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宴会


  人分三六九等,这种说法张燕听说过,但只是作为一种说法听着,要论多么深刻的切身体会,却是没有过。
  小时候生活清苦,那时候周围人情况差不多,强也不至于强到哪儿去。新中国成立,跟着就是文革,所谓的富豪大户早已消声匿迹。最近这些年慢慢有了明显的贫富分化,再就是一些高干子弟鼻孔朝天、表现的有些趾高气扬。
  但张燕并不怵他们,也从来没有过低人一等的感觉。
  她凭着自己的努力考入名牌大学,大学期间追求她的男生中,家里有钱或是有权的都有一些。毕业后她凭实力进入外资派驻北京的办事处,现在,她每月拿的钱远远高于一般人,可以供给自己一份独立且舒适的生活。
  张燕一直以此为自豪。除了感情上的不如意,她很满意目前的生活状态。
  然而感情这事,却又没有办法不重视,想忽略都难。
  她二十五岁了。不是虚岁,是二十五周岁。
  男人二十五岁正是做事业的时候,个人问题再拖个三两年考虑也不晚,女人不行,这个年龄已经被人唤做青春的尾巴,纵是别人不催,自己内心深处也有一种急迫感了。
  张燕不得不面对现实。
  再不谈朋友,以后就很难找到合适的对象——女人天赋的美貌和自身条件固然是择偶的重要资本,年龄却也是重要的分水岭,没有多少任性的余地,如果想找好一点的对象的话。
  张母打她刚毕业就张罗这事,并且一直为女儿没能在大学期间寻得一份稳当些的感情觉得遗憾。
  “燕子,那会儿不是有好几个男同学想追你?我瞅着人小伙子挺有诚意,说话有礼貌,家里条件都不错,也不嫌咱家穷。你怎么就一个相不中呢?前街你李伯伯的女儿,长的一般,读的也是一般的大学,人家就在学校谈了朋友,一毕业就正式见过双方老人。这马上就结婚,请帖都派过来了。”
  张母絮叨着,语气里不无羡慕,“男方家底厚实,听说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有钱。买的是三居的楼房,还给你李伯伯两万块钱。小伙子说,操办喜事杂七杂八的花费大,这钱他出。你李伯伯不肯接,人家一定要给,说老人攒点钱不容易,都是嘴省肚挪,年纪大了,身边该留点钱养老,以后他们年轻人工作忙,肯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吃的用的拣好东西买,身体健康最重要,只要身体养的结实,就是对他们做儿女最大的支持……”
  母亲说的女孩子张燕认识,跟她同岁,原先也是一个班的同学,一起上下学来着,只是后来她因父亲的病辍学一年。隔年再上学,又一心忙着学习,慢慢淡了往来。
  “妈,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不就是两万块钱么?值得你这么上心,这钱咱家用不着女婿给,我给你。我下个月涨工资,加上各种福利,用不上一年就有了。”
  张母气结,“我跟你说这个是为了钱吗?每次一谈找对象,你就不耐烦。妈知道你能耐,邻里邻居的谁不知道我家女儿,人长的漂亮又能挣钱,比几个儿子都管用!可是燕子,你别嫌我这当妈的唠叨,咱家现在日子好过了,妈手脚还能动,支个摊每天也有不少进项。现在,我跟你爸最操心的就是你。”
  母亲在一边转悠,张燕的书看不进去。她无奈道:“妈,您能不能不瞎操心?我这不挺好的嘛。我看出来了,您有事是吧?有事就说,我这还有工作要做。”
  “好好好,妈不耽误你工作,妈就是想跟你说件事,后天不是周末吗?跟妈去见个朋友。”
  “妈,您又来了!”
  张母瞪眼道:“什么叫又来了?燕子,你可是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再不找,哪有好小伙等着你嫁?我跟你爸就你这一个女儿,晚上想到这个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你就算不想我,能不能心疼心疼你爸,他身体能经得起这么操心吗?这眼瞅着又一年春打头,日子不经过,混着混着又是一年。燕子,你该结婚了,趁着妈还能动,也能帮你带孩子,误不了你工作的事。”
  她念着念着,想起正茬,“妈跟你说,这回那小伙子是你赵姨帮着给介绍的,人家条件可好着呢。说是父亲是什么部的一个局长,官挺大的,小伙子自己条件也不错,有前途……我跟你说,这样的人选打着灯笼也不好找。人家眼光高的很,你赵姨的什么亲戚求他父亲办事,聊天时听他妈说想给儿子张罗对象,你赵姨去亲戚家串门,才知道这事……哎呀,反正是你们俩能扯到一起,也不容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妈!”
  张燕推开椅子站起来,只觉得满心烦燥,“我现在——不想谈这个。公司刚给我涨工资,我得专心工作。”
  张母恼了,“这孩子怎么就油盐不进呢?我知道,你这还惦记着那个李悠然是吧?燕子,你醒醒吧,李悠然条件是好,人长的也好,不单你喜欢,妈也巴不得他能当咱家女婿。可人家有女朋友了,他们是打小十几年的感情,咱挣得过人家吗?女人的青春有限,你能等他几年?你能等来什么?他李悠然领你的情吗?啊?老大不小的,你还迷糊,你是不是想把我跟你爸都给气死——”
  ……
  徐洪涛比张燕大一岁,大学毕业后进了机关工作。徐父徐母的意思是让儿子走仕途,虽说未必能多富贵,可一来徐父多少能照顾些,再就是这样稳当。他们只有这一个儿子,守在跟前,过一份安稳的小日子就好,职位可以一步一步来。
  最近一年儿子有些不安分,总想着要学人家下海经商。徐母急了,便想着给他张罗一个女朋友,绑住儿子的心,让他无暇想东想西。
  两个年轻人见了几次,谈的也还行。
  徐母对张燕很满意。这姑娘长的漂亮,气质也好,不像小门小户的女孩子,又是在外资企业上班,很有上进心。
  徐洪涛之所以动了经商的心思,原因是打小的玩伴中,很是有那么几个人,在商圈里混的如鱼得水,那日子过的叫一个逍遥。为了让新交的女朋友站到自己的立场,徐洪涛多次带她参加各种宴会。
  张燕跟着他出席过一些场合,认识了一些人。渐渐了解到:人,原来真的分三六九等,这不是自己给自己设的槛,而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以前之所以没有多清晰的感觉,只是因为她的生活圈子窄,接触的人少。
  便如徐洪涛,在她父母眼里、在她周围人的眼里,他的家庭和他已经是需要仰视的人。而其实,他也并不算什么,一山还有一山高。
  这种认识容易叫人心生沮丧,觉得自己很渺小。好在离开杯筹交错、衣香鬓影的宴会大厅,回归日常生活,这种感觉并不会重要到让人因失落而影响正常生活。
  徐洪涛跟朋友谈的正热闹,张燕找个借口暂时离开。她拿杯酒慢慢啜饮,寻个不起眼的角落靠着,因无所事事,而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门口突然有些骚动,一些人赶过去,似乎来了某个重量级的人物。
  大山受邀参加这场宴会——其实是一场商业应酬,不过是为了方便大家交流一些信息,多些往来而举办的宴会。他因为一点小意外,来的有点迟。
  张燕原本不在意、随意撇过去一眼,发现竟然是一位认识的熟人。
  她站直身子,手不自觉抚上双唇,一时间百味杂陈。
  他们俩人很久没见了,上次同学会至今,一次都没有见过。其间她数次打过电话邀约,都给他找理由推掉了。
  那天——他是醒着的吗?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张燕一遍遍问自己。
  她不后悔自己的行为,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再来一次,她仍然会那么做。
  纵是紧张,鼻中仍能嗅到独属他的男性气息,他的唇温暖又柔软——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亲近一位异性,也是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靠近自己喜欢的人。或许也是唯一仅有的一次机会,她怎么可能后悔?
  可是,电话里他的声音,礼貌中透着一份疏离,这种极细微的感觉,张燕听的出来。而且,除了客气的问候,通话时间也短。以前还可以聊聊别的话题,比如康康、伍阿哥等人,说些老同学老朋友近来的消息。那之后,他只是笑笑,极少发表意见……
  一时间,思念、甜密、失落、委屈——诸多感情纷至沓来,张燕只觉得眼角发潮。
  大山跟迎上来的人寒暄。正说着话,手里被塞进一杯酒。
  “李悠然,你迟到了,罚你喝一杯!”于乐江自己也端一杯酒,跟他碰杯,笑道:“我陪你。”
  “呵呵,该罚,我认罚!”
  大山笑着一口饮尽,于乐江亦是一口喝干。旁边,于娜抗议道:“喂,你俩太过分了,有性别歧视不成?不等我碰杯只管喝自己的——”
  正好有服务人员端着酒盘打不远处经过。于乐江伸手招呼他过来,另换了两杯酒,“李悠然,这杯是娜娜敬你的,怎么样,给不给面子呀?”
  三人碰杯后,大山只浅浅啜了一口。
  于娜皱眉,“不爽快,我哥敬的酒就都喝了,我敬的就意思一下。”
  大山笑道:“我酒量浅,不像于大公子海量,千杯不醉,练出来的酒国英雄。喝的急了,一杯垫底就够,再喝我就该头晕啦。迟到已经很失礼了,于小姐也不想再看到我因酒醉早退吧?”
  “娜娜,好啦,你该知足了。”
  于乐江笑道:“董洁这是不在,她要一起来,李总喝多少酒,你就得陪多少酒,而且只多不少。小心回头被她知道了,哪天碰头你可就得还酒债啦。”
  他往大山身后张望一阵,奇怪道:“怎么,你一个人来?董洁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场合,她很少出席的。”
  “呵呵,也是。”于乐江有事要同他谈,“你有个楼盘要峻工了?我前两天路过看了,设计的不错,比我去年买的房子要漂亮多了。听说最近找上门想买房的挺多的……”
  大山回头看他,路过?恐怕是去专程考察吧?“怎么,你也对房地产感兴趣……”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移动位置,时不时停下来跟一些人打招呼。
  张燕目光追着大山,一步步走出角落。
  徐洪涛正左右张望,看到她,立刻招手示意她到身边来,语气兴奋道:“看到没?那个是李悠然,本市非常有名的成功企业家!”
  李悠然是个成功的商人,这事张燕早就知道,但今天她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他有多成功。
  徐洪涛在宴会上要自己找人交谈,一些他朋友引见的人,人家只跟他浅浅说几句话。而现在,那些人都很热情的主动跟李悠然打招呼,这——就是差别?


第三百零一章 商谈
  大山涉足房地产开发,在业内已经算不得秘密。
  即将峻工和正在兴建的楼盘,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
  普通消费者因住房需求,他们关心的是楼盘的地理位置、附属配套设施、房屋规划以及交通是否便利等等切身问题。毕竟买房子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是件大事。
  同在商场上行走的人,注意力更多是放在要不要、和怎么样进入这个行业或其相关行业,并计算着其中有多少利润可图——大山年纪不大,但他的眼光和前瞻性一向素有盛名。
  只不过,房地产业白手起家并一夜暴富的时代已经过去——没有监理、层层转包、偷工减料,只为求财,最后建成的楼盘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怕人比人,就怕货比货,东方元素房地产公司新建的楼盘,以其一流的设计外观、严格的施工控制,使得两下相比,高低立现,极大影响了人们的购房选择。而且北京市新出台的行业规则,使得房地产开发市场初步向有序和规范化发展,不若之前玩些手段便可以从中获利。
  所以动心归动心,私下里各自却也需盘算手里有多少可用的资金。在京城这地界,但凡混出些名堂的主儿,别的且不论,消息最是灵通。
  近来,鉴于跑马圈地成为房地产热潮、市场高喊着“狼来了”的现象,国家准备采取紧缩金融政策,并且颁布禁止银行向房地产贷款的命令。虽然种种措施还在商议中,但这里是北京,消息灵通之士自有渠道探得蛛丝马迹,他们对政治风向最是关切。
  因而大家私下里说的热闹,真正入行的却是不多。北京的房地产业还是广东深圳等远道而来的商家唱主角,本地人仍持观望态度。
  于乐江决定出手了。
  拜访过张昊的大哥二哥,盘算了手里的资金,万事俱备之后,趁着宴会之便,同早他一步入行的李悠然商谈些细节问题,仍是很有必要的。若能得他说些心得和经验,少走些弯路当然最好。
  “银行方面的消息我也有所耳闻……”两人就原来扶持房地产的银行会否突然抽出资金的问题交换过意见,大山皱眉道:“现在看来,消息应该属实,我当初同时做几个楼盘,摊子铺的是大了点。”
  话是这样说,大山并不觉得担忧。入行前,他已经看出房地产过热必将导致崩盘、结构性失衡的隐忧,他每走一步,已经做好其后几步的打算。退一步说,就算他发生资金周转不灵的局面,东方元素服装公司旗下,不论哪家工厂都是银行欢迎贷款的对象。
  于乐江摇头笑道:“你有这个实力,楼盘销售前景看好,不管政策怎么变,影响不到你。要我说,国家是该出台相关政策规范市场了,照现在形势发展下去,鱼也好虾也好什么人都一门心思往这个行业涌,建筑质量得不到保证,长远看不是好事。”
  他想了一下,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想试着搞一个项目。不管市场不久后怎么变动,老百姓的住房需求这点不会变……”
  等他们正事告一段落,一直在旁静静聆听的于娜才找到机会插言。她脸上带笑,口气却半含抱怨之意道:“李悠然,你亲口答应过,以后我们是朋友,对不对?你说话不算数,一个大男人对我食言而肥!”
  大山看看于乐江,摇头表示不解,“我怎么就食言而肥了?”
  “什么是朋友?朋友至少要时不时互相通个电话吧?可你呢,打到你公司,接电话的不是秘书就是助理,永远都是李总在开会、李总在接见客户。打到家里,又换做是董小姐接电话,转给你,要不了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
  于娜嗔道:“年前我哥为我办了一个生日宴会,帖子下到了,李总就是不赏脸。还说是朋友呢,有一次我们迎头碰上,我刚想打招呼,你目不斜视就走过去了,真把我当成隐形人了呀?”
  “没办法,我是真忙,这点还请于小姐谅解。如果你想交朋友,可以找时间跟小洁说说话。我工作之外时间本来就少,只想多陪陪我家小妹。”
  大山简单做了解释,末了疑惑道:“至于说当面视而不见——什么时候的事?我没有印象。”
  “啊,那个呀——”
  生日宴会不久,于娜陪表姐去医院复诊。表姐这几年一直没有放弃要一个孩子的愿望,虽然希望甚微,仍然隔一段时间去医院问诊。但凡听人说有生子的偏方土方,无不淘了来吃,因其常年吃中药调理身体,家里总是飘着一股中草药的味道。
  那天是个雪天,雪下的有点大,董洁一身红装,在洁白的雪景下极其耀眼,让人一眼就留意到。兄妹俩从门诊楼里出来,于娜听得一言半语,似乎是董洁偶感风寒,又想出来透透气,就没有请医生上门。
  李悠然一边提醒她注意脚下,一边轻声笑她任性,“刚刚打过针,马上出门吹风,当心回家后感冒不但没好,反而更重……”
  红色大衣白色长围巾的董洁笑颜如花,“今天没有风呀,下雪天又不冷。这时的空气清新,多呼吸有助于增强身体抵抗力。哥,我不是泥捏的……”
  两下里正好走了个碰头。
  于娜只看到表姐怔了一怔,跟着眼里慢慢积聚不愤和怒气。她心里正自着急,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李悠然却恍若未觉,揽着自家小姑娘与她们俩人擦肩而过,并且在走没几步,趁着往来人不多,干脆把她横抱在怀里,像抱块珍宝一样走远。
  于娜松了口气之余,心里却又升上一股说不清的气恼。她自认并不是那种扔人堆里不打眼的路人甲路人乙之流,这般被认识的人当做空气视若无物,真伤自尊呀——
  那天回家,表姐情绪很坏。于乐江私下嘱咐她,不管李悠然是无意忽略还是有意不打招呼,此事不必再提。
  这时于娜一时嘴快说出来,听得他问及详情,不禁觉得为难。
  于乐江碰碰大山,手指往不远处示意的指指:“李悠然,认识那位漂亮的小姐吗?她盯着你看半天了。”
  于娜趁机转开话题。她偏头打量几眼,笑道:“呀,是很漂亮的一位小姐——”
  张燕?大山眉头微皱,随即松开,她怎么在这里出现?
  两人目光相交,张燕迟疑一下,走了过来。
  “李悠然,你好,好久不见了!”
  一袭春装,恰到好处烘托出她的身材和气质,于乐江欣赏的打量两眼,“这位是——”
  “我的一位高中同学,张燕。张燕,这位是于乐江,她叫于娜……”
  徐洪涛在一边又惊又喜。他当然认得于乐江这位在商圈和京城年轻人的圈子里都很名的人物,只是没有机会接触,同时又欣喜于女朋友竟然跟李悠然是同学关系。
  外人眼里都是高干子弟,其实这中间差别可就大了。这两位不但是名副其实的高干家庭出身,而且自身的能量绝对凌架于他人之上。徐洪涛急忙伸手做自我介绍。
  听到徐洪涛说自己是她的男朋友,张燕嘴唇颤抖几下,终是默认了,眼睛只管盯着大山。
  “时间过的可真快,我们这一代人,转眼也都到了谈朋友成家的时候了。”
  大山笑着祝福她,然后转头同于乐江玩笑道:“于大公子,你比我们都大了那么几岁,也该抓紧啦。”
  于乐江摊手笑道:“我运气差,总是遇不到适合我的那位。这年头,像张小姐这样的好姑娘都名花有主啦。”他敏感的察觉到,这位恐怕是李悠然的一位爱慕者,眼睛里压抑着的伤感和幽怨他在女人身上见得多了。
  张燕很快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快速调整情绪,换了笑脸道:“李悠然,刚刚看到你,我真的很意外。”
  她跟于乐江和于娜一一打过招呼,笑着解释道:“我和李悠然还是去年夏天的同学会上见了一面,这都快一年了。我们这些老同学都知道他生意做的大,可他平时表现的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嗯,应酬交际的样子,很不一样,有点吃惊,呵呵。”
  于乐江点头附和,“我能理解。李悠然这人吧,生活中是一个样子,工作中是另一个样子,出来应酬时又是一个状态,很不一样。”
  “真的吗?唉,如果是听到你这么评价别人,我第一个想法就是:以后要跟那人保持距离。呵呵,看来我以后要多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第三百零二章 婚期
  无论张燕心里做何打算,她并没有机会与大山说更多的话。
  不断有人插进来,他们或者交流一些对时局的看法,或者讨论一些生意经……
  于乐江同她点头笑笑,也同其他人说话去了。
  张燕有些失措。
  从少年长到青年,她一直想着念着喜欢着的那个人,原来“邻家大哥哥”似的表现,只是其中一面。她只不过接触了这么一面,并不曾真正走进过他的世界——
  那个在人群中谈笑风生、认真聆听偶尔发表自己见解的人,明明是熟悉的面孔,却突然间给她一种距离感,很长的距离,好像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有办法跨越!
  在这个非富即贵的圈子,她所引以为自豪的成绩,真的不算什么——
  徐洪涛在她身边说了半天话,才察觉到女友的失神,“你怎么了,不舒服?”
  张燕的心情如何,并不会给大山带来困扰。
  这几年他年龄渐长,且当年办理买房和公司法人登记等诸多事务时,为了便利起见,虚报了两岁。自家人和很熟的朋友知道他的岁数,一般人眼里,他就是二十四五岁的大小伙子了。
  别的不说,个人问题总有人关心。寻常宴会应酬,常有人半真半假的开玩笑,要把自个儿妹子、女儿或孙女介绍给他。
  董洁年龄实在太小,大山不方便人前直接介绍说她不仅仅是妹妹,而且是爱人——这要传扬开来,倒不是怕人,只是将给别人一个极好的茶余饭后的谈资,报纸上少不得要热闹一阵子。
  外人眼里,董洁本来就有几分神秘。弃婴,被同是孩子的哥哥收养,没有上过学,却至少精通英语、法语两门外语,十岁就扬名巴黎时装周并从此奠定她时装设计大师的地位,画得一手好画,等等。
  般般件件都引人好奇。再要添上这事——哎!树大招风,善意的人或者说一句:天赐良缘、佳偶天成。恶意的人免不了要在背后嘀咕,诋毁他表面道貌岸然,实则是一诱拐未成年少女的伪君子,甚至在董洁身上贴上“现代童养媳”的标签。
  所以,大山很少跟人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每每遇到热心人,往往只是笑笑,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如此一来一往的次数多了,一些人便也知道他无意,遂打消念头。就是有那带私心的执著人士,因其能逮到的机会不多,最后亦不过是枉费心机。
  当然,私底下的猜测就比较多。最常被联系到一起的两个人,一个是董洁,一个是姜红叶。
  董洁一直低调做人做事,她被保护的很好,一年一次的高调还是在国外,时装周前后会接受一些时尚传媒的采访。但多半是外媒,国内一般媒体既不能追到巴黎,也挤不进那个圈子,最后只有新华社驻法分社有这个机会,但作为重要的专业新闻机构,采访重点不能放在个人问题上。
  一起长大、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俩,会不会进一步发展成为情侣?这个问题一直是外界关注的焦点。
  东方元素服装公司到现在已经发展成集团公司,涉及的不仅仅是服装业,同时包括房地产、酒店餐饮、玉石等等,多年来创造和累积的财富有目共睹。那么,如果他们不能成为彼此的伴侣,这笔天价财产将如何分配?
  董洁一年年在长大,如果她偕天价财产另嫁,且不说谁将是那个最后雀评中选的幸运儿,其结果会不会在几年后引起东方元素集团公司内部一轮权力洗牌、进而影响其发展呢……
  好事者私下里津津乐道。
  姜红叶的美丽深入人心。几年前公司赞助亚运会,她作为代表常常在电视和报纸上露面,被国人视为美丽的化身和代名词。
  女人的美,有时会因此产生一种非常大的影响力。作为公司总裁的李悠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人之间会不会发展出一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呢?
  多年来这位美女一直单身,并且对前赴后继的追求者不假辞色,外界因此凭空多了无数猜测和遐想。很多人十分看好这对“金童玉女”。
  ……
  又是一年春来到。
  对不常出门的董洁来说,春天的来临是无声无息的。
  气温一点点升高,哪天觉得热了,免不了念叨两句,然而轻易又换不得薄衣,气温偶尔会有反复,所谓春寒料峭,这个时候很容易感冒。几乎每年春天都会有一茬感冒高峰。
  阳光变的越发温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越发青翠,葡萄藤开始抽丝发芽,傍晚时挽着哥哥的手饭后散步、拂面来的风多了融融暖意……
  春天是恋爱的季节。
  伍阿哥正式拜见了岳父母。他来电话详细描述其中经过,简单带过登门之前自己的紧张,一力夸耀岳父母对他的赏识和满意。
  刘晨在青岛,与当地一位在海关工作的女孩子陷入热恋……
  大山还接到两份喜帖。
  一位比他高一级的学姐、一位高两级不同校的学长——大二时那个特殊时期各学校大串联时认识的——不约而同决定在五一结婚。
  “哥,你在发呆?”
  董洁趴过去,打开喜帖瞧了瞧名字——呃,没有印象。她开玩笑道:“是不是想不起发帖子的人是谁了?呵呵,这就叫做贵人多忘事。”
  大山回过神,“我在想别的事。”
  “他们的婚礼,你要参加吗?”
  “恐怕不行。”大山想了一下,“过些日子,天气再暖和些,咱俩回去给奶奶扫墓。”四月底动身,赶在五月中回来,这是他一早就做好的计划。
  “嗯,这样也好。两家订在一天,一样的礼到人不到,正好不偏不倚。”
  看到别人的喜帖,不免就想到自己的婚期。董洁心头微动,“哥,我们是哪一天呀?”
  纵使大方如她,谈到这种问题,却也是声音细细,脸上更升起一抹红晕。大山忍不住揽她坐到自己膝上,手指描绘那抹羞红,“你的意思呢?”
  他声音有些沙哑。董洁眼睛只管盯着别人的喜帖,“什么呀,这种事当然是你做主——”
  大山爱极她半垂着头、又忍不住偷偷从睫毛下抬眼打量他的小女儿神态。
  “哥?”
  大山清清嗓子,在她唇边轻啄一口,两人脸颊相贴,笑道:“我们就等到秋天,马丁的发布会在九月底……过后我们在国外做个短暂的旅行,请舅舅他们帮忙,找一个安静的小镇,举行一个小小的仪式。大约在——十月中旬左右,具体哪一天到时候看情况,好不好?”
  董洁拿过他一只手把玩,满心欢喜,低声道:“那——还有半年时间,我要抓紧时间做婚纱了。”
  亲手做嫁衣,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她开始在心底盘算婚纱的款式。
  “陈哥和红叶姐什么意见?不是说他们要跟我们一起?”
  “我跟红叶姐提过,多半得在国外——她很喜欢旅行结婚的方式。她说陈哥也答应了,等回国以后他们再摆两桌酒席,请亲朋友好友吃酒。”
  秋天结婚还有一个好处,那时候农场差不多初具规模,回国后正好搬进去住。
  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想想就让人神往。
  董洁跟姜红叶商量着做婚纱。
  做一件漂亮的婚纱容易,但要其看起来不张扬、贵气内敛且大方,就有些伤脑筋了。
  她一口气画了多款设计图,拿给姜红叶挑选。“姐,你挑一个样式。定下来后我给巴黎那边打电话,请他们把我们需要的面料邮寄过来。”
  姜红叶很喜欢婚纱,或者说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只不过——她迟疑道:“小洁,你不是送给我一件云锦礼服?那么漂亮的衣服,平时也没机会穿,我原本打算结婚那天穿的。”
  董洁想起来了,当时她自己也说过,那件云锦礼服结婚那天穿出来一定很美,而且艳惊四座。
  “不冲突呀,姐,咱们在国外举行仪式,就穿婚纱。云锦礼服呢等你们回国摆酒的时候穿,中式西式都体验一次。姐,你一辈子只结一次婚,当然不能留下遗憾,对不对?”
  “是,我这辈子,只做一回新娘!”姜红叶低语,脸上是纯然幸福的欣悦。
  她带笑的面孔,这一刻因为幸福的憧憬,美的让人不忍移开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幸福的时刻,董洁却突然有股莫名的不安。
  “姐,看你说的——那个,我就要做两回新娘子,将来还得重新举行婚礼的,这是爷爷和外公他们的要求……”


第三百零三章 家
  故土之情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眷恋。年轻时或许不觉得其中的不舍有多厚重,常常到了暮年时才最终沉淀成最深沉的思念。
  而大山对生养他的故土,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
  多年来他去过很多地方,相比之下,故乡这个小山村,最是简陋、落后。
  有时候大山觉得,一个城市,不管它多大,多繁华,多么有诱惑力,如果没有爱,没有爱人或者家人,那就不是家。
  他并不认为自己对北京有多么深刻的感情,那只是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因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等亲人在,离开后一想到家,才会与这个城市联系起来。而那个小山村,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就觉得家就在那里。
  几年没有回故乡了。这个念头一旦泛起,那股冲动很快在身体内部积聚成一股汹涌的怀念,大山几次欲要略改计划,打算提前动身。
  只是董洁兴致勃勃,和姜红叶埋首工作室,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婚纱制作中,他只得勉强忍住性子。寻个机会问她有没有没归心似箭的感觉,那丫头却是摇头,“要不是奶奶在那里,我才不会想要回去……”这是真话,董洁对那片土地没有归属感,一则生活的时间并不长,再就是那段时间她吃尽苦头,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觉得自己能在那个地方活下来并活着走出大山,只能用命大来形容。
  大山一腔热情迎头被泼盆凉水,便有些兴味索然——真是的,还以为她会与自己有一样的感情呢。回头想想,又觉得释然,她四岁即离家外出,四岁前零星半点的记忆算不得什么。不像他,只觉得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都在那个小山村发生。那里有他未曾谋面的父亲、相依为命的奶奶,同时也是他与董洁相遇并结伴走到今天的地方,实在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里程碑。
  动身前先给沈阳的陈老爷子和丁老爷子打了电话。
  按理说,火车路过沈阳,先登门拜见才是正礼,只是大山归乡心切,想想觉得回程时时间和心情更适合。如此最终便决定路上不做停留。
  两位老爷子上了年纪,身体不若前些年硬朗,从前的老战友陆续有人离世,也有人在医院或家里长年病休。大山和董洁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得惭愧。
  老人家对他们可谓恩重如山,人到晚年,其实最喜儿孙绕膝。但,儿子媳妇工作忙,这些年城市发展,单位分了新楼房,住的越发远,不能在跟前尽孝。孙子辈呢,要么是上学课业繁重,要么如丁睿人在边陲为国家边防效力,而他们兄妹俩忙着自己的小日子,平时竟只能靠电话联系。
  好在农场正在积极投入建设中,老人家颇感兴趣,已经答应到时候搬去农场住些日子——大山下定决心,一定想办法把暂住改为长住。
  一路东想西想,到了西平县城,进山前给长辈们打电话报平安。
  唐老爷子和沈阳的两位爷爷,对大山此次回乡很是关心。他们是知情人,单见他几年从来不提故乡的话题,便知他心底实是存了未消的心结。话没有办法说的更透,能做的也只是殷殷相嘱,要他有事及时打电话。
  此次大山带上了四个保镖。
  进山前照例是一番大采购,主要是吃用之物。
  邻居大叔不识字,他每隔一两个月会托人写封信给兄妹俩,只是寥寥几句话,说些村子里的情况,最后添上说自己身体好、勿念一类的话。
  大山对董洁笑道:“大叔说现在乡亲们进城方便多了,路上大半地方都修了路——”虽然通不了车,骡马通行却不是问题。
  鉴于此,大山给旅店老板些钱,他人头熟,请他帮忙联系一位当地人,雇了几头骡马驼东西。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进山了。
  骡子是马和驴的后代,性情温顺,基本上没有生育能力。北方农村多半喜欢用骡子来拉车,它耐力好,像马一样高大,又比马更好伺弄。
  大山挑了一匹品相最好的,在马鞍上另铺了一层毛巾被以减少颠簸,让董洁骑上去。她学过骑马,这般骑骡子倒也不困难。
  “哥,你也坐呀。”她招手道。
  “不了,我走路就好,只当锻炼身体了。这些年净坐办公室,出门就有车代步,这样下去可不行。”
  大山摇手拒绝。请的村人在前头带路,董洁这匹骡子放在最后,大山就牵着僵绳跟着它走,时不时注意一下骡背上的她。田志祥等人一人背了个行军包,两两分开护在两翼。
  路是最普通的土路,不宽,因地势所限,也没办法拓宽,但比之过去总是有很大的进步。时值春天,风景好、空气好,阳光照在身上也只觉得舒适,他们的脚程很快。
  董洁坐的腰酸背疼,中间下来走了两回,怎么样都不舒服。但大山问她,她每次都笑着说很好、没事。
  大块的闲暇时间被用来胡思乱想。
  前几年出了那事,两个人心头都留下些许阴影。哥哥的感觉——更复杂吧?她都没有印象,不记得最后是怎么一回事,睁开眼睛已经在北京医院的病房里,爷爷只说是她病情凶险,动用了部队的关系。更多的便也闭口不谈,且嘱咐她不得再提,只当一场噩梦,醒了就好。
  虽然在大山面前,董洁惯常表现出来的是小孩子般依赖的一面,那同时她也把哥哥当成小孩子在疼。她要他觉得被人全心全意的依赖、信任,她想这种感情对一个男人来说很重要,对于大山这样幼时孤苦的孩子,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尤其重要。
  为了她,无论如何都要坚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咬牙坚持,并且努力调整情绪、让自己生活的更好——“他好,她才好”。目前为止,她做的很成功。
  董洁时不时打量大山,见他脸上偶尔掠过些许挣扎,大多时候却是一脸平静,也就放下心来。
  太阳开始偏西、山风渐起从草尖上滚过时,前面传来呼喊声,声音里饱含欣喜之情。
  是熟悉的面孔,老村长跟邻居大叔两个,身边陪着几个村里的后生。
  邻居大叔越发老了,背也驼的厉害些,但身体仍然硬实的紧,老早就巴巴的由人搀着,提前走出去三四里地外迎着。
  “大叔着急,一个劲念叨你们,大家伙都说让他在家里等着,实在耐不住搁村头望望,你下半晌肯定来。可就是劝不住他,你看——哎!”
  “虎子,你挡着我了。”邻居大叔伸手把说话的年轻人拨拉到一边。“大叔瞧瞧——大山啊,好孩子,精神,越长越精神了,好,好好——小洁也是大姑娘模样了,真俊哪!”
  他偏头跟老村长说话,眼睛仍旧舍不得离开兄妹俩,望望这个,望望那个,“老伙计,你说这俩孩子往跟前这么一站,咱俩活这么大岁数了,哪见过这么般配的一对?”
  老村长连连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山沟沟里飞出金凤凰,这样的人物打着灯笼也难找……孩子们路上辛苦,咱回家说话。”
  他从身边一个年轻人手里拿过一个袋子,里面是几块干净的湿毛巾,“大山,先擦擦汗。要不了多久咱就到家了,炕烧了好几天,一点都不潮,热水都烧好啦。知道你们城里人爱干净,回家洗个澡去乏。”
  大山接过毛巾,几个人分分,顺了老人的意擦擦露在外面的手和脸。跟在老人身边的年轻人纷纷走上前,争着接过田志祥他们的背包。
  “大叔,老村长,我这是回家,别把我当客人。”
  “对对,你们哪不是客人,就是这些年乡亲们没少受你接济,大伙儿都念着你的好……”
  耽误片刻,继续启程。两位老人家心里高兴,真可谓健步如飞,那走路的劲头让大山自愧不如。
  “这几年乡亲们日子比过去可强多了,我年纪大了,寻思着这人老了精力不够用,打虎子成亲后,慢慢把担子就交给他了……这小子干的不错,比我强……”
  “老村长,看您说的,我需要您指点的地方还多的是……”
  这叫虎子的后生是大山小时的玩伴之一,说是玩伴,其实玩在一起的时间实在不多。那些年山里生计艰难,女娃帮着带弟妹做家务,男娃也得早起晚下里打猪草、白天跟在父母后边下地帮把手。只是男孩子天性皮实,逮着间隙仍能滚一块玩会儿。
  山里孩子成亲早,虎子已经是两个娃娃的爹了。
  他生就自来熟的性子,最不耐拘谨。走在大山旁边,攀谈这会儿工夫,生疏劲去了不少。“哎,大山,要说你可是咱们这些人里边订亲最早的一个,李奶奶可是打小就给你订了娃娃亲。小时候你没时间跟我们玩,那时候大家还笑话你净想着陪小媳妇了……现在我们都成家了,可就剩你一个啦,是不是得抓点紧?”
  他偷眼打量董洁,羡慕道:“真看不出来,小时候那么瘦的一个小丫头片——小孩子,还老是生病,现在出落的这么漂亮,还是你最有福气!”
  这次回乡,兄妹两个穿的很朴素,只是董洁多年来养尊处优,那股味道却是与山里的村姑迥然不同。
  大山笑着点头。
  今年虽说不算正式结婚,也办不得证,只是在大山心里,行了礼,那就是正事,正经的大事。把这事告诉奶奶,就是他回来最重要的目的。


第三百零四章 挽青丝
  山居的日子最是清闲。
  大山忙惯了的人,此时丢开手头一切杂事,专心做回清闲散人,倒也有种悠然自在的感觉。
  回来一趟不容易,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他有心多住几天。
  五一前后,乡亲们忙着春耕。山地,而且很多地方因地制宜,一块一块田地形状不规则,面积也有大有小,多半活计只能靠人力完成,借用的畜力亦是有限。
  每年,只有这会儿和秋收时最忙,连老人和孩子都要下地帮忙,施肥、锄草、浇水……乡亲们只能在晚饭后过来串门说些闲话,白日里却是清静。
  祭拜过老人,剩下的时间就可以随意打发。
  这里没有电视,晚上睡的早,董洁早晨便也能做到早起。简单用些早饭,然后兄妹俩一起出门散步,呼吸新鲜空气,有时寻块林地或是山坡挖些时令野菜。
  中午她会接着睡上一会儿,下午大山常常独自出门活动——当然,田志祥等四人会分出两人缀在他后边。
  大山最常去的地方还是墓地。一有空闲,他就来这边拔草、整理坟头,和亡者说说话。
  其实很干净的,一直都受到照顾的坟头,甚至比村里所有的坟墓保持的更好。
  但大山还是用手重新捧土压实。
  “奶奶,我很想把您和爸爸的坟迁出,迁到我和小洁熟悉的地方,这样我俩就能常常给您祭拜了。您生前每到清明和年节时,都带着我给爸爸上坟,也会希望我和小洁这么做吧?我现在正在建一个农场,风景很美,以后我和小洁会在农场里生活。那边有山有水,可以种花、种菜,养一些小动物……地方很大,比我们的村子要大的多,小洁不喜欢出门,地方大些对她身体有好处,我想,您一定也会喜欢,很喜欢……”
  大山低声叹息——他真的真的很想这么做。
  但,如果可以选择,奶奶她一定会选择在现在这个地方长眠吧?这里是她熟悉、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落叶归根,生者不可以因为自己的私心,欺负往生者不会说话,而擅自打扰他们的安眠。
  “奶奶,你离开我们,已经快满十三年了。那个时候家里一贫如洗,我们没有别的亲人可以投靠,妈妈没有音讯,我跟小洁还小,小洁身体不好又常常生病,您走的不安心,您是带着一肚子的担心和遗憾离开的——”
  这个遗憾,大山每每想起,都觉得一阵压抑不住的辛酸。奶奶从前常说,如果死去的人生前牵挂太多,灵魂就不会放心投胎,而是会年年月月在旧地徘徊。
  “奶奶,人真的有灵魂吗?如果有,您能听到我的话吗?请您一定一定要安息,我很好,小洁也好,我们都好……村里跟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基本上都结婚了,许多人像虎子都做了父母,有了自己的小孩。奶奶,您要是还健在,一定该急着张罗我跟小洁的亲事了……”
  大山停下来。这事他先前和董洁过来已经跟奶奶念叨过,只是现下他忍不住还想说说。
  “奶奶,终于可以和小洁成亲,我很高兴,真的是很高兴,这是您的心愿,您走了,也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这些年,我没有把她照顾好,不过您放心,她的身体好多了……有件事,我要说了您也许会觉得失望——我们俩可没办法给您生个大胖娃娃。小洁年龄太小,山外边的世界和我们这里不一样,奶奶,我也想做爸爸呀,我喜欢小孩子,可您瞧瞧,小洁自己还是个孩子,最少要等上五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才合适,您能理解吧……”
  山风盘旋,把他的话吹散,仿佛可以丝丝缕缕渗入土中,诉与亡人得知。
  十多年的故事静静埋于地底,只有青草一年又一年的成长和荒芜。
  逝者如斯,这片青草地,奶奶她也曾经在此流连,或者只是路过,或者是歇脚,更多时候来此给早逝的独子上祭。她有一天想过自己会在此长眠么?
  奶奶活着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可以亲眼看到小两口成亲,亲眼看到孤单无依的孙子成了亲,再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可惜老人最后还是带着遗憾去了,人总是争不过命。如今他纵是挣得亿万家财,却不可能让逝去的亲人享受哪怕只有一天的好日子,金钱——不是万能的!
  田志祥和同伴远远隔着一段距离,任大山一个人在坟前静坐,并不试图干涉他和亡者的沟通。
  他俩人是特种兵出身,受过野外生存训练,虽说跟着大山在城里生活了几年,早年学到的东西却也没忘,对各种能吃的野菜了若指掌。而山里最不缺的就是野菜,季节也合适。
  两个人无事便分工,一个人在原地盯着,另一个人走的再远些去挖野菜——山里能吃的青菜比较少。他们从山外带了好多腊肉腊肠火腿进山,大部分分给村人,村人特地杀了一头生猪,不缺肉食。昨天还有人送来一只野兔,并且邀请大山去打猎——被他给拒绝了。
  男人嘛,很少有人会不喜欢打猎,不过大山并不赞成春天打猎。一来猎物较瘦,再一个春天是繁殖的季节,要给猎物生育和成长的机会,这样到了秋天才会大有所获,供给人冬天更多的肉食。
  日头偏西时,大山终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准备回家。
  “这是——蛇?”
  他发现迎过来的田志祥手里提着一根细绳样的东西,走的近了才发现是条蛇。
  “晚上正好可以添菜,用它做蛇汤,添些野菜山菇,味道可好了。”
  田志祥显然很满意这个收获。是条毒蛇,不过没关系,越毒的蛇味道越鲜美,他处理这个很拿手。“回去我把蛇胆取出来给小洁吃,那东西对眼睛好。”
  “不、不用了,小洁不吃这个。”
  大山想了想,稍微绕了下路,领他们去另一个小山头,那边有条小溪。田志祥在那里用随身带的小刀把蛇剥洗干净,并斩成小段,大山路上寻来几片大些的草叶,裹好后才捧着往家走。
  大山一路寻思着,是不是回去直接放汤里,哄得董洁喝一碗?转念又想,她既是怕这东西,决计不肯吃的,何必使这些小手段,今时不比往日,要靠这东西使她添些营养。回头她要知道,反胃难受就不好了。
  想着便站住脚,“小洁怕蛇,回去时别跟她说,咱们在院里用瓦罐煮了喝。”
  “这样啊,难怪要在外面处理它。”田志祥有些不舍的望望手里白色的蛇段,“要不,咱扔了它不要吧?”
  “用不着,她只是自己不吃这个,处理干净了,不会反对别人吃,做的时候别让她看着就成。”
  已近黄昏,呼吸间是柴火特有的烟薰味儿。
  一柱炊烟,在夕阳下袅袅升腾。
  走的近些,又看到许多人家的房顶,纷纷升起袅袅的烟。随着微风轻轻扭动,扭转出千姿百态的曼妙身形。
  这是一户普通的农户,有着最普通的农家院子。
  山里经年不住人的老屋,若是年久失修,很容易在某场比较大的暴雨中坍塌。
  但,这些年大山供养村里的孩子上学开销,以及村里其它杂七杂八的费用,定期请医生进村会诊,每到年节还有米肉分到各家。乡亲们感念大山的恩德,自发的去维护这栋老屋,虽然没有翻新,但几乎每一处都经过加固处理。家具老旧,擦洗的很干净,院子里不见一点杂草。
  邻居大叔老了,背更驼了,他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却是个有福的人,到老有大山供养余生。山外常有西平县城也看不到的精美的糖果点心等用品寄过来,老人家笑呵呵的,一天到晚有老伙计过来窜门,孩子们更是跑进跑出没个消停——都知道爷爷这边有好吃的,可以甜嘴。
  老人家已经不下地做活儿,但全然闲下来却也难受,于是在离家不远处,僻了一小块菜地,很小,只有一分地。老人各种疏菜都种了一些,一个人吃不动,有点就够吃的,也吃个新鲜。
  只是现在刚种下不久,还不到采摘季节,只有一点菠菜可以吃。再想吃新鲜的就只有野菜和雨后现采的蘑菇。
  大山慢慢往回走,就看到自家屋顶上,冒出了炊烟。
  忍不住停下来站了好一会儿。每到饭时,炊烟升起,这才是家的感觉——或许因为城里用的是煤气,很少会有这般感触。
  街门外敞,顺着院子拐进去,董洁正半跪在灶前,不停的将折断的柴枝送入灶膛里,烧出噼噼叭叭的脆响。
  大山笑起来。她的动作小心而仔细,不像是在烧火,倒像在画画,很细心的把长的短的粗的细的仔细分配,以便使它们安份的燃起旺盛的火焰。
  炉火红亮,烤在她脸上,映出红亮亮的光,她纤细秀气的脖颈裸露出来,让人很想摸一摸,想知道那像白瓷一样的肌肤,摸上去是不是也会像白瓷一样。
  “哥,回来了?”
  董洁冲他露出一个安然的笑,然后将心思重新放回炉火上。
  “我来。”
  大山接手烧火工作,董洁往旁边让了让,轻轻倚着他,嘴里念叨,“我蒸了一盆米饭,切了一盘腊肉腊肠一起蒸。昨天熬的大骨汤还剩下一些,今晚得都吃了,不吃完明天就该坏了。一盘红烧肉是中午就做好的——用大锅炒菜太麻烦,野菜我洗好了,一会儿你们做吧。”
  这工夫田志祥在院子里架起瓦罐开始煮汤。董洁好奇的伸头瞅瞅,瞧见他一块块放进去的白色肉段,刚想问是什么,顿了一顿,心头忽然略有所悟。于是微皱着眉头回来,任男人们自己捣估去了。
  兄妹俩在村里住了一个星期。
  离开前,村里几个相识的年轻人特意歇一天工,进山打些野味。除了野兔野鸡,他们打到了一头狍子。
  那天有点阴,中午时天空飘过几片乌云。董洁担心下午有雨,怕影响打猎的村民和他们第二天赶路。村里的老人经验丰富,看过云层,告诉她只是一阵小雨,最多湿层地皮。
  到了下半晌,果然是细雨如丝。
  连绵的雨丝很细,密密的像织机上的经线,把天地都掩盖起来。
  董洁冲大山讨好的笑。
  她想在雨中漫步,突然有了这种兴致,但这种行为是哥哥坚决不允许的。凡是有可能生病的因素,客观的都要极力避免,这种属于自己找罪的方式更是不可以。
  可是,真想出去啊。没有原因,也许是下雨前的憋闷,也许是无所事事后的无聊,或者就是单纯的想淋淋雨。
  她一个人在那儿长吁短叹,一会看看雨,一会瞅瞅哥哥。大山放下手中的书本,最后一声长叹,终究遂了她的意,牵着她的手走进雨中信步而行,就像多年前,手牵手走进雪中一样。
  那天晚上,他们尝到了最鲜美的狍子肉,乡亲们捧出自酿的米酒。米酒飘香,嗅之欲醉!大山尝过国内国外各种美酒,这米酒相形之下,实在不值一提,但此刻偏偏却觉得其味最为醇厚悠长,因为其中有浓浓的乡情。
  为了让他们早些歇息——第二天要赶路,村人早早散去。大山烧得一锅热水,亲自给董洁洗头。
  然后在满天星的夜空下,拿出梳子给她梳头。
  董洁轻声道——
  绾青丝,挽情思,任风雨飘摇,人生不惧。
  浮生一梦醉眼看,海如波,心如皓月,雪似天赐。
  你自妖娆,我自伴。
  永不相弃!


第三百零五章 二去青岛
  大山和董洁一行五月底才回到北京。
  从山里出来,他们先去了沈阳。
  拜会了陈老爷子和丁老爷子、以及陈靖文、周灵等故人,然后视察了沈阳金土地服装厂。
  赵杰南下广州——正值涉外宾馆入住旺季。杨翠花走不开,她要上班,又要带儿子。儿子已经是学前班最后一年,等夏天过后,秋天再开学就上一年级了。赵杰和杨翠花有感于自己没赶上好时候,肚里没多少文化,便在儿子身上寄托了很大的希望。
  杨善明前年从医院退休,跟着又被返聘,每星期周一、周五和周日上午有个专家门诊。中医是这样子的,对医生从医的年限、经验比较看重,可以说越老越吃香,不像西医,对医疗器械依赖较重,年龄优势不那么明显。
  他现在的工作,说清闲也清闲,说忙也忙。清闲呢,每周在医院加起来共十二个小时的班,每个上午四小时,一共三天。可有时候也非常忙,倒不是他自己在家开了私人诊所,只是他从医多年来,有许多经年的老顾客,其中一些人常来常往有些交情,有时不耐烦去医院排队,或是赶巧不舒服时他不坐班,往往找上门来。而且现在许多人有钱有闲,便十分注重平时的保养,常常慕名而来,请他开些中药或是配些补药来吃。
  董洁在沈阳生活的那些年,没少劳烦他老人家,一来二去,使得杨善明与陈老爷子、丁老爷子成为交情不错的好朋友。到现在,杨善明基本上充当了两位老爷子的家庭医生,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腿疼,就给开些中药调理。陈老爷子脾气倔,不喜欢吃药,尤其不喜欢喝一碗碗黑乎乎的苦药,但与丁老爷子隔邻而居,便总在他的逼迫下喝下肚去,为此在和大山通电话时,少不得时时抱怨几句。
  大山对杨善明有一种无可比拟的超强信心。
  这主要来源于当日他妙手回春,把几乎被西平县城的医生判了死刑的董洁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这种感激之情,直到今天亦不敢忘。
  早在老人家退休之前,大山就同他商量,问他可否迁到北京居住?当然,实际问题他来解决。老人家是家传的中医,北京的大医院也发来了特聘的邀请书。
  杨善明都拒绝了。人老恋家,故土难离,就像山里的邻居大叔,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在熟悉的一亩三分地上平安终老。
  每次见面,大山总要请他给董洁诊脉、针灸,这次也不例外。
  董洁属于典型的先天不足,后天的调养俱是药石之功,情况逐渐改善是真,想要如常人般强健终是不能。这好比盖楼,地基没有打好,也没可能推倒重来,上面修的再好,缺憾只能被弱化而已。
  前两年她献血,之后便一直有血亏的虚症,虽然只是手脚冰凉的表现,不足以影响正常生活和健康,但大山始终有些不放心。就要结婚了,老实说,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并无把握,而一想到当着牧师的面、在神坛前许愿结为夫妻这样的画面,心里便是一团火热。
  他私下里翻了许多书,然而始终没办法确定:虚岁十七为人妻,这样的行为对董洁的身体有无损害?还有,呃,中医有没有行之有效的避孕手段呢?
  多年从商,他已经习惯事先想好一切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只是这种方式拿到私生活上,自己一人心里想想便罢,要向第三者请教,一时却是说不出口。
  在沈阳时,因为这个原因,大山前后约了杨善明几次,期期艾艾到最后,都是拿话岔开——
  这个问题最后由丁老爷子替他解决了。
  血缘并不代表一切,陈老爷子和丁老爷子对兄妹俩的关爱,亲爷孙之间也不过如此。所以,结婚的事不能瞒着两位老人家,大山如实上禀。
  两位老人家的表现比北京的唐老爷子要好一些。对此事的反应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董洁小时候就表现的像个小大人,十多年后嫁人,心理上他们可以接受。虽说这实际年龄是小了点,不过这点可以克服,两位老人家在心里安慰自己,满十六周岁勉强也算成年人了,嫁的不是别人,是从出生就在一起,到现在几乎没有分开超过一天的大山,他们有什么不放心的?世界上不可能找出另一个人更合适她、对她更好的男人了。
  “结婚后,你可不能欺负小洁!”
  丁老爷子忍不住叮嘱大山。他只有丁睿一个孙子,现在人远在西南边陲,真要论起来,就这亲孙子,跟他相处的时间也不会比董洁更长。
  男孩子调皮,打小贪玩,脚上长了风火轮似的,自打会走会跑时起,一刻不肯搁家里呆着。上学呢时间给了学校,假日了又与朋友混在一起,然后是赴外地求学,经年难得见上一面。
  而董洁一小就在他跟前长大,两个人有那么几年,雷打不动的定期往旧货市场跑,这个怎么瞧怎么与众不同的小姑娘,实在让他打心眼里疼爱。
  陈老爷子哇哇叫,“欺负?老丁,你这话说的,忒偏心,哪个叫欺负?大山就差把她供到桌上一天三炷香了。”
  “呸呸,你自己享受一天三炷香去,乌鸦嘴!”
  丁老爷子白他一眼,想想还是不放心,“不行,我得找老杨问问,你俩婚后生活有没有地方需要注意,是不是开些补药和那个——药。”
  他说的含糊,言下之意大山已然领会,脸上有些羞郝,仍然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哪个药?”陈老爷子随口追问。
  “你这两天不是有些胃胀,我让老杨顺便给你开些汤药吃。”
  陈老爷子一听喝药就头疼,其实他宁愿吃药片,两口水送下去,利索的紧。无奈老伙计耳提面命,说什么是药三分毒,中药副作用最小,絮絮叨叨到最后,能扯到支持中医就是支持民族传统等大道理上,“我说你这人一天到晚怎么就惦记着我吃药的事……”
  董洁连画带说,把个农场描述的天花乱坠,又说大山正派人联系买马,并有意从国外引进几匹名驹,哄得两位老人家大大动心,满口答应秋天时一定去农场长住。
  离开沈阳,他们没有直接回北京,趁着此次出行,索性视察一番各处的分厂。
  南下第一站就是青岛,前后呆了三天多,算上到达的那天下午,足有四天。
  大山人在沈阳时,就提前打电话给张昊,着他将近些日子积下需要他亲自处理的文件归笼一下,送到青岛。
  此行他们住的是自家的酒店,座落在海边的酒店,打建成起算,兄妹俩这还是第一次来入住。
  五月中旬,海边游人多,其中有不少外国人间杂其中,酒店房间的入住率不错,刘晨提前打过招呼,给他们留了一间最好的看得到海景的房间。
  张昊已经等着了。晚饭前,大山挑几件着急处理的先看过做了批示,其余收起来,留待明天处理。
  晚饭就在酒店用的,刘晨带来了正在谈的女朋友——一位高挑靓丽的北方姑娘。
  “哥,咱不跟刘哥客气,他满口说为我们接风洗尘。”
  董洁下午小睡一会儿,人显得精神许多,重新踏上青岛的地界,她心情极好,“哪,刘哥,不能空口说白话哦,人无信不立,这顿饭你要请,一会儿记得把帐给结了。”
  刘晨两杯酒下肚,好朋友和女友都在身边,喝着啤酒吃着海鲜,这小日子过的——只觉得心满意足。他好玩的抗议道:“我是说为你们接风洗尘没错,你们来青岛我做东也应该,可是小洁,这家酒楼是你们自己的,这就好比是我到你们家吃饭,临了还得把自己连你们的饭钱一起给包了,咱们都这么熟了,这么做显得多生份啊?这不是钱不钱的事,钱财事小,主要是伤感情,伤感情的事不能做,这是原则问题。”
  “照你这么说,咱们大老远过来,还得请你吃饭?刘哥可真好意思啊,这位——姐姐,男人长的怎么样不重要,关键是人品,做人这么小气的男人,姐姐可要好好考虑啦。”
  刘晨赶紧一把揽过女友,“小洁,不带这样的啊,一见面就挑拨离间,我追她已经够辛苦了,你还给我帮倒忙……”
  桌上的菜,大半都是各种新鲜的海产品。大山笑着听他们有来有往的斗嘴,一边习惯性的把虾蟹去壳挟给董洁吃。
  只是,他发现董洁心情好归好,东西吃的却很少。他每道菜一一尝过,酒店厨师的手艺极好,饭菜味道做的很是鲜美。那就不是口味不适合的原因了,她笑容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怔忡,好像正为什么事情烦恼似的。


第三百零六章 姐妹不和(一)
  饭后刘晨没有多停留,惦记大山等人旅途辛苦,只略坐一会儿,喝杯茶就走了。
  大山看看时间还早,便拿出张昊送来的文件接着处理。
  四五月事情较多,房地产那块不但需要源源不断的投入,而且时时有新的问题产生。小到工地的纠纷、大到楼盘的销售策略,公司这块业务的管理班子成立时间比较短,处理问题的经验不足,仍处于磨合期。
  张昊所在的筹划部划到房地产公司,大部分人员都调了过来,他们负责上下协调的工作。张昊开始挑大梁,立刻觉得肩上的担子变重了。
  关于房地产开发这块,大山私下里与董洁闲聊时,基本定下了近两年的发展路线:最近两年只做住宅用的楼盘,而且做的是毛坯房。
  与毛坯房不同的是精装修房,董洁并不知道后来做的风生水起的精装修楼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潘石屹因此大出风头。她把精装修的概念讲给大山听,两个人商量后,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具体什么时间推向市场比较合适,这有赖于现在正在建设中的楼盘峻工后,资金回拢,然后根据市场现况再做决定。
  但,市政建设这块还是要做的,而且要争取做一些标志性建筑,以打响公司在业内的名气。
  服装方面近期进帐较多,总体来说,公司并无资金上的压力。
  大山满意的合上卷宗,习惯性的伸手去拿茶杯——空的。
  奇怪,平日里他办公时,董洁不会打扰,但一定会注意给他添茶递水,若是时间较晚,还会切些水果或弄些宵夜给他吃。今晚倒是安静,睡了么?
  “在发呆?有什么烦心事吗?”
  董洁靠在床头,怀里抱着枕头在发呆。就这么安静的坐了大半天,连他走到身边都没有察觉。
  “哥,你忙完了?”她轻轻吐出口气,“没想什么。要睡了么?”
  “再等等,这会儿还不觉得困。”大山坐到她身边,“女孩子是不是都这么奇怪呀?”
  “啊?”
  “忽然间就情绪低落,觉得很不开心。”
  董洁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在说我?没有啦——”
  这话说的有些言不由衷。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因为踏上熟悉的土地,而得到释放的契机,心情起伏格外明显。她想爸爸妈妈了,很想,很想很想!
  亲情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割舍的,别说只有十六年的时间,就是二十六年、三十六年,那牵挂也不会少去一分。
  爸爸妈妈是真心疼她的,记忆没有办法骗人,虽然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可那些都是活生生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实,她就是没有办法忘记父母亲恩。尤其是想到,现在这个位置离父母很近,董洁就越发有股强烈的冲动,很想出门叫个车,去想了念了无数遍的地方看看。
  以前听说过,从小被送养的孩子,成年以后甚至三四十岁了,忽然知道身世,大部分人会很想念自己的亲生父母,想要寻亲。并不是因为不爱养父母或是忽然觉得自己被错待而有所不满,有时候这两种感情并不冲突,都是因为爱。
  “还说没有?”
  大山伸手摸摸她的头,让她更靠近自己一些,轻声道:“刘晨吃饭时还抱怨,说女孩子的心事难猜,他怎么都弄不明白。我那时候还庆幸呢,以为我不会有那种烦恼,咱们一起长大,你所有的情绪我都明白。现在看来,我也就是能看出来,原因却未必都能知道。”
  董洁反手抱紧他。
  她至目前为止,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办法跟哥哥坦白,说出自己对父母的依恋和牵挂。这般心事藏在心底,没办法说给第二个人听,天长日久积累下来,不是一种愉快的感觉。
  有时候很想做个任性的孩子,痛痛快快在他跟前哭一场,诉说对父母的想念。可是不行,哥哥一定会误以为她想念的是那对不负责任抛弃她的男女,联想到几年前的不愉快,他会因此愧疚也会痛苦。
  董洁胡乱扯个不相干的理由出来,“哥,你不要理我就好啦,其实就只是一种——青春期的多愁善感。女孩子中很常见的一种症状,好像、嗯……”
  她极力回想从前经历这段时期的印象,“看到一朵花会伤感,看到落叶会伤感,看到书中的一句话也会突然有许多感慨,还有,什么原因也没有,情绪就会突然跌落谷底。我想,这也许就表示我真正的长大了,像母亲怀胎十月,日子到了,正处于比较痛苦的转折期。”
  大山笑起来,“你这个比喻——很有趣,听起来很有道理。好吧,我理解。不能克服吗?哪,你跟我说说,当你情绪低落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哎呀,哥,我哪里知道,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跟团乱麻似的,有时候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没什么好说的。你不要担心,只是偶尔的一阵,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董洁有些招架不住,赶紧道:“明天去海边玩,看看蔚蓝的太海就好了——对了,哥,你明天要去这里的工厂是吧?我就不去了吧。”
  “工厂设计部门的人该有多失望啊,他们一定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很多人都想当面跟你说说话,顺便请教一些工作中的问题……”
  “可是我想去海边玩啊……”董洁软语央求,“哥,后天,我后天再过去不行吗?咱们反正要呆几天,不必非要赶在明天啊。”
  想到她这么小身上就担着很多工作,大山心里一软,“明天我没时间,不如我们一起过去,把要做的事做的差不多,后天我陪你去海边玩?”
  “你行程安排的紧,要拜访一些政府官员,酒店和工厂的大小事都要过问,这些应酬和工作上的往来我不能陪着已经很过分了,难道还要你硬挤出时间陪我玩?”董洁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去海边玩……”
  要来一天自由活动时间,董洁夜里就想好了,准备去拜访父母亲大人。
  早晨醒的很早,吃过早饭,送走哥哥,董洁随后也出门了。可惜呀,她不是一个人,身后照例跟着两个保镖,出门在外小心无大错,大山对她的安全向来很注意。
  回乡扫墓之前,哥哥就同她说过,要趁此机会到各个分厂转转,亲眼看看各处的生产情况,而不是坐在北京总公司的办公室里,只能籍由一些文字和数字来了解情况。董洁便带上了为家人准备的礼物,她那时候就打定主意,一定找机会再去看望一次父母,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见见所有的家人。上回只见了母亲一个人,原以为青岛有工厂有酒店,以后常有机会过来,也不必急于一时,不想竟间隔了这么长时间。
  董洁其实很想送给父母一大笔钱。不能在跟前尽孝,儿女的孝心往往只能借助钱来表达。虽然知道他们过的很好,可居家过日子,磕磕拌拌总是难免,一时周转不过来或是不凑手的情况也是有的。
  她想过各种办法,设计让家人捡到一笔现金?用匿名的方式邮寄?哪个法子都不妥。纵是有心照顾他们的生意,可是不同行且鞭长莫及,况且她又怎么跟哥哥解释,要大费周章去照顾素无往来的一户人家?
  想来想去,还是送玉佩好。选那种质地最好的和田羊脂玉,她亲自设计的款式,雕成小挂件。其中间杂着两块古董玉件,很值钱的。也没办法多送,否则会显得很奇怪,父母一定不会收。
  刘晨一早送来他自己的爱车,暂做董洁出行的代步工具。王凯开车,按指示驶往她熟悉的村落——田志祥上次跟她一起去过,为此董洁特意调开他。
  “上次来青岛,和这里一户人家认识了,还在他们家吃过一顿饭。也不知道现在人家有没有搬,过去看看。”
  董洁让王凯在村边停车,留另一个人在车里,熟门熟路领他往曾经的家走去。
  董慧有点感冒,跟老师请假在家里休息,父亲上班、弟弟上学,恰逢集日,母亲跟她说一声,拿着菜篮赶集去了。
  她一个人在家,电视开着很小的声音,挨个频道找个遍,没有感兴趣的节目,课本又看不进去,正有些昏昏欲睡的当口,就听到大门响。然后正门被轻轻敲几下,“董妈妈在家吗?”
  董慧坐起身,打量站在门口的小姑娘,“你是谁?”


第三百零七章 姐妹不和(二)
  “我叫董洁,以前来过——大约三年前,董妈妈没跟你说过吗?”
  董洁回身做个手势,示意王凯到门口等,然后踏进门来,笑着对那个一脸迷惑的女孩子道:“那天董妈妈招待我吃了手擀面,很好吃,所以这次有机会再来青岛,我就过来看看她——双鱼玉佩,有印象吧?”
  别的事说的再详细,董慧仍旧一脸不解,但提到双鱼玉佩,她便明白过来,“哦,你就是那个给我妈玉佩的女孩?我知道,我妈以前跟我说了你好几次。”
  董洁趁机打量,这位就是——姐姐?眉目间依稀有一点自己从前的影子,但并不是很像,长头发,或许因为在家里休息,没有扎起来,略显凌乱的披在肩上,脸色有一点憔悴……
  董慧低头,似乎在想某个问题,再抬头时双眉皱的很紧,“你找我妈什么事?想要回那块玉佩吗?”
  董洁怔了一怔。
  她脸色算不上友好,有些戒备的坐直身体,“既然送给别人,隔了这么长时间,又想要回去,这样做很没礼貌。”
  “不是——等等,你误会了,我什么时候说想要回玉佩了?”
  董慧松了口气的样子,“都好几年了,你突然找上门,一见面就提玉佩,我以为——不是就好。我妈去赶集了,不在家。”
  “那、我可以在这里等她一会儿吗?”
  “随便。”
  董慧似乎没有同她说话的兴趣,一脸冷淡躺回枕上时,左手衣袖略微拉高,露出白色的医用绷带。
  “你的手腕——受伤了吗?”
  董慧发现绷带露出来,立刻把衣袖往下拉,嘴里不耐烦道:“关你什么事!”面朝里翻过身去,不肯再理她。
  董洁被咽的说不出话。这人怎么回事?都说远来是客,既便不把她当客人,有必要态度这么恶劣吗?真是——岂有此理!
  记得以前她在的时候,家里一团和气,那时候她学习好,虽然性子不够活泼,却也是人人称赞的好孩子,弟弟调皮归调皮,也没有让父母多操心。现在爸妈换了一个女儿,瞧她这性子,不知道父母会不会很辛苦——董洁忍不住有些担心。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屋里只余浅浅的呼吸声。
  董洁没有试着再与她搭话,只把目光四处看,打量屋内摆设。
  事隔几年,家里稍有变化。这间祖屋是过去那种传统格局,一进屋是正地,两边各有一个灶台,靠墙常年摆一张八仙桌,上面是去世多年爷爷奶奶放大的遗照。左右手各是一个卧室,卧室旁边是一间套房。
  爸妈住在左手边的卧室,屋子里与套房间隔的门和墙被拆除,打成通间,重新吊的棚,墙也重新粉刷过,空间就显得宽敞许多。是从炕沿那打通的,套房的炕没有拆,两个炕之间是可以打开的雕花木门,上面精心描绘过的图案因为彩漆脱落显得模糊许多,上半边门扇镂空雕刻部分依然完整而精美,它们是爷爷三十年代时亲自设计的,在村里独树一帜。
  靠着套房的墙放着新打的躺柜,长度从炕边一直到窗台,上面是两面长及顶棚的大镜子,镜前依次摆了几盆漂亮的塑料花,边上放了大中小几个影集——董洁很想看,但她瞅瞅躺在炕上的董慧,只得按捺住这种心情。
  以前摆在屋里的缝纫机不见了,取代它的是一台电视机。旁边是一个茶几,上面有成套的茶壶茶杯,两把可以倚靠的扶手椅靠在它后面。
  董洁瞧瞧挂在挂上的钟,唔,妈妈快回来了,她赶集一向习惯在十点左右回家。
  耽误了半天时间,王凯进来找她。董洁指指院子,“我要见的人还没回来,你拿个板凳到院里坐会儿。”她自己坐到茶几旁的椅子上。
  董慧听见说话声,翻个身瞅瞅她,似乎对她自做主张的行为颇有微词,张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只皱了眉,仍旧转过身去。
  又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床上的女孩子仍旧一动不动,恍若未闻,董洁不管她,第一时间迎了出去。
  看到王凯站在院子里,母亲微吃一惊,正要问,董洁先出声道:“董妈妈,我是小洁,还记得我吗?”一边去接她手里的菜篮。
  “小洁?”
  “三年前吃了您一顿手擀面,您不记得啦?我变化有那么大么?”
  董洁帮着把菜篮提到屋里,笑着摸摸脸,站到跟前,任母亲仔细端详。
  “啊——想起来了。记得,怎么不记得,这女大十八变,现在个子高了,模样长开是大姑娘了,我刚刚正寻思,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呀,呵呵,原来是你。你要是不说,阿姨还真不敢认。”
  母亲一边说,一边探头进屋里看看躺在床上的女儿,“小慧,睡了吗?家里来客人了,快起来。”
  董慧鼻子里哼一声,反手拿被子蒙了头。
  母亲有些尴尬的笑笑,“这孩子——小洁,你别在意,她身体不舒服时就爱耍小性子。”
  “没关系,我不舒服时也跟我哥耍脾气的,会很不讲理,让我哥头疼。呵呵,年纪小的时候,有不顺心的地方,很容易跟身边最亲近的人发泄,做人家妈妈和哥哥的人就很辛苦。”董洁笑着宽母亲的心。
  “董妈妈,我原先以为年年都有机会来青岛,那次回去还合计着,以后怎么着每年都有机会见您一面……我喜欢您做的饭,有妈妈的味道……”
  她对母亲的性子最清楚,只管拣着贴心顺耳的话说,很快消除掉横在两人之间的陌生感。
  “哎呀,只是一碗面,难为你记了这么多年。小洁,今天中午不许走,阿姨好好炒几个菜招待你。”
  “真的吗?会不会很麻烦?我不挑嘴的,董妈妈,我忽然撞上门来,您不许拿我当客人,不用为我刻意准备,就做你们平时吃的东西就行。硬闯进别人家,赖着吃饭已经很过分了,还要主人好生招待,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董洁摸摸鼻子,“其实应该我请你们出去吃的,可是我又特别想吃您做的饭,所以……”
  “你能记得阿姨,就冲你这份心,阿姨也得好好招待你。今天赶集,每到赶集的日子,午饭就做的丰盛些,我家小儿子常嚷嚷说,他喜欢赶集,这天家里一定会改善生活。”
  董洁微笑起来。是啊,家里有这个习惯,每五天村里有个集市,生活还不是很宽裕的时候,小弟最喜欢赶集的日子了。这天的饭菜比平时要丰富,妈妈也会买些零食和水果给他们吃。小弟应该快回来了吧?他一放学,必定会在最短的时间跑回家。
  母亲边说边把菜篮里的菜一样样拣出来,中午用到的鱼、肉和青菜放到菜板上,还有一些熟食、水果。
  她用盘子盛了几块点心,把水果切成小块,温开水和了一杯蜂蜜水,拿给躺在床上的女儿。
  董洁站到门边,看着母亲好声好气的商量,请女儿吃些东西。面朝里的董慧一声不吭,不给半点反应。
  这是什么态度?就算是身体不舒服,这种态度也太过分了!
  董洁忍不住生气,她转而打量母亲,才发现母亲有些清减,眉眼间有着隐藏不住的疲倦。
  “董妈妈,姐姐可能是困了,人家都说春困秋乏,让她先睡一觉吧,睡醒了才有胃口吃东西。”
  “唉,我们家小慧要是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母亲轻轻叹气,望向女儿的眼睛里忧心冲冲。
  董洁帮着准备午饭,瞅个空档,叮嘱王凯,让他和等在车里的同伴自己找地方吃午饭。
  小弟先于父亲回了家。
  母亲在灶前忙着做饭炒菜,董洁洗了盘水果,拉着小弟到门口说话。
  董慧对她来说,几乎等于是个陌生人,她对这个姐姐没有一点了解,不知道她的脾气、喜好。但弟弟就不一样,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弟弟,今年刚刚十岁,董洁了解弟弟,知道怎么从他嘴里套话。
  “姐姐最讨厌了,我同学都笑话我……”
  董慧号称因病请假休息,事实上,她是前阵子割腕自杀。因为早恋,偷出家里的双鱼玉佩,当做订情信物送给喜欢的人,闹翻以后,她把玉佩要回,并当场摔碎。玉的碎片被同学捡回家,一位家长认出,说这是好玉,价值不菲……


第三百零八章 发怒
  跟爸爸、妈妈、弟弟,一家人团团圆圆坐一起吃饭,这是董洁做梦都渴望的事。
  梦想成真的时候,忍不住怀疑已身犹在梦中。
  只是,爸爸妈妈脸上纵是欢笑,笑中犹带几分忧愁,只有小弟一人吃的眉开眼笑。
  董慧做了傻事,虽然家里人极力隐瞒,但事情仍然在小范围里被传开,父母因此承受了很大的心理折磨。从医院回到家休养,董慧仍然一副别扭的性子,不知道是跟家人还是自己较劲。
  爸爸妈妈唯恐女儿再做傻事,便只得尽心照顾小心开解。她不肯上桌吃饭,董洁猜她也不想自己知道她的所作所为,这期间正是董慧最敏感的一段时间,父母也未必有招待客人的心情,哎,她真是挑了一个很糟糕的时间登门。
  妈妈每样菜拨出一些,在炕上放了个小桌,好言劝女儿多吃些饭。出来时随手把房门带上,爸爸向里望望,在门口转了两圈,最后叹口气坐下吃饭,并且不忘叮嘱要母亲晚上做些女儿喜欢吃的东西。
  董洁霎时觉得放进嘴里的可口饭菜变的苦涩起来。
  她突然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只是客人,他们才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无论董慧做了怎样让父母操心上火的事,仍然会被父母无条件的关爱和呵护,那份无私的爱,不属于她,也永远不会再属于她!
  委屈、不甘、无奈……各种情绪乱糟糟堵在胸口。这一刻,董洁既想匆匆逃开,却又万分不舍,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心底展开拉据战。
  小弟饭后一抹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影。爸爸陪着说了会话,看看时间差不多,也上班去了。母亲与她说着话,但有些心不在焉,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女儿身上。
  董洁知道自己该告辞了,一家人平静的生活节奏不可能因为自己被打破,她不想变成一个被母亲讨厌的陌生来客,可是——
  “董妈妈,我想单独和姐姐说会儿话。”
  想来想去,董洁还是提出了一个让妈妈有些意外的要求。
  都说越老越怕死,人在年轻的时候,往往最容易轻贱生命。她中学时代有过这样的同学,因为高考落榜而离家出走甚至自杀,曾经有一个比她高一级的女生,高考前夕从学校的实验楼跳下身亡。也有女生用针,在胳膊上生生扎出喜欢的男生的名字,或者因为感情忽喜忽忧最后放纵自己,引得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风言风语。
  她只是没有想到,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家竟然会摊上这种事!
  无数次在想像中描划父母的生活,总以为他们的生活会和从前一样,只不过是女儿换了个人,除此以外一切都该遵循原来的情况发展不是吗?
  可是,现状与想像中很不一样。看到父母为董慧操碎了心、而当事人不当回事的样子,董洁真是很生气。
  如果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回去,想想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让人没办法忍受。
  不管她多么想接近爸妈,想要跟他们培养感情,这种事单方面的热情根本无济于事,而且今世已是陌路人,再怎么样努力也绝对没有办法超越血缘天性。爸爸妈妈是善良的人这没错,可他们也像世上所有平凡而普通的父母亲一样,只会对自己的儿女倾注所有的爱。
  想明白这个道理,董洁心情沉重之余,忍不住对董慧心生怨意。
  母亲有些迟疑,董洁双手合十,笑着央求道:“董妈妈,我和姐姐是同龄人,很想跟她做朋友,所以想跟她说会儿话……哎呀,您就答应了我吧。”
  母亲最后应允去邻居家串门。王凯吃过饭返回,在门口等着,董洁轻声嘱咐,要他在母亲回来时先行通知自己一声。
  “我觉得你很可怜!”
  董慧仍然面朝里在炕上躺着,听到这话身体僵了一下,她慢慢回过头。
  董洁一口气不停,“你不过是只井底之蛙,眼睛只看到井口那么大的天,躲在父母的庇护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家里没有一点贡献,理所当然享受父母的付出……不知道感恩,反而想着法子折腾父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董慧猛的坐起身,诧异过后,眼里开始积聚怒火,“什么?你有什么理由——”
  董洁打断她的话,“活到现在,你都十七岁了,你有挣过一分钱吗?你知不知道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父母辛辛苦苦上班赚钱,供你吃供你喝供你穿供你上学念书,可你呢?像个寄生虫一样依赖父母的付出活着,不思报答,还为了所谓的爱情自贱轻生,割手腕?你真的不想活了是吗?好,那你怎么不割的深一些,多割几道,索性就死了算了。你这种人,会有男生喜欢你才是怪事……”
  董慧最听不得别的提起伤心事,这些日子连父母都小心翼翼不敢提生怕刺激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竟然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指责,她气的身体都颤抖起来。“妈,妈!”扬声喊母亲,不见应答,她转而瞪大眼睛,指着门外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怎么敢——轮不到你跑到我家里胡言乱语,你给我出去,这里没有人欢迎你,滚,滚!”
  “遭遇到一点挫折,要生要死的觉得活不下去,刀子割下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这么轻易就可以伤害自己的人,连自己和父母都不爱,有什么理由要求男生喜欢?那个人有那么重要,比父母和弟弟加在一起还重要?你倒是耍够大小姐性子,把乱摊子扔给父母,知不知道你爸妈有多伤心?要面对外人探询的眼光,想尽办法维护你,回到家尽心尽力伺候你,你还摆出一付爱搭不理不耐烦的模样,你有多了不起啊?除了会折腾父母,你还会什么……”
  董慧双手捂住脸,肩膀耸动,呜呜哭泣。
  董洁一股脑发泄出心里的不满,有些烦燥的抓抓头发。
  好吧,承受她怒火的董慧,实在很无辜。“你说的对,我没有理由冲你发脾气。我道歉,对不起。”
  董洁坐到她身边,迟疑片刻,轻声道:“姐姐,小慧姐姐,你知道吗?三年前,就是在这里,董妈妈用很骄傲的口气跟我说起你,你是她的骄傲。照片里的你,笑的那么开心,我当时就想:如果我有这么一位姐姐该多好?真是想不到,真的见面了,我们之间却闹的这么不愉快……我想说的是,我是一个孤儿,一出生就被父母给抛弃,不是扔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也不是随便找户人家放在他们家门口,而是扔在几乎没有人会去的山里头。”
  董洁把手放到她肩上,董慧刚开始耸动身体躲开,后来听到她的话,慢慢安静下来。
  “我喜欢董妈妈,觉得跟她很投缘,我在心里想:如果她是我的妈妈多好啊?我一定会做个好女儿,不让她伤心。姐姐,董妈妈很疼你,我可能是真的把她当成亲妈了,看到你对她摆脸色,偷偷从弟弟嘴里知道你的事,突然就觉得很生气。
  我去过很多地方,姐姐,你不知道吧,有些地方的孩子,活的很辛苦,他们比我们要小很多,一天到晚干活,却还是常常饿肚子,做梦都想上学,家里却拿不出供他们上学的一点钱。还有很多人拼命努力只为了生存,为了可以活下去。姐姐,人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我们都应该为此心怀感恩,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绝对不是,再怎么绝望,也要想想父母,我们活着不可以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你说呢?”
  董慧仍旧不作声,但哭泣的声音已经停了。
  “我想骂醒你,话说的很难听,可是我没有理由这么做,对不对?姐姐,你别生我的气。对了,偷偷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许跟别人说哦——哪,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
  董洁顺了顺她凌乱的头发,笑道:“我也有喜欢的男生哦,喜欢很久很久了。”
  董慧动了动身体,抬起略微红肿的眼睛,很惊讶的看她。
  “喜欢一个人,不是丢脸的事啊。很喜欢很喜欢的时候,觉得那个人就是整个世界,想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他,这种心情我也有啊,咱们是同龄人嘛。所以姐姐,我真的可以理解你把玉佩送人,后来事与愿违,就把玉佩摔碎的做法,这是不是就叫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呢?”
  听她说起玉佩,董慧缩缩身体,脸上掠过一丝羞郝。
  “没有关系啦,姐姐,玉佩碎了就碎了,姐姐一开始不知道它很值钱吧?我想姐姐后来也后悔、心疼了,所以上午一听到我提到它,反应才那么冷淡,是不是担心我突然跑来要玉佩,怕父母要为此赔一大笔钱?真是的,再珍贵也只是块石头,我怎么会为这个生你的气呢?”
  董洁语气略有些抱怨,瞧着她脸色平缓,得寸进尺抱住她的一支胳膊道:“人在年轻的时候,常常会做出一些傻事。姐姐,你跟董妈妈闹别扭,是不是在担心自己做出这种事,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样面对别人的眼光?好姐姐,不要跟董妈妈耍脾气了,她真的很紧张你。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到爸——你爸他在门外转来转去,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你,他很担心你呢。我听人家说,比起母亲来,父亲其实更疼爱女儿,他们只是不善于表达。姐姐,真的,不要让他们再担心了,好不好?”
  董慧低着头,但眼圈却红了。
  “姐姐?”
  大粒的眼泪掉在被子上,圆圆的水珠很快渗进布里,形成一个湿润的点。但低垂的头却点了点,然后又用力点了点。
  “不管什么样的事,都会过去。我有时候在想,我们这一生,其实会认识很多很多人,这个世界上的人不外乎就两种,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年龄段,我们常常会喜欢不同类型的男生。所以,用不着急着为自己的感情下定论,都没来得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匆匆决定喜欢某个人,那多吃亏呀?人家说买东西要货比三家才不吃亏,感情这样重大的事,可不能急急忙忙做结论,越急越容易出错。而且——”
  董洁眼珠转了转,笑道:“十几岁的男生,将来是条龙还是个虫谁知道?不顺利或许是好事呢。姐姐这么漂亮,将来一定有更优秀的男生喜欢,总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呀。那些人现在也许正在江南的某个中学念书,也许是一个高高大大的东北大汉,也许是已经大学毕业正在国外深造,也许是一个外国人呢?我听说混血儿又聪明又漂亮……”
  “你又胡说。”
  董洁推了她一把,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姐姐,再休息一段时间,然后转学吧。嗯,去青岛市里读书好不好?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好好读书,考进一所名牌大学,做一个让父母骄傲的女儿。我有朋友在青岛市,他有些关系,可以为你联系最好的中学,你点个头,这事交给我办。”
  董慧很有些动心,她当然不想再回去从前的学校,只是——“会不会太麻烦你?”
  王凯在院子里咳嗽几声。
  “就当我刚才不礼貌的陪罪好了,不麻烦的。哪,就这么说定了?”
  “什么事说定了?”母亲打门外进来,瞧见姐妹俩相谈甚欢的样子,大为惊喜。
  董洁附在董慧耳边悄声道:“这事先不说,等办成了再跟董妈妈说,给她个惊喜。”
  董慧笑着点头,然后转向母亲,叫道:“妈,对不起!”


第三百零九章 戒指
  大山中午有个饭局。
  做生意,首先就要同当地政府打好关系。刘晨昨天就代他邀约了各路神仙,不论他全国知名的青年企业家的光环,还是来自北京高层的背景,都让人不敢小觑。
  包括青岛在内的这一轮投资,唐老爷子在里面使了点力,上面某位领导跟地方打过招呼,虽然没有直言点名,但暗示说大山是奉最高指示到地方投资——这点比什么都管用,至少公司经营到现在,从来没有被某些不良官员借着各种名义打秋风。
  大山不介意有这种便利,也不觉得这是在以权谋私,奉公守法、不偷税漏税是他的份内事,做到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这边的负责人刘晨,也是长袖善舞的通达人,自小耳濡目染,对里面的弯弯绕很熟悉,上下打点的让人挑不出理来。
  大山对服装厂的一套流程早已习以为常,一上午足够他做很多事。包括巡视工厂、同厂里主管谈话、开会……一切结束之后,正好可以动身赴宴,有关的企划、意见等以文件形式,稍后刘晨会派专人送到他入住的酒店。
  大山酒量不错,他在酒席上不拒绝别人的敬酒,贪杯的结果就是有了几分醉意,趁机推了数个晚上的私人邀约。
  回到酒店的时候,董洁不在。他自己泡了一杯浓茶解酒。
  阳台正对着海景,阳光下的碧海蓝天让人心旷神怡。空气很好,带着一股海边特有的气息,大山拿出文件开始看。
  因为太过专注,他没有听到脚步声,直到被人碰了肩膀,才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
  “哥!”
  董洁抱着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
  她很累或是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这样做,像个需要大人安抚宠爱的孩子。大山把文件拿开,看过和没看过的两堆各往两边推推,防止不小心被混淆。
  “怎么了……”用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不开心?是不是一个人玩觉得没意思?”
  怀里的小脑袋摇摇头,又点点头。
  大山抱着她走到床前,“累了吧,休息一会儿,哥哥陪你吃晚饭。”
  他去洗手间拿了条湿毛巾,躺在枕头上的小妹眼睛睁的大大的,只是没有焦点,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山给她擦过脸和双手,仔细打量一番,点头道:“还好,没有晒黑。”海风配着阳光,很容易让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变成黑褐色。
  “哥,我只有你了。”她大眼睛望过来,眨啊眨,眸子深处似乎藏着说不出的委屈,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嗯?似乎情绪有些低落呢。大山笑着伏低身子,用鼻尖擦着她的鼻尖,“是啊,小洁是哥哥最重要的人,是独一无二的宝贝呢。对不起,哥哥太忙,没有陪你一起出门。”出来玩的人,若不是一家人或热恋中的男女,至少也会与朋友结伴同行,相比之下,她一个人是有些冷清。
  “要不要睡一会儿?攒些体力,咱们晚上去海边玩个痛快。”
  董洁点头,拉着他的手要求,“陪我躺会儿。”
  阳台的玻璃门敞开着,有一点凉,大山抖开一条薄被,把两人裹进去。
  董洁嗅到淡淡的酒味,“哥,你中午喝酒了?我给你泡茶——”
  “我不渴。小洁……”大山欲言又止。她身上有一股寂寞的味道,让他这做人家哥哥的很有些愧疚感。很久以前两人曾经约定,如果有一日经济不再吃紧,每年至少要抽出几月时间到各地游玩看风景。可他一直没能做到,总是忙忙忙,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哥,我玩的很开心啊,就是有点累,我一累就不爱说话,还变的有些粘人。”
  董洁伸指挠挠哥哥眉间隆起的小山,掩嘴打个呵欠,把头重新埋进他怀里,声音有些含糊道:“困了,睡一觉就好啦。”
  她抱住偎在身边的男性躯体,那股熟悉的味道有效的安抚了她心底的失落。忍不住抱紧,再抱紧。
  脑子里回想着与母亲分别的一幕。
  惦记了很久,想了很久,却只能做一个匆匆来客,连留的时间长一些都做不到,要说再见的时候,董洁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看到母亲脸上,因为董慧振作些而亮起的笑容,她多少觉得欣慰。很想为妈妈、为这个家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劝说对董慧能有几分效果,应该有一些作用吧?这个年纪的女生,人还是很单纯的,缺的就是当头棒喝。
  母亲坚决不肯收下她拿出的玉件。
  “这些都很值钱吧?我也不懂,上次稀哩糊涂收了你一块玉佩,后来才听人说,那是好玉,值很多钱。我原本收起来,想着哪天要再有机会见面,一定还你——那啥,有天收拾的时候,不小心让我给打碎了,真是……”
  母亲不是贪小便宜的人,她把意外揽到自己身上,因为拿不出来要还的玉佩,面孔涨的通红。
  “没关系啦。我喜欢玉,几年前有机会去过一次新疆和田,哦,就是玉石产地,那儿有条河,当地人在河床上拣玉石,卖的很便宜,不值钱的,就买了一些。后来用它们雕了很多玉件,有时候逛旧货市场,碰到了也买一些……听说再过几年,这些东西会很值钱,我不太懂,反正我们不指着它赚钱。”
  董洁故意轻描淡写道:“我朋友不多,所以我都送他们这个当礼物。董妈妈,我真的很喜欢你,这是礼物,收下有什么关系?也不要放起来,平时戴着就好,听人家说玉能养人,戴玉会给人带来好福气……”
  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劝得母亲收下。
  虽然出生是人类从无选择权的一件事。但如果可以自主选择,在重新当父母的女儿和弃婴中选,无论问她多少次,董洁还是会选择在山里出生,被扔掉也没关系,只要被哥哥捡回去就好了。
  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很不孝,很对不起爸妈。可是对他们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董洁只能寄希望于未来。无论如何,他们一定要生活的幸福才好,哪怕她只能远远看着……
  董慧转学的事办的很顺利,董洁私下里拜托刘晨,只说是在游玩中认识的一个同龄朋友,很谈得来,所以希望帮一点忙。她的朋友向来不多,同龄人更是几乎没有,身边的人都希望她能多交些朋友,刘晨听她这么一说,自然是满口答应。
  离开青岛之前,董洁又找机会见了董慧一面。
  她也说不清对这个姑娘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就是没办法只把她当陌生人看,也很怕她再搞出状况让父母操心。爸妈和弟弟的未来的发展她大致有数,唯独这个突如其来的姐姐在预料情况之外。
  于是两人做了约定,以后做常常通信的朋友。想到可以由此知道家里的情况,如果有机会也可以通过她提供一些便利,董洁心里便有一种隐秘的快乐。
  大山忙于工作,对她的情绪起伏却也看的清楚。虽然不解她为何会情绪低落,但很是欣喜她终于度过短暂的低潮期,把它归结于女孩子青春期变化的一种,偶尔,会感叹一声“吾家有女初长成”。
  接下来,兄妹俩按照计划去了杭州、苏州。
  工作之外,大山抽出专门的时间带她好好体会了一番水乡风情。打电话回家,有一次郝璐接的,对董洁可以从北到达玩一圈哇哇直嚷着不公平、人比人气死人,唐峰在一旁凑热闹,坚决要求哥哥姐姐回来带上他,最后到底许诺了一大堆礼物才安抚住小家伙。
  如此这般,直到五月底,他们才回到北京。随行的是一大堆各种各样的礼物和土特产。
  唐援朝载着行李先行一步。姜红叶去年就学会开车,最近新买了一辆车,大山他们做她的车回家。
  董洁跟她边走边说话,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某个东西,走了几步,忽然站住,回去捉住她的手。
  “啊,钻石戒指!陈哥买给你的?”
  姜红叶笑着点头。与她一同欣赏那镶着璀璨钻石的白金戒指,在阳光下闪耀出的美丽。
  “好漂亮!看不出来,陈哥还挺细心的嘛,知道怎么样讨女人欢心。”
  大山目光落到董洁光秃秃的手指上,眉头皱了起来。


养蚕人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