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堵不如疏


  杨舒凡这天跟着杨志远和安茗蹦蹦跳跳,别提有多高兴。回到县委招待所,安茗给小家伙洗了个澡,那时的小家伙还是兴高采烈的,洗澡时还很顽皮,弄了安茗一身的水,安茗笑,喊:“杨志远,你过来,小舒凡不听话,你来打屁股。”
  杨志远放下手中的报纸,笑,说:“如果打屁股有用的话,那还要你这个妈妈做什么。”
  杨志远推开卫生间的门,就看见儿子肉嘟嘟地躺在新买的塑料盆里,玩着小鸭子,手脚乱动,咯咯直笑,安茗的发梢上溅满了水珠。杨舒凡一看杨志远站在门边,说:“爸爸,这个洗澡的盆太小了,没有奶奶家门口的杨家湖好玩,鸭子也是假的,怎么赶都赶不动。”
  杨志远笑,说:“安茗,这小家伙像我,自小不愿受束缚,喜欢天大地大,再过几年,只怕又是一个孩子王。”
  安茗笑,说:“我可不希望他像你小时候一样,整天山里水里,不是这里划破了,就是那里弄伤了,看着就揪心。”
  杨志远笑,说:“这是做母亲的通病,总想把孩子护在翼下,生怕有一丝的闪失,小孩子嘛,你让他多摔打摔打,反而更皮实。”
  安茗说:“杨志远,你少来,你那一套现在不管用了,你少在我面前灌输你那套放羊般的教育思想。”
  杨志远笑,说:“那我还说什么,你自己把杨舒凡搞定,别大呼小叫,打扰我看报纸。”
  安茗嗔道:“去去去,呆一边去,少在我面前晃,头晕。”
  杨志远一笑,打开了电视,准备看时事新闻。杨志远转换着电视频道。安茗给杨舒凡洗了澡,换了衣,放到了沙发上。杨舒凡眨着眼,朝杨志远做了鬼脸,杨志远笑了笑,拍了杨舒凡的小屁股一下。杨志远继续看自己的电视,安茗则冲了牛奶,在一旁给杨舒凡喂奶。此时一切都是好好的,大家都沉浸在这种温馨的家的氛围之中。
  没有任何征兆,杨志远突然听到安茗一声尖叫:“志远,你看儿子怎么啦?”
  杨志远一偏头,也就在那转瞬之间,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杨舒凡软软地靠在沙发上,牙关紧闭,口吐白沫,头偏向一边,手脚抽搐,这时,小舒凡的眼神是黯淡,呼吸似乎微乎其微。安茗拿着个奶瓶,手足无措,眼泪直往外涌。杨志远的心也是一沉,只觉手脚冰冷。以为是小舒凡吃错了什么东西,杨志远连连拍打舒凡的胸背,舒凡翻着白眼,两眼无助地看着杨志远。
  杨志远一看不太对劲,赶忙抱起杨舒凡就跑。社港贫穷,县城还没有出租车,杨志远一看县委招待所的门口有拉客的三轮摩托车于一旁待客,社港人都戏称这种拉客的三轮摩托车为社港的‘摩的’。杨志远赶忙和安茗跳上车,焦急地说:“师傅,孩子病了,县人民医院,麻烦你开快点。”
  摩的司机看了杨志远一眼,二话没说,启动摩托车就走。从县委招待所到县人民医院,这段杨志远平时走过无数次的路程,这时在杨志远的感觉中竟是如此的遥远。摩的司机也是急杨志远所急,一路按着车笛没放,不顾他人的咒骂在夜色中穿行。杨志远一改往日的风度,心里只是默默地表示歉意,谢谢你们给病重的孩子让一条路,哪怕只是快上一秒钟,也许这一秒钟对孩子来说,都意味着生命。
  从县委招待所到人民医院三轮车用了十五分钟,这是杨志远有生以来感觉最漫长的十五分钟,堪比一生。
  在急救室里,杨舒凡的眼睛还是微闭的,那种眼神中的痛楚与无助,迷茫与困苦,还有儿子对父亲的信赖,杨志远很久以后都难以忘却和释怀。那一刻的杨志远同样是无力的,他只能紧紧地握着儿子的手,杨志远只想以手心中的力量告诉小舒凡,儿子,你要坚强,爸爸这会和你在一起。
  母子连心,安茗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形,她蹲在旁边轻轻地抽泣,杨志远轻轻地拥着安茗,说:“安茗,别怕,有医生,有我。”杨志远知道自己这只是在宽慰安茗罢了,其实在自己的心里,这一刻何尝不是一种无底的痛和怕。这一刻的杨志远和安茗一样的心情,害怕自己从此失去了舒凡。如果真是那样,杨志远知道那对于自己来说,只会是无底的深渊,天地于他也将不复存在,星光从此将会黯淡。
  这一刻的杨志远深深地感到,金钱、权力和地位,与儿子的生命相比都算不了什么,根本就不值一提。金钱也好,权力和地位也罢,都不过是身外之物,过往就成云烟,只要爱才是永恒。生命在,希望就在。在爱和亲情面前,金钱权力和地位又算得了什么,根本无须选择。这一刻,时间已经失去存在的意义,杨志远一手拥着安茗,一手握住儿子的手,默默地看着值班主治医生在忙碌,杨志远感觉自己是如此的苍白和无力,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三十分钟吧,值班医生给杨舒凡打完针,输好液,杨舒凡终于睁开眼睛,哇哇大哭:爸爸,我不打针,我怕。
  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哭声,因为这时候的哭,代表着生命的存在。杨志远一听儿子的哭声,心这才有了一丝缓和。这是杨志远一生中最漫长的几十分钟,在这段时间里,那种害怕失去,那种痛,焦虑和无助,是杨志远从未有过的。
  值班医生把杨志远叫到办公室里,他没认出杨志远来,叱喝道:“你是怎么做父亲的,孩子烧得那么厉害,你先前就一点都没发觉。”
  杨志远诚惶诚恐地检讨,说:“医生,你批评的对,是我这个爸爸没有做好,我很惭愧。孩子没事了吧?”
  值班医生发泄完怒气,态度也就缓和了下来,他说:“现在问题不大,你儿子的病是由于高烧引起的突发性抽搐,是小龄孩子的一种易发病,一般过了六岁就不会再发了,此病对孩子虽然不会造成生命危险,但持续高烧却可以影响到孩子的智力发育,做父母的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杨志远连连点头,说:“谢谢医生。”
  杨志远回到病房,杨舒凡打着点滴,已经睡着了。杨志远和安茗站在病房的窗前,小城的夜是静逸的,窗外万家灯火,杨志远默默地握住安茗的手,安茗看了杨志远一眼,把头轻轻地靠在杨志远的肩上。
  杨志远说:“安茗,这半年里我经历了太多的痛和忧伤,我发现自己在死亡和病痛面前,是如此的苍白和无力,今天生活又一次让我感受到什么是生死攸关,你知道吗,刚才我是多么的害怕自己会失去,我真的很害怕这种失去的感觉。世界很大,而我们自己的世界又是如此之小,小到,安茗,今天儿子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安茗紧紧地握住杨志远的手,说:“志远,在我的世界里,你们就是我的世界。”
  杨舒凡出院都有好几天了,杨志远这夜才突然想起那天因为心里揪着杨舒凡的病情,匆匆忙忙的,竟然忘了给当时的三轮车司机车资。杨志远赶忙下了楼,来到招待所的门口,门口有三五台三轮摩托车在等客,让杨志远感到奇怪的是,摩的司机好像都认识他杨志远,看到他杨志远在挨个地找人,一个个跟他打招呼,说:“杨书记好,你是在找老李吧,他载客出去了,得一会才回。”
  杨志远一听就明白了,那天载舒凡上医院的摩的司机姓李。杨志远掏出一包烟,给每人张了一支,几个摩的司机一看杨志远掏出的是那种普通的中档香烟,都笑,说:“杨书记,你就抽这种烟啊?”
  杨志远笑,说:“我可是不抽烟的,刚才特意买了一包烟来感谢老李的。”
  摩的司机们都兴冲冲地点燃了烟,美滋滋地抽了一口,都有些不太相信,说:“杨书记,你可是县委书记,还要买烟,没人送啊?”
  杨志远笑,说:“难道县委书记抽的一定就是好烟?什么东西都有人送?那这样的县委书记,会是个什么样的官。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们在县委招待所门口开三轮车载客也不是一天二天了,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有人敢给我杨志远送烟送酒。”
  摩的司机们都是憨憨地笑。
  这时一辆三轮摩托车停到待客区内,有人朝他招手,说老李,杨书记正在找你呢。那个叫老李赶忙走了过来,杨志远一眼就认出来了,此老李就是那天载舒凡上医院之人。杨志远赶忙掏出十元钱的车资,递了过去,说:“李师傅,你看那天匆匆忙忙的,把你的车资给忘了,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才想起来。”
  李师傅笑,说:“抽支烟可以,这车资就算了,你杨书记要是给我租车钱,那就是埋汰我,看不起人。”
  杨志远说:“这话从何说起,李师傅那天帮了我那么大的忙,给车资是应该的。”
  旁边的摩的司机都在一旁帮腔,说:“杨书记,你还是把钱收起来吧,你这车钱,搁我们在场的任何一个,都不会收,我们谢你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收你的钱。”
  杨志远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谢’字从何而来。李师傅说:“杨书记,你这个钱,我老李真不敢收,你想想,如果不是你,我老李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开三轮车载客,还不得像原来一样整天被城管撵得像兔子一样四处乱窜。还有不是你杨书记,我每个月哪能上超市领取一百元的口粮。你杨书记为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做的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杨书记你是个好人,也是一个好官,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都从心里感激你。”
  社港在杨志远上任之前是明令禁止三轮摩托载客经营的,一来不方便管理,影响市容市貌;二来乘客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摩的司机都是家境贫寒,开‘摩的’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一旦发生事故,哪里赔得起,烂摊子就只得由政府来收拾。上届政府以逸待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禁了之。
  但政府禁止是一回事,民间有需求又是另一回事,三轮摩托车的资费便宜,大街小巷都可通行,群众出行方便,因此尽管政府明令禁止,但三轮摩托车营运因为有市场,在县城还是大行其是。因为有禁令,交警城管见着了就扣车,由此,时不时地发生执法部门与群众扣车抢车的事件。杨志远上任以后,认为政府一味地只知道堵,是一种懒政、惰政行为。强堵不如慢疏,政府的职能是什么,那就是管理,三轮摩托出现的问题,说到底就是一种政府怎样去疏通怎样有效地去管理的问题,一禁到底,分明就是政府撂挑子卸担子。摩的司机都是底层民众,下岗职工,没有一技之长,只能靠开摩的勉强为生,对这样的弱式群体,人家自谋生计,政府更应该予以扶植,更不能一堵了之,这样对于底层民众来说,有失公平,无异于犯罪。
  杨志远认为事关民生的决策不能依靠行政权力的‘拍脑袋’强制思维,行政长官认为有碍市容,就令行禁止,这是对民生的一种不负责任,民生问题牵扯到社会各个阶层的利益平衡,作为一级政府,有必要保持政策的科学性和严谨性,突下猛药,只会引起社会各阶层矛盾的激化。杨志远为此召开了一个协调会,邀请市民代表和摩的司机代表一同与会,杨志远在会上提出了三条整改措施,一是,所有的三轮摩托车必须统一发放摩的运营牌照,限速运营,为免影响市容市貌,三轮车上的雨棚都得按统一的颜色、式样自行更换;二是,杨志远与县保险公司协商,保险公司为所有运营的三轮摩托办理驾驶员和乘客交通意外保险,一年一人次保费为一百元,保额十万。当然这纯属是赔本买卖,起先保险公司都不愿受理,政府最终与保险公司达成一个协议,理赔金额超过一定的范畴,由政府予以补贴,这才予以实施。三是摩的不能随意停放,政府部门在繁华路段辟出专门的停靠点,实行有序上车,有序管理。现在社港的三轮摩的的雨棚上印着‘社港旅游’的广告,在社港的城市农村穿行,倒也别有韵味。
  杨志远百感交集,自己只是做了一些政府应该做的事情,百姓就记住了,真是有愧。杨志远见李师傅死活不收车资,也就不再强求,把钱放进了口袋,说:“行,李师傅的这份情,我杨志远领了,谢谢李师傅。”
  李师傅那种饱经风霜的脸顿时露出了笑意,说:“杨书记,这才像样子咯。”
  杨志远说:“各位师傅,从社会的发展来看,三轮摩的迟早会退出历史的舞台,随着我们社港经济的发展,居民生活水准的提高,民众选择出行的方式也会多种多样,民众今后肯定会选择更加安全舒适的出租车出行,摩的将来自然而然地就会被社港的民众淘汰,所以我认为师傅们都有必要掌握更高的生活技能,比如说学习汽车驾驶技术,为将来开四个轮子的出租车做好前期准备。”
  师傅们都笑,说:“杨书记,你说的这些离我们只怕还很遥远吧。”
  杨志远笑,说:“我想应该也就在这三五年的事情,现在大城市到处都是出租车,我们社港哪能总是裹足不前。”
  李师傅笑,说:“能开上出租车自然好,起码不用像现在这样风吹雨淋日晒,可即便是我们有了驾照,一辆汽车起码上十万,我们哪能买得起啊。”
  杨志远点头,说:“这倒也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但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比如说政府出台扶植政策,给予大家低息贷款,只把汽车先行质押,限制转让,一旦将来还完贷款了,就解除质押;还有也可以实行政府先行购买车辆,产权归政府,大家再分租,总归能想出一条让大家满意的办法出来。”
  “那敢情好。”师傅们都笑,说,“听杨书记这么一说,那我们还真的要趁早把驾照拿到手才好。”
  杨志远笑,说:“对于像大家这种条件困难的师傅去学车,政府有补贴政策,带上下岗职工优惠证或者贫困居民优待证,报名都可以得到相应的优惠。”
  李师傅笑,说:“哥几个,那我们还说什么,明天我们就一起学驾照去。”


罗为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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