四方夷狄来拜。
鲁王伸手拍了拍黄土长城,泪水和黄土一起刷刷而落:“列祖列宗啊。”
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能将勇兵会反过来欺辱你们的子孙呢?把长城好好修一修,现在或许就不用他担惊受怕了。
但他也知道,就算长城铁铸,也不是长久之计。
怀远左右后方聚集来的各路叛军也越来越多,就好像灵州所有的兵马都叛变了。
令询一个小将官竟然有如此号召力吗?当年父皇不是还赞过朔方是他最放心的兵马。
鲁王有些恍惚,那时候朔方的兵马前有梁振,后有李奉安,现在这两个人老的老死的死……
“殿下,听叛军说,安康山进京了。”穿着普通兵服的将官低声说道。
所以天下的兵马心思就变了,皇帝死了,昭王死了,他这个被困在小城里的鲁王也要死了,大夏要完了……不如早投安康山,还能捞一些好处。
听着不详的夜猫子叫,想到这里的鲁王再次在蒙蒙青光中流泪,他去城墙上是想看看有没有偷偷离开的可能,但遍布的兵马断绝了他的念头,还有援兵怎么还没来?
是亲兵偷偷跑了?来到麟州城的振武军以为自己死了?或者振武军也叛变了?
“殿下,殿下,不好了,后方好像叛军攻打过来了!”
有人冲进来喊道。
坐在屋檐下的鲁王立刻站起来,而与此同时喧哗声也如雷滚滚而来,整个地面都开始晃动,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
天也!鲁王悲戚。
两边的将官将鲁王架起。
“迎战迎战!”
“护殿下退走!”
“将前方的人调回来!”
疲惫不堪的怀远城再一次忙碌起来,到处都有兵马跑动,但他们的脚步有些混乱,神情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跑,该怎么战斗,而战斗结果又是什么。
“看!”
天色渐渐发亮,站在怀远城的城墙上可以看到远处的烟尘,马匹嘶鸣,喊杀声震天。
怀远城的东方是有一股四五千人的叛军,这些叛军似乎是各方游兵混杂集结而成,比不上令询的叛军,但也很让怀远城头疼,而且这些叛军的胆气越来越壮,攻击也越来越凶悍……
看看那如长龙出海的行军气势,前所未有的凶猛,似乎下一刻就要荡平怀远城。
听听这厮杀声,如雷震破天际……
“不对,这是厮杀声!”有兵士反应过来了,神情惊讶,“不是喊杀声。”
双方兵马还没相遇厮杀,怎么会有厮杀声?除非是……
城墙上的守兵们握紧了兵器,想到了一个不敢想的猜测,不会是,援兵吧?
真的,有援兵来了吗?
援兵,从哪里来的?
几乎是转念眨眼间,厮杀混战的兵马渐渐的撕开了一道口子,其中一群兵马跳动像绝提的河水,而与之厮杀的兵马则像稻谷一般瞬时被淹没。
河水没有停,轰轰隆隆势不可挡向怀远城坚实的城墙奔来,城墙上的兵马一瞬间僵硬身子屏住了呼吸。
“振武军驰援!”
奔腾的河水发出咆哮,在怀远城前拐了弯,向南而去。
“经略军随我出战!”
“经略军随我出战!”
喊声震醒了城墙上的守兵,他们也看清了近前的兵马,这些兵有的骑马有的跑着,跑着的有顺手抓叛军们惊跑的马翻身上去,就有了马匹……
他们的马匹不会都是这样来的吧?
还有这些兵有的穿着铠甲,有的穿着单衣,甚至还有一些人赤身裸体……
振武军?吗?听说漠北那边是很穷,已经穷的卫军衣服都没有了吗?
一杆大旗在奔驰的兵马中扬起,手握大旗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身上倒是穿了兵服铠甲,虽然有些不太合身。
轻甲上有泥污血迹,但他一抬头唇红齿白瞬时掩盖了一切污迹。
“我是振武军武鸦儿。”
“奉皇命,十五万大军已到!”
“请随我出战杀敌!”
他高声喝道,旋即掉头,一手举旗一手握刀,在滚滚兵马奔向最前方。
十五万,大军,已到!
听着这喊声,看着滚滚而去的兵马,怀远城的兵将们有劫后余生的热泪盈眶,更有报仇雪耻的热血沸腾。
“杀敌!”一个穿着普通兵服的将官喊道,率先冲下城墙。
杀敌声顿时如黄豆落地一片,城上城下的兵将集结,紧闭多日的城门打开,有骑马的有跑步的杂乱又一致的追随那面振武军大旗而去。
鲁王被兵将们拥簇着走上城墙,看着远去的兵马,亦是热泪盈眶:“天佑我大夏,天佑大夏。”
但也有将官除了激动还有些许担忧,这些振武军且不说打扮的稀奇古怪,看起来气势如万马奔腾,人数其实也就是三千左右吧,围攻这边的令询叛兵可是有五六万呢。
“他说其他的兵马也到了,十几万呢。”旁边的将官提醒。
“这武鸦人来的方向……”这个将官依旧理智,皱眉看向南方,“他们是从无定河那边过来的!”
怪不得其中有人赤身裸体,是渡河过来的。
得出这个结论,他的神情惊讶,作为灵州兵马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无定河的可怕。
不过。
“竟然渡河过来。”他说道,“所以说那十几万大军就算到了也在外奈何不了令询。”
所以才要两面夹击……其他的将官点点头明白了,脸上也都浮现忧虑。
那振武军这三千多人马行不行啊?就算加上经略军,经略军要是能打的过也不用困在这里。
鲁王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看着已经远去的已经模糊的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孤相信他能做到。”
这一场对战从清晨一直打到了第二天日落,消息不断的送进怀远城。
围攻的叛军被击退了。
振武军率着经略军追击叛军了。
双方在外发生了几次对战。
灵州外的大军进攻了,果然有十几万。
令询开始退兵了。
叛军溃逃了。
消息从紧张,不安,焦灼,越来越好,奔来的兵马也越来越多,有很多陌生的将官来到怀远城自报身份“末将天平军大将军。”“末将魏博大将军。”等等在鲁王面前大礼参拜。
但武鸦儿一直未来。
“武都将率兵追击令询。”天平将军说道,“誓除此贼,安稳灵州。”
一直到第三天的深夜,火光照亮了怀远城,城门大开,一身血衣的武鸦儿手中拎着令询的头颅走进来。
鲁王亲自到城门前相迎,伸手搀扶要施礼的武鸦儿,不在意他的身上的血污,一把抱住。
“武都将。”他放声大哭,“本王终于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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