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低调的李泰然


  那悬立在黑石城上空的机关鸟遮天蔽日一般,发出清脆作响的齿轮转动声。从其底部有一方缺口出现,然后一个小型的机关鸟飞了出来,约莫有一间普通的屋子大小。
  那机关鸟除了模样以外,不论是动作还是叫声都和普通的鸟别无两样,扇动着木质的翅膀,缓缓降落在黑石城大街上。这对于黑石城的平头老百姓来说,简直是神奇到能够成为很长一段时间的饭后谈资。
  那降落的小型机关鸟从腹部伸出两只铁和木夹杂着的爪子,然后牢牢地抓住地面,将尖锐的爪子嵌入青石板之间的缝隙,然后轻鸣一声,将一对翅膀缓缓收拢。它的侧面发出齿轮的转动声,然后一扇门被打开了,从门里走出三个人来。
  站在中间的人身穿青蓝色的长袍,其间有黑金色的丝路纹络交杂,隐约之间,纹路呈龙形,可以看到一对黑金色的利爪绣在长袍的两边,肩头上。单单这件衣服,就足以证明来者身份了。他是叠云国的六皇子,李泰然。
  李泰然眉目俊朗,黑色长发结成发髻立在稍后一些的头顶,其余长发尽皆披散在背上,气质极佳,即便不知他身份,也定然可以猜想出身贵族名门。若是有明目之人在此,定然可以看到萦绕在他眉心之间的龙形气息。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子弟。
  站在李泰然身旁的是两个穿着一模一样,头戴半面斗笠的人。斗笠上有着特殊的符号,稍微懂一点的人,一看便知这是叠云国皇室专门用以保护皇室子弟的护卫组织的符号。这两人便是李泰然出门带着的随行护卫。懂得多一点的人知道,叠云国的皇室护卫分为明卫和暗卫,所以不要看李泰然只带了两个护卫,谁也不知道暗地里他的身边到底藏了多少人。
  即便是不知道李泰然身份的人,看其出场阵势和气质也知道定非常人,于是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来。李泰然手背在背后,大步而行,刚走出几步,远处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李兄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声,好洗道迎接啊。”
  袁守季在书童的陪伴下,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其实袁守季叫李泰然李兄也是李泰然自己要求的。李泰然大致上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是皇子,每次出门想着低调,便没有让叫六皇子。但是这在袁守季看来实在是有些故作低调了。李泰然每次出门都要坐叠云国皇室机关飞艇,而且正大光明地把“李字旗”插在飞艇前头,穿的衣服也是皇家风格。明明都已经把身份表露无疑了,还偏偏出门要让别人称呼他“李公子”,像袁守季这和他走得近且有些身份的才能叫“李兄”。
  所以啊,袁守季没少在心里讽刺李泰然这种行事方式,并觉得他争夺不到太子位置完全就是他没有那个能力和资格。但这些也只好在心里面想想,让他以任何方式拿出心头,是万万不敢去做的,以脑袋作赌的事情,光是想想听听就够了。
  “袁兄,近来可还好?”李泰然声音很响亮。
  袁守季走了上去,抖了抖嘴上八字胡笑着说:“我一直都这样,不忧不愁,吃好喝好。”
  李泰然大手拂袖,朗声大笑,然后大步向前走去,几人紧跟其后。
  “我今儿个倒是得看看,那火锅是不是像袁兄诗中说得那般,让神仙都嘴馋。”李泰然走起路来,一身青蓝黑金相间的长袍随风猎猎,十分有气势,加之与生俱来的皇室气质,使其走在路上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关注点。一路过去,四下行人皆连忙避让。
  这看在袁守季眼里不禁又有些无奈,心想你李泰然既然出门想要低调行事,干嘛又弄出这样高调的阵仗,到底是想隐瞒身份,还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叠云国的六皇子……
  袁守季没有和李泰然说那李记火锅如今每日只卖一百份的事情,因为他下意识地便认为那老板肯定会为李泰然多做一份的。所以,当袁守季伴着李泰然一路到李记火锅店时却吃了个闭门羹。
  大大两个字“打烊”写在木牌子上,就挂在门前。
  李泰然意气风发,兴致勃勃地来,穿着一身雕龙纹凤的长袍,排场和气势都是讲究足了,然而到头来却看到“打烊”两个字,一身代发的气势刹那间就萎掉了,泄掉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对袁守季说:“现在应该还不到午时吧,这么早就关门了?”
  李泰然感觉心里一股气憋住了,说不出来的难受和别扭,要知道他可是叠云国的六皇子,以前想吃什么美食不是直接把做东西的厨子招进宫的,这次的确是被袁守季这首诗所形容的火锅吸引了,恰巧也有着出门游玩的兴致,作为一国皇子的他专门来到这叠云国最边角的黑石城,在他看来都已经是无比屈尊的事情了,然而“打烊”两个字却让他受了个“当头棒喝”,不是醒人发聩,而是震耳欲聋。
  他是叠云国的六皇子,有着一个皇子的脾气,尤其是碰到这种不满意不顺心的事情后,脾气就更大了一些。
  袁守季心头清楚,虽然李泰然总是喜欢强调低调行事,但本性上却见不得任何碍眼的东西。他连声说:“大概店掌柜不知道李公子要来,毕竟只是黑石城这么个小地方。”
  李泰然收了一口气,他做出一副温良平易的模样,微眯着眼说:“那总不能让我明天再来吧。”
  “那是当然,当然的,哈哈。”袁守季干笑两声,又说:“要是让店掌柜知道李公子来了,怕是要荣幸到手抖啊。”
  “诶……”李泰然稍稍扭头,拉长这个字的尾音,然后说:“手抖可不行,要是做不出袁兄诗中那份‘神仙不知味’可就不好了,袁兄你说是吧。”
  “是是是。”袁守季连声回答。
  李泰然转头望着“李记火锅店”五个字,眯着眼笑说:“所以啊,我们要低调。”
  袁守季干咳两声,本能地觉得别扭,连忙对身旁书童说:“你去敲敲门。”
  书童应了声,便跑了前去敲门。


第一百章 龙气缠身
  李四没想到一百份居然卖得这么快,卖出去的时间甚至还没有他做着一百份的汤底和调料的时间多。今儿个早早地就打烊手工,然后歇息一番后,就开始翻读一些古籍食谱,去了解各种食材,以及不同味道的调制方法。
  他现在想通了,其实做这火锅的目的也并不是赚钱,所以每天一百份就够了,能够让大家尝到味道的同时,给自己留下足够多的时间去研究。
  这些天里,不少生意人来找他谈合作,开分店的事情,虽然说不同人提了不同的方式和方案,但大致都是一样,希望他能够说出这火锅的做法,然后扩大生意规模,赚更多人的钱。不少人都给他画了大饼,说着什么以后一定会把他这火锅推出黑石城,推到整个叠云国,甚至是整个东土,让其成为盛行在东土的美食。
  但遗憾的是,李四对这大饼不感兴趣。他没那么大、那么远的目标,尤其是昨晚在三味书屋获得了一丝明悟后,更是坚定了本心,要认真做味道,而不是认真赚钱。当然了,他不跟那些个生意人合作,并不是为了保住火锅的秘方,除了叶抚所提建议的那一部分,他把自己的研究成果都以食谱的形式公开了,甚至就把火锅怎么做按照步骤顺序写好,贴在店里十分显眼的位置,每个食客进去就可以看到。
  他本初的目的也就是让更多人吃到火锅这种美食,所以向来不遮遮掩掩,除了叶抚所建议的那部分,他都是有问必答的。
  在书房里,李四看到了一份有意思的食谱,打算去灶房试试味道,正把书收好,起了身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会是先生吗?”
  抱着疑惑,李四从店后面的里屋越过一方小院子走了出来,从后门走进店里,刚迈步的瞬间,他就隐约感觉到一种比较熟悉的气息。这种熟悉的气息他在叶抚的学生曲红绡身上感受过,不过曲红绡身上的那股气息远比现在的这浓郁得多。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心底不由得一沉,有些不想去开门。对他来说,自从和从那个世界走出来,进入平凡的生活后,就很不愿意再去接触和提及。来这黑石城之前,李四便知道黑石城是个怎样的地方,他曾经是那个世界的人,知道大幕、守林人、砍树人等一系列许多的事情,也正因这一点他清楚,大幕过后,黑石城百年内会是这东土最难和那个世界有接触的人。
  说开一点,就是黑石城在今后的百年,极大程度上不会出现修仙者。
  但是,站在屋子里,李四感觉到了外面和修仙者有关系的气息。他不由得陷入思索,“莫非还有砍树人没有离开?可是,遮蔽规则之下,修仙者不应该都会下意识忽略这里吗?”
  这份疑惑,让他有些纠结,想了一会儿,他还是选择正面去面对。
  上前,将门打开。外面的人一个个被他看在眼里,他看到了昨天在他这儿吃火锅的袁守季,因为据说他很出名,所以印象比较深。但是那身穿华袍的青年,以及两个头戴半面斗笠的人他就不知道了。
  把目光落在中间的华袍青年的刹那,李四豁然发现,自己所感受到的和修仙者有关系的气息正是从这华袍青年身上传来的。
  李四上前一步问:“几位有事吗?如果是吃火锅的话,请明天再来,今天的已经卖完了。”
  李泰然上下打量李四一番,觉得很普通,普通到转过身他就可能忘了,他心想,被袁守季那般吹捧的火锅就是出自这个人的手?
  李泰然没有回答李四的话,不由分说地走上前去,上了台阶,然后跨过门槛,从越过李四,直接走进了店里。他的两个护卫紧随其后。
  这让李四有些疑惑,心想莫非是来找茬的?他寻思着,来这黑石城一个多月里似乎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啊。而且,看那人的穿着,似乎是有些身份来头的人,不至于会和一个火锅店掌柜扯上关系吧。
  李四看着袁守季,希望他能给个答案。
  袁守季注意到李四头来的眼神,只得润了润喉咙,以着平常的姿态,笑着说:“李掌柜,那位是李公子,从远而来,便是想尝一尝你的手艺。”
  说着,他眼睛往左转了转,然后嘴巴不断往左歪,使得那一串八字胡像是小人儿一般在他嘴巴上跳舞。
  李四心思澄明,便往左边看去,一眼望去,一下子就望到了悬立在黑石城上空的那艘巨大飞艇。那一看就是出自名门贵族的飞艇,一下子让李四猜到了里面那华袍青年的身份。
  昨天就或多或少听说过,袁守季那首诗,但李四不是什么喜欢读书的人,对那不感兴趣,但是他听说了,那首诗快马加急,打上“皇印”送到都城皇宫去了。这突然出现在黑石城上空的机关飞艇,印证了那华袍青年便是从皇宫来的人。
  袁守季见到李四的神情,也大致知晓他已经猜到李泰然的身份了,就笑呵呵地说:“李公子呢,老远的过来,就只是想吃个火锅,李掌柜不介意重新热灶吧。”
  知道了李泰然的身份后,李四也就知道了他身上那股与修仙者有着关联的气息是什么了,是“气运”。李泰然是皇室之人,自天子膝下,身上缠绕着气运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这在皇室的说法叫做“龙气缠身”。如今李四丢了修为和道基,是个彻底的普通人,没法第一时间就明确那是不是气运,只是觉得有些熟悉而已。
  即便知道了这些,李四也并没有觉得什么惊讶和荣幸,要论身份而言,李四以前所认识的人里,随便扯一个出来都要比这一个叠云国的皇帝要尊贵,更不要提什么皇子了,还没有完全融入普通百姓世界的他,看一个李泰然和看一个普通的路人是一样的。所以,李四下意识地没当一回事儿。
  听着袁守季的话,他便说:“今天的火锅已经卖完了,抱歉了,几位客官只有等明天了。”
  此话一出,已经坐下的李泰然顿时凝固了脸上的表情。袁守季心里也禁不住一咯噔,外面围观看热闹的一众食客也尽皆哗然。
  见到袁守季和李泰然都没有说话,李四以为他们没听明白,再次强调说:“本店每天只售一百份火锅,如今已经售完了,所以——”
  李泰然扬手打断了李四,他吸了口气,站起来背着手说:“不用重复,我听到了。”他脸上没有了先前那份快然。
  至于袁守季心里则是有些不明就里,他看李四的神情,以为他已经知道了李泰然的身份,但怎么还说出这般话来,便想会不会是自己猜错了,他连忙上前,扯了扯李四,遮声掩耳地说:“李公子是叠云国当今六皇子,你不要拂了他的兴致。”
  李四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不是我故意打扰客人的雅致,首先,本店的规矩就是每天卖一百份,卖完了就只有等明天,这么多没吃到的食客都得等明天。”他指了指外面一众围观之人,然后又说:“其次,火锅的锅底和汤油都是要提前一天准备的,每天卖一百份,就只准备了一百份的材料,要吃到原滋原味的火锅,真的只好等明天了。”
  “规矩。哼!你说规矩。”李泰然背着手,冷声说,他冷冷的表情搭配上独特的皇室气质和一身气势十足的华袍,给人以不可侵犯之感。
  他大拂长袖,转身背对着李四,一字一句问:“掌柜的,你说整个叠云国,是谁在定规矩?”
  锋芒以对。
  李四不是傻子,知道李泰然在发难,这位叠云国的六皇子在问他,整个叠韵国,是谁在定规矩。


第一百零一章 普通与愚蠢
  李四听着这个居高临下的质问,尽量露出招待客人的和善来,这份和善是他对待不友好的客人最大的让步。
  “叠云国的规矩自然是叠云国的皇帝陛下定。”李四说了这么一句话,对着叠云国六皇子身份的李泰然这么说,就好像他依旧不知道李泰然是六皇子。
  虽然有故意这么答的成分在里面,但李四说的并无差错。叠云国的规矩自然是叠云国的皇帝定。
  李泰然原本的措辞以及措辞所带的气势,因为这么个回答尽数丢了个空。他敢说李四回答错误了吗?他不敢,屋子里这么多人站在,外面也是一大群围观的,他要是敢说错,明天就有人敢要他脑袋。即便他是六皇子,有些时候也没法给自己的命做主。
  不敢说错,但是李泰然也不愿意说对。因为他先前发问就是在以身份去逼李四,让他明白,这叠云国没有他李泰然吃不到的美食。这是一个皇子的骄傲,他也应该要有这份骄傲,因为外面有很多人看着。若是就此离去,可能会给一众人留下个“平易近人”的印象好感,但这绝对不适合现在作为六皇子的他。他要是真的就这么走了,可能以后在皇宫里很难待得舒服,毕竟他是六皇子,前面和后面还有很多的皇子公主。帝王家的冷凄凄,他清楚得很。
  所以,这绝对不单单是“面子”和“想吃火锅”的问题,而是一个可能牵扯到他李泰然以后命运的问题。这绝对不夸张,帝王家的人生来就是如此,总要面临许多“小大事”。明明很小的一件事,在帝王家里或许是决定命运的大事。
  就连一旁的袁守季都不禁愣了愣,没有说话,他想看看,这个一直以“吃喝玩乐”的主的六皇子到底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不过为了不让李泰然觉得他很没眼力见儿,闷头缩在后面,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过那对眼睛里时不时闪过锐利的光芒,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李泰然和李四。
  “你既然知道叠云国的规矩是由皇帝陛下定,那你又何来规矩之说?”李泰然冷然质问。
  袁守季的眼神发生了些变化,他本以为李泰然会直接发飙的,却不想还耐得住来这番质问。念此,他眉目间隐隐露出思索状。
  “我是李记火锅店的掌柜,给店里定个规矩而已,何德何能扯上皇帝陛下。”李四尽量以一个店铺掌柜的口吻去说话。他心知肚明,现在的自己是个普通人,比不过眼前的这位“权势”之人。
  李泰然漠然凝视李四,眼中寒芒点点:“如果是皇帝陛下来你这店吃火锅,你还有规矩一说吗?”
  李四呵呵一笑,“李公子说笑了,皇帝陛下乃九五之尊,怎么会吃我这山野杂间的东西。”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再次在李泰然气势上踩一脚。李四自贬火锅味山野杂间,皇帝陛下不可能吃。但是李泰然他是六皇子,是龙椅下的人,却专程来吃这“山野杂间”的东西。
  关键的是,李泰然明知这句话是在贬驳自己,但是当下他还没法针对这一点反驳什么。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李公子”而不是“六皇子”。
  事实上,李四这番说辞仍旧是得罪了李泰然,因为他让李泰然不高兴了,让李泰然拂了面子。不管明面上多么正确好听的话,但凡是没有顺到人的心思,总是叫人高兴不起来。所以,李四他还是不够普通,没有真正地表现出一个平民面对权贵该有表现。这里没有“骨气”和“傲气”一说,在真正的权贵面前,普通人也不配拥有这两样东西,若是人家要折断你的骨,吹掉你的傲,你无能为力。这里是一个十分现实的世界,越是接近于普通便越是现实。
  李四失去仙人之姿后,的确是个普通人,但是他曾做过人人羡慕敬仰的“人上人”、世人口中的“仙人”,怎么伏得下心对自己眼中的凡人忍气吞声。即便他现在也是凡人,但虎落平阳被犬欺,那也是虎。所以,他心头那一点仙人的自矜仍旧还在,做不得委曲求全的事情。也就有了这一番他所以为“普通人”说的话。
  然而真正的普通人,知道了李泰然是六皇子后,绝对不会说出任何反驳的话来,除非是傻子。
  所以,在不知道李四以前到底是什么存在的人看来,他李四就是傻子。
  袁守季不由得在心头叹了口气,心道,这么看来时间又要少一个用心做味道的人了。他曾看到过不少一身傲气和骨气,立志家国的家伙被李泰然差人折断骨头,扔在荒野喂野兽。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一个有着修仙资质的少年得罪李泰然后,被吊在横梁上时,他一字一句喊着“莫欺少年穷”、“要和你李泰然约定三年,三年后必将你伏诛”,然而,下一刻,他就身首异处了。
  在袁守季看来,那个少年的确有着一身不屈的傲骨,但也的确是愚蠢。现实绝对不会给愚蠢之人留有任何余地。
  所以在袁守季看来,李四也是愚蠢的。他是真的很喜欢火锅,也不希望李泰然做到那一步,但是他无力去改变。这是一个文人的无奈。他想着,事后匿名给李四写一道墓志铭吧,纪念一下在这店里吃过的味道。
  李泰然不会说什么“我再说一遍”之类的话,在他看来,事不过一。也更加不会当着这么多的面去仗势欺人。他冷漠地站在那里,若有若无地瞥了袁守季一眼,然后对着李四说:“既然李掌柜有着李掌柜的规矩,”他咬中了“规矩”二字的字眼,“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那我就明天再来吧,还希望明天的火锅依旧美味。”
  李四点着头说:“每天都是如此。”
  “那就好,那就好,我生怕哪天就没有那份味道了。”李泰然化身成一个温和的大家公子,笑着对李四说。他俊朗的容貌配上温和的笑,的确是给他的面容增色不少。
  “袁兄,我们走吧。”李泰然淡淡地看了一眼袁守季,说完径直往外走去。
  袁守季在后面,歉意一笑后紧跟着离去。这份歉意里,大概多有的还是他认为是自己给李四带来了这麻烦。


第一百零二章 梧桐街很长,梧桐街很老
  这是无妄之灾。
  李四做错了什么吗?在道理上,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是在做一个普通人这件事上,他错了。
  袁守季想起一句话。当你生来便是普通人时,你觉得普通人是世上最容易做的人,但当你生来非凡时,你会发现普通人其实是最难做的人。
  “生来非凡……”袁守季愣了愣,心想那李四会不会并非凡人,才表现得这么强硬。但他也只是稍稍想了一下。
  李泰然一行人离开了李记火锅店。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但是他依旧表现出了一个皇子该有的气势。一路过去,除了那些不知情的猜想这是哪里来的大人物,居然坐那传说中的机关飞艇前来,其余人不敢议论什么。
  之后,李泰然回到了那机关鸟飞艇上,遥遥而去。机关鸟飞行刹那,掀起大风,眨眼间就消失在黑石城上空。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是碧空如洗,风和天明。却很少有人注意到,李泰然下来的时候带着两个护卫,离开的时候只有一个护卫跟在身后。
  李记火锅店前没有人再围着了,那些知情的人也大都知道李四并没有为六皇子多做一份火锅。他们或多或少知晓李泰然的为人,吃过了火锅的人只得可惜以后再也吃不到了,没吃到的也不由得打消了明天再去的心思,生怕被牵连了。也只有城中看热闹的无知者才会当作事已至此。
  走的走,散的散。李记火锅店前一下子就冷清了,冷清异常。
  火锅店后面的堂屋里,李四如同无事之人,平静地做着开始他在食谱上看到的一道有趣的菜。
  ……
  梧桐街里,梧桐树旁。
  秦三月手里提着一些菜和一叠红布,忽然听到巨大的破空声,便抬头望去,只见天上那先前停了一阵子的,巨大的机关飞鸟正在远去。她停住了步伐,在回忆里搜寻一番,想起自己小时候似乎经常见到那种在天上飞的机关器。
  机关鸟消失在视野后,她将目光落在那颗老梧桐树上。她记得先前这棵梧桐树有几片嫩叶子的,但是现在都没了,或许是被哪家淘气的孩子爬上去摘了吧。
  走在略显空寂的巷子里,有通透的风吹拂着。见着此情此景,秦三月忽然低声吟说:
  “梧桐街很长,梧桐树很老。
  顽童心欢喜,爬树摘叶了。
  梧桐街很长,梧桐树很老。
  老师烹樽酒,唤我买红抱。
  梧桐街很长,梧桐街很老。
  天上木鸟飞,遥遥不相告。
  梧桐街很长,梧桐街很老。
  想对清风说,莫吹我长梢。”
  最近她看书看了一些打油诗,觉得很有意思,见着此景,念及此情就下意识地念了一首。
  这番念完,她感觉有些害臊,自己把自己羞红了脸。刚好一阵风吹来,歪歪扭扭地吹动了老梧桐树的枝丫,她便猜想着清风和梧桐树在笑自己,禁不住加快步伐快速离开这里。
  一脸通红地跑回了曲径,她才缓了缓步伐,拍拍脸让自己冷静一些后,轻轻推门而入。
  一道清风吹来,吹来阵阵酒香。只是闻着,就让人心底沉醉。秦三月在心里想,不愧是叶老师,做的酒也很好闻。
  她看了一眼左边堂屋,胡兰躺在一个躺椅上睡觉。那个躺椅是叶抚担心胡兰老是趴着睡觉脖子痛,专门按照她的体型做的。秦三月知道,其实胡兰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修炼”,虽然叶抚和胡兰都没有给她说过,但是她就是知道。他们没有告诉自己,秦三月也没觉得什么,她只是在想,要是自己也可以修炼就好了。
  收好心底的念头,秦三月把菜篮子放在院子里的石桌子上,就拿着手里的一叠红布走进正屋后面的小作坊。
  小作坊里面,叶抚正站在一个在秦三月看来,像是铁质“挂面机”的器具面前。那是叶抚做的蒸馏器,此时,蒸馏器的大锅正在冒着热气,整个屋子里酒香气很浓郁。
  “老师,红布我买回来了。”
  叶抚一边往大锅周围淋水,一边说:“你把这些布剪一下,照着那边的酒坛子封口大一圈的大小剪。”他指了指堆在角落里的土褐色坛子。
  秦三月应了声,就出去了。
  叶抚则是认真地处理旁边池子里已经发酵完毕的酒。
  一坛酒味道够不够主要在三个阶段体现,一是主粮和辅粮的选取,而是发酵的环境和时间控制,三就是这蒸馏,在黑石城叫“煮酒”的过程。一般而言,煮酒要去头掐尾。酒头味重且有刺激性,有毒,酒尾火候不够,少酒寡味。但是叶抚在这个过程有不一样的办法,传统意义上,之所以会有酒头和酒尾,是因为在进发酵好的酒时,初步的火温没法均匀地加热到酒的每个部位,使得刚出酒时出的是火候过头的酒。至于而最后出的酒则是没多少酒气的酒了。
  有一门超高的手工技艺,叶抚对火候的控制完美到了极致,并且他所做的蒸馏器是经过改良的,在期间可以通过旋转和摇晃来使得酒均匀受热,所以,没有酒头产生,出酒便是成酒。
  没多久,加热的程度和时间够了,便是出酒的时候了。叶抚将一个个坛子挨个摆在出酒口接着,然而打开开关,经过制冷管冷却的澄清酒液便流了出来,流进干净空洞的坛子里,发出清脆叮咚的声响。清香的酒气让叶抚感到舒心,嘴角流露出笑意。仅仅是闻到这味道,他就知道自己这大半个月的努力没白费,成酒比预料的要好上不少。
  一坛子酒盛满后,一缕浅淡的雾气从酒坛子飘了出来,结成刹那的龙形。叶抚看着这龙形雾气,心想这应该就是酒龙吧。当酒的品质到达一定程度后便会生出酒龙来,这是叶抚在一本志怪杂谈上看到的,本以为是民间臆想,到没想到第一次见着东西就是在自己酿酒的时候。
  酒龙记载上说着是个好东西,一坛酒是否是好酒,有没有酒龙便是一个验证方式。并且,酒龙是能够在酒坛子里面养着的,只需要喝酒就够了,不需要其他养料,养到一定程度还能化灵,不论是用来做丹药、直接修炼还是继续养,养到化形都可以。总而言之呢,就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这一道酒龙腾在酒坛上面,旋转一圈后便想着钻进酒坛子。在快要钻进去的时候,被叶抚一把捏住了。酒龙被捏住后,不断地挣扎翻腾,发出类似风声的呜呜叫。
  叶抚笑着说:“让你这东西进去,岂不是得偷喝我酒啊。”他对着养酒龙没什么兴趣,自然不会让这酒龙再钻进去偷酒喝。
  他把这酒龙随手一扔,扔出屋后,被院子里的梨树给吞了。
  之后的每一坛酒成酒的时候,都有酒龙诞生,或大或小,或淡或浓,但不出意外的都被叶抚扔给梨树吞了。
  若是有爱酒好酒之人在此,定会大骂一句“暴殄天物”。


第一百零三章 自古文人多寂寥
  一下午的时间忙活过去,酒煮得差不多了,酒坛子也不多不少,刚好够用。
  叶抚和秦三月把酒封好后按照类别分好类,就只留了两坛花酒在外面,其余的都放进地窖窖起来了。花酒味浓,适合深藏,叶抚便在放置花酒的地方堆了一些米糠;花蜜酒味甜,适合温藏,放置在温度偏高一些石壁上;花瓣酒味清,放在干燥的地方即可。
  小半个下午的时间里,书屋都是酒气扑鼻,酒香四溢。秦三月闻久了都有些晕乎乎的,脸蛋红彤彤的,眼中带着一层蒙蒙的雾气。这让叶抚有些始料未及,没想到这姑娘酒力差到这个程度,不由得在心里庆幸,幸好准备了味道清淡一些的花瓣酒,不然她以后若是想喝酒了,还找不到能喝的。
  收拾完这些后,稍作歇息,便去操持下午的伙食了。胡兰在书屋里躺了半个下午,在饭做好的时候,不差分毫地醒了过来,让叶抚不禁怀疑她是不是为了避免干活故意装睡的。当然了,这只是叶抚的小念头,到底是不是在认真修炼,他还是清楚的。
  饭桌上,叶抚终于正式地喝到了自己忙碌这么久酿的酒,味道很好,香气婉而不沉,酒味儿烧而不灼,绕舌一圈后,有花酒独特的甘气洗味,避免酒气过重。这酒呢不是烈酒,也不在清酒的范畴,是叶抚按照自己的喜好做的,反正他自己是相当满意的,喝着这酒便觉得舒服不少。还在地球的时候,他就一直喜欢晚上饿了吃夜宵的时候,温点酒喝,品酒知味想人生。
  秦三月好奇这份味道,她白天闻着味儿是挺香的,但只是喝了一小杯,就飘飘然了,脸蛋通红,在月光下看着很有色彩,尽数显露了少女青涩的姿态。她眯着迷蒙醉眼,单手托腮撑在桌子上,把白天在梧桐街即兴念的那首打油诗尽数地念了出来,“梧桐街很长,梧桐树很老……”这首让她自己想起都觉得羞涩的打油诗。以至于第二天,胡兰一本正经地向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羞愧得几乎不敢睁眼看叶抚。
  至于胡兰,她看过不少武侠类别的小说,一直向往里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快意恩仇,所以从小养成个吃饭跟抢食一样的习惯,叶抚每次说教她的吃相,她还各种理由来说什么“大侠就是应该大口吃肉”。她觉得喝酒是一个大剑仙必须要有的爱好,所以很想跟着叶抚一起喝酒,但是被叶抚果断拒绝了。
  叫一个还差半个月才满十岁的小姑娘喝酒,这是叶抚怎么也做不出来的。所以,不管胡兰用什么理由来求,都落了个空。
  真正的酒足饭饱后,叶抚才想起了一件事,之前说好了等酒酿好了要送给李四李掌柜一坛,他便喊着让秦三月提一坛酒送过去,但是转头就看就那姑娘红着脸,眯着眼,抱着柱子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在柱子上磕着。而胡兰则是瞪大了眼睛,好奇全部摆在里面了。她蹲在秦三月面前,将她这副作态一点不落地收进眼里,打算明天详细地跟她形容一下她醉酒后是什么样子的。
  这副场景看上去让叶抚发笑,喊了句“胡兰,你三月姐姐喝醉了,你待会儿把碗洗了”立马让满脸好奇的胡兰变成满脸惆怅。
  叶抚自己则是用绳子绑了一坛花酒,提着便出了门朝李记火锅店走去。
  ……
  李记火锅店。
  袁守季终究还是过意不去,没有跟着李泰然,找了个理由重新回到了黑石城,这次是他一个人来的,没有带书童。他清楚,这个时候还和李四接触无疑是很冒险的,但是他还是耐不住心里的愧疚来了。
  他看着面前古井无波的李四,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有底气,还是正儿八经的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耐着性子从头到尾地把今天他和李泰然之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他直接挑明了说,李泰然会派人来杀他。说完后,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李四,却不想后者依旧是神情无改。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清楚。”不论李泰然这个麻烦是不是袁守季带来的,李四都对袁守季愿意冒险来提醒他抱有好感。
  “那你为什么一点作为都没有,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袁守季比起李四来还要着急。
  李四笑了笑,眼角皱纹挤在一起,“能有什么办法?”
  袁守季愣住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是啊,能怎么办,一个火锅店老板面对李泰然能怎么办?
  “难道你不怕吗?”袁守季还是无法理解李四都心知肚明了,看上去还这么悠闲,一点都不慌。
  李四再次反问:“怕有用吗?”
  袁守季愣愣地摇头。
  “既然没用,为什么要怕?”李四说。
  袁守季忽然觉得李四很奇怪,奇怪到没有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恐惧心理,这压根儿不是怕有没有用的问题,而是快要死了,为什么不怕!
  “你快要死了啊,为什么不怕!”袁守季整个人有些失态,各种情绪扭杂在一起,让他思绪有些混乱。
  李四听到“死”字,没有说话,却在心里说,死过一次的人了,不怕死的。
  良久之后。
  “客官,请回吧。”李四摇着头说。
  袁守季听此,心头郁闷难解,神情萧瑟,艰难地转身,一步一步离去。走到门槛,他顿住身形,脑袋转过一点,又转了回去,他想要回头再说些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了。
  “世事应教我难料……”
  长叹一声,这位大诗人心情萧瑟,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在一个转角处,提着酒的叶抚走出来,便看到思绪混沌的袁守季。他看着袁守季的背影,呢喃一声,“文气缠身,是个读书人。”
  看着袁守季萧瑟的背影,叶抚不禁感叹一句,“自古文人多寂寥吗?”
  稍作停歇后,收了心思,朝着李记火锅店继续前进。


第一百零四章 先生你快走
  李四没有在心里面怨尤袁守季半分半毫,也不需要去怨尤什么。他所存在的经历让他没有什么心思去在意这种小事,即便仅凭现在的他的确是无法应对李泰然会施加给他的惩罚。
  拿着本食谱,他就坐在火锅店的正屋。边看食谱,边等待着。至于等待的是什么,他其实并不清楚,或许在其他人看来是死亡和绝望,但是他总觉得或许是早就该到来的审判亦或者是解脱。
  正看到食谱上“加香珥一钱、杏果两钱、白萁一钱、松云草一钱,以长络围绕,温水一刻……”,门敲响了。
  他放下书,看着门外的影子,心念,终于到了吗。
  起身,缓步向前,就像平常去开门那般寻常。没有问是谁,他直接打开了门。
  看着门外之人,他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变得放松起来。
  “李掌柜晚上好啊。”叶抚笑着打招呼。
  李四也是笑呵呵的,“先生晚上好。”他看着叶抚手头的一坛酒,想起之前的事情,便说:“莫非先生家的酒酿好了?”
  “是啊,这不想让李掌柜品鉴品鉴,看看我这酿酒的技术如何。”叶抚打趣着说。
  “没想到我随口一说,先生便这么认真对待,真的是有劳了。快——”李四正想说“快快请进”,但是立马停住了,他想起了自己现在处境不妙,不想把这份不妙牵连给城里唯一很有好感的先生身上,就立马改口说:“这么晚了,先生还亲自送来,真的是辛苦了。我这又正在熬制明天的汤,恐怕没法和先生对饮长谈了。”
  叶抚目光稍稍往里面一望,看见里面一个凳子摆了出来,桌子上放着一本翻开着的书,也没有闻到空气中有火锅汤底的味道,他便知道李四刚才是在看书,根本就没有熬制汤底,而且,现在天刚刚黑下来,完全说不上很晚。在叶抚的印象里,李四一直是个很实诚的人,也确切地知道他这份实诚是正儿八经的实诚,并非故意而为。
  但是现在,他说谎了。依着他那份实诚,就算他真的不想招待叶抚,也会说明原因,而非找其他借口。
  一个实诚的人突然撒谎,叶抚对这一点有些好奇,试探着说:“汤底这么早熬制,赶不上最新鲜的时候。”
  李四目光越过叶抚,往外面看了看,语气有些急促地说:“先生快回去吧,天不晚了。”他很担心,叶抚在这儿多留一刻,就危险一分。他不想叶抚因为自己遭到无妄之灾,虽然他觉得叶抚不是普通人,但到底是看不出有多厉害,担心是难免的。
  李四的着急是写在脸上的,不用多猜,一眼就看出来了。叶抚还没见过李四有过这样着急的神情,因为跟他交流来往的比较多,对他的认真和实诚也很有好感,所以想知道在李四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神念稍稍一动,把这李记火锅店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看了个遍,才道原来如此。他也发现了,有一个头戴半面斗笠的人蛰伏在远处,气机锁定着李记火锅店这边。
  如果这件事是李四自己种下的因,别人是来寻仇的,叶抚便不会插手。但这于李四而言,分明就是无妄之灾,典型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让他看着一个身怀匠心的人莫名遭到这种事情,是怎么也过意不去的。何况李四和他关系不错,是城里少数能在一件事情上有共同话语的人,他可不想人就这么没了。
  要是李四没了,叶抚感觉呆在黑石城的乐趣也就少了一大半。
  叶抚原本也就打算着来找李四喝酒,但现在的情况就算他们在同一个桌子上喝酒了,也肯定是不尽兴的。所以,得让李四觉得没有危险才行。所以,这件事情要让李四本人主动解决或者亲眼见到问题解决了。叶抚自然是不可能当着李四的面来解决这件事,他还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其他的变化,就现在这样就挺好了。
  想了想,叶抚叹了口气说:“莫非李老板是觉着我酿不出什么好喝的酒来,才这般催着我走?”
  李四听此,觉得自己太过着急让叶抚误会了,连忙说:“哪里的事情,我只是想再晚一些,先生一个人回去可能有危险。”
  “区区一个黑石城,连个偷摸抢砸都少见,能有什么危险?”叶抚说,他眉头稍拧,露出不满的神情说:“莫非李掌柜是觉着我这人麻烦,打扰了你?”
  李四苦笑着说:“怎么会呢,先生到我这里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麻烦。只是今晚我真的有些事,没办法和先生多说了。”他冒着可能会得罪叶抚的风险再次说:“先生,请回吧。”
  叶抚看着李四的神情,心想现在应该是时候了,手指微微一曲一张,一道气机瞬间射进远处蛰伏之人的身体,然后这人神魂瞬间被控制了,显露出身形来,朝着火锅店这边走来。
  那人出现在李四的视野范围被看到后,李四神情立马有些慌乱,顾不得那么多了,推攘叶抚说:“先生你快走!”
  李四这番动作不禁让叶抚有些感动,最起码的是,李四是真的在担心他。
  叶抚装作不知道地说:“发生什么了?”
  李四整个人往前一站,挡在叶抚面前,然后大喊:“先生,你快走!”
  那头戴半面斗笠之人脚步逼近。
  叶抚依旧装傻不知道,站在后面做出一点退走的动作,但是又没有退走,完美演绎了个“懵”。
  李四见叶抚没反应过来,当即决定用身体去把那人拦下来,他震声大喊,中气十足:“先生,你快走!这不关你的事!”
  叶抚知道,李四现在就是个普通人,不论是神魂、修为还是肉体都基本残破不堪了。他能做出这番行为,确实让叶抚有些感动。
  李四横眉咬牙,即便是身体使不出一点修为了,他还是捏紧了拳头朝那斗笠之人打去。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跑近,前面那斗笠之人直接就弯了腰说:“我奉叠云国六皇子之命,前来为李掌柜打消误会。”
  李四听此,没反应过来,拳头直接砸在了那人的脸上,但是没有让那人有分毫动弹。
  过了一会儿,李四才一脸狐疑地问“打消误会?”


第一百零五章 任务完成
  “没错。”
  李四看不到斗笠之人的面貌,但是记得他的身形,的确就是白天跟在李泰然身边的人。
  叶抚这时从后面走了过来,问:“李掌柜,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到叶抚走了过来,李四直接挡在了他面前说:“先生,有危险,你先别急。”然后,他问斗笠之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斗笠之人低着头回答:“六皇子本意是今天吃不到火锅就算了,明天再来,但是却没想到坊间居然传闻他要对付李掌柜你。六皇子担心李掌柜因此寝食难安,所以派出我来为你解释。”
  就这么一句话,自然不会让李四相信。毕竟前不久,那袁守季才跑来说了那样一番话,而且,白天李泰然那样的语气无不表露着“要你好看”的意思。李四皱着眉问:“会有这样的事情?”
  斗笠之人答:“六皇子猜到李掌柜你可能不会相信,让我把这个给你看。”说着他从身上取出一块玉佩,上面刻写着“长宁”二字。
  李四立马警惕起来,“这是什么?”
  斗笠之人在玉佩上转了转,然后一道流光散开,张出一面光幕。
  “这!”叶抚看到,惊声道。然后往后侧了侧,俨然一副震惊的模样。
  李四歉意地说:“先生抱歉了,让你卷进来了。”
  光幕之中缓缓浮现出李泰然的身形面容来,李四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运,也就是“龙气”,当即便确定这是李泰然。
  光幕里面李泰然笑着说:“李掌柜,用这种方式来和你说明情况,真的是无奈之举了。”
  “什么意思?”李四神情不喜地问。
  光幕里的李泰然叹了口气,“世人都说我李泰然蛮不讲理,坊间流传着不少我不好的传闻,其实我都看在眼里,但没有去多做些什么,若是别人认为我是什么样的,我就是什么样的,我何德何能被称为六皇子。但作为帝王家的人,总有些事情说不清楚,所以让你看到了别人眼中的我。我来这里其实真的只是想尝一尝火锅罢了,然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真让人感到惭愧。”
  “但先前袁守季专程来说我会被你怎样,是假的?”李四皱着眉问。
  李泰然说:“袁守季他又能知道些什么,不过是自以为那样罢了。我好歹也是个皇子,若是轻而易举地就被人定了样子,早就从那深宫被赶了出去了。”转而,他笑着说:“所以,李掌柜,还请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做些什么的,相反的是,我还想着明天能不能成为你这‘一百份’中的一个呢。”
  然而,光幕消失了。那斗笠之人说:“我的任务已完成,不打扰李掌柜了。”说完,他几个闪烁消失在夜里。
  李四站着看了良久,才长叹一口气,转身勉强露出个笑来,“先生,让你看笑话了。”
  叶抚一副还没有从刚才所发生的事情里恢复过来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原来,李掌柜你说的事就是这个啊。”
  李四苦笑着说:“是啊,我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叶抚露出兴趣,“这可不行啊,李掌柜你得好好说道说道,要不然我今晚睡不着。”他扬了扬手中的酒,“你看,这酒已经备好了,要是不趁着机会对饮几杯,岂不是浪费这大好时光了?”
  李四也因为之前让叶抚误会而感到歉意,听着这么一说,也就没法儿再拒绝,笑呵呵地说:“成!”
  两人转身,便进了屋子。
  喝酒得有下酒菜,叶抚跟李四借了个伙房,说着要露一手,就亲自去准备下酒菜了。跟李四又闲聊了一会儿后,李四才没有惦记刚才的事,恢复了以前两人一起聊天的样子。叶抚知道,暂且的目的达到了,剩下的只需要除了“事情的根源”了。
  先前李四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叶抚一手导演的,先是控制那斗笠之人的意识,说明来意让李四产生疑惑,质疑的时候,再控制那斗笠之人随手从身上取样东西,然后营造一片光幕出来。叶抚知道李四以前是修仙之人,不对这种事情震惊什么。然后,要原本原样地复制一个李泰然,对于叶抚而言仅仅只需要他残留在这火锅店的一缕气息就够了。即便是李泰然自己,都定然无法分清那光幕中的人是不是自己,更不要说一身修为和神魂残缺的李四了。
  关键的是,李四是个实诚人,即便他曾经是修仙之人,也无法掩盖他心思并不复杂的事实。也正因为这一点,叶抚才会和他有着不错的关系。
  所以,李四相信之前的事情就是事实,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并不知道这一切是叶抚在操控,还以为叶抚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和气先生。对于叶抚而言,这是最合适的结果。
  既然李四选择过着认真的普通生活,叶抚也就不打算去破坏这份生活,就现在这样,挺好的。
  剩下的事情,只需要让那李泰然不再来打扰李四的生活就够了。
  后半夜里,李四喝到了叶抚酿的酒,震惊异常,完全没想到叶抚酿的酒味道居然这么好,比他以前喝过的那些灵酒、道酒好喝很多,虽说是普通的酒,没有灵气、道意之说,但仅凭味道便是绝味了。李四当即便认为,叶抚是一个“味道”的天才,不论是吃的还是喝的都能做到极致,深感佩服。
  叶抚酿的酒的确是普通的酒,不是酿不出所谓的灵酒和道酒,只是酿酒的目的就是为了一口“喝”,不为其他,何须去画蛇添足,所以,这酒的酿造不论是选材还是酿制过程都是普通酒的酿制方法。若只是为了灵酒的“灵”,道酒的“道”,他随时随地可以酿一大堆出来。但这花了大半个月酿的花酒,是真正的用心去酿的,只是为了一个“味道”而已。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方式来取悦自己,而叶抚取悦自己的方式也就是用心去做然后收获的过程。这也是他为什么对李四抱有好感的原因,因为李四是一个用心认真的人。
  ……
  黑石城外。
  那先前的斗笠之人已经没有再被控制了,但是叶抚给他打了道思想枷锁,让他认为自己已经把李泰然安排给他的任务完成了。
  “任务完成,该回去复命了。这么简单的任务,就是个功劳,真幸运。”
  他这般想着,心情愉快地消失在黑夜里。


第一百零六章 酒和故事
  若是叶抚想的话,喝掉一整个乍宁湖的酒都不会有半点感觉,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喝酒就说不上喝酒了,喝水也是一样。所以他有意地让自己达到一个微醺的状态,面色带着稍稍红意。
  这一坛子酒没喝完,剩了不少,但是照着李四这个状态,也没法继续喝下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李四确确实实地抛却了所有的烦恼,有美酒美食作伴,他很投入,很乐意不去想其他的,就来享受这份惬意,跟着叶抚一起谈天说地,说着这里那里。
  叶抚也挺开心的,这是来到这个世界来第一次跟人一起喝酒,这份别人说自己听的感觉激起了他一些回忆。以前跟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他便是一个很好的倾听对象,所以总是有人喜欢找他一起喝酒,因为跟他一起喝酒不会有什么压力和负担。
  前半程里,李四还在状态的时候,跟叶抚说的是“火锅”、“食材”、“味道”和一些关于食物的典故,这一点就听得出来,他对美食这层面的很有研究。这个时间段里,他还很清醒。
  到了后半程,酒上头了,醺意起来了,说话就开始跑偏了。从火锅这方面的事情逐渐说到“食物存在的意义”,继而酒喝得更多一些了,就谈及他回忆里的美食……事实证明,李四即便曾经是个修仙之人,但成了普通人后,喝酒也是会醉的。这个时候的他,就真的完全看不出来有丝毫曾修过仙的痕迹。
  他把他回忆里的修仙历程满满的吐露了出来。这一点让叶抚有些无奈,他觉得李四李老板还是太过实在了一些,明明有着那么了不得的经历,却偏偏敢在别人面前喝醉。这一点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定然少不了会有麻烦。
  叶抚耐心地听着李四述说他的过往,时不时应答一句让他知道自己还在听着。
  李四自幼便生在仙山上,门派里只有他、他师兄和他师父三个人,一直到十五岁都没有下过山。这一点让叶抚明白了为什么他心思那么认真,毕竟十五年长在无人心叵测、无世事难料的桃花源里。
  他从小接触的便是灵丹妙药与功法神通,又因为极佳的天赋资质,早早地便修到了需要“心性”和“感悟”的境界,于是乎独自一人下山去。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四也曾表露出孩子一般的委屈和埋怨,埋怨世事难料。刚下山的第一天他就因为心思单纯被一个普通凡人骗走了钱财,不愿意用修为去欺压弱小的他就开始了在小镇上一年的打工之旅。
  说着打工做活的日子,感觉得到,李四挺珍惜那段记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李四在小镇上熟悉认识的不少人,因为善良和热心,跟许多人都相处甚好。那个时候,他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年多心动,在小镇里碰到了心动的姑娘。
  李四在说起他和这个心动的姑娘的时候,叶抚便感觉李四即便是长到了现在,也依旧还是个感情白痴。他说着他和这个姑娘相处来的种种,各种鸡皮蒜毛的小事都说了出来,什么“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说话”、“第一次牵手”。叶抚本以为会有更多的发展,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止于牵手。这让叶抚听来又好笑又感到单纯,只是他看着李四现在这副长满了皱纹,布满了岁月痕迹的脸,听着他那些清新甜蜜的故事,觉得很是违和。
  “桂花糕”是李四说起他和那个姑娘时,提到最多的词。那是他记忆里的蝉鸣末了之时,桂花树下桂花糕的故事。这成了他在这小镇整个一年里,回忆起来最甜蜜的故事。之后,他突破了心境,离开了小镇。甜蜜轻松的故事止于此,止于十六岁。
  在他之后两百多年的故事里,除了修炼就是修炼。看遍天下河山,赏遍天下美人,尝遍天下美食,识遍天下英雄豪杰。最终在一场劫难之中,一切都化为乌有。叶抚问他原因,他说在雷海中时,他想起了那块桂花糕。叶抚听此便心知肚明,没有再多问了。
  渡劫失败的他彻底化身凡人,失去了一切重来的可能,丹田陈朽、神魂破碎、道基崩塌,什么都不剩。
  最后的故事听着就难免有些悲情了。他循着记忆,找到了以前所待过的那个小镇,小镇已经变成了大城,在这座城里,他呆了一个月,最后也没能找到那个姑娘的坟墓。再之后,他来到了黑石城。
  李四用半坛子酒的时间,说完了他整个一生,其中,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说呆在小镇的一年时光,虽然这一年不到他一生的两百分之一。
  他的故事其实挺简单的,没有什么跌宕起伏,没有什么阴谋算计。但叶抚听完后,心头难免有许多感触。叶抚其实很想问一句,整个两百多年的修行成果就因为那一年的记忆毁于一旦,值得吗?若是有机会重来,还会去认识那个姑娘吗?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因为他觉得,如果是李四的话,一定会回答“值得”和“会”。
  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叶抚也不能说李四做得到底对不对,就像人这一生一样,发生的才是最真实的,永远不会有正确与否。
  聆听是很好的学习方式,李四的故事也让叶抚明白了许多道理,这些道理对错与否,需要用现实去证明。
  终了。
  和李四的第一次喝酒到了最后的时间。李四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现在的李四终究只是个普通人,而且他本来的年龄便是两百多岁了。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差不多就是凡人四五十的样子,已经不再是壮年了。叶抚将他搀扶到后屋卧房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生了病会很难受,所以可不能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临走的时候,李四醒了醒。叶抚稍微停了一下,问:“李掌柜,如果有继续修仙的机会,你会选择继续吗?”
  李四模模糊糊地回答:“不……”没说完,便呼起了轻微的鼾声。到底是“不会”,还是“不知道”,说不清楚。
  叶抚却莫名地点了点头,似答应、似肯定。然后,叶抚驱除了李四身体里的酒意,毕竟他明天还要很早起来准备汤底和辅料。
  离开李记火锅店后,已经是深夜了。
  夜深人已静。
  叶抚没有急着回书屋,而是朝着另外一个方面走去,毕竟李四这件事还没有处理完。他得出门一趟,只不过这一趟应该有些远。


第一百零七章 气运之说
  机关飞艇划破夜空中的云层,辉映着洒落其间的月光,如同一只巨大的飞禽在夜里觅食。
  收敛起一身的气息,叶抚轻步行走在木质的甲板之间。他的身边有来来往往不少人,舵手、宫女、侍卫、文人墨客、厨子等等都有。不过即便他们就从叶抚身边走过去,也没法感觉到任何异样。
  也东张西望地打量着,自然不是在打量来来往往的人,而是在打量这机关鸟飞艇。
  看着看着,他摇了摇头。
  “做工很好,动力装置也十分有新意,可惜细节上差了不少。”
  这机关飞艇用的是什么技术,叶抚还没有了解不过,猜测应该便是所谓的墨家机关术。他在一些典籍上看过关于墨家机关术的介绍,从系统框架和装构上看,脚下这机关飞艇比较符合其核心要义。
  虽说墨家机关术在天下闻名,尤其是飞行机关更是称二无一,但是在叶抚看来,脚下这机关飞鸟还是存在着许多纰漏。就动力系统而言,这飞艇用的是灵石作为动力源,用特殊的材料挤压缩放灵石被激发后产生的灵力,以此作为推动轴承和齿轮转动的力量,相较于传统的单推齿轮而言,这艘飞艇采用了双推。
  就这双推装置而言,叶抚就可以找到一大堆纰漏,首先,双推所产生的推力并非是单推的二倍,存在着一部分灵力的无意义消耗。在叶抚的眼里,这双推装置若是在其间构建一道连接纽带,便可以产生二倍及以上的推力了。这是最大的纰漏,其次就是,这是飞艇的唯一动力来源,没有问题,若是这一处出了问题,飞艇必将失去动力。并且,叶抚也没有在飞艇上发现任何迫降装置。总结起来就是,没有一点防患。
  当然了,也不能因此就说这机关鸟不行,只是在叶抚眼里很一般而已,毕竟他的技艺水平还是比较高的。
  收掉这些路途的心思,叶抚一路向飞艇核心层走去,如入无人之境。
  飞艇的核心层也就是生活区,装潢很堂皇。挂灯琉璃盏、幔布轻罗纱、长壁缀彩画、横板刻刀木……
  站在入口一侧,一眼看去,便见到一群甚至青蓝仕女衣的仕女怀捧大小玉盘,其间各色珍馐,香气横溢。她们迈步如莲,步伐轻巧不急不缓,从走廊之间行过,梁壁之侧的琉璃盏抛出些浅黄色的光,映照在一众脸上,便显出一片圆润与明丽来,即便算不上绝色的容貌,在此间也是一片绝色之景。她们随着前面一扇门打开,皆是埋下头,挺直了背脊,好似将盘中珍馐送进那间屋是一件十分正式的事情。
  叶抚跟在这列队伍的最后面,走进了那间屋。
  与外面的富丽堂皇不一样,这里的装置看上去要古朴得多,三两书架靠壁而立,摆满了墨蓝色的老旧新书,一眼扫过去,便是“通鉴”、“良宝”、“墨语”、“陈堂”、“守录”等字眼。
  房间中间是一围坐席,席间一个小方桌,坐在小方桌一边的是披散着头发和衣袍的李泰然。
  一众仕女,排着队,挨个挨个将怀中玉盘珍馐放到李泰然面前,由其品尝。
  叶抚在心里面说了声“李公子真是雅兴啊”,就绕过一众仕女进了屋。他可没有兴趣看一个男人在那儿吃东西。
  之所以专程来一趟这飞艇呢,并非只是为了解决李泰然这件事的隐患,主要还是叶抚本来便想做个实验。刚好这次兴致很高,来了这里,就借由李泰然来完成这个实验。既能够解决李泰然给李四带来的麻烦,又能完成实验,一举两得的事情,叶抚觉得挺划算。
  叶抚在屋子里走了走,他随眼一扫便知晓了李泰然书架上摆的这些书讲的内容,基本都是一些“君子之道”和“食色之说”,没有任何一本“帝王谋略”,不知道的人定然会以为他是个爱好吃的读书人,而非高高在上的皇子。至于是不是这样呢,叶抚觉得不是。
  不过,叶抚也不管他李泰然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了,反正这次的实验跟李泰然是怎样的人扯不上任何关系,只要有他这么个人就行了。
  念及,叶抚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小窗遥遥一指,从北边极远之处闪烁一点星芒,片刻之后,一道金色的龙形气息便盘踞在他的手指上。叶抚打量着这龙形气息,在心里感叹,“世间万物,多姿多彩啊,想不到就这么点大的东西,就是一国气运。”
  如他的感叹所言,萦绕在他指尖的正是叠云国整个国家的气运。
  转而,他看向李泰然,在心里自语,“李泰然啊李泰然,你倒是真的跟你这名字一样,泰然自若啊。我看你一天天玩得挺开心的,生活过得很滋润,来试试看吧。我呢给你找了点事做,试试看吧,把这一国气运背下后,还能不能像这样开心滋润。”
  然后,他指尖再点,这道龙形气息绕了一圈后,攀着李泰然眉心钻了进去。但是李泰然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依旧在那里细嚼慢咽地品尝美食。
  气运之说,一直都是叶抚比较感兴趣的一个话题。从最开始的鱼木,到曲红绡、齐漆七再到胡兰、秦三月。他们之间的气运是被叶抚观察得最多最深的,也因此对其有着一些不解之处。虽说叶抚本身的修为很深很深,但到底是年龄摆在那里,许多事情没有怎么去了解过。针对曲红绡的浓厚气运和齐漆七呈极数之差的气运,叶抚便深入了解过,他能知道气运与宿主之间相互影响,但是不太明白气运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单纯地是为了将人区分开来,还是让世间之事呈现出差异性。
  最令叶抚关心的是,秦三月的气运实在是差到了极点,影响到了她的命运走向,这让他不得不想办法去解决。在等酒发酵完毕的十多天里,他不停地在研究这个问题,想从根本上去解决。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正好碰到李泰然这档子事,就索性把他当工具人试一试猜想,反正也看他不爽,没什么心理负担。


第一百零八章 云兽
  事实证明,一些事情不单单是修为就能解决的,正如秦三月的气运一事。叶抚想过干脆抓一把气运塞到她身上试试,但是没有做出来,他不确定这样做会有什么负面影响。他可舍不得拿秦三月来冒险,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就恼火了。
  但是李泰然嘛,叶抚就没有心理负担了。不单单是想试一试突然大量的气运附身会有怎样的影响,还就是他想看一看这气运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却有着远超实物的形态。
  气运之说,在叶抚查过的典籍中描述的是“非气之物,以长运止守涉其本”,意思就是,气运是没有实体的东西,但的确存在,并以足够长阔的一段意义影响事物的规律。这是无数先人总结下来的最为流行的解释,但是更详细的说法却没有。
  作为科学红光下成长起来的人,叶抚一直相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亲自上手才是王道。
  做完李泰然这方面的工作后,叶抚一步迈出,就消失在这机关飞艇上。叠云国鼎鼎大名的六皇子直到最后一道“秀鱼沉木”吃完了,也还以为那名叫李四的不知天高地厚妄言“规矩”的火锅店老板已经身首异处了,更加不知道刚才自己被人塞了一团东西。
  一众仕女退下后,李泰然心满意足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赤足走向书架,选了本《明宝通鉴》,正准备坐着翻阅一番,突然飞艇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从外面传来急促的脚印。一个太监慌忙跑过来,跪在门口大喊:
  “殿下,不好了!”
  李泰然皱眉问:“发生什么了?”
  “遇到妖兽了!”
  “妖兽!”李泰然瞳孔一缩,“什么妖兽?”
  太监慌着脸,“云……云兽。”
  “什么!”李泰然一下子激动起来,连声问:“多大?”
  太监咽了口口水说:“天太黑看不清,但是估计有千丈长。”
  李泰然听到这个数字,当场有些失神。云兽是生活在云层之上一种妖兽,形似飞鱼,以体型大为特点,其实力越强,体型也就越大,千丈长的云兽,实力在分神之上,因为其在天空的独特优势,一般的分神修士根本不会是其对手。
  “我们走的不是官道吗,怎么会有云兽出现?”李泰然不再泰然自若。
  云兽一般有固定的活动范围,所以世人为了防止碰到云兽,便实地考察,在空中划了官道,以不动灯标识。到了现在,已经很少很少有飞艇碰到云兽的情况了。
  “小的不知。”太监颤抖着说。
  李泰然狠狠地咬了咬牙,心想在这儿等死是没有出路的,快步朝顶层的甲板走去。
  刚上甲板,他便看到就在飞艇旁边不到百米的距离摆着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里沙线一般的瞳纹不断变化着。这是云兽的眼睛。李泰然怔怔地咽了口口水,他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云兽,一时间被震撼了心神。回过神后,他冷汗直冒。他的视野甚至装不下这云兽的全貌,只能看到眼睛即周围的一圈圈云兽代表性的云纹。
  这只云兽正起伏于云层黑暗之间,与飞艇并驾齐驱。
  甲板上,舵手和指挥官忙得手忙脚乱,他们大多数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云兽,整艘飞艇甚至没有其一道侧鳍大。
  “张开右侧幡,拉开距离!”前面,指挥官嘶吼着。
  一众舵手随其指令,拉舵张幡。
  李泰然知道自己在指挥上做不到什么事,如今这种危险之境,他没有冒出头去掺一脚,老老实实地缩在甲板口。他现在情绪有些失控,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运气这么差,居然碰到了这等云兽,若是百米长的,凭借飞艇自带的攻防系统还能解决,但是这千丈长的,就算来十几个普通分神修士也没办法啊,更不要提飞艇上这些护卫了。
  机关飞艇在空中拉开一道弧线,巨大的侧幡张开,摆动之间,迅速急停,然后摆向一边,和那云兽拉开距离。
  然而,那云兽鸣叫一声,声音裹挟着巨大的气势,将四下云层尽数荡开,扯出个晴朗之空来。继而,它侧鳍扇动,以着这般庞大体型不该有的灵活,扭头便跟紧了飞艇的方向,贴了过来。因为其体型巨大,速度很快,带动的风十分猛烈,将飞艇吹得七零八落,其上的人东倒西歪倒了一大片。
  李泰然顿时面色苍白起来。
  “完了,难不成我要葬身于此了吗?”
  虽然记载里面说云兽喜好玩耍,但是这飞艇怎么也不可能经得起这样程度的玩耍啊。李泰然心有不甘,不甘死得这样屈辱,但是又无可奈何。即便是向都城求救,等援兵赶来,最快也要两个时辰,那时候这飞艇早就被吹得粉碎了。
  李泰然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但是立马又黯淡下去。
  “我不过一个被放弃的皇子,父皇定然不会为了救我唤醒几位祖宗的。”
  念此,心头的不甘越来越重,不禁升起了恨意。
  此间,那云兽又是一阵摆动,掀起更加猛烈的风,眼看着飞艇的框架就要散掉了。
  李泰然面若死灰。甲板之间弥漫着慌张恐惧与绝望。那云兽就如同天空领主一般,肆意地玩弄着飞艇。
  就在那将要吹垮飞艇的风要被云兽一巴掌扇出来的时候,天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千丈云兽,宝贝啊!”
  话语落下,一张闪烁银辉的巨网,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云兽裹住。云兽感觉到束缚,愤怒地扭动身体,嘶鸣着,发出巨大且刺耳的叫声,飞艇之上众人拼命地捂住耳朵,痛苦地忍受着。
  “孽畜,休动!”
  只见一个巨大的金色巴掌落下,拍在云兽背上,一道沉闷的响声贯彻天地云层,瞬间将那刺耳的嘶鸣声打得烟消云散。
  云兽被这一巴掌直接拍晕了过去,当即一动不动,任由那罗网束缚住。
  然后,一道巨大的豁口在空中张开,将云兽吸了进去后才消失。
  云兽消失后,天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流云慢慢汇聚过来。过了一会儿,指挥官开始指挥检查飞艇、收拾残局。李泰然则是在甬道之间长呼一口气,想起刚才那云兽姿态,仍旧是心有余悸。
  “还好运气不错,有高人路过收了那畜生。”
  李泰然心慌慌地折回核心层,不想再在这甲板甬道多待片刻。
  一阵检查收拾后,飞艇起航重回官道。
  在云层之间,叶抚看着飞艇远去,露出思索状。
  “这么快就有了影响,不过感觉缺了点东西。”
  他从飞艇上离开后,就推衍了一番,知道会有云兽前来,这是既定的事情,在发展轨迹当中。但是那出手收走云兽的修士并不在原先的轨迹当中,是与这件事独立开来的。
  这般思索着,叶抚再次推衍了一下,发现原本不相关的两道事物轨迹,居然出现了交织的情况,其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在这之间相互影响着。那道气息正是叶抚刚才从牵引过来的叠云国一国气运。
  叶抚发现,这李泰然的一国气运比起那出手收走云兽的修士气运要浓郁一些,而那修士的气运又比云兽要浓郁一些,不由得升起一些猜测来。
  “莫不成气运只会由浓厚的一方影响薄弱的一方?”


第一百零九章 谢谢你,工具人
  为了印证这个猜想。
  叶抚又想方设法地为李泰然准备了几分惊喜,只不过这在后者看来是几年都不会遇到一次的大惊吓。
  之后,叶抚牵动了一只猛禽妖兽,火烈鹰,调整它的飞行方向与李泰然的飞艇相遇。结果与先前那云兽一样,有一个号称“行侠仗义”的剑仙将火烈鹰给斩掉了,为李泰然等人解了围,并且那剑仙还送了火烈鹰一只羽毛给李泰然。而李泰然、剑仙、火烈鹰三者的气运和先前一样是李泰然最浓郁,火烈鹰最稀薄。
  叶抚秉信,实验中,单个结果不能印证最终的结论,所以在之后又在不干涉本身发展轨迹的情况下,安排了七次劫数跟李泰然的飞艇相遇,在叶抚安排之外,还有自然发生了两次劫难。
  九次次中,有天降陨石、妖兽渡劫、气旋逆转、修士争斗……
  但无一例外的,集一国气运的李泰然总是能够“运气好”免此一劫,免劫的方式五花八门,多种多样,不论是路过之人出手相助,还是单纯地运气好没有波及到飞艇都有。但这其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李泰然的气运总是最浓郁的。
  在后续的观察中,叶抚还发现了一点。除了他刻意安排的以外,李泰然所遭遇到的劫难都是本身应该发生在叠云国的劫难,但是现在全都发生在他身上来了,而且推衍事物发展的轨迹时,叶抚预计在今后的七天里,李泰然会遭遇大大小小二十八起劫难,遇到机缘二十九起,其中二十八起机缘会帮他度过劫难,剩下的一起是纯粹的机缘。
  这一点发现让叶抚明白了,气运是把双刃剑,在带来福泽的同时,也会带来气运本身所携带的劫难。这一点非常符合道家学说中的“万物相生相克”和禅道的“因果”之说。
  但想通了这一点后,叶抚总还觉得少了点什么感觉。他跟着飞艇观察了很久,才从李泰然这个撑在一国气运本人身上找到了缺少的那点感觉。李泰然整个人的心境有了极大程度上的变化,之前的他还说得上泰然自若,但是现在变得很奇怪了,隐隐之间有心魔滋生。为了避免这是因为突然遭遇太多劫难而影响的,叶抚将李泰然和飞艇上的每一个人做了对比,但是只有李泰然一个人因此发生了心境上的极大变化。
  在后续的思考中,叶抚觉得这是因为,李泰然拥有了本身不属于他的气运,或者说无法去融合这份气运,导致气运在影响到他的发展轨迹时出现了极大程度上的偏差。换句话而言,就是李泰然他承受了他这个能力和资格不该承受的东西。
  “如果强加而来的气运是这般影响事物的话,可能这气运本身才是最大的劫难。”
  叶抚在这世界的一个多月里,了解到了许多这边儿的运行规律,对于修仙者而言,一件小事都极有可能会影响到修仙者的整个修行之路,像是曲红绡初临三味书屋心境破碎、和李命对读书与练剑的讨论引得起看待事物的方式发生变化、李四那不过一年的小镇生活直接导致其渡劫失败之类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叹,之前幸好没有直接改变秦三月的气运,要是发生了什么不可逆转的影响就麻烦了。为此,叶抚在心里默默感谢了李泰然。
  “谢谢你,工具人。”
  做完这些,叶抚觉得已经没必要再用李泰然继续实验了,就将他那一国气运抽离出来,还给叠云国。不过,这次抽离的时候,叶抚下手重了一点,将本身属于李泰然的气运一并抽了出来……
  然后,叶抚离开这边,回了黑石城。“关于问题及现状‘秦三月气运极差’的验证与解决方案”这份研究报告完成了第一部分。深受大学论文和工作报告的影响,并且有着家乡教育理念的影响,叶抚总是习惯把一个问题当作学术来研究,有着完全不符合修仙界的学术研究程序,像之前的“关于‘曲红绡心境破碎’的研究与解决方案”、“关于‘胡兰练剑与读书’的矛盾冲突与解决方案”、“对胡兰教学方案”、“对曲红绡教学方案”……这些都是如此。
  他甚至还十分重视仪式感,将这些研究全部整理成文,正在他书房里摆放着。从“问题”、“假设”、“过程”等等多个角度都有不同的立案文稿,胡兰经常有事没事地偷看他写这些文稿,但是奈何叶抚写这些时下意识地用着汉字,她看不懂。
  回到黑石城,叶抚先是到李记火锅店看了看,看到李四已经乐哼乐哼地开始熬制汤底了便放心不少。然后才是回三味书屋,回去的时候,刚好让他抓个正着,那只食铁兽正缩在院子里打量梨树。但是叶抚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食铁兽已经以着不符合它体型的速度溜走了。叶抚没去计较这点,倒是梨树抖着树枝跟他抱怨这个情况,大概意思就是自己已经被骚扰好久了,要他出口气去教训那只食铁兽。叶抚应和地安抚了一番,然后就回屋睡觉去了。
  他打算明天开始对“关于问题及现状‘秦三月气运极差’的验证与解决方案”第二部分的研究,想着总要研究出个适合秦三月的修炼办法。他可不想看着秦三月跟胡兰和曲红绡差距越来越大,虽说秦三月心思明朗,从不计较这些事情,但是叶抚很计较。
  ……
  远在天边的机关飞艇上。
  李泰然惊恐地缩在他的房间里瑟瑟发抖,心跳很快,时不时咽一口冷气,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又碰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数了数,前前后后不到四个时辰,一共发生了十一起劫难,刚开始他还在想时不时有人要害自己,但是又不确定,毕竟能够操控那种劫难的又不是他能够招惹的。到了后面,他压根儿想都不想了,整个人快要被逼疯了。虽说每次劫难都会被解决,但是遭遇劫难的那份压迫与恐惧是实打实的,没有任何水分在其间的。
  这就好比他要睡觉,但是每次睡意正浓就被打醒,前前后后来个十一次,怎么能让人安下心来。
  这次黑石城之心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甚至给他留下了“天空是多灾多难的”的阴影,再也不想坐着机关飞艇了。
  带着满满当当的心慌,李泰然坐着飞艇朝都城去。
  他发誓,再也不会往黑石城那个方向去了。


第一百一十章 天明与并未结束
  第二天的黑石城没什么变化,和昨天差不了太多。
  袁守季怔怔地站在李记火锅店门口,怔怔地望着挂在外面的那个木牌,上面写着“每日只售一百份”;望着里面其乐融融好不热闹的来来往往;闻着那份让人食指大动,心动不已的味道。他想不明白,非常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火锅店还开着。
  看着里面李四忙碌的身影,他只感觉一阵眩晕,愣愣地往后退了两步。
  “什么都没发生啊……原来什么都没发生啊……”
  挤在他身后的食客有些不满地说:“你到底排不排队啊,不排就别浪费位置啊。”
  袁守季连声道歉。
  有认识袁守季的人见状,便问发生了什么,他只得摇头。
  伦到袁守季的顺序了,他突然发现迈进火锅店这道门槛是如此的艰难,在门口徘徊不安,还是李四望见了他将其吆喝进来的。
  袁守季眼睛带有浓重的血丝,昨晚他一宿没睡,挂念着李四这件事。
  李四心知肚明,知道袁守季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他已经不想再和这件事扯太多关系了,只想回归到做火锅、作味道的平静生活中。他对着袁守季摇了摇头说:“各自相安,客官切勿他言,靠窗的位置是你的,先去坐着吧。”
  袁守季甚至李泰然绝对不会安然放过李四,但是现在李四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李泰然并没有得手,说明他李四并非凡人。加上李四那句听起来大有深意的“各自相安,客官切勿多言”,袁守季不由得认为李四他是隐于市的高人,念及昨晚自己那番说辞,惭愧至极。看向李四的眼神,不仅带着对匠人的尊敬,还有对高人的敬仰。
  李四不管袁守季在想些什么,说着不和这件事再扯上关系,就不会再在意这件事半分半毫,这是他作为一个曾经的修仙者应有的自尊。
  落座之后,袁守季忽然就想写诗了。
  “料想神仙不知味,岂料本是神仙味……”
  这句诗,他只敢也只想在心里面念。
  今天没有书童在旁,袁守季独自一人享受着美味的火锅,也只有在这样的美味中,他才能不被烦恼所困扰。这是美食带给人的独特的好处,没有人会在品尝美食时去惦记其他事吧。
  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吃火锅的孤独,单纯得很,在桌上,味道就是最好的伴侣。袁守季吃得很开心,很满足,跟他一样满足开心的还有他邻座的少女,也是一位独自一人吃火锅的食客。与袁守季不同的是,从这火锅店开店以来,她每天都来,风雨无阻。不仅仅是她觉得火锅好吃,还有就是她觉得火锅店的掌柜看上去很亲切,就像是曾经相识。
  ……
  “早起的虫儿有鸟吃,早起的人儿读早课……”
  叶抚念着这句根本就不押韵的打油诗,走到院子里。秦三月早早地就起来了,正在扫地,看样子是彻底醒了酒,和平常没差。
  “老师早上好。”看着叶抚出来,秦三月轻声打招呼。
  “昨晚睡得还好吗?”叶抚想起秦三月昨晚喝醉后的作态,有些想笑。
  秦三月是个认真的人,即便是面对这个问题也要认真想一想。她答:“昨晚睡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叶抚笑呵呵地念着。
  秦三月点点头,加快节奏继续扫地,扫完地她还要去买菜,快些把菜买回来然后加紧时间看书。她就是这么个爱学习的人,是作为先生的叶抚最喜欢的那种。
  叶抚整理一番后,从书房里拿出一叠束好的纸,就在院子里石桌子上开始工作。工作内容自然是“关于问题及现状‘秦三月气运极差’的验证与解决方案”的拟定和修改。他把昨晚在李泰然的帮助下得出的结论记在上面。
  秦三月只是瞄了一眼就没有再看,因为她根本看不懂那些字。
  写着写着,忽然掉了一朵梨花在叶抚面前,他随手掀开,然后又是一朵掉在他面前。他愣了愣不由得笑着抬头对梨树说:“好了好了,等我忙完了就去给你说说理。”他知道,梨树在抱怨昨晚他的敷衍了事。
  梨树抖了抖树枝表示认可。
  叶抚无奈地笑了笑,心想怎么种棵树跟养女朋友一样麻烦。话说,树有性别之分吗?大概……没有吧。于是乎,他改了心里的念头,想着怎么种棵树跟养孩子一样麻烦。
  一旁的秦三月看着,心想先生又开始了,又开始对一棵树说话了。
  过了些时候,胡兰也起了床,带着一股子睡气。叶抚抬头看了一眼,觉得她今天有些不一样,就喊道:“胡兰,你过来。”
  胡兰迷迷糊糊地走了过去。
  叶抚站起来打量一番,比着胡兰的脑袋探了探,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长高了。然后他点点头又说:“没事了。”
  这让胡兰有些发懵,瞌睡都给弄没了,带着古怪的眼神看了看叶抚然后去洗漱去了。
  胡兰洗漱完了后,才到了今天上午的高潮时间。这小姑娘昨晚就惦记着要怎么和秦三月描述她喝醉了后发生的事情,刚才试探一番后,发现秦三月一点都记不得了,笑得眉毛都弯了起来。
  于是乎,胡兰主动要求要和秦三月一起去买菜。叶抚猜到了她心里的小九九,瞪了一眼然后告诫她让她委婉一点。
  然后,今天买菜所花的时间比以前的两倍还要多。
  当两姐妹回来的时候,叶抚看到的是胡兰的一脸满足和秦三月的一脸羞涩。以至于,一整个上午,秦三月看书都看不进去,缩在角落里发呆,用叶抚家乡的话来说就是陷入“自闭状态”。
  以至于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能够瞬间击溃秦三月的不是叶抚的责怪,而是胡兰一本正经地对她念到“梧桐街很长,梧桐树很老”……
  从此,世间多了个滴酒不沾的……
  ……
  叠云国都城。
  那叠云国建国之时就屹立着的高塔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到古朴和沉重,因为其承载着千秋岁月。
  高塔之顶,擦拭长剑的青年坐在高座上,他前面跪着一个眉目威严的中年男人。
  良久之后,青年抬头,双眼之中折射出深邃洞察的目光。他缓声说:“明廷,都说了你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跪不得。”
  中年男人语气自责,“孙儿误国,昨夜举国气运遗失,是为大过,误国之罪,当跪。”
  “气运不是都回来了吗,所以起来吧,你没坐错什么。”青年神情不改,语气不变。
  中年男人艰难地站了起来。
  青年又说:“用通明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中年男人听此从怀中取出一面模样寻常的铜镜,然后他又取出一方龙头玉玺,盖在镜面上。
  片刻之后,镜面如起了涟漪的水面浮动。
  镜面平静后,李泰然的模样渐渐在其间浮现……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读书无意
  吃过饭后,叶抚正打算去找那只食铁兽讲讲道理,便有人找上门来了。
  是个相貌中正,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
  他直接表明了身份,是黑石城新任城主。城主到家,叶抚这个黑石城平民自然要好好招待。
  “三月,泡茶。”
  叶抚可舍不得用自己做的茶叶来招待,说话的时候对着秦三月挤弄了一下眉毛,意思就是让她泡在街上买的那些茶叶。秦三月心知肚明,非常认可叶抚的做法。
  新任城主名为尚书。这个名字挺奇怪的,跟一个官职一样。
  尚书身旁跟着一个随行的文书,正端着册子拿着笔准备记录。
  “要记录的吗?”叶抚问。
  尚书笑着说:“先生大可放心,不必拘束。”
  叶抚点点头然后说:“城主大人亲临寒舍,不知有何吩咐。”
  “吩咐说不上,寒舍的话,我倒是觉得先生这书屋比城里大多数地方住着都要舒服。”尚书很客气,看不出什么城主的架子。
  叶抚笑着回应:“城主大人谬赞了。”
  尚书摇摇头,然后说:“我到黑石城也有半个月了,工作文案交接处理得差不多来,才找出时间来拜访先生,真的是欠妥了。”
  叶抚看着尚书,见他说得挺认真的,不像是在客套,不禁有些疑惑。心想自己也还没有德高望重到需要堂堂城主亲自拜访的地步吧。
  “我哪里值得城主大人多花时间啊,真的是太客气了。”叶抚笑着说。
  尚书却很认真,两道浓厚的眉毛显得很直,“先生是城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又深受大家的尊敬喜爱,定然要好好拜访。”
  “唯一?我记得不是还有一位老夫子吗?比起我,老夫子才更值得拜访吧。”叶抚到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深受大家尊敬喜爱。
  尚书叹了口气,“先生可能还不知道,陈老夫子五天前已经过世了。”
  叶抚稍稍低头,“真是遗憾。”想着不禁觉得有些无奈,偌大一个黑石城十多万人,居然只有老夫子和他两个教书先生,到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了。这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尚书喝了口茶,润了润嘴唇,然后说:“想必先生也应该明白,黑石城的教书先生实在是太少了。”
  叶抚听此,差不多知道尚书的来意了。黑石城的教书先生已经不是少了,简直是稀有到不能再稀有了,毕竟只有他一个人。
  早在之前,叶抚就听闻过,说黑石城的新任城主重视读书这一块儿,可能会有改变现状的措施。现在看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叶抚点点头说:“的确是很少。”
  尚书摇头叹息,“民无学而不立。一整个黑石城的,足足十万人,却只有一个教书先生,想着都觉得有些不太正常。这些天里,我了解民情,却发现黑石城里的百姓普遍不重视读书,十有八九都只是识几个字就作罢。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这样的黑石城跟大一点的原始部落有什么区别?先生觉得呢?”
  “知识是人进步的阶梯,城主大人说得不无道理。”叶抚说。
  尚书听此,在心头吟念“知识是人进步的阶梯”,他觉得这话说得很好,不由得认为叶抚果然是有学问的人,心头的期待感强烈了不少。
  “黑石城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两三代人过后恐怕就要从城池降为城镇了。我想相信,这不是大家所想看到的。作为黑石城的城主,我无法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所以决定要改变黑石城这种现状。”尚书志气高昂地说。
  叶抚心头有些古怪,明白了尚书根本不知道黑石城的本质存在到底是什么,全然当作一个普通的城池来对待了。
  简单而言,黑石城就是一个机缘豢养场,被划分好了收获周期,每百年便收割一次。对于守林而言,黑石城维持现状就是最合适的,不需要什么发展,一直处在掌控之中便可。叶抚早早地就对黑石城大多数百姓无感读书感到奇怪,了解一番后发现,这并不是他们主观上的意愿,而是黑石城的文运在正常的程度上被抽走了不少,而这无形之间便影响到了黑石城百姓对读书的无感。其实不仅仅是文运被抽,武运和仙运都被不同程度上地抽走了。这直接导致黑石城的人们不禁不好读书,也不好习武与修仙。
  所以,叶抚说胡兰气运好是有道理的,在这文运、武运和仙运都所剩无几的情况下,她却偏偏没有受到影响,不禁读了万卷书,还一直有着做大剑仙的志向。整个黑石城,她是独一无二的。
  对于守林人而言,现在的黑石城是极佳的机缘豢养地,自然是要彻彻底底地掌控住,抽掉三运是为了渐少隐患,方便控制。而且叶抚有注意到,先前大幕结束后,黑石城的三运彻底被抽空了,或许是因为先前机缘逆反的事情。所以说,黑石城之所以是如今的样子,并非是自然导致的,而是认为控制的。
  而现在,尚书说要改变这种现状。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在跟整个守林人,这个庞大到他大概无法去想象的组织抗衡。他只是单纯的觉得,百姓应该多读书。
  叶抚想了想,问:“那城主大人,你打算怎么办?”
  尚书作为城主,这样的考虑和作为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城主该做的,但是他终究只是个普通的城主,没法看到事情背后的真相,即便是知道的真相,也无法去改变什么。但叶抚还是想听听,他到底打算怎么做。
  尚书理了理思绪然后说:“我原本是打算借由先生之名创办一个官方的学堂,然后从其他地方引入一批先生。但是当我了解到大众百姓们对读书一事的看法后,觉得这样做不行,结果极大程度上会是没有一个人来学堂读书。”
  叶抚点点头表示认同。尚书所知道的只是百姓的看法,但叶抚知道背后的真相。黑石城文运被抽空,潜移默化地便将“读书无意”根深蒂固在百姓的思想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普通良民叶抚
  “那城主大人现在打算怎么做呢?”叶抚问。
  尚书神情变化了一下,朝着周围看了看。叶抚知道他的意思,摇着头说:“城主大人放心说吧,没什么不妥的。”
  “百姓的思想根深蒂固,要改变这种现状必须要从他们的思想下手。我先前想过要不要大肆宣讲读书的用处,但是深思熟虑后觉得这样只会招来各种程度上的反弹。而且,我觉得百姓统一不好读书并非是一件寻常的事情,其间可能有什么怪力乱神之类的东西在影响着。”
  说着,尚书停了一下,“说来先生可能觉得荒谬。”
  “城主大人说吧。”
  尚书点点头继续说:“我先前向都城提议改变黑石城现状,然后被驳回了。”
  叶抚一点都不觉得荒谬,甚至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情况。叠云国皇宫肯定知道黑石城意味着什么,所以驳回尚书的提议是显而易见的。
  见叶抚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尚书禁不住问:“难道先生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了吗?”
  叶抚摇摇头,“并不是,我只是觉得都城那边有自己的考量吧。”
  “考量?呵。”尚书干笑一声。他没有说什么,即便是对都城的做法再不满,身为城主的他也不能说出来。他所认为的是,黑石城位处叠云国最南边,往下不到三十里便是横跨五国的养龙山脉,没有什么战略地位和价值,都城便不打算投入过多代价来发展。但是他尚书是有心气之人,想着都城放弃了这黑石城,他不能放弃,一定要尽最大的力将其发展起来。
  “不论都城如何考量,但现在这样的黑石城终究不是一个城池该有的状态,给人以暮气沉沉之感,如此下去只会逐渐式微。就目前的黑石城而言,如果一两个、三四个、几百几千个人觉得读书无用也就罢了,但每个人都这么觉得便不是一件合理的事情了,我便猜想或许有特殊的原因在影响着。”
  “怪力乱神么?”叶抚说。
  尚书顿了顿,然后说:“虽说作为城主,不应该将麻烦抛至怪力乱神之类的东西上,但是黑石城的状态确实是让我无从着手,才升起了找高人一窥究竟的看法。”说着,他面色尴尬,“还希望先生不要笑话。”
  叶抚摇摇头。尚书他的确是在往真正的原因上靠,但也只是扯了一点边而已。黑石城背后的守林人可不是什么怪力乱神就能够形容的。这番想着,他其实莫名有些同情尚书,在无知的间断了,碰到的是这样不可抗力的事情。但或许也就是这份无知,让他有了为黑石城努力下去的动力。
  “高人怎么说?”叶抚问。
  尚书回答:“道长还没有正式开始算。道长那是百里之外的清静观的知守道长,知守道长说因为我求算的是一城文运,需要与之相关的人或物,所以我——”
  “所以城主大人找了我是吗?”叶抚问。
  尚书点了点头,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也就是说,我需要跟城主大人一起去见那个知守道长,然后让他用我来算黑石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叶抚又问。
  尚书再次点头,他说:“想必先生很乐意为黑石城做出贡献。”他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叶抚觉得有些可笑,就因为他是黑石城的教书先生,就与一城文运相关了吗?他能理解尚书可能并不明白什么是文运,也能理解他为了黑石城而做出的这番无奈之举,但是他无法理解那什么知守道长是个什么意思,算命的?他很怀疑,那知守道长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文运。
  想了想,叶抚觉得尚书多半是被骗了,不由得问:“那知守道长除了这些,还有说其他的吗?比如说,费用之类的。”叶抚有意提醒尚书。
  但尚书并没有理解到叶抚的意思,他答道:“道长说费用的事情需要视情况而定。”
  “这位知守道长是得道高人吗?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叶抚笑着问。
  尚书说:“我让人打听过,清净观在附近几城的名声都很好,不论是除妖驱魔还是解灾避难都会,而且从未失手过。”说完后,他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怎么跟先生说话说着说着就感觉像是他的学生一样?
  “那挺厉害的嘛。”叶抚点头说着。
  “所以,先生你怎么决定?”尚书的态度还算不错,有着文人的矜持,还在考虑叶抚的看法,若是碰到强硬一些的人就不会过问了而是直接差遣。
  叶抚想着,笑了笑然后说:“那好吧,我跟城主大人走一趟吧,看看道长是怎么看待黑石城的问题的。”
  既然是城主大人亲自来请的,叶抚这个黑石城的普通良民自然不好拒绝。
  尚书听此,并没有露出喜悦,反而呼了呼气,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觉得很奇怪,跟这位先生说话说着说着就有紧张,跟都城里许多大人物说话时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现在就去吗?”叶抚问。
  尚书点头说:“知守道长已经在城主府等着了。”
  听此,叶抚不禁觉得尚书很有诚意。他完全可以派个人来通知叶抚,但还是亲自过来了,诚意满满。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他是真的很看重黑石城的这个问题,而且也的确如他的名字“尚书”一般,崇尚读书。
  叶抚站起来,看了看左堂屋里认真看书的两姐妹,没有去打扰,然后转头对尚书说:“城主大人,我们走吧。”
  尚书点点头,下意识地为叶抚让出路来让他走前面,却立马有反应过来,干咳两声后走在前面。
  叶抚看在眼里,不禁笑了笑,觉得这个城主大人虽然在一些事情上有些想当然,但为人还是很不错的,没有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也没有官场上的一套套官腔理调。
  尚书和他的文书走在前面,叶抚走在后面出门时想起什么,轻声地对着梨树说:“等我回来就去找那只食铁兽算账。”
  说完,笑着转身跟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装神弄鬼
  城主府并没有怎么富丽堂皇,就是宽敞一些的、明亮一些的普通宅院。
  庭院里种了不少花花草草,现在开得零零散散的,不过看上去倒还是有几分味道。府邸的总体装潢表明了,尚书的确是一个崇尚读书的人,站在庭院里朝里面看去,便可以看到满墙的字画和排了一整面墙的书架,书架上堆叠着各种各样的书。
  这里家丁和丫鬟并不多,因为宅院很大,看上去居然还有些冷清。从一个人的居住环境看一个人的话,那尚书大概是一个喜欢读书,节俭廉明的人。
  随着尚书的步伐,叶抚进了茶谈房,也就是会客室。刚进去,便看到一个白须飘飘,身着墨青色道袍,手持间灰拂尘的道士,他此刻正闭着眼站在茶谈房中间。看上去仙气飘飘,颇有得道高人的风范。
  然而,叶抚看到他的刹那,差点没笑出来。因为这人压根儿就不是什么道士,浑身上下的修为加起来勉勉强强凑个练气二层,甚至是他那一头白发白眉白须都是染白的,一观骨龄只有三十五年。
  叶抚心中莞尔,不由得再次同情起尚书来,在心里骂一句“真是个书呆子啊”。如果说这人是个正儿八经的道士,修为低的话叶抚勉强还能接受,但实际上他压根儿就是在招摇撞骗,披了身破旧的道袍,染了个白头发就来装得道高人,关键是,还真的给他摆出了一副仙气飘飘的感觉来。叶抚想来郁闷,亏他听到“文运”二字,以为这知守道长再怎么不济也该是个有些修为的道士,却不想连个道士都不是。
  “知守道长,让你久等了。”尚书十分尊敬这位道长,刻意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上。
  知守道长这才睁开眼,手中拂尘轻轻摆动,声音带着点沙哑,有几分老人音,“这就是黑石城唯一的先生吗?”
  叶抚轻笑着说:“久仰道长大名,如道长所言,我是黑石城唯一的先生。”
  知守道长点点头,然后说:“观先生正堂之门,感以文气,想必是在儒术上造诣颇深。”
  文气?叶抚听此心里觉得好笑,真的是张开就能说啊。叶抚身上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文气,只有浩然气。
  “道长谬赞了,我看道长才是仙风道骨,定然是悟道千年,修道千年,守道千年,合道千年的高人。一身道意,恐怕早已达到了通透天地的地步,定然可以小算人生死,中算国之沉浮,大算天机。”叶抚挑了挑眉毛,一股劲儿地夸这知守道长。
  知守道长愣了愣,然后立马摇着头说:“我早已消散红尘,归沉山观,前尘往事于我如了尘拂去。”
  叶抚心想这家伙反应倒是挺快的。他看出来了,刚才他说的,这家伙一句都没听懂。
  “知守道长不愧是高人,已甄至返璞归真的境界,定然已经触摸到了那份仙意,只怕过些时日便可白日飞升。”叶抚拱手便又是一顿夸。
  知守道长抖了抖眼皮,心想这家伙怎么回事啊,上来就是一顿乱夸,夸的还净是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他虽然心头郁闷,但不敢表现在脸上,只好硬着头皮笑着说:“借先生吉言。”
  说完后,他看到叶抚张口又想说话,连忙打断说:“既然先生已经来了,我们便开始吧,多耗一刻,黑石城便危险一分。”他可不想这家伙继续夸,夸得接不上话就麻烦了。
  叶抚笑着说:“依道长所言。”
  一旁看着的尚书有些奇怪,想着怎么先生跟先前在书屋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所谓的开始呢,不过是摆了个法台然后作法。这没能给叶抚带来一点兴趣,像这种他以前见过不知道多少次。然而就这,尚书还偏偏看的一副见了世面的样子,这不禁让叶抚再次同情起尚书,明明被骗了还一副自以为捡到宝的样子。现在让叶抚直接对尚书说你被骗了是不现实的,瞧着尚书那模样也知道,比起叶抚来,他更相信这知守道长。
  叶抚无所谓于这些,他反正是来看戏的,只关心戏好不好看。
  法台立于院中,披上浅黄布,在上面放置香炉、黄纸、梨木、桃木剑、符篆等物后。知守道长忽然立于台前不动,闭眼摇了摇拂尘,便看到一张黄纸自发地飞了出来,然后自己轰然燃烧起来,一缕缕烟飘散而出,烟灰随之四处洒落。看上去,颇有些模样。
  尚书信以为真,咬紧牙关,紧张起来。
  叶抚则是一眼看穿了这位知守道长的手段。那黄纸之所以自发飞出来,其实是知守道长刚才在挥动拂尘时,从拂尘里面跑出来一阵过道风。过道风是一种灵智低下的精怪,没有人任何攻击手段,稍微有点修为便可以指使其做事,算是最低级的精怪。正是这阵过道风,让那张黄纸飞了出来,之所以燃烧是因为那黄纸上爬着名为鬼火的精怪,是无焰之火。
  这让叶抚觉得很有意思,他本以为这道长会随便糊弄糊弄就是了,没想到还是很有操作技巧了,光是这两个精怪就有排面了。
  “先生,请过来。”知守道长喊道。
  叶抚闻声走了过去,“道长,需要我怎么做?”
  知守道长一本正经,有模有样地说:“站着别动。”然后,只见他再次拂了拂拂尘,法台上飞来一张写着符咒的符篆,然后在叶抚头顶燃烧起来。
  如此重复了几遍后,知守道长单手做莲花状,长呼一口气说:“好了。”
  “道长,怎么样了?”尚书上前来问。
  知守道长点了点头说:“刚才我勾连这位先生的气息,对黑石城的文运一番探查,发现的确有妖物作祟。”
  叶抚心里莞尔,心想这知守道长真敢说啊,勾连气息……那压根儿就只是烧了几张没有任何用处的符而已。
  “那接下来当如何?”尚书紧着问。
  知守道长此刻却面露难色说:“刚才那番做法消耗了我一些法宝,而且感知气息,估计藏在黑石城中的是一尊大妖,专门吞食文运,恐怕难以下手啊。”
  叶抚知道,要钱的时候来了。
  尚书心知肚明,果断让家丁取了一个匣子来,里面放满了银钱。
  知守道长见此,自然也不再为难了。
  叶抚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想着尚书到底是如何当上城主了,给他一种涉世未深的感觉,这么明显骗钱的居然也信以为真。当真是着急黑石城的情况到糊涂了吗?亦或者他当真是没见过真正的道士?原本他想着让尚书发现这知守道长其实是个骗子,但是现在,他觉得让尚书吃吃亏或许要好一些。


第一百一十四章 闹剧之终
  “这道符会帮我们找到那大妖的藏身之处。”知守道长取出一道符,往天上一抛。
  这道符摇晃着悬浮在空中。这番手段在尚书看来自然是神奇无比。
  然而,这只是因为那阵过道风在下面托着。
  念了一段不明其意的咒语后,知守道长大喊一声:“走!”
  那过道风便托着符朝外面吹过去。
  看到这儿,叶抚差不多明白这知守道长打的主意了。他先随便弄几手看上去很厉害,实则毫无意义的动作来,让尚书以为他的确很厉害,信服于他,然后便卖苦让其拿钱出来,之后再操控这过道风托着这没有任何用处的符吹到某个地方,或许在那个地方是提前准备好的一样东西,然后再把那样东西收服。结果便是大妖也收了,钱也拿了,然后走人。
  于是,一个骗局就成了。
  几人跟在这飞动的符后面。
  然而,事情却并不是设想的那样。那符飞着飞着,飞偏了……准确说来是,那阵过道风飞着飞着飞偏了。再准确一点就是,那阵过道风并没有按照知守道长的要求飞。
  叶抚一眼便看出来,那阵过道风已经脱离了知守道长的操控了,不禁感到好奇。心想,莫非是失手了?
  知守道长见着那过道风不受控制了,当即就有些慌张,之前为了得到这过道风可是花了不小的代价,就仗着这东西能够多骗些人,可舍不得给弄丢了。他也顾不得什么仙风道骨的形象了,提着道袍就在后面拼命地追。尚书与其文书也跟在后面追。
  叶抚在后面看着这场尴尬的闹剧,瞬间觉得无趣,不想跟着一起愚蠢下去了,正欲离去,却发现那过道风吹去的方向似乎是……三味书屋。
  ……
  三位书屋里。
  胡兰和秦三月依旧在看书,做功课。她们很认真,有着相当程度的自律。
  忽然,一道隐约的风声响起,秦三月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抬头。一眼望去,见到一道黄色的符从围墙外面吹了进来,然后越过院子,停在了她的面前。然后,那符晃悠悠地落在地上,与此同时,秦三月感觉一道风吹进了自己的袖口。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俯身捡起地上的符纸。
  正在此时,三味书屋的院门被推开了,秦三月看到一个慌慌张张的道士模样的老人大喘气扶着门站在门槛上,随后,先前在这里出现过的那位城主大人也跑了过来。秦三月有些茫然,不由得微张着嘴。直到叶抚不急不缓地从曲径里走了出来,她才安下心来。
  “道长,这是什么状况?”尚书询问。
  知守道长也不知道是什么状况,现在他非常着急自己的过道风去哪儿了。听着尚书发问,又看到秦三月手头正捏着那道符纸,他慌乱之间就指着秦三月说:“她,就是她!那大妖就是她!”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秦三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言语弄得不知所措,连忙看了看自己周围,发现那道人的确是在指自己,不禁愣了神。
  尚书有些难以接受,这里可是城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家啊。他勉强地说:“道长,会不会弄错了。”说着,他心虚地瞥了瞥叶抚,却发现后者正在思索着什么。
  “那符纸就在她手里,不是她还能是谁!”事情已经不在知守道长的预计范围内的,他一着急就索性这么着了。
  秦三月看了看尚书和知守道长,又看了看手里的符纸,轻声说:“这符纸刚才从外面飞了进来,我就好奇捡了起来。”
  “这……”尚书不知道说些什么。
  知守道长担心骗局败露,当即大喊:“孽畜,休得狡辩!你便是那吞食文运的大妖!”
  秦三月被这突然一吼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正想说话,却见到叶抚神情冷漠地从后面走了前来。
  叶抚一步一步走上来,站在知守道长面前,冷冷地看着他说:“够了吧,真当每个人都是傻子吗。真以为弄两个小精怪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
  叶抚其实并不想理会这知守道长,不想管这莫名其妙的事情,那书呆子城主被骗就被骗,是该他吃亏的时候,之前陪着胡闹的一切就当做是生活体验了,事后各走各的。但是现在,这个骗子不仅打扰了自家学生学习,还为了他那丑陋的面子辱骂自家保姆,还是在叶抚这个先生的面前。叶抚没那么好的脾气,可以宽恕包容世间的一切,他只是个普通先生而已。
  “你在说什么,莫非你要包庇!城主,快派人诛妖啊!”知守道长心里有些慌张,知道自己已经被识破了,他只好抓住尚书这个榆木脑袋。
  但再呆的脑袋到现在也猜得到是个什么情况了,知守道长种种不符合他身份的表现,以及叶抚的一句话表明一切。尚书终于知道,自己被骗了,一时之间受到了莫大的打击,这份打击瞬间击溃他作为一个城主的自尊心,他羞愤难当,当即让人把这知守道长给拿下了。
  而事实上,知守道长并不是这么不堪,如果不是因为那过道风不受控制消失了,他心里着急不已,也不会说出指着秦三月说大妖的话来。
  知守道长只是个普通人,三两下就被随行守卫给控制了。即便是被控制了,他也已经惦记着自己那过道风。
  尚书羞愤不已,一想到自己先前倾吐那么多只是为了将这位先生请到骗局里,便惭愧到了极点。而最后,还是这位先生揭穿了骗局。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叶抚,毕竟叶抚可是这黑石城唯一的先生。
  “先生——”尚书刚吐出两个字来,就被打断了。
  叶抚现在没心情和他客套了,摇了摇头说:“城主大人还有事情要忙,请回吧。”
  尚书看着现在的叶抚,莫名地有一种面对曾经的先生的感觉,没有勇气多说些什么,即便他是这黑石城最大的,也没法。叶抚说话间有着他无法拒绝的气势。他低头退步离开这里。
  闹剧结束。
  叶抚这才转头打量着秦三月。他一眼便看到了,知守道长的那阵过道风现在正藏在秦三月身上,或许并不能用“藏”这个字,应该说依附。
  秦三月被看得不自在,便问:“老师,怎么了?”
  叶抚摇了摇头说:“没事。”
  秦三月点点头重新回到座位上,一旁的胡兰才是真正的不明就里,瞧了一会儿瞧不出什么名堂来,老老实实地做起了功课。
  一切看上去似乎又回到平静中了。
  然而,叶抚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场他看来愚蠢到极点的闹剧居然帮他打开了“关于问题及现状‘秦三月气运极差’的验证与解决方案”第二部分的思路。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七窍玲珑心
  《山怪志》有记载,“食日之精、月之华,长于山川湖泊,其类各异,其形各状,其力各用,且负天地之运,是为精怪。”
  叶抚坐在石桌子上,在纸上快速地写着。
  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还是挺戏剧性的,尚书和那知守道长之间被骗与骗的事情,叶抚本就是当作看戏一样看待的,秉持着体验生活的态度。却不想就是这么件事,给了他关于“气运”的又一次启发。
  先前那知守道长的过道风出了城主府后,就开始不受控制了,随着便自己吹到这三味书屋来了,准确说来是吹到了秦三月身上来。
  叶抚透过现象看本质,当即便发现,吸引过道风吹来的不是其他,正是秦三月这份差到了极点的气运。随后,叶抚便陷入了一阵子的思索当中。
  叶抚知道任何一样精怪的诞生都是一种气运汇聚的体现。大千世界,山间湖泊之间,各种各样的东西数不胜数,风、水、石头、花草树木等等许许多多,但是这些东西绝大多数永远没法化身精怪,只有极少的一部分,能够通过各种机缘巧合的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化身成精怪。这里的“绝大多数”和“极少”的差异远比什么千里挑一、万里挑一大,所以精怪存在的本身便是气运的一种体现。
  然而却是这般气运的体现,被秦三月极差的气运所影响到了。对于气运之说,自记载以来便没有准确明晰的定论,就好比秦三月极差的气运吸引了精怪这件事,便是当下的记载中无法去说明的。而这,便需要叶抚的研究了。
  叶抚起初以为会是天地平衡之道,讲究一个极好与极差之间的平衡,但是仔细一想觉得不合理,秦三月极差的气运吸引到了精怪,并且影响了精怪本身并不是单纯的只是气运差。如果气运差能够吸引精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是气运极好的体现。
  但秦三月真的就是单纯的气运差到极点,若不是现在跟着叶抚,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倒霉事”。
  “精怪多生于山川湖泊,好自然之气。”
  这句话让叶抚明白了一点,那就是秦三月能够吸引精怪,并非是单纯的气运差,还有一点就是她的气息很干净,贴切于自然气息。这份干净的气息来源于她的七窍玲珑心。七窍玲珑心生有七窍,不留世间任何污垢,这一点完全地体现在了秦三月身上。
  那阵过道风之所以能够摆脱知守道长的控制,也正是因为秦三月的气息无比贴切于自然气息,再加之她那份差到极点的气运不会对精怪这种气运之物产生任何排斥于冲突,自然而然地被吸引了。
  为了印证这一点,叶抚出门去抓了一些精怪回来,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石头、虫子、水、泥土等等,带到黑石城后分散在各个地方,然而它们不约而同地朝三味书屋汇聚而来,为了不吓到秦三月和胡兰,叶抚没让它们进去。在实验的时候,叶抚观察到,吸引这些精怪的的确是秦三月所散发出来的干净气息,而气运差这一点只能用来说明不被排斥。
  不过,这已经足以证明了叶抚的猜想。当他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来看的时候,赫然发现,秦三月看似集齐了三大绝体,无丹田、无紫府、无经脉,是气运差到极点的表现,但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似乎都是为了七窍玲珑心能够存在。也就是说,秦三月的体质是最适合七窍玲珑心存在的体质。或者说,她是为了七窍玲珑心而存在的。
  叶抚也不得不去思考,秦三月的气运差到底能不能够算作是普通的气运差,毕竟她的气运差是有着存在意义的。秦三月的气运情况也让叶抚明白了一点,世间气运之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他清清楚楚地将自己今天所得到的结论记录下来后,对于秦三月的问题研究的第二阶段也就完成了。秦三月的根本原因所在呢叶抚也明确了,并不是所谓的气运差,而是适合她七窍玲珑心修炼的方式,这也是叶抚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曲红绡和胡兰她们都处在正常范畴中,结合各自的需求和特性便能创造出属于她们的修炼方式,但是秦三月不一样,秦三月从传统意义上根本就没法修炼,世间一切气息驳杂的东西都与她无缘。叶抚差不多也明白了,即便是自己帮她重塑丹田和紫府,她的七窍玲珑心也不会接纳灵气和神魂,因为整个世间,气息最驳杂的就是灵气和神魂了。这是无法避免的。
  针对秦三月这个问题,叶抚从回到三味书屋开始,就一直在思考,一直到下午要吃晚饭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个误区。三味书屋教书育人的核心也就是“最需要什么就学什么”。而叶抚一直没有问过,秦三月她到底需要什么。
  趁着放学的时候,叶抚把秦三月叫了过来。
  叶抚这次很直接,没有什么委婉的说辞,直接问:“你想修炼吗?像曲红绡那种。”
  秦三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很久后,点了点头。
  “你修炼是为了什么?”叶抚需要知道的是这个。
  秦三月有些羞涩地说:“为了变得很厉害。”
  十分直接的一个目的。
  “如果我告诉你,你没办法修炼,你会怎么样?”叶抚问。
  秦三月摇了摇头,“没办法修炼就不修炼,不会怎么样的。”
  这个回答让叶抚再一次认识到了秦三月的纯粹之心。
  不管能不能修炼,秦三月想要的其实不过是一个“变得很厉害”。她时常都会想“要是我很厉害的话,是不是就能做更多的事”。
  叶抚也就明白了一点,秦三月本身所需要的其实并不是修炼,而是修炼能够帮她实现的“变得很厉害”。
  知晓了这一点后,叶抚很快就找到了适合秦三月“变得很厉害”的办法。
  他打算依据秦三月能够吸引精怪的特性,把她培养成一个“召唤师”,一个能够召唤天地精怪的召唤师。
  现在的叶抚暂且只着眼当下,没有想到自己今天的这个决定,为这座仙侠世界开辟了一条新的修炼之路。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交谈幽篁里
  精怪,通俗一点就是成了精的东西。其间也有高低上下之分,像之前那过道风和鬼火都是极其下等的精怪,只能起到其本来存在上的作用,对人几乎是没有什么伤害的,大多都是被人所用行一些方便之事。这类精怪,并无灵智意识,只有本能,容易被操控,但是不会产生羁绊感情。就像是那过道风,轻而易举地就被秦三月给吸引过来了。
  叶抚明确了秦三月以后的修炼方式后,没有急着去研究,而是缓下心神来将这两天所观察到的事物现象整理一番,他有一种感觉,这些事物现象以后可能还会用到。
  从李四的一生经历、关于李泰然的气运与事物轨迹影响之说到秦三月的七窍玲珑心,三件不怎么相关联的事情,从其本质上,却能发现一些修仙界运转的本质与规律,比如说气运浓郁程度与事物轨迹之间的影响,又比如说气运对事物的牵引可能,或者说气运的本质为何。
  叶抚对这件事很上心,所以没有忽略任何细节,当作是学术在进行研究。他觉得,能够把“气运关联”这个事情弄懂,在研究适用于秦三月的修炼方式时会避免许多弯路,也能避免一些潜在的隐患,本着对学生的负责,他尽可能地要做到最好。
  把这些弄完后,叶抚想起要去跟那只食铁兽谈谈心。
  不知为何,他感觉做这种事情总有一种违和感,禁不住问了问梨树,“你对那只食铁兽的意见是什么?”
  梨树簌簌摇晃了一下,反馈一缕念头给叶抚。它其实就只是单纯地觉得,那只食铁兽侵犯了它的领地,在它看来,三味书屋的院子里只能有它一样灵物,那食铁兽不管是什么目的,偷偷溜进来就是在侵犯它的领地。
  这个理由让叶抚觉得好笑。那食铁兽溜进这院子的目的,他心知肚明,是为了能够吃到梨树的梨花,这对于它来说可是要比那紫竹要好上不少的食物。
  “其实它是想向你讨梨花吃的。并不是侵犯你的领地。”叶抚解释着说。
  梨树又抖了抖,反馈出念头,意思是不愿意给它梨花吃,它觉得它们之间并不熟。
  叶抚笑了笑,无奈地说:“那好吧,我过去给它说说。”
  说完,叶抚出了书屋,径直越过围墙走进竹林。竹林的气息总是给人以深幽僻静的感觉,弥漫着的竹叶的气息并不香,但很清幽,十分适合用以安心定神。这片竹林里竹子的种类大多数是斑竹,竹节长细,生得不高但是很直,并且竹叶很多,多丛生,因此这竹林显得很繁茂拥挤。其间有薄雾飘散,有透过竹叶的缕缕阳光带着翠青色从斑驳摇曳之间投射下来,乍一眼看去如临仙境。
  不得不说,这对于食铁兽来说是相当不错的生活环境。
  叶抚看着这番好景色,心情也好上不少,便升起了散步乘风的念头。背着手,悠闲地走在竹林之间,这里没有路,但是他走过的地方俨然已成了路。踩断掉落在地的竹枝发出清脆的折断声,堆积的竹叶簌簌生响,搭配着些许风吹过的呼呼声,听起来或许并不动听,但的确是让人感到舒心的节奏。
  身临其景,叶抚便有些明白了为何那么多诗人对竹林总有着深深的羁绊,“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举世爱栽花,老夫只摘竹子”、“野竹野竹绝可爱,枝叶扶疏有真态”等等许多许多。看着这番竹林模样,心旷神怡之间,生起欢喜来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迈步间,叶抚听到愈来愈近的窸窣之声,不用看也知道是那条青蛇。他轻轻迈了一步出去,一道浅浅的涟漪掀开堆积的竹叶,然后那条在竹叶底下穿行的青蛇瞬间暴露出来。没了掩藏,青蛇停了下来,一对尖锐锋利的竖眼对着叶抚,口吐深红信子,盘踞成绕山之路的模样,警惕着,它没有在叶抚身上感到危险,但是出于对领地的保护它盘在叶抚前面有阻挡他前进的意思。
  叶抚轻声解释:“我并无恶意,只是有事要找食铁兽。”
  青蛇依旧没有动弹,在它的印象里,一直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食铁兽似乎跟人并无关系,整个记忆里,也就只记得前不久那个拿一枝梨花枝的女人。而眼前这个人,给它的感觉很奇怪,有一种想要去亲近的感觉。它记得自己是第一次见这个人,所以才会对这份亲近感抱有疑惑。
  忽然,从后面传来很大的动静。叶抚抬目望去,只见一团黑白相间的毛球挤在一丛斑竹之间,因为其“宽敞”的身体,那些个斑竹不堪负重,弯曲到下一刻就要裂开断掉了。
  青蛇知道是食铁兽来了,吐着蛇信子,盘着的身躯稍稍松动一些,然后慢悠悠地爬到一边,让食铁兽正面面对叶抚。
  叶抚看着食铁兽不缓不急,悠哉乐哉的步伐,四只爪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摆弄着,模样憨态可掬,不禁笑了笑。但他心里清楚,虽然这家伙模样无害还很可爱,但是发起飙来,一巴掌拍碎整个黑石城不成问题。叶抚先前说过,那些个守林人没一个人够它拍,可不是说着玩的。而且,这还是一只能够掌控雷霆的食铁兽,不说近身肉搏,随意招一手雷霆来,都能让人尝一尝渡劫的苦滋味了。
  走近了后,食铁兽向前探了探脑袋,然后点了点头。
  叶抚心想,这大概就是食铁兽一族打招呼的方式吧。然而多年以后坐而论谈时,他才知道那其实是这只食铁兽的陋习,就好比人类中有些人会养成伸脖子的习惯一样。
  叶抚正准备礼貌地回以相同的动作打招呼,却看到食铁兽两只后爪着地,伸着小短腿站了起来,然后向他伸出右前爪。
  “……”
  叶抚愣了愣,看了看才发现这个样子有点像是在请求握手,于是他试探性地伸出右手去。果不其然,食铁兽的爪子十分别扭地半握着叶抚的手上下晃了晃。
  顿时,叶抚怀疑,其实这家伙是人扮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灵物之间的纯粹
  大概还是以前的生活过得久一些,叶抚看着这只食铁兽总有一种在看表情包的感觉。
  握完手后,食铁兽重新变成四爪着地,一对黑溜溜的小眼睛看着叶抚。
  即便这只食铁兽眼睛小得几乎要被那一圈黑色的毛给盖住了,叶抚还是从它眼里看出了认真与礼貌对待。
  见到一人一兽相互表示了友好后,那条青蛇盘着食铁兽的后腿爬上它的背,然后盘踞成一团。
  一人一兽相互打量着,这个场面看上去一度十分和谐。
  想了想,叶抚开门见山地说:“其实我来是为了你爬我家院子的事情。”
  食铁兽脑袋上下动了动,作点头状。黑溜溜的小眼睛眨了眨,似乎是有些尴尬。
  叶抚觉得这只食铁兽还是蛮实诚的,承认了自己趴院子的事实。
  “我想,你到我家院子是为了梨花吧。”叶抚说。
  食铁兽别了别头,然后伸出右掌抬了抬。叶抚虽然不太清楚这个动作的含义,但是神念感知到它是在说“是”。
  “准确得说,我来呢也就是为了这件事。”
  食铁兽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屁股坐在地上,两只前爪搭在肚子上。其背后青蛇便盘在它的脖子上,像青色的围脖一般。
  叶抚想了想说:“我家院子里那棵梨树,其实对你有些不满,或许你应该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抚感觉自己看到了这只食铁兽在叹气。
  “它觉得你侵犯了它的领地。”叶抚又说。
  听此,食铁兽连忙左右摇头,幅度很大。它极力否定这个说法。
  叶抚觉得这只食铁兽真的是灵性至极,笑着说:“我和它说过你并不是在挑衅它,只是为了梨花而已,它也明白了。”
  食铁兽听此嘴巴微微张了张,看上去有些高兴。
  “但是呢……”说着,叶抚停了停,他想看看这只食铁兽作何姿态。果不其然,食铁兽脑袋使劲儿地往外伸着,一副好奇期待的样子。明明脖子就是又粗又短,这样一伸便跟没有长脖子似的。
  “它还是希望你不要去打搅它。”叶抚面带歉意地笑了笑。
  食铁兽眼皮收了一半,使得它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看上去就跟没有似的。失落之意从它身上宣泄出来,刹那之间,周围一片接着一片的柱子开始枯萎。
  叶抚不忍心看着这片景色极佳的竹林因为这么个小失落,就枯萎了。他连忙说:“其实,还有办法的。”
  食铁兽当即恢复神采,一身的毛都变得光鲜亮丽起来。
  叶抚看罢,不由得莞尔一笑,觉得这只食铁兽真的是纯粹到了极点,喜怒哀乐全部都表现在外面,不遮遮掩掩的。
  说有办法是真的有办法。
  叶抚作为旁观人,看得透彻一些。梨树单纯地不想食铁兽侵犯它的领地,并且不愿意给它梨花,这就是一种自我保护而已。而食铁兽呢,想要的只是梨花,因为这对于它来说是极佳的食物。这两个灵物各自秉持各自单纯的想法,它们不像人与人之间,有着各种各样的世故人情,所以没法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如果食铁兽把单纯的索要换成是有代价且能让梨树满意的交易的话,梨树自然不会拒绝。毕竟这两样灵物之间,没有什么权衡利弊,只有各自需要。
  “我觉得,你需要先明白一点。我家梨树跟你并不熟悉,你上来就想要它的梨花,自然是十分勉强的,但是你若是能够拿出让它满意的代价,和它交换梨花的话,我觉得就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了。”叶抚认真地跟它说着。
  其实在来之前,叶抚就想到解决的办法了,不单单是为了食铁兽,更是为了梨树。梨树现在的成长到了瓶颈期,需要一种契机来完成突破。叶抚并不打算在这一点上就帮它,免得它形成依赖。所以,它打算借食铁兽之手来帮它完成瓶颈期的突破。这是一个双赢的办法,交易便是如此。
  叶抚计算过,在原本自然状态下,食铁兽和梨树之间要形成相互交易的意识,大概还需要两百多年。所以,他打算在中间掺一手。
  食铁兽听着叶抚的说法,陷入了十分认真的思索之中。食铁兽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把右掌横在脖颈上,模样看上去像极了表情包。
  叶抚耐心地等待着。食铁兽有灵,但仍需要花时间来接受这种思想。
  过了一会儿,食铁兽郑重地点了点头,认同了叶抚的看法。同时又在眼中露出问询的情感来,叶抚知道它是在问自己该怎么做。
  叶抚便笑着说:“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的。你在这片竹林待了许久,应该会珍藏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或许有对你来说价值不如梨花的,但说不定对于梨树而言很重要,你可以试着用这些东西和它交换。”
  食铁兽眼中升起一些疑惑,在问叶抚这种办法真的可以吗。
  叶抚探了探手说:“不去试一试永远不会知道对不对,你觉得呢?”
  食铁兽再次右掌横在脖颈上,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叶抚说得很有道理,便认真地点了点圆润的脑袋。然后,它非常礼貌地向叶抚询问他是否介意它进他家院子。
  叶抚摇头笑着说:“没关系的,只要你动作轻点,不把墙给我掰坏了就行。”
  明明是打趣的话,食铁兽却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它分外认真,这一点是叶抚在大多数灵物身上观察的共性。和妖兽与人类不同,灵物大多有灵且纯粹,是真正的自然之灵。
  “还有一件事。找梨树换梨花的时候,记得深夜的时候再来,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了。”叶抚提醒着说。这里的其他人其实主要是针对胡兰,若是让这小姑娘见到食铁兽这等萌物,定然会想方设法地把抓来养着。秦三月的话,大致上会跟叶抚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食铁兽再次认真地点了点脑袋。它坐在那儿不断点头的样子,看上去颇为喜感,让叶抚不禁莞尔一笑。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
  叶抚摆了摆手作别,然后迈步走开,在一阵雾气之后一步迈入曲径。
  至于食铁兽,则开始盘算着什么样的东西才能让梨树满意。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夜中的交易
  回到三味书屋后,叶抚信誓旦旦地跟梨树说都处理好了,然后就专心研究起秦三月的修炼体系与方式来。
  于是,三味书屋又度过一个平静安宁的下午。
  傍晚时分,城主尚书再次来到三味书屋,这次他是来道歉的,并且是一个人。按理来说,他身为一个城主,即便是在这件事上考虑欠妥,行事草率了也没必要专程来道歉,写一封简单的书信即可。但是他还是亲自来了,足以表明其诚意。叶抚本身也就没怎么计较,尚书又专程过来,他还是好好地说了些话。
  叶抚倒是有意无意间,跟尚书提了一下让他不要执着于黑石城读书一事上,因为这本身就是他无法去解决的死题,建议他多多发展商贸和乍宁湖的自然景观。但尚书对读书一事的坚定程度根深蒂固了,叶抚也就没有多说。总不能说你压根儿就解决不了这件事吧。
  然后,他表示,已经向都城请奏彻查清净观了,其是否是真正打道家观守还值得商榷。
  之后,又闲聊了一会儿,多是“读书教义”、“家国百姓”的事情。叶抚了解到,尚书是正儿八经的儒家弟子,只不过属于典型的读死书一类的,信奉圣贤书,听取大道理,对于人情世故不怎么通晓,大遵儒家的繁文缛节,好在他本性便不坏。凭借着他那一肚子的墨水,叶抚有理由相信,给他一些经验和沉淀,会是一个不错的城主。
  只是,在让黑石城兴起读书一事上,会难如登天。尚书执意如此的话,便要面对这涉及整个修真界的守林人。叶抚不会去干涉这件事,他觉得没有必要,守林人对黑石城的控制本身便是合理的,强者具有支配权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最后又聊了一些诗书辞赋,尚书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他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很值得,不仅得到了谅解,还听了不少的诗词。于是乎,对叶抚也是更加尊敬了,即便叶抚看上去并不年长,但尚书觉得学问一事从不拘泥于年龄,先学先知、后学先知、先学后知、后学后知这种事情说不清楚。
  当天晚上,叶抚留了丝神念在院子里,打算观察一下食铁兽的情况。
  月头高挂长空分为外空明的时候,偏向竹林的院墙上渐渐探出了一个圆乎乎的脑袋来,月光下它的毛发显得格外顺滑光洁,将黑白体现得非常明显,即便是深夜里,也看得十分清楚。
  食铁兽出现后,梨树一下子就抖动起来。一树梨花簌簌晃动发出声响。几根树枝高高扬起,竖在食铁兽脑袋上,警告它不要再前进,否则就不客气了。
  食铁兽毫无退意,这次它是有备而来,而且它并不畏惧梨树。它那一身皮自己都弄不破,更不要说梨树了。
  所以,食铁兽翻动圆润的身体从院墙上滑落至院中。
  梨树的树枝毫不客气重重地拍打在食铁兽的脑袋上,但是除了发出些沉闷的声音来,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能够一巴掌拍碎黑石城的食铁兽,自然不会被现在的梨树所伤到。
  梨树见自己的攻击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后,知道自己并不是食铁兽的对手,当即就伸出一根树枝进叶抚的窗户,要去将叶抚叫醒。
  但是下一刻,就见到身材圆润的食铁兽双腿一蹬,十分灵活地跃了起来,然后将梨树的树枝拦截在空中。
  与此同时,它快速地向梨树表明自己这次来是要跟它换梨花的。
  梨树并不相信,正欲再次伸出树枝时,只见到食铁兽将一根紫色的根须从其肚子上的毛之间拿了出来。顿时,一股紫意宣泄而出,瞬间弥漫整个三味书屋,刹那间紫光大盛,好在叶抚很早就在三味书屋上加了一层屏障,不让里面的气息泄露出去,不然的话,可能又要引来不少人。
  仅凭这道蕴含雷霆威势的紫意,便足以证明这跟紫色根须的非凡了。叶抚知道,那是竹林里那紫竹的根须,是蕴含着一根紫竹精华的地方。他没想到,食铁兽居然愿意拿出这样的代价。
  梨树一下子就被紫色根须所蕴含的雷霆之意给吸引了。对于它这等灵物而言,顺风顺水修炼至化形并不困难,但困难的是渡雷劫,世间灵物欲要化形通灵,雷劫都会是最为艰难的一关,所以提早对雷霆的感悟或者防范便是相当重要的。而这支根须的雷霆之意还是十分珍贵紫色雷意,对梨树的吸引可想而知。
  食铁兽见到梨树已经呈现出感兴趣的模样,不由得沉下了气,因为这紫竹根须是它用不到的东西,还想过会不会不被接受,但是现在看来,梨树很满意,它也就放下心了。
  之后便是两样灵物之间的气息沟通了。梨树想要那紫竹根须,食铁兽想要梨花。对于食铁兽而言,这株紫竹根须用处不大,对于梨树而言,一树的梨花多得数不胜数,每天都要掉不少,给出去一些也没有任何影响。
  所以,这场黑暗里的交易进行得很顺利。最终,食铁兽以一支紫竹根须换到了三朵梨花。虽然三朵梨花听上去不多,但是已经让食铁兽高兴到在院子里打了个滚儿了。
  总之,这场交易是双方都各自相当满意的。尤其是对现在处于瓶颈期的梨树更是十分有利,它现在急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实现突破,而蕴含雷霆之意的紫竹根须无疑是非常好的宝物,能够极大程度上增加它对契机的把握。
  食铁兽带着三朵梨花原路返回,重新翻过院墙爬回了竹林。
  而梨树则是将那紫竹根须融进树干,开始吸收与感悟,随着时间流逝,其一束的梨花开始慢慢攀附上一层浅淡的紫意。梨树的感悟和吸收能力相当可怕,那支紫竹根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被它全部吸收感悟了。
  将所有的情况都看在眼里的叶抚,不禁有些期待梨树能够成长到什么地步。他有理由相信,梨树的世界不会只是这三味书屋。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走廊里的呜呜声
  深夜里。
  秦三月睡意沉沉地起了床,轻轻挪动自己的身体,不想吵醒旁边的胡兰。她有些口渴,想喝点水。
  下了床,然后掖了掖被子,不让风灌进被窝。穿好鞋子后,她轻手轻脚地打开卧房的门,走了出去。右边堂屋的走廊透光程度一般,所以即便外面的月亮很亮,这里依旧是黑漆漆一片。
  走廊里黑压压的,几乎看不到东西,但是隐约间能够听到风声。风吹在这狭长幽闭的走廊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某种东西幽咽低沉的哭泣声。
  在走廊的柜台上摸了摸,摸出了蜡烛和火柴来。秦三月将蜡烛立在柜台上,然后抽出一根火柴擦亮。火光亮起的瞬间,她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壁上,摇曳着。她把火伸前去想要点亮蜡烛,但是靠近蜡烛的时候,一阵风吹来,火柴的火焰摇晃一下后熄灭了。她再次取出一根火柴,继续点亮,但是一下子又被风熄灭了。
  秦三月有些奇怪,明明听外面没有下雨没有刮风,而且门窗都关得好好的,走廊里的风是从哪儿吹来的?
  她伸出一只手,举在空中去寻找风吹来的方向。但是紧接着她就发现,这风吹得毫无规律和方向可言,四面八方到处都在吹,像是在环绕,又像是在盘旋。
  想不明白。她不理解这到底是什么风,但知道这风让她没法把蜡烛点亮,不由得心想,“要是没有风就好了。”
  却在这个念头落下的瞬间,呜呜的风声缓缓消失了。她顿了顿,然后伸手感觉了一下,风的确没在吹了。她有些奇怪,但是想一想后觉得这应该是巧合,或许是哪儿的窗户没关好让风跑进来了,然后刚才又停了。没想太多,她擦亮火柴,点燃蜡烛,越过走廊去倒水喝。
  但是走着走着她就发现,身后似乎一直跟着一道呜呜声,就像是刚才走廊里的风声。但是她又没有感觉到风,不禁感觉有些奇怪。然后,她试着停下脚步,与之而来的是那呜呜声也就消失不见了,她又走动起来,呜呜声便跟着想了起来。
  秦三月注意到,似乎这呜呜风声在跟着自己,自己停下来,它就停下来,走动起来它也就跟随着。她心想,莫不成有一道风跟着自己?但是想一想她又觉得不可能,应该不会有会跟人的风,不禁摇了摇头打消自己的念头。
  又几番试探后,她发现的确是有一道风跟着自己后,才开始有些慌了。叶抚之前在课堂上没少讲故事,讲的故事里面有一些鬼怪故事。她联想到这个后,不禁咽了口口水,不断在心里劝慰自己那只是风,只是风,只是风,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但是越这么想,她就越忍不住去想到叶抚讲的鬼怪故事里的场景,就越来越害怕,想要快些回到被窝,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但是即便她怎么快,那呜呜风声始终跟在后面,寸步不离。她禁不住颤着声音说:“别跟着我了!”
  本来只是随便一说,却没有想到,呜呜风声居然真的就不见。走起来后,也听不到背后有风声了。
  秦三月胆战心惊地想着,“难道真的有这么听话的风?”
  黑夜里,她面映衬着烛光,眨了眨眼,小声呼唤:“风,还在吗?在的话,吹一吹?”
  话音刚落,呜呜风声十分响亮地吹了起来,比之前还要响亮一些。
  秦三月一下子就被吓到了,禁不住倚靠着墙壁蹲坐了下来。她受不了这么渗人的呜呜声,喊道:“别吹了,别吹了。”
  顺应她的话,风声再次停了下来。
  秦三月着急小跑着回到了卧房,慌忙钻进被窝躲了起来,一不小心还踩到了胡兰的腿,后者哼唧一声后砸吧一下嘴翻了个身并未醒来。
  秦三月闷着头在被窝里,心想现在那风应该不在了吧。
  好奇的她,为了不吵醒胡兰,十分十分小心地喊道:“风,还在吗?吹一吹好吗?”
  顺她心意,呜呜风声吹响在她耳边。她还非常清晰地感觉到有风从脖子吹过,拂起些许头发。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被吓到了,惊叫一声然后下意识地抱住了胡兰。然而即便如此,后者还是没有醒过来,只是再次翻了个身。
  “别吹了,别吹了。”秦三月慌张地小声喊道。
  于是乎,风再次停了下来。
  未知的东西最可怕,秦三月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听她话的到底是不是风,会不会伤害她。她没再试着让那风吹响了,带着胆战心惊所在被窝里紧紧抱着胡兰。直到睡意再次沉沉,才逐渐模糊了意识,缓缓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秦三月发现自己抱了胡兰一晚上,心想她昨晚一定没睡好,不禁有些愧疚。
  起床一番洗漱后,她开始了一天清晨的工作。
  拿着扫把站在院子里面,她心想,现在是白天,妖魔鬼怪应该不敢再出来了吧,经不住试探地说:“风,吹一下。”
  话音刚落,呼呼的风声响起,她也十分清楚地感觉到了有风在吹,不禁又被吓了一跳。但是现在是白天,而且因为是在宽敞的院子里,风声听上去也不可怕,也就没昨晚黑夜里那么害怕了,很快就恢复镇定。
  秦三月心想,叶老师都奇怪到和树说话了,还有什么可奇怪的。于是乎,咳了咳,小声问:“风,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然而,风并不会说话,回答她的,只有呼呼风声,以及背后一句:“你在说什么?”
  她惊得颤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这声音是叶老师的,才松了口气。
  叶抚一大早起来,就看见秦三月站在院子里,也不扫地,在那儿自言自语,就随口问了一句。
  秦三月转过身,紧紧握着手里的扫把,看着叶抚,然后以非常非常认真地语气对叶抚说:“叶老师,我觉得我可能碰见鬼了。”
  听此,叶抚登时愣住了。
  鬼?三味书屋里进鬼了,那还得了啊。他连忙张开神念将书屋每一个角落都探知了一番,然而并没有感知到任何阴沉的气息。
  “你好好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叶抚便问。


第一百二十章 御灵师
  秦三月老老实实地把昨晚和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一五八十地说了出来。
  听过后,叶抚哭笑不得,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告诉她她身上跟着一阵过道风,才导致了这事的发生。
  昨天,那知守道长的过道风被秦三月吸引过来后,就一直藏匿在她身上。当时叶抚因为跟着便在思考秦三月七窍玲珑心的事情,就没有告诉她,也没有收回那这过道风。于是乎那过道风就一直藏匿在她身上。
  虽说是误会,但这件事让叶抚知道,即便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秦三月,都已经能够自由控制那过道风了,虽说那过道风是最低级的精怪,但也依旧不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精怪、没有修炼过的人一下子就能控制的。而秦三月却能一下子就控制,这一点极大程度上证明了,她的确比较适合这条路。
  于是,叶抚知道,秦三月的修炼已经不容再拖下去了。
  “三月,你过来。”叶抚叫了叫。
  秦三月走过来坐在叶抚对面,手里还握着扫把。
  “昨天我便问过你想不想修炼,你说想对吧。”叶抚说。
  秦三月点头。
  “我也问过你如果你不能修炼,你会怎样,你说不会怎样对吧。”
  秦三月再次点头。
  叶抚认真地看着她,然后说:“那么现在,我明确地告诉你,你的确不能像曲红绡和胡兰那样修炼,因为你的体质很特殊,做不到那种。”
  秦三月点头,然后低头。转而,她注意到什么,猛地抬起头,问:“老师刚才说了不能像红绡姐姐和胡兰那样修炼对吧?是不是……”
  叶抚笑着点点头,“你很聪明。是的,你没法像她们那样修炼,但是你能修炼,只不过方式有些特殊而已。”
  秦三月紧紧捏着手中的扫把,咬住嘴唇等待叶抚继续说。
  “不要紧张。”叶抚说,“你先前不是说有一道风跟着你吗,你试一试除了让风吹和不吹以外还能不能做其他事。”
  秦三月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但还是照着来,她眨眨眼对着空气说:“风,吹一下那儿的衣服。”她指了指晾晒在院子前面的衣服。
  随后,晾晒着的衣服摇摆起来。
  秦三月见此,顿时瞪大眼睛看着叶抚。
  叶抚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说:“你在心里默念让风做的事情。”
  秦三月点点头,在心里默念,风吹一下地上那朵梨花。然后,过道风非常准确地吹动了她想起吹动的梨花。
  顿时,她惊讶至极,一脸不敢相信地对着叶抚说:“现在,难道我的修炼方式就是吹风?”
  叶抚伸手敲了敲她脑门说:“你在想什么呢。”
  秦三月抚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叶抚。
  接着,叶抚耐心地向秦三月讲述了世间精怪一说。从山川湖泊间的风雨雷电说到可能就踩在脚下的一丛杂草。秦三月一直耐心且认真地听着,她以着从未有过的认真程度聆听着这事关她走上修行之路的话语。
  其实,精怪存在于任何地方,只是它们大多善于规避自己的气息避免被人捉了去。秦三月之所以一直没有表现出能够吸引并且轻而易举控制精怪的能力来,只是因为她一直都在黑石城,而黑石城除了本土的机缘以外是没有其他任何精怪的,但是本土的机缘又只是砍树人才能获取,所以她才一直没有表现出这样的能力来。
  若不是那知守道长带来了过道风,估计现在都还不知道她这样的能力。念此,叶抚不由得还感谢了一番此刻正在蹲大牢的知守道长,“谢谢你,工具人。”
  “所以,先生,我以后要修炼的就是对精怪的控制吗?”秦三月很激动,第一次这么激动。她听叶抚讲的精怪里面有可吹平山川的暴风,有可以蒸干湖泊的炽火,有可以照耀黑夜的雷霆,便不禁想象自己掌控这些精怪的场面,念及便觉得很厉害。
  “准确说来是召唤和控制。”叶抚说。
  “召唤?”秦三月眉头泛起。
  叶抚点头说:“是啊,我要你不仅能够控制所见所感的精怪,还要能够召唤不可见不可感的精怪。”
  秦三月不太明白,叶抚没有继续解释什么,因为这些还离她还比较远。刚才那么一下,叶抚蓦然想到,若是有一天秦三月挥手之间便能够召唤藏匿于天下各处的精怪来,会是何等壮观的场景。那个时候,她的敌人与对手将要面对的永远不会只是她一个人。
  现在的秦三月还只是刚起步,叶抚没有给她立下太大太远的目标来。
  然后,叶抚又跟秦三月讲述了一些关于精怪的事,让她能够更大程度地去适应和接受。在之后,就是秦三月一个人慢慢去消化这些知识了,同时她对自己能够控制的第一个精怪升起了极大的好奇,好一阵子的折腾与玩闹。叶抚则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为一个伟大的“召唤师”所制定的修炼方式和体系中去。和胡兰的利用文字规则世界修炼方式和体系一样,并不是按照传统功法来的,就是单纯的框架和方向,给其间留有极大程度上的延伸和拓展开发的可能。
  却在两人都投入到各自的事中后,胡兰揉着脖子走了出来,她皱着眉嘀咕:“脖子好痛啊,昨晚落枕了吗?”
  因为有了秦三月这个实际的案件,又有之前做足的准备和铺垫,正式开始创造修炼方式和体系时,叶抚灵感如泉涌,很快一套完全贴合于秦三月现状的修炼方式和体系便成了。
  仔细确认一番,没有发现什么纰漏和不详尽的地方后,叶抚为这套修炼方式起了个名字,“御灵”。对应的,秦三月将成为第一个修炼御灵的人,是这座修仙界第一个御灵师。
  将御灵的框架和引导方式尽数写在纸上交给秦三月。因为秦三月没有神魂,所以叶抚没法像传授胡兰修炼方式一样把御灵传授给她。所以,这只能她自己去研究和琢磨,这虽说是增加了一些难度,但也相当于是对她的一种磨砺,也不完全没用。
  于是,秦三月除了日常的读书功课以外,多了门御灵的课。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御灵手册
  秦三月的御灵之路在慢慢地走上正轨。
  叶抚为她设定的御灵师的修炼体系并不像修仙界传统的练气、筑基、金丹之类的境界划分。在叶抚的理解里,所谓的御灵严格意义上并非是一种强化自身的修炼方式,选择的是利用天地之精,自然之灵的力量来辅助。如果是在游戏中,类似于召唤师角色的定位。游戏中的召唤师,有严格的等级限制,而在现实的修仙世界里,并不存在着的等级的限制。
  这就好比,游戏中的一级召唤师,就只能召唤一级的精灵或怪物。但是在现实世界里,并不被游戏数据和规则所限制,所以说即便是秦三月刚刚起步,她所能够发挥出的能力也并非是可预测的,也就是并没有上限,极大程度上存在着刚起步就感应并控制到强大的精怪。当然了,这需要一定程度的天赋。而叶抚偏偏觉得,秦三月在御灵师上十分有天赋。
  第一天的时候,她还在用知守道长那阵过道风熟悉精怪与御灵的修炼,然而在第二天,她就能直接在三味书屋里面感应到黑石城以外的精怪了。只是现在还并不能与那些精怪达成沟通与关联,需要更近的距离才能够实现。但即便如此,已经十分另叶抚感到惊讶了。在他原本的预测之中,秦三月能够在一周之内,实现与黑石城之外精怪的感应,不想仅仅只用了一天。
  也正是这一点让叶抚发现,其实自己还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将御灵这个修炼体系彻底搞懂。并不是说御灵是他所创造的,他就能够弄得明明白白。毕竟极大程度上,现在都还是在探索阶段。秦三月和胡兰的情况不一样,胡兰是完全正常的,丹田、神魂和经脉都在,叶抚为她创造的修炼体系可以结合到现在修仙界已经有的境界划分,只需要将其改善一下,然后贴合胡兰的体质与情况。
  但御灵完全就是摸着石头过后。即便叶抚在开发这个修炼体系之间,做足了对气运影响、事物估计发展和七窍玲珑心的研究与知识储备,但没有实例的情况下,都只能处在萌芽阶段。就好比秦三月的情况,他便错误地预估了天赋对御灵师的影响。
  在叶抚所架构的御灵体系里,御灵并不是一定要秦三月这种情况才能够修炼,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修炼,只要能够感应到精怪,便能够走上御灵的修炼。只不过秦三月这种气运极差和七窍玲珑心的具备更加适合御灵的修炼。
  察觉到这个问题后,叶抚没有任何滞留,立马便着手对这个修炼体系的改善,并且做出了更加适合于秦三月修炼的御灵。
  这一次,他就没有像刚开始那样只考虑到大体与框架了,非常细致地照顾了适应于秦三月的每一个点。或许表面上看去,秦三月在御灵上十分有天赋,一天就能感应方圆五十里的精怪,两天便能直接控制一些比较低级的精怪了是十分好的结果。但在叶抚看来,这样并不好。
  如果只是单纯考虑修炼速度的话,叶抚完全有能力让秦三月修炼得更快,但他想的是秦三月必须找到适合自己的节奏,能够在御灵这条路上走得非常自然,即便没有他在一旁辅助也能够从容的进行下去。毕竟,叶抚不可能一辈子跟在她身边。
  花了三天的时间,叶抚对御灵的框架与体系进行了重制,并且为秦三月量身订做了适合她的御灵。他将改善后的御灵修炼编撰成了一本书,取名为《御灵手册》。上面详细记载了御灵的入门方法、修炼要求与规划猜想。还是一样的,并没有设定境界,因为叶抚觉得御灵是个存在着极大程度上不确定可能,其所能发挥的实力无法用统一且标准的境界等级来划分。
  果不其然,秦三月进行了新的御灵修炼后,接受适应起来明显更有节奏了,虽说速度并不像之前那么快,但是比起之前更加适合她,在修炼过程中也极少碰到基础性的问题了。叶抚认为这样更好,毕竟比起速度,他觉得一个好的节奏与基础积攒要更重要一些。
  在为秦三月准备的新的御灵修炼上,叶抚在“召唤与控制”的基础上,增添了一个“增益”。所谓增益,也就是精怪能够从秦三月这里得到反哺,以此发挥出原有基础上更强的能力来。叶抚所希望的是,秦三月以后能够发挥出的力量不被束缚在这个修仙界的精怪力量上限上,能够达到更高的层次。只不过,对于现在御灵程度的秦三月而言,增益还并不怎么需要用到,那是更高的层次了,需要她在御灵一路上接触到道才能够实现的。
  秦三月的修炼进入正常的节奏后,整个三味书屋也就进入了正常的节奏。胡兰的修为稳定提升,已经到练气九层了,接下来便需要为筑基做准备了。与此同时,胡兰也慢慢地感悟到了包含有战斗攻伐的文字世界,第一次是她在看到一篇“边塞诗”时,突然有感,便进入了这首诗所描绘的边塞之地,当时这里正在进行着战斗。这个时候的胡兰还只能够亲临战斗的现场,但是只能看并无法参与到其中去。
  因为她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被战斗的场面所震慑住了。边塞战斗的残酷与肃杀之气在她体内一番肆掠,若不是她反应够快,及时退了出来,估计要因此受到根基上的损伤。之后,她几次重新去进入那首边塞诗的文字世界,慢慢去接受和适应,在里面呆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了。
  叶抚记得,她又一次在里面呆了足足一天,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肃杀气息,受到的影响非常大,整个人思绪都有些混乱,好在叶抚在旁边看着,帮她缓解了一下。虽说这次感悟差点出了问题,但是对应的,她的收获也不少,直接从练气七层突破到了练气九层。
  在准备筑基其间,叶抚明令让她停止了对那首边塞诗的文字世界的感悟,以免出现差池。叶抚可不到到时候又出现问题,然后又让他来善后,他对学生的要求是,在能力范围的事情就自己做。
  然后,胡兰在边塞诗文字世界里的遭遇也让叶抚意识到,胡兰虽说天赋极佳,但是在遇到事情的决断上还是差了太多。
  叶抚可不想把她养成一个空有一身修为的花朵,所以打算等她筑基完成后,先带着她出去走一走。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心多用为七窍
  三味书屋的修炼生活可不像门派修炼那样,同门与同门之间、弟子与师父之间、师兄弟姐妹之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交往,相互之间发有着许多好坏事情。
  书屋里,整天看过去,也就一个先生和一个姐姐,没什么矛盾冲突,所以并不需要想太多和面临太多。
  一句话说来就是,这样的修炼生活太悠闲了。修仙界一直都说着个“修仙如登山,乃向天之行,逆天之举”、“修仙一途,十之八九在逆境”。修仙一事,是将本属于天地的灵气、资源夺取而来用以强化自身,所以为逆天之举。三味书屋的修炼明显地与这样的说法和主流意识背离了。当然了,对于现在的叶抚而言,自然是更向往悠闲的生活,但是他还是得为学生考虑,不能让他们刚起步就过上和自己一样的惫懒生活。
  总结来说,压力不够。
  以前读高中,天天啃书本上的知识,老师都还在不停地给压力。现在扯到修仙了,总不能还一点磨砺和压力都没有吧。
  所以,叶抚瞧着离那神秀湖观潮也只有五个月了,就打算提前出发,把胡兰和秦三月带上,一路上也好锻炼一下她们二人。顺便呢,体验一下生活。人呐,双足而立,总得走点路。正如叶抚对曲红绡说的那句话,“在一个地方停着久了,就走不动路了”。
  这几天里,虽说胡兰是在全心准备筑基的事情,但是叶抚依旧没让她把读书和功课落下,不管做什么,一天的基本工是要保证的。筑基对于胡兰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正所谓“筑基,乃固本定源”,是修行路上的第一个关键位置,一个完美的筑基将为以后的修行之路提供不少的好处。胡兰是个力求完美的人,所以不用叶抚说什么,她自己就耐住了想要一看筑基后的修为与实力的想法,认认真真地准备着,希望能够做到最好。
  为筑基而准备,感悟的文字世界选择的是一片世外桃源,以宁静纯粹为基调,用心地去感受灵气流动与变化的轨迹,然后寻求到其间那一份万物之本的常态,然后以之为基。叶抚在一些书上看到,在修仙界远古一些时代里,是没有练气这个境界的,筑基才是修行之路的最基本,故有“入筑基,方寻求仙之门”的说话,那时候认为只有筑成了修行之基,才算是正式修仙。
  但是在现在,因为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停留在筑基之前,感悟灵气的阶段,所以为了区分这类人,才有了练气这个境界。以此而言,其实各个境界的划分都不过是用以区分修仙路上各类人的方式。
  文字世界里,胡兰沉下心来,枯坐于桃花树上,感知着这片文字世界里每一样事物的运动轨迹,与这些事物跟灵气之间或多或少的联系。这是在现实世界里她的实力无法做到的。叶抚所创造的文字世界感悟修炼法好处便在这里,所感知的每一样事物,都能追根溯源,从其本质上去了解,所得来的收获与感悟也是最为纯粹的。
  胡兰沉心静气感悟筑基期间,秦三月则是将《御灵手册》读了一遍又一遍,即便是能够做到每个字不落地背下来,她也总是喜欢在休息的时候看上一遍,又一遍。这些天里,她逐渐地可以牵引黑石城外面那些低级的精怪过来了,第一次的时候,引来一阵过道风,而这阵过道风与院子里本来的那阵过道风在她的指引下,实现了融合。这是她控制精怪以来,所做到的第一个涉及到精怪本质的事情。
  陆续的,鬼火、拦路烟、沉溏木、流水土等许多低阶精怪都被她召唤来了,一时之间,院子里到处都是精怪。她也是把这些精怪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不让它们影响到书屋里的日常生活。这么几天过去,书屋里吹过的一阵风、飘过的一缕烟、脚下的一块石头、插在花地里的一根棍子都有可能是精怪。不过好在,有秦三月的控制,它们都老老实实的。
  叶抚知道,现在的秦三月刚开始御灵,处于一个对万事万物都好奇的阶段,所以召唤来一个精怪,不论有没有用都舍不得丢掉,安排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为了极大程度上满足她的求知欲与好奇欲,叶抚并没有就此说什么,只是让她不要让这些精怪添麻烦就是了。
  叶抚清楚,等她度过了这段时间,渐渐对御灵得心应手后,就会变得挑剔起来,不再是来者不拒了。
  平常的时候,她就练习如何更快更好去操控精怪。练习几天后,愈发顺心顺意,从一时只能操控一个精怪,到两个、三个、四个,这样越来越多,她七窍玲珑心的用处在这一点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她可以一心多用,虽说七窍玲珑心名字里有个“七”,但是其潜力是无穷无尽的,能够多用的程度也会随着修炼程度不断递增。而越是高级的精怪,操控起来也就需要越多的心神,好比现在的秦三月能够同时操控十多个甚至几十个低阶精怪,但是如果稍微高一个层次,就做不到了。
  在《山怪志》中,并没有对精怪具体划分层次,因为其种类繁多,各有特殊能力,因此并没有统一化标准化的划分,只是大致地分为死物幻化的精怪,如风雨雷电;活物所化的精怪,就是含有生命气息的精怪;灵物所化的精怪,如器灵、丹灵。对于这三类都有详细的描述,其中还提到了一类就是道意所化的精怪,并没有详细描述。
  现在秦三月能够召唤的,都还只是一些寻常死物所幻化的精怪,大多都只能做吹吹风、点点火、造点水之类的事情,这类精怪是世间精怪里最多的,遍布于大江南北。因为其作用不大,且无灵性,所以操纵起来还是得心顺手的。
  慢慢地接受了后,秦三月也知道了这些精怪中大部分留着其实都没什么用,反而操控起来还要消耗心神,所以就遣散了一些,只留下一些有实际用处的精怪,比如翻书风、无根火之类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万事俱备
  趁着胡兰感悟筑基的这几天,叶抚开始着手操办出门所需要的东西。
  先是去钟随花的布衣坊做了几套衣服。现在是五月底了,天气会越来越热,一些清凉的衣服还是比较重要的。叶抚自然是不需要这些,但是两个姑娘需要。钟随花对待叶抚热情到了极点,各种布料免费不说,还是很好的布料,只为了能够欣赏叶抚的缝纫手法。老实说来,被一个女人羡慕衣服做的好,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情。
  然后,叶抚则是买了不少的面粉、调料和一些杂七杂八的粮食,用来做路上两个姑娘嘴馋时吃的点心。这出了门后,叶抚再亲手做饭的机会就不怎么多了,所以提前备好这些东西还是有必要的。
  因为提前几个月就出门赶往神秀湖的本意便是为两个姑娘增长见识,同时体验生活百态的,所以按照一般旅行的方式出行是必要的,也就是走路的时候走路、坐车的时候坐车之类的。料想得到,走路的时候比较多,所以准备几双不容易磨破的鞋子比较重要,整个黑石城什么东西不容易磨破的话,当属那只食铁兽的皮了,因为知道食铁兽的生命力旺盛,恢复能力极好,所以叶抚厚了次脸皮,悄悄摘了几朵梨花去向它换了一些皮。
  虽然听上去有些血腥,但是实际去皮的场景也不过就是食铁兽爪子一扎,一拉,一片皮掉了下来,还不等人看到那肌肉组织时,皮就又长出来了。所以,这对食铁兽而言简直是赚到不能再赚的事情了,区区一点皮对它来说算什么,就当是挠个痒痒的事情。而且,即便是知道叶抚打算用它的皮来做鞋子,它也是一点都无所谓,甚至帮叶抚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对于食铁兽来说,叶抚是个值得去亲近的人。像它们这种灵物,一般很难对人亲近,但凡产生了亲近之意后,就会十分友好。
  为了表达友好,食铁兽甚至还把青蛇褪下来的皮都送给叶抚了。虽说这青蛇的皮没有食铁兽的那么珍贵,但是用处很多,不论是做炼丹的药材还是炼器的器材都是可以的,叶抚也就收了下来。
  顺利拿到食铁兽皮后,他不由得感叹自己大概是第一个有这样待遇的地球人吧。
  当叶抚走后,食铁兽才想起来,自己的皮可是坚硬到九天紫雷都劈不破的,那个人类虽说看上去不一般,但应该不会比九天紫雷厉害多少,它不由得想再去帮忙处理一些自己的皮。所以,当天晚上,它去和梨树换梨花的时候,打算去帮一手。然而,它刚落到院子里,就看到挂在院子晾衣杆上的三双用自己皮做好的布鞋,于是乎,它开始思考熊生。
  忙活两天,万事俱备了。
  胡兰还是日常沉浸在文字世界里面,感悟筑基。这个过程只能依靠她自己,叶抚不会去帮忙。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等待的这几天里,因为知道了过些天就要出门离开黑石城了,跟邻里相处得很好的她自然要去打招呼,提前打点一些事情。比起胡兰来,她对于人情世故很是通晓,所以出一圈门,回来后便带回来了不少东西,吃穿住行的东西都有。
  叶抚则是经常去找李四喝酒,李四对此十分欢迎。因为他一直是一个人住,有叶抚找他聊天作伴自然是高兴的。叶抚向李四说了自己出门一段时间的事情,李四表示十分不舍,但是没有说什么挽留的话,毕竟不是什么“此次一边,再见不知经年”的事情。他是个耿直实诚的人,说不来的话就全用喝酒来表示了。所以经常都是喝得个酩酊大醉,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喝了三四坛酒。每次都还需要叶抚帮他驱散一些酒意,才不至于耽搁了生意。
  这些天里,尚书也来找叶抚聊过几次天。跟叶抚相处得多一些后,他也渐渐不再去提黑石城读书的事情,更不会去提他作为一个城主的事情,更多的情况下,他是来和叶抚交流学问的,大多都是一些诗歌词赋的交流。常常泡一壶茶,就要说一整个下午。叶抚借由他之口,了解了这座修仙界关乎儒家不少的事情,从礼节到大小学问都有。每次谈天说地之后,尚书都是心满意足地离开。但是之后了解到叶抚要离开黑石城后,他以为是一去不回,一再挽留。叶抚以出门游学为理由和他说明后,他才勉强地放下心来。看得出,他还是很担心叶抚这个先生一去不回,毕竟整个黑石城就叶抚一个先生,走了的话,黑石城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平平常常的日子又过了几天。
  胡兰渐入佳境,成功筑基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五月二十三日,迎来了胡兰的十岁生辰。叶抚本来是有意为她做一个人生第一份蛋糕的,但是实在是奈何食材不够,去折腾这些食材又少不了麻烦,所以干脆的以“出门前最后一顿火锅”为理由,带着两个姑娘又一次前去李记火锅吃了顿火锅。
  子时一过,便正式宣告胡兰十岁了。
  这一天,秦三月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生辰是什么时候,所以向叶抚请求把她的生辰定做她来三味书屋的第一天。那天是三月初三。叶抚欣然接受。秦三月主动提出这么个要求在叶抚看来是个好事,她刚来到三味书屋时,因为对叶抚收留她抱有极大程度上的感谢,所以一直把自己放在书屋里最后一层的地位,许多事情上,向来不考虑自己。这不是叶抚所希望的,但是也没法去主动改变,只好等相处得久一些,让秦三月自己去主动改变。
  现在看来,她已经在开始改变了,开始为自己着想,有些时候也会向叶抚提一些她的建议和想法,不再只是个听话的姑娘,变得更加的立体和饱满了。她在慢慢地成为自己,而不只是三味书屋的保姆。
  这是叶抚乐于见到的,他并不希望三味书屋里有任何尊卑观念。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头顶气旋三尺宽
  第二天早上,叶抚刚起床出门便看见胡兰站在院子里,面朝着院门。他是第一次看到胡兰起来的这么早,所以有些惊讶。但是立马,他就察觉到了胡兰身上那股缥缈出尘的气息,即便她就站在前面,但是恍然之间看去却有一种她随时都可能消失的感觉。
  叶抚知道,她在那片用以感悟筑基的文字世界里感悟圆满了。
  听到脚步声,胡兰轻轻转过身,向叶抚打招呼:“先生早上好。”
  叶抚点点头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胡兰颇为老成的踱步一会儿说:“感觉还差点。”
  “差点什么?”叶抚问。
  胡兰摇摇头说:“我说不上来,但就是感觉差点。”
  叶抚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坐在梨树下石凳子上招了招说:“过来坐着,跟我说说看你的想法。”
  胡兰乖巧地点了点头,走过去坐在叶抚对面。
  叶抚没有急着问她筑基的事情,想了想开口问:“你在书屋呆了多久了?”
  “五十天了。”胡兰说,“也可能是五十一天。”
  “有没有想过,自己在书屋到底学到了什么呢?”叶抚问。
  胡兰顿了顿,点了点下巴说:“其实先生专门这么说起,我反而还想不清楚到底学到了什么。这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明明知道自己学了很多,知道了很多,但是刻意去想,却没有眉目。”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呢?”叶抚又问。
  胡兰摇摇头。
  胡兰这种感觉其实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经历,成长的路上,许多人回首看来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变化和成长,但愿意去回首过往已经是一种成长的体现了。胡兰自己不太清楚她到底有了怎样的改变,但是做先生的叶抚看得透彻明了。最明显的改变,自然是修为境界,从一个从未接触修行的小姑娘变成了无限接近筑基的小姑娘。但实质上,她最大的改变是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再是刚开始那样理所当然。胡至福的事情和与曲红绡单独相处的三天,都是最直接影响她的事情。
  现在明明已经可以筑基的她,却没有继续,停下来思考,其实是因为,她一直向往修行练剑,而如今度过了做准备的练气境,正式踏入修行之路,这份所向往之事就这样实现了所产生的迷茫感。所以她说,感觉缺点什么。缺的是彻底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正因为,她觉得自己缺了点东西,不是最佳的状态,才没有选择筑基。
  “一件一件的来,你还记得自己在三味书屋里看过哪些书?做过哪些事?经历过哪些事吗?”叶抚问。
  这是个说不清的问题,所以胡兰选择了摇头。
  “这其实是个很明显的问题,明显并不说答案明显,而是说,这是个很明显不用去回答的问题。人活在世上,从来没必要去记得自己做过的每一件和经历的每一件事,这是毫无意义的。我之前问你,在三味书屋学到了什么,也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学习从来不是写在书本上的东西,那是依附于整个人生经历中的一种习惯、一个过程、一种行为甚至是一种感觉。”叶抚说,“所以说,你觉得你缺了点什么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我想告诉你的是,不必要刻意去纠结自己缺什么,需要的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胡兰认真地思考着叶抚说的这番话,想了想后不禁问:“为什么我会觉得我缺了点什么呢?”
  “因为你怕。”叶抚一字一句地说。
  “怕……”胡兰陷入迷茫。
  “我问你,你最开始认为修行是一件怎样的事?”叶抚认真地说。
  胡兰想了想,回忆起自己每每看过一些仙人事迹后的感觉,然后说:“那个时候,我觉得修仙是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叶抚再问:“现在呢,你觉得修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或许没那么了不起,或许……还是很了不起。”胡兰这么说着不禁有些迷茫。
  “你会这么想其实是因为你对之后不确定的修仙之路的迷茫,你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不知道自己现在修炼得到底对不对。确切地说来就是,你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叶抚一语道出胡兰的迷茫。
  胡兰低下了头。
  “胡兰,你需要明白,未来之所以被称为未来,是因为事情还没有发生,还处在未知状态。所以,不管你现在如何去想,未知始终都还是未知,未来始终都没有到来。一个人走路,能够看到前面的方向,但是并不一定知道自己每次迈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这便是人生的未知。换个角度,我来问你,如果你明确地知道了自己接下来每分每刻会经历什么样的事情,你还觉得人生值得期待吗?”叶抚问。
  其实这些都是人生最基本的道理,但是对于现在的胡兰而言并不一定清楚。因为这短短两个月里,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没有沉下心来为自己而想。这个时候,叶抚作为一个先生,一个引路的先生,便要站出来为她点亮迷雾。
  “不值得。”胡兰摇着头说。
  “是啊,我也觉得不值得。”叶抚笑着说,然后问:“既然不值得,为什么还要去想呢?”
  胡兰潜下心来认真去思索,眼中的迷茫渐渐消解。她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总要抬头去展望呢?为什么不看看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胡兰,先生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叶抚说。
  “先生请问。”
  “你刚才站在院子里是在做什么?”叶抚认真地问,“希望你能认真回答。”
  胡兰愣了愣,然后回答:“正准备筑基。”
  “那么现在,你知道你需要做什么了吗?”叶抚笑了笑。
  胡兰如同失神一般,呆呆看着叶抚,然后恍然大悟,激动地站了起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了。”
  接着,一股明朗之势从她身上缓缓倾泻而出。
  以她为中心,渐渐打开一道气旋。这是筑基成功的表现,那道气旋便是刚筑基时的灵气反馈,筑基越坚固稳定,气旋吸收的灵气也就越多,通常而言,一般的修士筑基后,气旋有三寸宽,稍有资质便是五寸宽,绝世之资为九寸宽。
  而胡兰头顶的气旋是三尺宽。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元纪一千五百三十二年五月廿四
  胡兰筑基成功本就是预料之内的事情。
  她从刚起步,到练气九层一共也才用了半个月,而为筑基做的准备就是十天,还是没日没夜地在文字世界里面感悟,准备已经是十分充分了,若不是她决心要做到最好,早就可以筑基了。
  刚才的那一番迷茫,其实与筑基并无关系,只不过是即将筑基前的一番思索而已。
  灵气旋造成的动静被叶抚限制在三味书屋的范围内,直到将三位书屋里的灵气抽得一干二净了才缓缓消散。
  胡兰欣喜不已,捏着拳头眉毛都笑弯了,一个劲儿地说:“先生,我筑基了,我筑基了……”
  叶抚稍稍夸赞了一番。他知道,胡兰一直期待的就是这个,这番高兴也是正常的。
  胡兰成功筑基了,这意味着她正式踏进了修仙之路,也意味着他们改出发上路了。
  趁着胡兰将自己的喜悦分享给秦三月的这段时间,叶抚出了趟门。
  一路便朝着李记火锅店去了。
  现在还很早,李记火锅店还没有开张,叶抚就从后门走了进去。店里的伙计知道叶抚和掌柜的关系很好,看到叶抚来了便去把李四喊了出来。
  李四正忙着调料,身上还挂着挡油烟的围布。
  “先生,你这么早来……是为了道别吗?”前些天,叶抚便和李四说过这件事,李四猜应该就是这件事了。
  叶抚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马上就要出门了,就过来和你说一声。”
  李四说:“本来想送送先生的,但是现在……”
  叶抚摇摇头,“又不是什么一去不回,哪里说得上送。我也不过是不想走得没有声音而已。”
  李四一想到未来半年都每个说得开话的人,不禁觉得有些遗憾。
  “我想麻烦李掌柜一些事情。”叶抚说。
  李四抬目认真说:“先生尽管说。”
  叶抚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来,“我们不在书屋的这段事情,还请李掌柜抽空去书屋看看有没有野猫野狗爬进去做窝。”家里进野猫野狗在黑石城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叶抚也就入乡随俗了。其实有梨树在,叶抚也不需要担心这些,之所以和李四说这个事儿,主要还是为了添份人气儿。
  李四没有多想什么,接过钥匙便说:“放心吧,交给我就是了。”
  叶抚笑着说:“有李掌柜在,我自然放心。好了,也没其他什么事儿了,就不打扰你了。我得回去收拾东西了。”
  李四点点头:“先生一路小心。”
  叶抚转身走着,到了门槛他想起什么,回过头说:“我酿的酒都放在主屋后面作坊的地窖里,李掌柜想喝里,去拿就是。”
  “那先生到时候可不要怪我贪杯啊。哈哈——”李四爽朗一笑。
  叶抚招了招手,大步离去。
  走着走着,叶抚想着顺路,就去了趟城主府,给尚书打了个招呼。尚书自然是一番挽留之词,但也没有多说其他,毕竟这种事情他也没多说什么。
  差不多后,叶抚回书屋前又去了趟旁边的竹林。他觉得这一出门就是半年甚至更多,跟着正儿八经的邻居说一下在情理之中,然后让其帮忙照看一下书屋。食铁兽非常大方地应了下来,又送了叶抚一些东西,几根品相极好的紫竹和一块蕴藏着雷意的原矿。
  回到书屋后,胡兰已经从兴奋劲儿上下来了,倒是开始伤感起来,说着些不舍得的话,请求叶抚明天再走。
  叶抚没有同意,他是个说走就走的人,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多留一天也没什么意义。胡兰只好苦巴巴地接受下来。
  叶抚出门时,秦三月就知道他回来后就是出发的时候,所以便开始收拾东西。要带上路的东西是提前就准备了的,所以只需要装包即可。对于装包这块儿,叶抚是用了家乡地球的方法,他之前去布衣坊做衣服的时候,就特意做了三个背包,拉链难得做,就用紧松带的办法,反正手工技艺摆在那儿,做出来的背包自然是很好的。
  一趟出门要带的东西除了一些日用品,就只有盘缠和衣服了,所以说并不多,但是三个人的加在一起来也还是不少。大大小小三个背包是塞得满满当当的。
  秦三月比较细心,临走之前还特意把书屋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地方落下钱。于她而言,出远门的话,钱还是要随身携带着。她想明白了,即便是在外面有被打劫的风险,也没必要留钱在书屋里。因为,需要抢钱的不可能打得过他们,而打得过他们的又不需要抢钱,所以不论如何都不会被抢钱,还是带在身上更让人安心。
  东西都是收拾好了的,所以叶抚回来后就只需要背起背包出发就是了。
  胡兰因为带着木剑“大剑仙”,并且原则性、底线性地认为,剑这等器物,一定要背在背上才符合其身份,所以她宁愿把背包背在面前,也要大大方方地把“背上负剑”这件事给表现出来。叶抚没有说什么,毕竟胡兰现在好歹也是个筑基修士了,一个背包怎么背都是没问题的。
  而秦三月因为可以操控过道风帮她拖着背后的背包,也很轻松,所以这趟出门,其实真的就是去旅游的。
  大包小包地背着,邻里看到了,也就知道他们要离开了的。叶抚所说的理由是“出门游学半年”,一众邻里也没当什么永别的事情,只是说一些“路上小心”和出门在外要注意的人和事之类的事情。
  就这一点便可以看出来,叶抚几人在这条街还是挺受欢迎的。尤其是秦三月,平时里她没少帮这家忙,那家忙的。好几个老人扯着她就当是自家孙女,一番认真地叮嘱后才放她离开。
  告过别,走起路来才算是轻松许多。
  但是,走了没几步,叶抚就发现,原来秦三月还是个“强迫症”。
  走几步,她就问“门窗都关了吗”、“晾的衣服都收了吗”、“厨房的水缸放空了吗”、“被褥有好好放进柜子没有”。每次,惦记着惦记着她就忍不住要回去看看。还是叶抚,十分地耐着性子跟她说都好了,什么都弄好了,才算是安心地走到了城里驿站。
  搭上前往洛云城的马车后。车轮滚滚之间,便离开了黑石城。
  叶抚心情很好,重拾年轻时的习惯,打算写一些游记聊以消遣。
  马车上,他翻开装订好了的空白纸张,一笔一划写下:
  “天元纪一千五百三十二年五月廿四,出发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五月。由黑石城前往洛云城的官道上。
  马车颠簸,阳光正好。挂在马车车窗上的花布帘子时不时便被轻风吹开一些,然后外面的阳光一缕一缕地洒进来,照在车中一行人的脸上,映衬出些许金黄明快。
  马车里并不止叶抚三人。这是一辆六人座的马车,有后、左右三侧位置,前边儿由两匹红棕马拉着。
  除了叶抚三人,还有一位老人和一对夫妇。老人坐在后侧的位置上,叶抚坐在他旁边,那对夫妇坐在左侧,秦三月和胡兰两人坐在右侧。大概是早早赶车,那对夫妇脸上都带着倦意,依偎在一起,紧紧抱着行李细软,女人靠在男人肩上,男人靠在女人头上,微微沉沉睡着。马车时不时颠簸一下,男人会眯开眼瞧一瞧,发现没什么事儿后又重新闭上眼,女人则是舒服地睡着,不被惊扰。一副温馨和谐的画面。
  刚上了车,稍作歇息后,叶抚就拿出提前装订好的册子开始记录他的“旅游日记”,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他全然将这处出行当做是一趟长途旅游了。像是写日记的那般,标落时间,“天元纪一千五百三十二年五月廿四”。天元纪是这方世界的统一纪令,也就相当于年号。虽说各个国家都有其不同的年号,但是为了避免时间上的错乱,由儒家统一制定了年号,称作纪令,如今便是天元纪一千五百三十二年。就单单这一方面,或多或少看得出来儒家在修仙界的地位。但凡能够统一制定标准的势力,总不会差的。
  叶抚知道出门在外,使用毛笔,不论是怎样的规格总有些麻烦,所以临行前就自己研究,按照地球老家钢笔的原理做了只笔。写起来还算顺手,模样也还是中规中矩。起初秦三月和胡兰倒是好奇他做的这笔,但是怎么使都使不惯,还是老老实实地用毛笔。
  用这简易钢笔就着墨水在纸上写字,有些时候总会让叶抚有在地球老家的感觉,难免还是有些怀念,以此缅怀一下也是极好。人嘛,总是得要点生活的调剂品。睹物思念也好,着手缅怀也罢,总归是聊以慰藉的事物,有是极好,没有也罢。
  即便是出门,平日里的读书和功课也依旧是少不得的。读书这件事,只有成为习惯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秦三月比起胡兰来更容易沉下心,上了马车知道已经是离开黑石城了,就不再去惦记书屋里的闲杂琐事,解开背包的绳索,从里面取出本书来,便安安静静地读着。有轻风拂过发丝,有阳光洒落肩头。恍然看去,她便是坐着就是一片祥和宁静的文学少女。
  乍一眼看去,叶抚才发觉秦三月在书屋呆了两个多月后,模样秀气了不少,加上时不时撩卷起垂落眼前的头发的动作,倒是挺符合“文学少女”的气质和形象。
  至于胡兰则是扭着身子,缩着小脑袋微微揭开帘子一点点,一对眼睛打量着马车外,官道旁的景色。因为筑基前,她准备十分充足,所以筑基完成后很快就稳定了身体的气机,看上去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带着一对好奇的眼睛看世界。
  “阁下应该便是城里三味书屋的那位先生吧。”
  突然,一道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叶抚稍稍抬头看去,看到身旁的老人带着温和的目光看着他。
  “老先生知道我吗?”叶抚笑着点了点头。
  老人笑了笑,他一笑起来脸上的褶子便挤在一起,尽显岁月痕迹,“先生是除了那陈老头,黑石城唯一的先生了,名声又好,即便是我这住城北的老头都听闻过。坊间都说先生着装打扮稍有不同,比较清凉,但是待人温和可亲,如今一见的确如此。只是不知,先生这趟出门是为何?”
  叶抚轻声回答:“打算带着两个学生出门游学一段时间。”
  老人点点头说:“出门走走也是不错,总要比一直呆在这小城里好。”
  叶抚随声应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老人听此一言,不由得低目稍稍沉思,咬文嚼字片刻后,觉得很在理,而且通俗明了,心想这做先生的说话终究要好听一些,暗自记下这句话,打算用以教训自家不爱出门的孙儿。
  “老先生呢,出门又是为何?”叶抚闲聊般随口问。
  “我啊,打算走一趟洛云城,把陈老头的遗什送回他本家去。”老人眼中闪烁着追忆的色彩,轻声慢语之间,给人以淡淡哀伤的气息。
  叶抚听此,稍稍停笔,然后问:“陈老夫子不是黑石城的人吗?”
  老人闭眼摇了摇头,然后才缓缓睁开眼说:“和先生你一样,陈老头也不是黑石城的人。”他这番话,隐隐透露着深意。说着,他不禁又叹了口气,“几代人了,黑石城从来没有过本地先生,都是外地来的。”
  叶抚明白,老人也只是注意到了黑石城没有出过本地先生,或者说出不了,但也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叶抚回到先前的话题,“陈老夫子的家人呢,不自己来取回遗什吗?”
  老人再次叹息着摇了摇头,“陈老头为黑石城教了大半辈子的书,可惜命不待人好,落到头都没能清闲的走。临终都没人来看望过他,走后通知他家里人也没有人来。我想着,人嘛死后总得叶落归根,就收拾了收拾,把他平时珍视的一些东西给送回去。”
  “陈老夫子跟家里人关系不好吗?”叶抚稍稍皱了皱眉。
  老人缓缓摇头,“陈老头从不跟我提起他的过往,每次我问,他都得吹胡子瞪眼。”说着,他忆起了过往的日子,不禁带上些柔和之意。
  看得出,老人跟陈老夫子关系很好。
  叶抚不禁笑着说:“我想,不论陈老夫子有过什么遗憾过往,有老先生这样的好友,在黑石城待过的日子总会是惬意的。”
  其实,仅凭着老人这么大的年龄了,还亲自为已故的陈老夫子舟车奔波,便已经是他们之间情谊的体现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五子棋与新的旅途
  后续的闲聊中,叶抚知道了老人名吕永望,是黑石城土生土长的人,算是老一辈里读书比较多的,所以和陈老夫子相处得很好。
  吕永望在跟叶抚后续的交谈里,或多或少提及了黑石城中年和幼年一辈越来越不喜好读书了,从来都出不了一个先生,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他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也没有尚书那样想去解决这个问题。到了岁数,上了年纪的他更多的时候只能回望过去和享受当下了。
  之后,吕永望便有些乏了,微微靠着马车的一侧打起了盹儿,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
  叶抚对吕永望还是怀有一份敬意的,毕竟能够这般珍视友人情谊的人并不多。叶抚一直觉得,即便是最平凡的那一批人里,也总是能够找到值得去细细品味的珍贵品质来。所以,不论是修仙者还是平凡人,叶抚都怀揣着同样的情感去面对。只要是有值得去敬仰的品质,哪怕是最平凡无奇的人,他也乐于去相处与交往。就如李四,叶抚喜欢他那份匠心与耿直,喜欢李命那份读书人的不求甚解,喜欢曲红绡求道的纯粹,喜欢尚书那份执着……
  叶抚同时,也喜欢把自己喜欢的记录在鼻尖之下。只是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他便以汉字去抒写。所以即便有人就坐在他旁边,他也不需要去遮掩什么。
  胡兰看厌了窗外万般一样的景色后,也就安安静静地坐回来认真看书了。秦三月和她并肩坐着,一大一小二人看上去便将姐妹的感觉体现得淋漓尽致,大多数时候,她们相互之间也是以姐妹相处。胡兰会向秦三月撒娇,秦三月也总是耐不住她的撒娇,过分地宠爱着。若不是书屋里还有叶抚严格要求着,胡兰难免会养成一些坏毛病儿。
  好动的胡兰都安静下来后,整个马车里也就安静了下来。依稀之间便只剩下微微鼾声、翻书声和鼻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了。
  因为从黑石城到洛云城,正常的情况下是需要六个时辰的,所以让这马车的劳力,两匹红鬃马休息一下是必要的。中午靠后的时候,到了官道上驿站设立的补给点后,便做了一番停歇。
  马要吃草,人要吃饭。马夫可以带着驿站的牌子去给马儿领草梁,人就得自己掏钱了。补给点这里是有茶点铺子的,喝的吃的都有,吕永望下车去吃东西,邀请叶抚一起去,但叶抚婉拒了。叶抚向来不喜好吃驿站路边的东西,在地球就是这样,从来不吃车站的东西,因为那又贵味道又不理想,反正他也不会有饿意,没必要花钱去买罪受。
  秦三月和胡兰则是吃着叶抚提前准备好的一些点心,她们到底还是吃惯了叶抚做的菜。那对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夫妇也是吃自己带的干粮,他们身上带着一股疏离感。叶抚等人也就没有刻意地去和他们搭话,免得被当做是找麻烦的。
  人饱马足后,便又上了路。
  下午的时间里,那对夫妇清醒着没有再睡了。倒是秦三月和胡兰都进入了睡眠状态,不过两人都不是单纯的睡觉。胡兰进行着日常的修炼,现在的她境界修为不够,要进入文字世界感悟还只能以睡觉的方式,叶抚估计着等她到了元婴境界,修出元婴后,便可以用元婴代替进入文字世界感悟了,不过那对她来说还早。
  秦三月则是感应着一路过去的四周的精怪,不过大多都还是一些低级的死物化作的精怪,她没有去牵引召唤。出发之前,叶抚也给她提醒了,不要随意召唤精怪,免得吓得路人。
  至于叶抚和吕永望则是悠闲地下起了棋。刚开始,吕永望突然从行囊里掏出方便携带来的小棋盘时,叶抚还有些没有想到,他觉得总不会有人独自出门的时候还把棋盘棋子带上吧。一问过后才知,吕永望本身就是个热衷于围棋的人,就算是自己和自己下都能下得起劲儿来。
  叶抚以前并没有接触过下棋,只是了解过规则,但是奈何他修为本能在,心算能力强大到没边儿,一盘子从落子开始,便开始算,每落一子,后续走法和解法都明了于心,所以很快他就熟练了。这是吕永望所大惊的,刚开始,看着手法,明显看得出来叶抚于围棋的生疏,但是一盘过后,熟练得像是换了个浸淫围棋之道大半生的人,不由得感叹叶抚的天赋,还强烈建议叶抚多下棋,确保必定可以成为棋道大家。
  叶抚也就一笑而过,他对围棋并无太多兴趣,而且若是真的想下,大致上也是找不到对手的。
  为了照顾吕永望的围棋体验,大半程的棋局里,都让着不少,每每都要杀得难解难分才作罢。他们之间下棋,输赢并不重要。
  围棋下累了,叶抚觉着有意思,便教吕永望下起了五子棋。五子棋简单易学好上手,而且很好用来消磨时间。初次体验到五子棋趣味的吕永望很快就沉迷于此,他没想到这般简单的棋下起来居然还别有一番趣味,很适合用来费脑围棋之后的放松歇息。
  连连交手上百盘,输输赢赢之间,风吹起帘子后,照进来的阳光便带起了微红的霞意。
  临近日落了,傍晚时分的景色总是宜人的。
  揭开帘子,霞意落满这个小车厢里,处处交相辉映是夕阳间的迷蒙。叶抚这般坐着,仰靠在并不柔软的马车靠背上,习惯性地用食指轻轻敲打着膝盖,从窗口遥望出去。在遥远的山巅上空,是浓郁刻画的晚霞余晖。看着山间轮廓,随着马蹄的哒哒声,那晚霞逐渐退到远方去,给这躺旅程留下最后一抹余晖。
  这样的场景总是会让叶抚想起以前坐火车的透过车窗看夕阳的经历。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同行之人,不一样的交通工具,但是给他带来的是同样的感觉,那份只有在打碎了沉重的壁墙后,才能去品尝的细腻。
  思绪涌动之间,马夫在前面喊号令似地喊道:“洛云城到了!”
  叶抚从遥遥思虑之中回过神来,浅浅低头,笑着。
  他想,新的旅途,要带上新的心情。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抵达洛云城
  洛云城虽说跟黑石城一样,也是叠云国极南的城市,但人家到底是临了洛河的一条分支,沉桥江,比黑石城就要繁荣不少了。仅仅是进城的城门高墙,看去都要比黑石城气派得多。
  因为叶抚一行人是从黑石城驿站出发的,都是有“身份证”的人,是官方乘客,所以不需要像其他人得接受检查。马夫把叠云国官方驿站的牌子一亮,城卫也就自动让行了。
  马车直达洛云城的驿站,在驿站一行六人便各自收拾行李下了车。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到山下去了,不过这个时间里,洛云城还是灯火通明的,处处都还是照的透亮。
  那对夫妇下了车后就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因为陈老夫子本家离这边儿还有点距离,所以他打算明天再把遗什送过去,今晚就暂时先住客栈,也就跟叶抚三人一起了。
  走在这洛云城里,能够感觉到和黑石城明显不同的气息。黑石城白天看上去还是挺热闹的,但是太阳一落了山,便慢慢沉寂下去,基本上是不存在夜市这种东西的,吕永望说他记忆里的黑石城,只有一个多月前外地人来参加集市的时候晚上才是那番热闹,其他时候稍微夜深一点就瞧不见人了。
  叶抚知道吕永望说的是一个多月前大幕开放的时候。那道真是说的上“只有”了,毕竟大幕百年开放一次,黑石城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就只能见到一次。
  这边儿世界的城市夜景没有霓虹灯的侵染,抬头望去,可见绛蓝色的天空像是泼墨后的大肆渲染,洋洋洒洒地铺满了,点缀在其间的闪烁星辰给人以遥远的神秘。来来往往的人群,按照规定限了速的马车,路边小贩的叫卖,行人的繁杂声音,高挂着的灯笼……是这洛云城夜景的每一份组成。和以前走过的古镇古城不同,那些终其只能说是沾染了些许历史的味道,但这里是正儿八经地处于当下,每一份感受都是真真切切的。
  从未出过黑石城的胡兰见到洛云城这番夜景,好奇不已,什么都想看一看,什么都想瞧一瞧,但是她又自矜于现在的“仙人”身份,觉得总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跟个小孩子似的,于是极力地想要表现出稳重感来,言行之间让叶抚哭笑不得,一面眼馋挂在推车上的小物件儿,又一面说着“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不应该再玩小孩子玩的东西了”这样的话。
  然后,她这番把背包背在前面,背后负剑的模样还是招来了吕永望的好奇问询,小姑娘一本正经地给他解释说:“一个剑客背上时刻负剑”,只是她的声音和模样都还太稚嫩,听起来也就只是孩童的天真呓语,吕永望一笑而过。
  找到客栈,安排好食宿问题后,一天的沉重感也就彻底得到了释放,其实正经地说来,四人里除了吕永望疲惫以外,其余三人都轻松得很。胡兰好歹是个筑基修士,这么点行动量就累了的话就该叶抚去反思他这个先生是怎么当的了,秦三月有各类精怪相助,虽说进了洛云城后她就收好了这些个精怪,但也不至于走几步路就走累了。至于叶抚……他压根儿就不会累。
  因为时间还早,离洛云城宵禁还有着两三个时辰,之前为了在先生面前表露成熟稳重的一面,而憋着的胡兰自然是耐不住夜,扯着秦三月要出去走走逛逛,秦三月嘛宠爱这个妹妹,自然不会拒绝,跟叶抚打过招呼后就出门了。
  至于吕永望,棋意未断,找叶抚下棋来了。叶抚所见,也只有在下棋这件事上,年迈的吕永望才会表现出一颗年轻的心来。
  从围棋下到五子棋,从五子棋下到围棋。叶抚都应对自如,不表现得太厉害,也不示弱,总是能够和吕永望下得难解难分。这一点对于热衷于下棋的吕永望而言,简直是莫大的享受,一天的疲劳在这儿尽数都洗空了。
  但老年人的精神总归不似年轻时候了,三盘围棋,十数盘五子棋后也就累了,明天还要早些去归还遗什,就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这一天对于吕永望而言无疑是挚友陈老夫子离世后过得最开心的一天,大有要和叶抚结忘年之交的想法,但是想着自己也已经是岁数没盼头的人了,便止交友于交识。
  吕永望离开口,便是叶抚一个人的闲暇时间。
  推开糊纸窗,双手叠着撑在窗栏上,望着楼下街道夜景,是一番十分不错的体验。真正出来走走,才能体会走在路上的感觉。这是和呆在三味书屋不一样的。三味书屋的日子是清淡宁静的,旅途中的日子或许有喧嚣,或许不能事事如意顺心,但见着形形色色的人与事,总能感觉到不一样的惊喜。
  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后,叶抚开始为这次的行程制定适合于胡兰和秦三月修行历练的路线。
  神秀湖位于叠云国上面的大周王朝。大周王朝名字里带了个王朝,自然是要比叠云国高出不少层次。对于一个国家,有着国、王朝、皇朝的划分,这个划分标准呢,对于立规矩做规定这方面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儒家的,而这国的划分自然也是儒家给出来的,被儒家承认的国家叫“正国”,没有被儒家所承认的国家则被普罗大众打上个“非正统”的记号,由此可见儒家在当今天下的影响力。不过,总还是有不愿意认可儒家的人,所以“非正统”的国家也有,并且还有强国。
  一国之君,可称皇;王朝之君,可称帝;皇朝之君,可称圣。虽说平时里百姓都叫着“皇帝”、“陛下”、“圣上”这些称呼,但是正统封号时,还是要讲规矩的,是皇便不能称帝,是帝便不能称圣。
  神秀湖位于的大周王朝,便是儒家认可的正国。
  叶抚神念一放,便可一览前往神秀湖的路线。哪些地方适合走路,哪些地方可以乘坐飞艇、坐马车等等的都在心里有了个数。总之呢,他觉得不能让胡兰和秦三月一路走得太轻松,一些磨砺是很有必要的。做先生的可以当做是旅游,但是做学生的不能。
  规划得差不多后,在外面玩了一圈的两位姑娘也就回来了,先来给先生报个到,问个晚安才回房间。
  二人出现在叶抚面前时,叶抚便在秦三月身上发现了点异样东西,正想拍走,但是转而一想,就当是给她们的第一个锻炼吧,看看她们能不能处理好这件事。


第一百二十九章 黑暗里的决断
  宵禁已到,洛云城缓缓沉睡。
  “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伴随着响亮的敲锣声,更夫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大街小巷之间。
  洛云城虽然比黑石城繁华不少,但是和黑石城一样,很少会有修仙者的出现,是个彻彻底底的凡城,所以像宵禁和更夫这种都有设立,毕竟普通百姓要在管辖在一国、一城的规则之内。
  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在洛云城找到和黑石城夜晚一样的感觉。一样的空旷寂静,无人声、无灯火。一切都在沉眠之中。
  安居客栈二楼,三等丁号房。
  胡兰和秦三月背对而眠。
  胡兰身上隐隐有灵意泛动,她趁着睡眠之际,利用文字世界修炼。这是她修炼以来每夜的日常之事,未所间断。
  一旁的秦三月则是正儿八经地在睡觉,为了消解这临近六月已经冒头的热意,她让柔和一些的翻书风萦绕在两人身周,送来凉意。
  糊纸窗映着月光,投落在地如一片白霜。而到了某一刻,这片“白霜”上忽然浮现出一抹黑影来,如同一团不规则的阴云。
  这团黑影萦绕盘旋在秦三月身周,形状一点一点的扭曲变化着,一会儿过后,脱离地面,变成一个站立的虚体。这个虚体大致上看去是人的模样,站在秦三月床边如同一缕随时会消散掉的游魂。它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就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就像是在注视着秦三月一样。
  如果,它浑身上下没有这种阴冷的气息,那么大概它一直呆到两女醒来都不会被发现。但这份阴冷实在是太过显然了,如果只是冷的话,秦三月顶多也就扯一扯被子,再冷一些也不过翻身抱住暖乎乎的胡兰。但是阴冷之意所带来的感觉是容易让人感到不适的,这种不适从秦三月的脊背升起,然后迅速扩散到全身。她一下子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对眼睛陡然在黑啊中睁开。
  然而就在睁开的刹那,那股阴冷的气息消失不见。
  “做噩梦了吗?”她想,“不对啊,刚才跟以前一样,梦见那座巨大的机关城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秦三月疑惑地想着。经由这些天的事情,她不觉得这回事一般的错觉。
  有了上次走廊里过道风的经历后,她不再把这类事当作是简单的错觉去应对。
  “会是精怪吗?”
  想着,她不由得以御灵去感应四周的精怪。
  一番感应后,她发现能够感应到的精怪都还是已经感应过的精怪了。并且并没有哪个精怪携带着阴冷的气息。
  “莫非真的是错觉?”
  又一番感应后,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结果,她不由得将信将疑。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再次沉睡。
  然而,就在她意识游离之际,处在即将睡着的间隙,那股阴冷的气息再次出现,从脊背升起瞬间包裹整个身体,鸡皮疙瘩一下子遍布全身。
  秦三月陡然睁开眼,不疑有他,立马开始感应,正是这么一下,让她捕捉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
  很浅淡的一股气息,乍一感觉还感觉不到,好在她提早便准备着感应,才能在那气息消散或者说隐匿起来的瞬间将其捕捉过来。
  秦三月感受着捕捉到的这道气息,是一种阴冷的感觉。这种感觉还是她第一次遇到,所以一时之间有些拿捏不准到底是什么,不过她知道这个房间里的确是存在着奇怪的东西。
  知道这个问题后,她没有心思在安睡下去,她可不敢保证这个奇怪的东西会不会做什么伤人的事情来。
  想了想,她决定要把那个东西找出来,不然没法安心躺在床上。她觉得既然自己能够捕捉到那个东西的气息,如果有合适的契机的话,定然可以完全感应到。
  她开始思考对策。片刻之后,她决定叫醒胡兰。
  从背后稍稍使力捏了一下胡兰的腰,后者立马就醒了过来。这是秦三月惯用的叫醒胡兰的办法。
  胡兰睡意全无,但是眼一瞧发现还是晚上,不由得有些怨气,正欲转身质问秦三月,开口之际,一只手从她脖颈绕过捂住她的嘴。与此同时,秦三月贴在她耳边,非常小声地说明了目前的情况。
  胡兰明白了情况后,镇定下来,但是接着立马就露出兴奋的神情。对万事万物抱有极大好奇心的她自然不会放过“黑暗里的奇怪东西”这等有趣的事情。黑暗里,她的眼睛几乎放光。
  秦三月沉下心来,再次去分析之前捕捉到的那道气息后,觉得这多半是个精怪,只不过是比随意便能感应到的低级精怪厉害一些的。她在叶抚写的《御灵手册》里面看到过,御灵师应当可以单方面对精怪屏蔽己身的气息。
  想了想应对的办法后,她先是以御灵的办法对精怪屏蔽自己的气息,然后贴在胡兰耳边说:“你现在是筑基修士,应该可以灵气外放对吧。你只需要点头和摇头。”
  胡兰直点头。
  “你听我说,待会儿我会让沉睡香营造出我们已经沉睡的氛围来,然后吸引那东西出来,它出来后我会告诉你,然后你立马外放灵气,嗯……我也不知道你外放灵气有多厉害,为了保险起见,最大程度释放吧。”秦三月说着她的办法。
  胡兰懂了她的意思,然后点头。
  “好,假装睡觉吧。”
  两人各自闭眼放松身体。接着,秦三月开始控制低级精怪沉睡香去适应二人的气息,然后再围绕在二人身周营造出她们已经安睡的氛围来。
  房间里,再次陷入宁静祥和的氛围。
  过了一会儿,地上缓缓冒出黑影,然后再变成虚影站立起来。
  假装睡着地秦三月立马感觉这阴冷的气息,当即开始去感应。这次,她十分清晰地感应到了这人形虚影的气息,和之前猜想的一样,的确是个精怪,但是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精怪,并非死物幻化的,但又没有活物幻化的那种生命气息。灵物幻化和道意幻化,秦三月知道这还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感应到的,所以就没有考虑。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类型的精怪,但是该实行的行动还是要实行。
  当即,秦三月捏了捏胡兰的手掌,后者心领神会,一身的经脉活络起来,牵引丹田里的灵气顺应各条经脉,猛然释放出来。


第一百三十章 你们是来砸场子的吗?
  灵气瞬间外放产生挤压力量如同在水里扔进一颗石子一样,一阵一阵地释放出去。
  沉闷的破空声响起。
  事实证明,秦三月的确不知道筑基的胡兰到底有多厉害,不然的话,她绝对不会让胡兰释放全部的灵力,顶了天只会让她释放三成。
  胡兰的外放灵气如同脱缰的野马,刚开始还是一阵的挤压,但是立马变成了横冲乱撞。秦三月若不是被胡兰保护着,定然会被这外放的灵气推出这个房间。
  而没被保护的房间很直接地成为了最大受害者。灵气爆发的瞬间,产生了刹那的光亮,凭借着这道光亮,秦三月和胡兰清晰地看到那奇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清晰地看到了这个房间是如何瞬间被搅得天昏地暗的。
  那一瞬间,胡兰心里想的是,“我居然这么厉害!”;而秦三月想的是,“完了,要赔钱了!”
  灵气爆发的威力将那人形虚影直接震慑住了,并且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它模糊了几分。
  秦三月很快反应过来,趁着人形虚影被震慑住,当即以御灵牵动气息将其控制住。
  控制住这人形虚影精怪后,房间里的阴冷起来直接就消失了。秦三月知道这不是说这个精怪的气息消失了,而是阴冷这种负面气息无法再影响到她了。
  然后,秦三月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精怪是具备攻击力的,不由得松了口气,心想还好发现得早。再多想了一些后,她也明白这个精怪应该是被自己吸引过来的,从之前的情况来看,伤害应该是不会伤害自己,但是身边毕竟还睡着个胡兰,没有把它给控制住,秦三月实在是安心不下来。
  没有急着来打量这新捕获的精怪,秦三月和胡兰都下了床,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对视一眼。胡兰当即抬头望天,一副不关她事的样子,嘴里念叨着说:“不关我的事啊,是姐姐你让我全部释放的。”
  秦三月自然不会怪她,但是一想到要赔钱后,不由得叹了口气,哀伤起来。
  这边儿的动静自然是吵醒了其他的客人,一阵接着一阵的骂骂咧咧响起在周围。这么大的动静,小二自然是要来询问一番的。
  脚步声在楼梯响起,木质楼梯嘎吱作响。
  知道有人来了,秦三月立马控制那人形虚影藏匿起来,免得吓到人。
  小二站在外面,伸手敲了敲门,正欲问一句“客官……”,却不想,刚碰到门,门直接朝里面倒进去了。小二当即愣了愣,下意识提着油灯往里面一照,当即目瞪口呆,房间里面除了那张床和那两个姑娘以外,无一完物,衣柜、桌子、凳子、窗户全都破成好几截,东一处西一个地摆着,更夸张地是顶上那楼板直接破穿了,木屑飞满天,好在对上去三楼的那间房今晚并没有客官入住。小二看着这番场景,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颤抖着问:“你们……你们是在砸场子的吗?”
  ……
  小二慌了,连滚带爬地去把掌柜叫了过来。而这个时候,叶抚也出来了,刚才秦三月和胡兰房间里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但是他并没有出手去阻止胡兰外放灵气对房间的破坏,因为他觉得要是什么都有他来善后的话,也就不叫磨砺了。得让她们吃亏,吃亏涨经验。
  掌柜见到这场面后,差点背过气去了。不过在叶抚一番忽悠人的说辞下,他没有当场发飙,而是给胡兰和秦三月另外安排了一间房,然后打算明天再来好好处理这件事。担心叶抚几人半夜悄悄溜走,掌柜直接安排几个小二把他们蹲着。
  这是叶抚第一次被人蹲着度过的一晚,虽然他想走没谁拦得住,但这肯定是没有必要的。
  暂时性地处置妥善后,叶抚站在两位姑娘的新房间里,认真地打量着她们。看着她们沾满一身木屑和灰尘的模样,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秦三月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这事把先生气坏了,连忙低头道歉:“先生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胡兰眨巴一下眼,倒是觉得自己这么厉害,先生应该表扬自己才对。秦三月见状,直接在她腰上掐了一下。胡兰这才满不情愿地低头认错。
  叶抚恢复作为先生的威严,一本正经地说:“认错,那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我不应该让胡兰外放全部灵力的。”秦三月羞愧地说。她有意把错归结在自己身上。
  胡兰还是聪明,便说:“怪我第一次外放灵力,没有控制好。”
  “够了。我不想说你们这一点错与对。”叶抚摇摇头然后看着秦三月说:“三月,你知道一个御灵师应该时时刻刻保证哪些吗?”
  秦三月认真回答:“不忽略自己的任何一次感觉;不在明确精怪气息前,做任何决定性判断”
  “很好,你知道就好,但是你做到了吗?”叶抚淡淡说。
  秦三月想起自己之前的做法,愧疚地低着头说:“没有。”
  “所以,你错在这个地方,错在没有做到一个御灵师该做的。你让胡兰外放全部灵力这个决定不仅没有错,反而做的很对,因为面对未知的敌人,保留就是在给自己增加危险。”叶抚很认真地说着。
  秦三月牢牢地将叶抚的教诲记在心里。一个御灵师就该时时刻刻保证御灵师该做到的;对敌人保留就是在给自己增加危险。
  叶抚转而对着胡兰说:“胡兰,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胡兰想着既然先生之前都说了三月姐姐让她外放全部灵力做得很对,那么应该不错在这一点,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错在睡得太沉了。”
  叶抚皱眉问:“为什么这么想?”
  “我觉得只有这一点了。”胡兰说着,还确认地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自己外放灵力出了错吗?”叶抚古怪地问。
  胡兰摇了摇头,然后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我觉得没错,毕竟面对未知的敌人,保留就是在给自己增加危险。”
  叶抚听此,愣了愣,然后直接气笑了,“好你个胡兰,是觉得功课太少了,还是学满了,敢耍嘴机灵了。”
  胡兰觉得委屈,想要反驳,但是下一刻叶抚就非常认真地说:“你错就错在明明已经筑基了,却没有在文字世界里去适应实力,而一股子求快地继续吸收灵气。你哪怕是多花一个时辰的时间去适应实力,之前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控制外放的灵力了。”
  胡兰一听先生知道自己在文字世界里面做什么,就无话可说,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叶抚没有过分地说教她们,毕竟都有一个成长期,急不得,便说:“犯了错就要惩罚,三月,你就在明天中午前,弄明白刚才捕获的那只精怪到底是什么。至于胡兰你,罚抄《修仙表录》十遍。”
  胡兰本以为先生会罚她好好地去文字世界适应实力,却不想是罚抄《修仙表录》十遍,那可是三千字的啊,一共就得有三万字。一想到这个,她不禁有些委屈,苦巴巴地望着叶抚。
  叶抚知道她在想什么,丝毫不留情,严肃地说:“哼,别起什么歪心思,适应力量本就是你该做的。不要试图把分内之事当作惩罚。”
  说教完,叶抚便摆了摆手,“好了,我回去了,早点休息。”
  叶抚刚转身,秦三月就叫住了他。
  “怎么了?”
  只听秦三月苦巴巴地说:“要赔多少钱啊?”
  “……”
  叶抚不知道说些什么。心想果然这姑娘最惦记的还是钱。


第一百三十一章 儒家雅体与未知的精怪
  《修仙表录》是这座修仙界关于修仙的基本常识总结,类似于大纲之类的东西,上面浅要记述了何为修仙、修仙的主要方向、修仙的用处、境界划分、丹田经脉、神魂紫府、人体穴窍这几个方面的内容,都是总结性大纲性的话语,每一部分的篇幅都不多,也就几百字,几个部分加在一起就是三千多字。
  抄十遍呢,也就是三万几千字。
  在胡兰看来,罚抄诗书经文简直就是一种精神折磨,抄十遍就是十次精神折磨,那连篇累牍且具有同质性的文字和句子抄起来不仅枯燥无聊,而且很是费劲儿,因为《修仙表录》里有许多字都是儒家雅言,比平民老百姓用的字复杂得多,可能写一个儒家雅言的字花费的时间都能够写好几个常规用字了。每每于此,她都不禁埋怨儒家那些人怎么好好的简便字不用,非要去搞什么雅体,写起来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错,而且并不比常规体要好看多少。
  为了什么呢?胡兰总觉得这是为了把读书人和不读书人区分开来。想着,她便抄着《修仙表录》便埋怨,“说什么有教无类,天下大同,自个儿还非得来用雅体和常规体把人区分,儒家也不过如此。”她还在想,要是自己有一天变得比儒家那些人还厉害的话,要让所有人都用常规体。
  换了房间后,被叶抚罚抄十遍《修仙表录》,也就让胡兰没了睡意。挑灯夜战,拿出纸笔墨砚来,就开始抄书。她以前吃过亏,知道先生要求每个字都工整规范,不能歪歪扭扭,不能敷衍了事,但凡是被发现敷衍了事就得重新来。所以她只好一笔一划地抄,慢点没关系,但一定要工整规范。
  秦三月则是按照叶抚的要求,开始去研究刚才捕获的精怪。要求在明天中午前弄明白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控制精怪站在她面前。这只精怪可以盘踞在地上,不占据任何空间厚度,也可以站立起来,像一道人形烟雾。
  秦三月极力地回想自己之前有没有可能感应到过这只精怪,但不管怎么想,发现对这只或者这类精怪的知识都是空白了。不论是在黑石城,在来洛云城的路上,都没有感应到过类似的精怪。她开始抽取这精怪的气息。气息是阴冷的,不是单纯的冷,而且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抽离感,其身上的气息和人的气息几乎是完全相反的。
  “可以没有实体,也可以有实体……”这是这只精怪的形态特征。“那么这实体和非实体之间的变化是基于什么呢?”
  秦三月想要解读这只精怪可能会传达给她的意识,以此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但是她解读的时候发现,这只精怪好似并没有独立的意识,无法直观地表达出个体的思维来。
  “没有意识……或者说残缺意识。”这是这只精怪的意识特征。“那么是诞生起便是这样,还是后天形成的呢?”
  像这样,她一点一点地去分析这只精怪的特征,然后加以总结。
  最后总结起来,就是四不像,不是完全性的死物精怪,也没有活物精怪该有的意识,能够借助外界的因素游离在实体与非实体之间。
  一时半会儿,秦三月无法知晓同时具备这种特征的精怪到底是什么。
  再一次研究后没有得到新的结论,她便开始翻阅《山怪志》,上面记载着时间绝大多数精怪,虽然也是总纲类型的文书,但是最起码的特征描述还是有的。
  就这般,房间里的气氛十分安静祥和。
  胡兰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抄《修仙表录》,秦三月则是认认真真地研读《山怪志》,试图在上面找到面前这个精怪。
  人在认真做事的时候,总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认真地玩也好,认真地学习也好,都是如此。
  第一声鸡鸣在远处响起后,鸡鸣声便此起彼伏,打破清早的宁静,开始让这座城市带上喧嚣感。清晨的微光透过糊纸窗,从外面照进来,透过光束看去,有很多灰尘在盘旋飞舞。
  “天亮了。”
  胡兰蓦然抬头,看着窗外微光。她很奇妙地发现,即便是抄书,进入了那种状态后也感觉不到任何疲惫了,不知不觉间都抄了几个时辰,抄到天亮了。
  秦三月听见胡兰的声音,回过神来。她心里有些沉重,《山怪志》也翻阅得差不多了,但是依旧没有找到这种精怪的介绍。
  她不禁抬头向前看去,看着便皱起了眉。她发现那只精怪的位置发生了变化,想了想,记得昨晚自己没有控制它移动过啊。“难道是我的错觉?”
  一生起这个念头,她立马想到自己是个御灵师,应该时刻遵循御灵师的三大原则。其中之一便是一个御灵师不应该忽略自己对于精怪任何一次异样感觉。
  于是乎,她没有仅仅以“错觉”来衡量精怪位置发生变化这件事。她细致地打量一番,明确了精怪的位置的确发生了变化,原先它是站在自己正前方的,现在站到侧前方去了,而正前方此刻是一束透过糊纸窗照进来的光。
  “它怕光吗?莫非。”这个念头在秦三月心里升起。
  她想了想,决定试验一下。然后定神,操控精怪向那束光里面走去。立马,她就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精怪的抵抗意志,只不过这道抵抗意志很快就被她压制了下去。
  精怪开始向那束光挪动,其人形烟雾状的躯体刚刚碰到光束的刹那,便开始扭曲摇晃起来,发出嘶嘶的声音,一缕一缕的烟在光束之间消散一空。秦三月见状连忙控制它重新遁入黑暗。
  “原来真的怕光啊,而且看样子光对它的伤害会很大。”
  现在还是清晨微光,便能造成那般伤害,如果是正午时分的阳光,估计可以顷刻间将其消灭。
  早间的这一个偶然,秦三月知道了这精怪的又一个特征,怕光,准确说来应该是怕太阳光。
  怕太阳光的精怪会是是什么?莫非是……鬼?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遍天下无敌手
  赔钱是肯定要赔钱的,一大早上的,掌柜的就已经到叶抚房间里去跟他核算赔偿事宜了。
  掌柜带着叶抚去被破坏掉的那个房间,挨个挨个地给他清淡盘算这东西要赔多少,那东西要陪多少之类的。一阵子盘算下来,要赔偿三千文。
  一听到这个数字,叶抚就知道,自己能够接受,这个掌柜也没有漫天要价。但是他知道,秦三月绝对是难以接受的,估计会心疼到好几天都说不出来话。于是,叶抚就开启传统艺能,“民族的讲价”。跟掌柜这里扯一会儿,那里扯一会儿,凭借着不错的口才,讲价讲到了两千。
  若不是看着再讲下去,老板就要吹鼻子瞪眼了,叶抚定然还要再开火力。
  也没有胡搅蛮缠了,脸皮再厚下去就显得无理取闹了。
  赔过钱财后,一行几人就离开了客栈。
  即便是赔两千文,秦三月也差点心疼到红眼睛了。不过,她还是讲理,知道是自己等人犯事在先,再心疼也还是掏了钱出来。
  大概是身上钱包的重量一下子少了不少,秦三月走起路都觉得飘乎乎地了。
  吕永望很早就走了,比叶抚几人走得好在。他要尽快去把陈老夫子的遗什归还到本家去。告别前,叶抚看他的模样知道他大概还是想要去盘问一下陈老夫子的家里人吧,问问他们为什么到死都不来看一下陈老夫子。
  相比起匆匆忙忙的吕永望老先生来,叶抚一心三人就要轻快悠闲得多。本来他们也就不是赶路的,说起来,也算是出门游学了。
  到了洛云城,自然得好好看一看洛云城的人和物了。
  比起洛云城的热闹来,叶抚便感觉黑石城就像是养老院一样,清净是清净,悠闲也的确是悠闲,但少了那么一点城市的味道。至于原因的话,除了守林人的控制也没有其他的了。
  洛云城没有守林人的控制,一路过去便能看到不少的学堂和私塾。早早地就有郎朗读书声从大街两旁传来,充满了活力与生机。叶抚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也就是能够清楚地看到萦绕在每一所学堂和私塾的文运。有浓郁的也要稀薄的,这大概就是学堂的好坏的一个体现吧。与之相当的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学生,萦绕在其身周的文运也是有浓郁稀薄之分的。扩展开来差不多就是“学霸”和“学渣”的区分了。学霸身上的文运自然要浓郁一些,毕竟读书厉害嘛。
  胡兰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一看到学堂她就想起三味书屋,便想着要去偷偷听一下看他们学的东西是什么样的。但是当她发现,这些学堂大差不差学的书都是自己三四岁的时候就遍了的,就觉得索然无味了,将全部的注意力从学堂和私塾上转移开来。秦三月虽然很惦记赔出去的那两千文钱,但是奈何事情已过了,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去念叨着。她还是将注意力转移回对精怪的分析上,争取在中午之前给先生一个满意的答案。
  前进的方向是朝着洛云城北门去的,要从那里离开。洛云城的构造很简单,从南门到北门是笔直的一条大街,若是目力好,站在南门就可以一眼望到北门了,当然了这个目力好是针对修行之人而言的。毕竟可没有哪个普通人能够一眼望穿二十多里。
  “那个人!”走着走着,胡兰忽然停下来冒出一句。
  叶抚顺着看去,看到的是一个身穿单色长袍的男子。
  “怎么了?”叶抚问。
  胡兰眨巴一下眼说:“那个人是修仙者啊。”
  叶抚又问:“是修仙者又怎么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吗?”一眼敲过去,就知道胡兰说的那个人是个练气五层的修仙者。
  “我觉得很奇怪的嘛,你看他的样子估计都快三十了,但才练气五层。”身为筑基的胡兰,要看透那个人的修为很简单,“但是,先生你看我,一共才修炼了三十八天,就已经是筑基一层了。所以我觉得很奇怪的嘛,是我太快了,还是他太慢了?”她问的时候,丝毫没有炫耀的意思,就是单纯的不解。
  叶抚也能理解她这份疑惑。毕竟自她修炼以来,身边就没什么同龄的修仙者,没有参照,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修炼得慢还是快。
  叶抚边走着,边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其实呢,那个人是这修仙界所有的修仙者里还算不错的了,不到三十就练气五层。世间十成人,只有不到一成的人有机会和有资质感悟灵气踏进修炼之门,而这不到一成的人里,绝大部分人终身只能在练气四层之前打转。所以你看到的那个人,能够不到三十就练气五层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啊?”胡兰有些惊讶,“这么夸张的吗?我还以为随随便便都能筑基的……”她尴尬地笑了笑。
  叶抚抽了抽嘴角,“你这番话要是被那些终身只能在练气的人听到,估计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胡兰嫌弃地撇了撇嘴,“先生你说脏话。”
  “……”叶抚心想,这都能算脏话的话,估计自己家乡的人过来能靠键盘和脏话征服天下了。
  “先生,那个人如果一直这么修炼下去,能到什么层次,应该能筑基吧?”胡兰转而又问。
  叶抚摇摇头说:“首先你要明白,未来是不确定的,一句话断论一个人的未来也是没有道理的。指不定人家明天就有了逆天的机缘。还有就是,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筑基并不简单的。像那个人,没有任何转变的情况下,终其一生也就止步于练气六层了。”
  胡兰一双眼睛骨碌转了转然后期待地问:“先生,那我呢,我能到什么层次?”
  叶抚有些无语,他知道这才这姑娘真正想问的。
  “你想到什么层次?”叶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这么反问。
  胡兰撅起头,一脸自信,“自然是最高的啦。”
  叶抚笑着打趣,“你知道最高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胡兰一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说最高。”
  “不管最高是什么,我肯定是要最高的啦。”胡兰认真地说,然后她又补了一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那种。”
  叶抚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胡兰不满地拍开叶抚的手,“头发会乱的。”
  叶抚轻快地笑了两声,扬手一招,大步向前。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孝不礼不义不忠
  “会是鬼吗?”
  秦三月走着走着时不时会往身后瞧一瞧。她在瞧自己的影子,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影子可供那精怪来躲避阳光的伤害。那精怪此刻就以无实体的状态依附在她的影子上,以跟随她前进。
  “怕太阳,气息阴冷,能够寄生在影子里……这怎么看都像是鬼。”
  但是她不知道如何确认,毕竟没有真正地见过鬼。
  眼瞧着太阳越升越高,就快要升到正中央了,但是她还是没有弄清楚这精怪到底是什么。
  想着先生给自己的时间限定,不禁有些着急。
  “应该会让先生失望了。”一想着这个,秦三月心情便有些低沉。
  不过她也没有因此放弃,而是继续研究分析着。
  叶抚走在前面,偶尔也会回头看一眼秦三月,每每看到她认真思考的模样,又欣慰又无奈。欣慰的是她很认真很努力,无奈的是她又钻牛角尖了。以往秦三月钻牛角的时候,叶抚总是或多或少会点拨提醒一两句,但是现在嘛,他更多地是希望她能够自己独立去想明白了。毕竟是唯一的御灵师。
  十几二十里的大街走过来,三人都还没怎么感到疲惫。叶抚并没有刻意地说,为了磨砺让她们不要用修为和精怪,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现在而言,胡兰的修为,秦三月的御灵本身就是她们的一部分了。
  进了城北区后,刻意明显地发现这边儿人没那么多了,建筑看上去也更好更豪华一些。稍稍多看一些也差不多就知晓,这边儿就是说着的富贵人家住的地方。气氛好、环境雅致。时不时便能看见高挂“什么什么府”牌匾的大宅子。
  这边儿人不多了,自然而然地也不怎么吵闹了。一路过去都是三两闲谈,没有吆喝叫卖声,没有讨价还价声。
  却不想,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一道很大的谩骂声。
  “老头儿,都说了不要这些东西了啊,你耳聋吗!”
  “这是陈至的遗物,是他半辈子的念想!你们不去给他送终就已经是违背人伦了,如今连这遗物都安置,实在是寡情无孝之人!”激烈沙哑的辩驳声随之响起。
  声音很熟悉,是吕永望。
  叶抚稍稍驻足,胡兰跟秦三月随之停了下来。
  胡兰皱着眉问:“是吕老先生吗?”
  叶抚点点头。
  “听上去,是不是被欺负了啊。”胡兰当即就有些愤愤不平,“我们快去帮帮老先生。”
  叶抚伸手拦住了她,皱着眉问:“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胡兰摇摇头。
  “那你就这么急着去帮忙。帮人不是你这么个帮法的,最起码的得弄清楚怎么回事吧。”叶抚严肃地说。
  胡兰点了点头说,“我错了。”
  叶抚没多说什么,向前走去,“先去看看怎么回事。”二女紧随其后。
  循着声音前去,在一个街角转过去,便看到前面一座宅院前站着吕永望和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吕永望急红了脸,再跟那个男人辩驳争吵着,但是奈何声音不够响亮,被盖过去了。
  吕永望年纪毕竟大了,背有些陀,身材看上去就有些苍老瘦小,站在那精壮男人面前就显得气势不足。他手里提着行李,叶抚知道那里面装的是陈老夫子的遗什。
  稍稍听了一下他们之间争吵和辩驳,大致上知道了,陈老夫子本家的人似乎并不愿意收他的遗什。
  叶抚走了上去,打断他们的争吵然后问:“吕老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吕永望瞧见叶抚等人过来后,面色缓和一些,勉强笑着说:“先生还在城里啊。”
  叶抚点点头,然后看了看吕永望和他面前的男人问:“这是怎么了?”
  那男人听此,抢先一步说:“你是这老头的帮手吧。总之,我不管你们说什么,今天别想把这东西带进陈府。”
  陈府……叶抚抬头看了看,那朱红色大门之上高挂着“陈府”二字为底的牌匾。
  “岂有此理!”吕永望气得说不出来,他是个讲道理的人,遇到蛮不讲理的人后,无可奈何。
  叶抚没有理会那男人,看着吕永望问:“吕老,你在这儿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吕永望面色有些疲惫。
  “一直站在外面?”
  吕永望点点头。
  叶抚面色渐渐平淡下来,瞥眼看着男人说:“莫非这就是陈府的待客之道。吕老七十有六,舟车劳顿赶来你陈府,就为了给你们送东西,如今你们连请人进去喝口水都做不到吗。”
  那男人呲嘴一笑,“陈府又不是做慈善的,随便那旮旯来的人都能进吗?还有你,不知道是哪儿来家伙,穿得稀奇古怪的,就不要和我讲道理了。”
  叶抚觉着这话说得完全没道理啊。什么叫穿得稀奇古怪就不能讲道理了?
  旁边的胡兰受不了那人的趾高气扬了,一心侠义,力做大侠的她气哼哼地站到最前面,对着那男人大声说:“你这人懂不懂礼貌啊,读过书没有啊,会不会说话啊,摆出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给谁看啊,别人好好给你说话,你非得这里搞怪那里搞怪的,是觉得自己傻得不明显要表示一下,还是觉得没礼貌是一件很值得宣扬的事!”
  那男人一时之间被这么个小姑娘一连串地说教了一通,没有反应过来,随后才明白是在骂自己。想到自己被骂了,还是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给骂了,顿时气极,叫嚣着说:“这谁家的野姑娘啊,有这么和大人说话的吗?有没有教养啊!”
  胡兰冷冷一笑,“张口便来一句野姑娘的人,就不要提‘教养’二字了。”
  紧接着,胡兰仰起头,虽然个头不高,但是气势十足,“叠云国律法《孝字篇》贯十四,先人离世应有至亲披麻戴孝;贯五十三,先人遗物不可亵渎,或随葬,或祭守,应妥善安置,你陈府未做到这两点,便是不孝;《礼字篇》贯二,叠云国正记之民应以礼待人,以和为贵,尊老爱幼,你先是谩骂鄙称吕老先生为老头儿,再是辱骂我为野姑娘,便是不尊老不爱幼,是为不礼;《义字篇》贯五,先人之友以善,便以先生之礼相待,吕老先生是陈老夫子挚友,舟车劳顿而来,你不仅没有以长辈之力相待,反而辱骂嘲讽,是为不义;《忠字篇》贯首,叠云国正记之民应奉律守法,你违背孝、礼、义字三篇共计四贯,是为不忠。”
  说着,胡兰深吸一口气,大声质问:“你此等不孝不礼不义不忠之人,有何资格说‘教养’二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朱门之内
  声音之大,生怕过往路人听不下。
  虽说这边儿人不多,但还是有,此刻被胡兰这稚气但是又十分振振有词的一袭话吸引过目光来。尤其是那最后一句“你此等不孝不礼不义不忠之人,有何资格说‘教养’二字”被听得最为清楚。路过之人,就算是明事理的,见到一个小姑娘对着一个中年男人说出这番话来,也不由得会去想一想为什么,是如何。事实证明,在没有知根知底前,大多数人评判一个人好坏都以长相言行判断,而胡兰本就灵气的长相不用多说,她这番话语便足以让她在一众路人眼里是个“有学问的好人”。
  至于与之相对的那男人,自然就成了坏人了。
  即便是修仙界里,跟风与从众也是少不了的。不明真相的人,这番说一下,那番改一下,传到其他人口里就是面目全非了。当下便认为这边儿的局势是那男人蛮不讲理,被教训了一番。
  叶抚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的嘴巴有多厉害,并不惊讶。秦三月则是暗自里为胡兰鼓劲儿打气。只有那吕永望震惊异常,他完全没想到,刚才那番话是从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姑娘口里说出来的,他偏头一看,看到叶抚镇定自若的神情,不由得心想,“不愧是先生的学生啊。”
  那男人被这打上一个“不孝不礼不义不忠”的称号,当即有些发懵。这个称号的分量可不一般,尤其是“不忠”,稍不注意就可能被官府的人盯上。
  叶抚小声问:“你怎么知道那些律法的?还知道得这么清楚。”
  胡兰回头眨了一下右眼,摆出一副求表扬的样子说:“叠云国律法我五岁那年就全背下来了,一直没忘哦。”
  “真厉害。”叶抚笑着表扬了一下。
  那男人回过神来,瞧着周围这么多嘲笑看戏和不善的目光,其间还有一些他平时里关系不怎么样的人,想说一番理,挖空脑袋又什么都说不出来,顿时气急败坏,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扬手就要去打胡兰的脸。但是下一刻,就被胡兰反手打了回去,正打在他的巴掌上。把他的手给拍开了。
  叶抚在后面看着,知道这小姑娘使了巧劲儿,看上去只是阻挡那巴掌过来,因此并没有打开很大的幅度,但实际上是一大股劲儿扇在那男人的手心上的。
  当即,骨头被猛烈碰撞的刺痛感从手掌瞬间卷席至男人全身,刹那间冷汗直冒,瞳孔急剧缩小,阵阵嘶嘶声在嘴边冒出。
  胡兰好歹是个筑基期的修仙者,这么扇一下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儿受得下来。
  那男人僵在原地,痛感宣泄后,身体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后面两个家丁连忙跑过来扶他,其中一个家丁不小心碰到他被胡兰拍了一巴掌的手,当即如遭雷击,惨烈地嘶吼起来。
  围观之人都震惊了,心想都三十好几快四十的人怎么这点承受力都没有,被一个小姑娘说教一番就要死要活的。显而易见,刚才胡兰拍的那一巴掌只是小姑娘为了不被打到下意识的阻挡而已。对男人的鄙夷转到胡兰这儿来了后就成了赞赏和夸赞,毕竟她看上去只有十岁。
  叶抚感受着围观人的目光,心想这小丫头真给老师脸上增光啊。
  “何事?”
  一道苍老厚重的声音从陈府大门之内传来。众人看去,可见那朱红之门里,在两个秀气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走来一手杵龙头拐杖的老妇人,行步间老态龙钟。
  “娘……”那男人痛苦着,沙哑地喊道,声音憋在喉咙里扯出来的时候很难听。
  老妇人的目光有些昏沉,但那岁月的深邃与久经人事的寡淡摆在其间。
  “扶进去。”她只是瞥了一眼男人,就吩咐两个家丁。丝毫没有心疼关心之意。
  陈老夫人……
  这是叶抚从围观众人口里听到的称呼。
  老妇人环视四周一眼,不怒自威,那股尊贵雍容的气质显露出来,“诸位无事就请退散吧。”
  显然,她在众人里很有威严和分量,此话一出,一众人交头离开。
  接着,她看了一眼吕永望和他身上的包裹着的行礼,再看了一眼叶抚三人,然后稍稍点头说:“愚子无礼了,老朽给各位陪个不是。”
  一句老朽,表明她在陈府的地位。一般而言,辈分较高,年纪较大的老妇人会称自己老身。但是这么一句老朽,可见其强势,也不难想象她是陈府当家做主之人。
  即便她是在作陪,但是那股久经岁月的沧桑之态让人感受不到任何低姿态,也并无高姿态,让人无法不去接受,不去接受的话反而显得无礼小气了。
  叶抚没有说话,毕竟受气的不是自己,而是吕永望。
  吕永望凝目然后问:“你可是陈至之内。”
  老妇人目光寡淡,语气同样寡淡,“老朽许秀,陈至之妻。”语气之间,如同论纸而言,并无感情,听上去更像她和陈至是陌生人,而非夫妻。
  说完,许秀侧身留下一句,“诸位请进府再言。”然后,转身佝偻着背脊,在搀扶之下,缓步走进朱红大门。
  吕永望皱了皱布满褶子的眉头,看向叶抚说:“先生,可否再打扰一会儿,陪我进去坐一会儿。”
  叶抚知道,吕永望是觉得自己等人能够帮他撑一些场子,以免出现争吵也还能多几个人。
  看破不说破,反正多在洛云城留一会儿也不嫌事,便点了点头说:“吕老先请。”
  吕永望向陈府走去,叶抚三人跟在后面。
  “先生,我刚才很厉害吧。”胡兰扯在叶抚身边,紧着问。
  “哦,怎么厉害了。”叶抚笑着说。
  胡兰以为叶抚没有看到,连忙说:“就刚才反击那男人那一下啊。”
  叶抚笑着摇摇头,“这就能让你觉得厉害了吗,你的要求有点低啊。”
  胡兰一下子就泄了气,转而去问秦三月。秦三月自然是连连点头说厉害了。
  刚走进门,便有一个丫鬟来领着他们往会客间走去。
  穿行在廊道、亭榭、花园假山、鱼塘小流之间,可以感受到一股清淡雅致,万事安定的氛围,与那老妇人许秀的气质十分相符和,与她儿子,也就是那男人就完全相反了。
  绕过一道大理石铺就的板路,便到了会客间。
  “诸位请先歇息一番,老夫人便来。”
  正欲落座,叶抚忽然瞧见外面的院子里摇摇晃晃走进来一个衣衫华贵但是不整的中年男人来,他头发蓬乱但是很干净,容貌和先前在外那男人相似,但面相歪曲,双眼靠下贴角,嘴巴上下不齐。一看便是脑袋有问题,简而言之,智力障碍。
  “少爷!少爷别乱跑,快回来!”从后面响起丫鬟急促的叫喊,然后就有几个丫鬟冲上来,把他给扯着带离这里。
  男人被带走后,叶抚旁边的秦三月忽然开口说:“老师,我感觉刚才那个人在盯着我看。”
  叶抚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并且还知道那人是因为秦三月才过来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先生大才
  哒哒的拐杖点地声在旁边廊道上响起。
  老夫人许秀被搀扶着缓步走来,她听到了之前几个丫鬟急切的叫喊声,不由得抬目看了看,眉宇之间是无尽说不出的沧桑。
  “几位久等了。”许秀在门口稍稍点了头才走进去。
  比起之前在门口叫嚣的男人,许秀才显然有着陈府那么高的朱红大门相配的大家风范。
  她走进房间,落座在最上的正位。然后,她呼了呼气,沉了沉身子,将龙头拐杖斜靠在一旁。
  “吕老先生舟车劳顿,多有奔波,可还适应?”许秀先看着吕永望,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吕永望摇摇头,然后问:“许夫人知道我的名字?”
  许秀这才微微带着点笑意,只不过很是深沉,“知道啊,早就知道了。”
  吕永望不解此话,正想再问,便只见许秀稍稍摇头。他心领神会,便不再问。
  接着,许秀转眼向叶抚,说:“先前愚子冒犯诸位,还请见谅。”
  叶抚摇摇头说:“说不上冒犯,我们也只是陪着吕老先生罢了。”他不想就此多说什么,本来是要走的,也就应吕永望的心意进来坐坐。
  许秀看着胡兰,目光之中带着欣赏与爱怜,一个长辈看可爱的晚辈那样的感觉。“小家伙先前说那句不孝不礼不义不忠很有意思,是有名师教导吧。”
  胡兰礼貌地笑着说了声谢谢,然后看了看叶抚说:“我的先生就在旁边呢。”
  许秀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因为她看叶抚很年轻,便以为是她的师兄或者兄长,却不想是先生。念此,能教出胡兰这般聪明伶俐的学生,先生也定然不会是普通的先生,看待叶抚的目光稍稍有些变化。
  叶抚知道,像许秀这种活精了的人,一言一语之间,都夹着说不尽的深意与思考。
  “先生大才。”许秀笑着对叶抚说。
  叶抚摇头笑着回应:“只奉教书解人以惑,何以大才。”
  “先生大谦。”许秀表情不变,继续说。
  叶抚闻言以应:“人未常谦,学问本谦。”
  “先生大理。”许秀寡淡的眼中牵出些许深邃来。
  叶抚自应:“世人之理,为师者常言之。”
  “先生大问。”许秀眼角深深的皱纹稍稍泛动。
  叶抚笑着再应:“老夫人才是真大问。”
  许秀登时无言,片刻之后浅呼了口气,笑着说:“老了,老了。”心里却不由得感叹叶抚不愧为胡兰的先生,有这样的先生才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胡兰和秦三月在一旁听着这来回八局言语,有些发懵,听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吕永望阅历丰厚一些,也只是猜测到许秀是有意在试探叶抚什么,他只是觉得叶抚四局回应回应得相当妙,每次都避开了许秀言语之中的锋芒,同时又惊叹于挚友陈至这位妻子,当真是不一般啊,难怪能凭一人之力撑起这么个陈府。念此,他叹息于陈至那个儿子,瞧着便觉得是个草包。
  许秀又是一番言语,切切地照顾到场上每一个人,足以见她说话的水平。
  之后,她便进入正题,对着吕永望说:“吕老能这番前来,老朽已是感激不尽,但恕老朽无礼了,不愿收下陈至之遗。”
  吕永望顿时收起了先前的舒缓表情,冷声说:“莫非陈夫人也要学你儿子。”他将“陈夫人”三字咬得很重,旨在提醒许秀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许秀作为一家之主,能够和善对待任何客人,也会以威严相待。她语气寡淡地说:“陈至离开陈府之际,便已不是陈府之人,我也已经将他从族谱上除名。”
  吕永望愣了愣,没想到许秀做得这么狠,直接把人从族谱上除名,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当即大怒,站起来大声质问:“你为陈至之内,本是守分内之事,何德何能将丈夫之名从其族谱上除去,你这是违背纲常!”
  许秀没有因此而出现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抚了抚手说:“吕老莫要作气,身体要紧。”
  吕永望冷哼一声说:“这番行径,让人如何不气。”
  许秀淡淡地瞥了一眼吕永望说:“这么看来,陈至在吕老眼里是个很好的人。”
  “陈至为人友善,好学问之事,待邻里热心大方,待友人如宾而至,待学生礼乐相教,这样不好,还有什么是好!”吕永望说起陈至的好时,十分确信。
  许秀笑着说:“吕老所言极是,老朽也是这般看待的。”转而,她问:“吕老可知陈至他待亲如何?”
  “你们未待他有何,我岂能知道。”吕永望说。
  许秀呵呵一笑,然后看着叶抚说:“先生先前应该有看见那个智残之人吧。”
  叶抚知道她再说刚才出现在院子的那人,便点头。
  许秀面带笑意,看不出悲伤几何,愉快几何,缓声说:“那人,是家中长子陈正卿。”
  这个结果在预料之内,叶抚并没有多大表现,倒是吕永望听此投来好奇之色。
  许秀接着说问:“可容老朽好好说说?”
  叶抚点头说:“陈老夫人且随意。”
  许秀又看了看吕永望,后者冷哼一声说:“你说。”
  许秀呼出口气,又长吸一口气,眼中尽显沧桑过往,“正卿其实是个好孩子,生来便聪慧无比,两岁认千字,三岁诵千诗,其后算术、雅言、学论、子曰、理学样样精通,是城里人人皆知的神通。且自小来便很懂事,待人和善,尊老爱幼,孝顺长辈,谦逊恭让。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即便是府中儒家门客都称赞不已,断言以后定然是诗书之道的大家。那个时候,我便有将他送至都城学府的意愿。这么有天赋的好孩子,总不能一直呆在洛云城对吧。”说起这些来,她难得有些许老人的慈祥。
  叶抚知道这些都是铺垫,陈正卿为什么变成现在这般模样才是重点。
  “但是——”
  她突然目露恨意,“谁都没想到,正卿他那最爱最愿听其话的爹爹陈至,却是将他变成如今这番模样的罪魁祸首!”
  此言一出,场上鸦雀无声。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施主大智慧,乃明净佛转世
  沉重的呼气声。
  许秀长出一口气,才恢复到先前的神态。她眉目沧桑,好似在那么一瞬间又苍老的几岁。她笑着说:“这么多年了,想起来还是觉得心头不定,失态了,让各位见笑了。”
  叶抚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吕永望,见后者沉默不言便对着许秀说:“陈老夫人且说说看。”
  许秀虚望吕永望问:“吕老介意吗?”她温笑着,一副通情和善的模样,好似吕永望说介意她便会停止不再说下去。
  吕永望显然对许秀说挚友陈至是“罪魁祸首”这件事不愿相信,但到底是想知道陈至这个儿子陈正卿经历了什么变化,才会从一个神童变成这般痴呆的模样。他别着脸,没有说话。
  知人便知心,许秀笑笑,将吕永望那点心思看得透彻。她毕竟是偌大一个陈府的家主,以本是男人作称的“老朽”自称,便可知她手段。这到底不是吕永望这已是安享晚年的人能够应对得了的,不论是说话还是神情表现,都很耿直。这大概也是黑石城人普遍有着的特性。
  许秀苍老灰暗的手抚着龙头拐杖上面那一枚“龙珠”,目如远望,“正卿是个好孩子啊,若是在都城学府读上三五年书,考取功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都因为一个苦行僧的到来全盘终结。”
  她深吸一口气,幽幽说:“那天是正卿及冠之日,表字之时,府中宴请亲友门客,宴席至中场,本是由城中德高望重的柯大人命以表字的时候,却从府门外走进来一个苦行僧,一言不发之间就走到宴席中央来。我念想是大喜之日,没有计较家丁丫鬟看人不严,也没有把这僧人赶出去,便邀请其一同参宴,且另奉斋饭。”她喘着气,看上去有点累,“却不想那僧人原先从不发一言,却忽然开口对正卿说‘施主有大智慧’,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便又说‘乃明净佛转世’,说完这句后,便要上前把正卿带走。”
  许秀表露出些许嘲讽之意,“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心信服,扬言让正卿做和尚,这不是明摆着是来捣乱的嘛。起初我还能想一想会不会真的有这个可能,认真问起这僧人来,他却闭口不言,一字不发,甚至想着要强行带走正卿。本来喜庆的日子被他一搅和,总是有些难得看下去,我便差人赶他走了。却不想,他第二天又来了,说着和前一天同样的两句话,强行带正卿去当和尚,简直是可笑至极。三番几次拒绝,他依旧每日来胡搅蛮缠,甚至是城里都在传什么正卿要去当和尚这回事。我实在是气极了,他再来之时,便差人打断他两条腿,扔到城外去了,此后才清闲不少。”
  叶抚手指习惯性地敲打着座椅扶手。这种事情其实挺让人无奈的,说许秀太过强势狠厉,那苦行僧又确实有胡搅蛮缠的感觉,若是能正儿八经地说明缘由指不定还能说通,但如果按照许秀说的一直重复那两句话,任谁也不会去相信的。
  但是叶抚发现,许秀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没有说陈至和其子陈正卿的看法和意愿是如何,听上去全程由她一人在应对着。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那苦行僧被打断了腿后并没有离开洛云城,而是在城边上那临近洛云山的山神庙里住下来了。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帮这个苦行僧治疗伤势安定在山神庙的居然就是日日夜夜与我共枕的好夫君。”说起“好夫君”三个字时,许秀是咬牙切齿,可见其对陈至的恨意多深,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依旧如此。
  说着,许秀望着吕永望问:“吕老可知陈至还做了些什么吗?”
  吕永望猜到一些,但是他没有说出来,淡淡一句:“不知道。”
  许秀笑了笑,“无碍,就让我来说吧。”她缓缓收掉脸上的笑意,“陈至他喜好读书,甚至扭着头不管这府中事,去做个学堂先生,府中大小事宜由我管着,在外的铺子生意,在内的家长理短都是我在合计。可是啊,就在我整天为陈府上下奔波的时候,那陈至居然每日不断,甚至是滚雷大雨天都不停歇,带着正卿去那山神庙找那苦行僧修习佛法。”
  她强忍着怒意,问叶抚:“先生觉得可笑吗?整整半年不读书,去修习那狗屁佛法啊!”
  叶抚能理解她这份怒意。这份愤怒感对于许秀来说就好比,当娘的整天为了家里生计奔波劳累,而当爹的却每天带着儿子去网吧打游戏。他还是极力保持礼貌,问:“那修习佛法有什么成果吗?”
  “成果?哼!”许秀冷笑一声。“成果就是,荒废半年的学业,学了个狗屁不通的半吊子佛。”
  “……”
  “如果只是这样我顶多就是把正卿随时随刻管在我身边,但是他却如同着了魔一样,不愿意在读儒家经书半分半毫,抱着佛经看得起劲儿,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是摇头隐瞒,什么都不说。这如何让我不气!”许秀恨恨说道,“我一怒之下将正卿锁在府中,或许你们认为我做得不讲理,但是我只能这样。”
  “我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果断时间正卿就能回心转意。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一晚,我清晰地记得,那是月圆之夜。陈至他居然偷偷打开了锁,半夜三更不顾宵禁都把正卿带到那山神庙去了。若不是我半夜起床方便,发现陈至不在床上,心生疑虑便去正卿房间察看还要被蒙在鼓里。发现这一大一小都不在后,我立马带着一众家丁去山神庙寻人。”
  说到这儿,许秀哀意沉沉,“但是啊,终究是去晚了。赶到山神庙后,陈至和正卿都已经瘫倒在地,而那苦行僧已经坐化圆寂。我慌忙把他们带回府中,却不想正卿醒来后,便成了如今这般痴傻的模样,苦苦寻医十多年来全是无奈。我责问起陈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一言不发。”哀伤遍布她全身,即便是隔着几米远,也能感觉得到。
  场间再次鸦雀无声。


第一百三十七章 墨守陈规
  “吕老说我赶他出门是违背纲常,可否能答,你老遇到此事,如何处置。”许秀缓了一会儿,收起哀意,看着吕永望问。
  吕永望身体有些颤抖,他从来不知道这样一段过往,陈至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这样的事情来。他以着连自己都不确信的语气说:“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有没有胡编乱造。”
  许秀淡淡说:“吕老若是不信,随便找这附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问问便是。当年这事在城里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就拜我那好夫君陈至所赐啊。”
  吕永望一股气势泄了下来,身体一沉,往椅子靠背上一靠,面容神情如同一刹那之间苍老几岁。
  是的,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那么导致陈正卿变成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的确便是陈至。或许可以说真正的根源是那苦行僧,但若不是陈至整天瞒着众人带陈正卿去那山神庙,也不会有这般事情发生。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吕永望想不通陈至为什么会这样做。
  许秀瞧见吕永望的模样,知道他已经无力辩驳什么了,神情再次变成平常的寡淡模样,“陈至害正卿这般模样,我就算是违背纲常也要把他从族谱除名,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这就是吕老你说的热心肠的陈至,真的是好一番热心肠啊,热心肠到把自己儿子一步步推至深渊。”
  吕永望听此这般讥讽,气息顿时委顿颓靡下去,如有行将就木之意。
  “这样人的遗什你愿意收吗?”许秀淡淡说。
  吕永望不知道再怎么说下去了,他本来就只是个好读书爱下棋的普通老头,面对这般情况,一旦处于对话的下风后,就很难再有力地去辩驳起来了。“可陈至终究是姓陈啊。”他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样一句他自己都觉得没有任何底气的话。
  眼见着许秀还想出言针对,叶抚插话打断,“陈老夫人,容我插一句话。”
  许秀转目过来看向叶抚时,态度转变许多,“先生请说。”
  “你老,有想过陈正卿他本人是如何看待苦行僧这件事的吗?还有,陈至的看法。”叶抚问。
  许秀摇摇头说:“陈至且不论,他就只是个迂腐的酸秀才,身在富贵家不享富贵事。正卿他无非也就是被蛊惑了,才回去信那一套,真正的他定然是一心求学的。”
  叶抚心里明了。
  在许秀的眼里,陈至只是个迂腐的酸秀才,是一个在陈府说不上话的人。而陈正卿之所以信佛那一套,只是被蛊惑了。
  “陈老夫人,如果陈正卿他本人没有被蛊惑,是心甘情愿的呢?”叶抚笑着问。
  这个问题,毫无疑问是在冲击许秀这么多年来的认知,她断言:“不可能,没有这样的如果。”
  “如果是呢?”叶抚再次问。
  许秀神情发生一些变化,再次说:“先生,没有这样的可能。”
  叶抚知道如果自己再问一遍,许秀就会愤言以对了,立马转开话题笑着说:“按照陈老夫人的说辞,应该是不知道陈正卿和陈老夫子在那山神庙里到底在做什么吧。”
  “无非是跟着那僧人念经罢了。”许秀置言而出。
  “这大概还是他们三人才具体地知道吧。”叶抚说。
  许秀皱了皱眉,“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抚笑着说:“其实啊在我看来,或许陈老夫子有做错的地方,但是陈老夫人你也不例外,在这件事里,也犯了些错。”
  “哦?”许秀手持拐杖轻轻点地,“先生且说说看,我到底错在哪里。”
  “我想啊,若是陈老夫人你愿意多花点时间去和陈正卿好好谈谈的话,可能也就没那么多的事情了。”叶抚回答。这件事情,叶抚这个外人比起许秀和吕永望来,反而看得更明白一些,他没有掺杂什么多余的感情进去,站在中立人的角度去看待。可以从许秀的话里知悉,其实许秀她关心陈正卿来,更多的是关心的他念书学习和功课,也就是他那份聪明才智,看待陈至也是,定了个迂腐酸秀才的影响。不论她说陈正卿如何如何优秀,都只是在说陈正卿对外的好的表现,却不曾提及陈正卿他自己的看法来。
  叶抚结合许秀的性格和她的言语,不难猜测,许秀是典型的“严母”,在乎的是儿子好的地方足不足够好,没有专门去想过儿子自己的想法。陈至则是典型的“慈父”,他能在半年里每次都瞒着许秀带陈正卿去山神庙,而陈正卿没有给许秀告状便可以知道,在爹娘之间,陈正卿是更偏向于陈至的。人都喜欢对自己更好的,这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叶抚才会说,如果许秀能够多花点时间真正去了解一下陈正卿,可能就没有那么多事情了。
  至于那苦行僧的“施主大智慧,乃清净佛转世”这个说法到底是不是对的,大概只有那位苦行僧自己知晓,而如今那苦行僧已经坐化十数年,陈至带陈正卿去山神庙这件事的对错就只能以结果来判断了。显然,这样的结果对于许秀来说是坏的。所以,许秀这般置气也是合乎常理。
  这件事里,各人有各人的态度和立场,没有谁绝对错对。而叶抚,也只是以一个旁观人的角度去说些话而已。若是许秀听得进去便好,听不进去也不强求。终其而言,叶抚是事外之人,许秀所对他的态度已经很友好和善了。叶抚总不会因为吕永望处于弱势,就去帮衬什么。毕竟这件事的对错,没法由吕永望来说,也没法由许秀来说。真正能说对错的,只有陈正卿本人。
  显然的,置气了十多年的许秀听不进去。她摆摆手,“先生的意见且不论了,事已至此,结果就摆在面前,正卿痴傻,陈至老去。无需多言了,吕老若是有意的话,陈至的遗什就由你安放,或许在他看来,由你安放比陈府更好。”
  吕永望缓了一会儿后,现在情绪稳定下来,他正言:“陈至的遗什由我安放没问题,但是我希望陈老夫人你能够将他灵位搬回陈家宗祠。”
  叶落归根,这个思想在吕永望脑海里根深蒂固。他是个墨守陈规,传统的人,陈至被从族谱除名在他看来简直比暴尸荒野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只听许秀冷言以对,“陈至不再是陈家之人,灵位何以安放陈家宗祠。”
  此话一出,剑拔弩张。


第一百三十八章 精怪与陈正卿
  “先生,我出去方便一下。”
  在这气氛紧张之间,秦三月忽然冒出一句来。
  也是这句话,让吕永望和许秀之间的对峙缓和了一些,许秀吩咐身旁丫鬟:“若兰,给这位姑娘指路。”
  她身旁一个丫鬟点头应了一声,然后上前来便带着秦三月出去了。
  叶抚若有所思地看着秦三月的背影,想了想后,脸上不禁带上笑意。他知道,去方便是假,那精怪之事才是真。转而,他又想起先前那陈正卿被秦三月吸引过来,便是因为那精怪。
  念此,他不禁笑了笑,心想,“或许,这件事还得三月来了结。算了算了,我这个做先生的就争取给学生一个表现的机会吧。”
  他原本不想过多干涉许秀和吕永望这件事的争执,因为并没有明显的对与错,都是各自性格上各自的立场而已。
  想了想,他便开始以不着痕迹的偶尔在二人的争论之间插一句话进去,若有如无之间,便将争论的话题从“陈至做的对错”扯到了“叠云国的孝义律法和儒家的纲常之论”。叶抚只是偶尔插一句便是,不刻意地去帮谁说话,但又能让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是说话的艺术与技巧。
  在这之间,叶抚倒是注意到,胡兰居然能够这么安分地坐着,她以往可是个闲不住的主。仔细一看才知,这姑娘早已神游天外了,表面上摆出一副认真在听的模样,但意识却已经在文字世界里感悟了。这是她成功筑基后对修炼方式的提升,可以不再借助睡觉去修炼,虽说是这样,但还是得全身心投入才能感悟到文字世界。
  虽说是走神了,但到底是在做正经事儿,叶抚也就没有管她了,开始把注意力放在此刻正在陈府庭院廊道间的秦三月身上。
  廊道里。
  秦三月跟在丫鬟后面。陈府其实还是蛮大的,去个茅房得走上一段路,好在秦三月说要方便只是个出门的借口。
  她之所以想要出来呢,是因为她忽然之间想到了那精怪的问题。
  先前在会客间里,她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毕竟要赶在中午之前弄清楚这个问题,虽说现在已经过了时间,但是她还是想尽力去完成,不让叶抚失望。
  思考时,她将从遭遇这精怪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基本确认了这精怪是在昨晚刚到洛云城她和胡兰出门逛街时带回来的,因为那个时候御灵能力还不够,所以没有及时地去发现,还是半夜的时候偶然之间发现的。经过一晚的研究,她在御灵的修为上提升了一些,并且彻底控制了精怪后,对其了解得也更为详尽一些,大致上是知道这精怪应当是这洛云城诞生起便从未离开。因为她没有在这精怪身上感受到任何洛云城之外的气息。
  然后呢,在“怕太阳光”、“气息阴冷”、“能够依附在影子上”和“能够化作人形”这些特点看来,她就假定其为鬼。假定为鬼后,她便开始确定鬼在死物与活物之间的位置。鬼既不能说是风雨那般的死物,也不能说成是花草动物这般的活物,毕竟是活物死了之后化的。这一番假定过后,她便发现这个精怪非常符合这样的假定,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在后续的思考里,她以“鬼是如何诞生的”这个角度去思考。《山怪志》有记载,“人为生之生灵,天地赋其存在,规则赋其轮回,生灵之息赋其智慧,故为天地人三魂之称。”,“人至命消,天地收其天魂回归天地之万物长,轮回之道收其地魂入轮回道,且留人魂长守其身,直至销陨。”,“三魂离体,若天地不收其天魂,轮回之道不纳其地魂,人魂不长守其身,便失之束缚,化作鬼魂,常言为鬼。”
  “鬼既然是三魂所化,没有实体也就能够理解,畏惧日之精华也合乎其理。”秦三月这般想着,便到了茅房,她假意进去方便。
  “又以人形显态,那样的话,这只精怪极有可能便是人的三魂之一所化。”她得出这样的结论来。
  但是有一点让她没有想明白,《山怪志》中是将“鬼魅”和“精怪”两样存在单独划分开来的,所以之前她翻阅时没能找到有鬼化作精怪的记载。“如果真的是三魂所化的话,如怎么变成精怪的呢?”这一点《山怪志》上面也没有记载。
  这番沉思之间,她忽然听到外面响起喊叫声。
  “少爷,快回来,别乱跑!”
  秦三月记得先前在会客间等陈老夫人时,也听到这样的喊叫声。喊叫的“少爷”便是之前争执的主角,陈正卿。
  “是他?”
  秦三月想着,走了出去,只见那痴傻的陈正卿一言不发,奔跑着就朝她这边过来。
  “姑娘快躲开!”追在后面的丫鬟见此,立马大喊。她知道秦三月是客人,若是让少爷撞到受了伤,到时候定然是要怪罪在她身上,说她没有看好少爷。
  秦三月见陈正卿直冲冲地过来,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是顿了一下并没有在他身上感知到任何敌意。身为御灵师的她,对气息非常敏感,陈正卿若是有敌意,即便是没有敌意,只要可能对她造成伤害,她能够感知到。但是现在,她并没有感知到那样的可能。
  果不其然,陈正卿跑到秦三月面前一米后就停了下来,然后就站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虽说陈正卿的眼睛因为痴傻问题是两只对内的斗鸡眼,但是秦三月清晰地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她不由得想起刚开始见到陈正卿,他也是忽然冲过来看着自己。
  “是我吸引了他?”身为御灵师,和精怪打了不少交道的秦三月下意识地以为陈正卿是精怪。
  但是转而一想,他身上并没有精怪的气息,应该不会是自己御灵师吸引了他跑过来盯着自己。
  “不是我的话,莫非是我身上的东西吸引着他。”
  短短的时间里,秦三月想了很多。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同一时间想多个问题不在话下。她回想着自己身上可能会吸引到陈正卿的东西。她身上大多数东西都是从洛云城之外带过来的,然后便是一些方便携带的精怪,以及那昨夜才捕获的疑似是人的三魂之一化作的精怪。
  念及于此,她陡然想:“莫非他是被刚捕获的那精怪吸引而来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打回原形
  秦三月忽然想起《山怪志》里一个记载:
  “人有天地人三魂,失之天魂,如若尸体,失之地魂,寸步难行,失之人魂,呆愣痴傻。”
  “呆愣痴傻……”秦三月呢喃着这句话。
  思索之间,那丫鬟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她连忙问秦三月:“姑娘,有没有事啊?”
  秦三月摇摇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丫鬟庆幸着说,然后拽住陈正卿的手臂说,“少爷,快回房间吧!”
  但是陈正卿如同木头一般,直愣愣地站着。丫鬟力气不够,无法拽动其分毫,不由得向秦三月歉意一笑,然后朝身后的两个赶来的丫鬟呼喊:“你们快过来,我一个人拽不动。”
  秦三月稍稍往边上退了退。她想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那未知的精怪一直藏匿在秦三月的影子之中,如今秦三月控制其一点一点从自己影子里探出来。她没有直接将其逼出来,毕竟不想让它在日光下受到太多的损伤。
  那精怪稍稍探出些许,便忽然瞧见陈正卿发狂一般朝秦三月的影子扑过去,这一下子爆发出的力量瞬间就将三个丫鬟掀开,跌倒在一旁。
  秦三月见此,连忙让精怪重新藏进影子里,然后陈正卿就如同忽然失去方向的船舶,陷入迷茫。
  “果然,吸引他过来的是这精怪。他又是这般呆愣痴傻……”秦三月先前在会客室听到了许秀对陈正卿过往的述说,她是七窍玲珑心,一边思考精怪之事,一边聆听述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听得很确切。陈正卿幼时便是神通,变成这般呆愣痴傻的模样是忽然之间发生的。而这一点,像极了人魂丢失的情况。
  秦三月不由得猜想,影子里这精怪会不会就是陈正卿丢失的人魂所化。
  要印证这个猜想,直接的办法就是确认陈正卿的人魂是不是丢失了。
  三个丫鬟站起来,又欲去拽走陈正卿。
  秦三月想着,立马唤出沉睡香。一缕浅淡的烟雾从她秀倩飞出,不着痕迹地萦绕在三个丫鬟之间。沉睡香可以用来营造睡眠气氛,自然也可以让人沉睡,是由安定人心神的安神香所化的精怪。她适当地控制着沉睡香的多少,让三个丫鬟进入意识迷蒙的状态,又不至于失去意识跌倒在地,所以看上去,她们就是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接着,秦三月收拢七窍玲珑心所有的心思,全部用以去感应陈正卿的三魂气息。
  这对于秦三月来说是第一次,并且她的御灵修为还没有达到感人三魂的层次,所以进行起来有些困难。好在的是她有七窍玲珑心,可以极大程度上省去很多的时间。
  御灵师对气息很敏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御灵师便更是这般。但即便如此秦三月还是没法第一时间明确地感应陈正卿的三魂气息,只能感知到他的魂,但无法具体知晓三魂。她深知如果非要直接感应的话,估计要费上几个时辰,那样完全没有意义了。
  转念之间,她想到另外一种办法,就是通过感悟自己的三魂以此确定三魂之间的联系,然后再和陈正卿的对比,来确认是否少了人魂气息。
  念此,她立马行动起来,激发御灵之力遍布自身去感应确认三魂,很快她将三魂气息之间的联系明确了下来,然后再用御灵之力去覆盖陈正卿。
  一番对比后,她发现,陈正卿缺失的果然是人魂。
  当即,她心头忽然升起一种感觉,自己影子里的精怪就是陈正卿的人魂所化!
  这种感觉来得很快,和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她还是稳定下来。因为牢记了御灵师的要求,“不忽略任何一个感觉”,所以,她没有忽视突然在心头升起的感觉,而且她自己感觉这道感觉或许并不来自于自身,可能是由外界传达的。
  “会是先生在提醒吗?莫非先生知道我出来是做什么的?”她想。
  但是没想明白。
  “陈正卿人魂所化的精怪被我御灵师的身份吸引,然后陈正卿被他人魂所化的精怪吸引。”明确这一点后,发生在陈府的事情就显而易见了。
  下一刻,秦三月忽然在心头听到了叶抚的声音:
  “三月,你做得很好,现在你尝试一下把你影子里那精怪打回原形。”
  “打回原形?”秦三月下意识想到。
  立马,叶抚的声音又在她心头响起,“就是消解掉其精怪之精。”
  “哦。”
  然后秦三月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和叶抚意识交谈,当即吓了一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待到叶抚的声音不再响起在心头后,她才慢慢地恢复过来。
  “打回原形……我试试吧。”
  秦三月从来没有把试过把哪个精怪打回原形过。这是第一次,但是她记得《御灵手册》里有记录方法,回想一遍方法后,她开始着手。
  每一样精怪都由气运着身,然后吸收天地精华,逐年累月,可能是一年,可能是数十上百年才能够成为精怪。每一样精怪之所以成为精怪的关键就在于“气运”和“天地精华”。想要将精怪打回原形,也需要从这两点着手。驱散气运,消散天地精华。
  驱散气运对于秦三月来说挺简单的,尤其是这种她已经操控了的精怪。她本身就是叶抚所说的“绝运之体”,身上有着和气运极其相斥的气息,想要驱散一个控制了精怪的气运不在话下。
  按照御灵的办法,把召唤精怪的办法反向来一遍,秦三月先是感知影子里的精怪,让其气息与自己的气息相连,两道气息在接触的刹那,精怪的气息瞬间紊乱,然后一道缥缈虚无的“感觉”顷刻之间消散在天地之间。然后,秦三月便感知到这人魂所化的精怪一下子失去了活力。
  接着,秦三月开始一丝丝地将精怪的天地精华剥离出来。这个过程不难,只是需要一个刚起步的御灵师极大的耐心。恰好,秦三月在耐心方面是三位书屋里除了曲红绡最好的。
  一点一点剥离,直至全部消散。


第一百四十章 一尊佛
  最终,精怪彻底退化,成为一道浑浑噩噩的虚影。这道虚影便是陈正卿的人魂,而此刻,在太阳光下,这道虚影摇摇欲坠。
  下一刻,叶抚的声音在秦三月心头想起:
  “好了,你回来吧。”
  秦三月不疑有他,将弥散在三个丫鬟之间的沉睡香收了回来,然后迈步照原路返回会客间。
  接着,一道气息遥遥而来,包裹住陈正卿的人魂,将其送进站在那儿呆愣痴傻的陈正卿眉心命台。
  三个丫鬟缓缓醒过神来,反应过来后,立马便去拽陈正卿,但是下一刻她们便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
  “放开。”
  ……
  秦三月刚回到会客间,就看到吕永望面红脖子粗,气得浑身发抖,但看样子还在劲头上。那陈老夫人许秀虽说比吕永望镇定得多,但是显然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叶抚,看到后者一副泰然自然的神情,正端着杯茶轻抿着。
  没看出什么不同来,秦三月不再多想,迈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刚落座,便听见叶抚问:“有什么感想?”
  秦三月知道他在问什么的感想,仔细想了想然后回答:“感觉,世事挺巧挺妙。”
  是啊,便是如此,叶抚在心里感叹。
  从途中遇到吕永望同行,到吸引到陈正卿人魂所化精怪,再到碰见吕永望在陈府遭遇为难,继而进来碰到陈正卿,炼化精怪,归还人魂。一切都那么巧妙。
  但是转念一想,世间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又何尝不是巧妙,正是这份巧妙,绘制出了这般多彩多样的世间。
  而许秀与吕永望这边,争吵又在叶抚有意无意的引导下,重新回到了“陈至的对错”这个问题上。
  许秀沉声说:“陈至的对错与否可不是吕老能说得清的,毕竟你当然并未在这件事里。”
  吕永望不甘其后,当即哼了一声说:“那也不是陈夫人你能够说明白的。”
  “我若是都说不明白,那整个洛云城没有人能够说明白了。”许秀拐杖点了点说,“你若非要说,只有正卿最明白。但是正卿如今这模样,你如何能让他说明白?”许秀质问。
  叶抚就笑笑不说话。毕竟主角就要登场了,要把场子让出来。
  “许秀,我告诉你,不论如何,你把陈至的名字从族谱上取掉就已经是违背了纲常,若是你决意如此,我们只好官府再相见了。”吕永望有点气极的感觉,快要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了。
  作为陈府的一家之主,许秀可不会被这般说辞吓到,她寡淡的目光落在吕永望身上,然后说:“吕老且请随意。我累了,恕我没法再和各位交谈了,若是愿意留着吃顿饭,就请随意。”说着,她站起来,便要离去,同时在心里疑惑,让那若兰去给姑娘方便引路,如今姑娘家回来了,自个儿倒还不见。
  缓缓摇着头,许秀站起身来便要离去,忽然一道低沉厚重,但明显有些别扭的声音在门前院子里响起。
  “娘,还请多留片刻。”
  许秀以为是自己那不中用的二儿子,正奇怪着怎么今儿个说话这么有中期,但是下一刻她意识老二说话不是这个声音,当即想到了什么,带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房中众人齐刷刷望去。
  除了叶抚、秦三月,以及还在神游天外的胡兰以外,其余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许秀颤巍巍地转过身,原本还算硬朗的身子骨儿,这一刻好似被抽空了力气,呆呆地坐了下来,身体一阵一阵地颤抖,嘴巴不停的哆嗦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股子无言以对的情绪全部由鼻子的酸涩爆发出来,顷刻间便已是老泪纵横。
  站在门外那人,尽管头发蓬蒿,衣衫不整,但是那模样已经不再是先前的歪眼斜嘴。
  “我儿……”许秀颤巍巍半天,终究是吐出这句话来。
  外面那是,陈正卿。
  接下来便是预想之中难免的重逢与煽情,尽是无语凝噎,相顾无言泪先下。
  对于许秀而言,这是时隔十五年的一次重逢,是她所期盼的在入黄泉前最大的愿望。十五年来,她每看见陈正卿一次,就伤心一次,就愤怒生气一次,这般之下,还要里里外外应衬好陈府上上下下,早已是心交力瘁了,虽说身子骨还算硬朗,但一颗心早已是累得不成样子了。
  泪流之后,便是长久的嘘寒问暖,彼此交谈,许秀这如今面对着苏醒过来的陈正卿,彻底没了一个家主的威严与气场,就只是个关切儿子的老娘。问问这里好不好,问问哪里痛不痛。一番问询后,才反应过来,连声喊人叫大夫。陈正卿则是极力地安慰自己这苦了十五年的老娘。一旁的丫鬟都是喜极而泣,张罗着便去通知府中上下。一旁的吕永望也是安安静静地,没有去打扰这般重逢,即便他再怎么讨厌许秀,也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去多嘴,“知礼闻孝而孝礼”这样的常识还是有的。
  但是,叶抚有注意到,陈正卿的眼里并没有很复杂的情绪。对于现在的陈正卿,叶抚清楚一点,即便他上次意识清醒已经是十五年前二十岁的时候,人魂丢失后便陷入意识混沌的状态,但是这十五年来,身边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被他所感知到的,只是缺少人魂无法去应对所见所闻所感的人与事,如今人魂回归来,那驳杂混乱的记忆才一下子宣泄开来。早就知道这一点的叶抚在帮他融合人魂的时候,就一并帮他消化了这十五年的所见所闻,不然的话,等他自然恢复还得要上十天半个月。这可没人等得起。
  而如今陈正卿眼里并没有多少重逢再相遇的浓郁情感,有的只是对许秀这苦苦十五年的同情。这只能说明一点,陈正卿他对许秀感情并不深,或者说他本人感情就比较淡薄……相比起来,叶抚更偏向后者,毕竟陈正卿他修了半年的佛。佛嘛,空色之间,讲求无七情无六欲。
  叶抚一眼望去,洞察了陈正卿的所有。
  他不禁笑着在心里呢喃:“原来还真是一尊佛。”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一样的陈正卿
  好一阵子的缓气,许秀才从莫大的激动之中恢复过来,虽然眼皮还在不停地发颤,但是语气已经逐步恢复到一个家主该有的样子了。
  许秀一直都是一个注重仪态的人,所以她恢复过来后,便理了理长袍袖口,端直地坐着。同时她也是一个极有威严的人,刚才那番激动的作态是这大半辈子来唯一的一次,对于她自己而言,可能也会是最后一次了。她脸上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对着陈正卿说:“先坐着吧。”
  陈正卿点点头,然后坐在许秀的旁边,他目光环视会客间,看到秦三月时,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但是转而立马又转向别处。
  叶抚瞧见了他这个小动作,眼睛微微一虚。他清楚,陈正卿虽说之前人魂丢失,呆傻痴愣,但只是无法清晰地知晓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人魂归体后,之前所见所闻便全部被他逐步认知了。这其间就包括秦三月先前所做的一系列事情。所以,陈正卿是知道秦三月的特殊能力的。至于为何他只是稍稍多停了一丝目光,但是并无情绪起伏,叶抚想大概还是跟他学过佛法有关。
  叶抚看了看吕永望,见他神情有些复杂,还是一言不发,不由得笑着对许秀说:“恭喜陈老夫人和爱子再相识。”
  “多谢先生好意。”许秀笑着回应,转而她为陈正卿介绍了一番在场众人。在介绍到吕永望时,她并没有提是陈至的挚友,只是说他是来自黑石城的老先生。这在吕永望听来颇为气氛,但是一想到陈正卿这些年的遭遇,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辩驳的话,只得在心头连连做叹。
  虽然许秀不说陈至的事情,但是吕永望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也能猜到吕永望是自己父亲的友人。许秀是凡人,不知晓天地人三魂之间的联系与变化很正常,所以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的以前引以为傲的儿子,将她这十五年里的所作所为全部都看在了眼。他知道自己的老母亲许秀,将陈至的名字从祖籍之中剔除了。历久的回忆在陈正卿的回忆里开始发酵,他回想起十五年所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也想起自己幼年时代和少年时代,许秀对他所做的一件又一件事。那样一份回忆与当下的结果冲击在一起来后,如同烧红了的铁块突然扔进水里,沸腾起来。
  他突然开口问吕永望:“吕老先生来陈府所为何事?”
  这句话针对性已经十分明显了,但处于愉快中的许秀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不想让陈正卿因为这件事再想起十五年前的伤心事,便打断着岔开话题说:“正卿,你刚醒来,应该还很虚弱,先去歇息着把,等大夫来看一看你身体的情况。这边儿的客人也差不多快要离开了,就不多打扰了。”
  她说话“面面俱到”,一面不让陈正卿知道吕永望来这陈府的目的,一面给吕永望和叶抚几人下逐客令。
  但是陈正卿摇了摇头说:“我现在状态很好,不用担心我。”
  许秀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问:“什么?”
  但是陈正卿并没有回应她,而是目光清淡地看着吕永望又一次问道:“吕老来陈府所为何事?”
  “正卿,你该去休息了。”许秀不想让陈正卿知道,像十五年前那样带着命令的口吻说话。她像十五年前那般说话,也还以为陈正卿是十五年前那个陈正卿。
  陈正卿稍稍偏过头,看着许秀,那一双清明的眼睛里映射着让许秀看不懂的东西。看不懂,很陌生。就在看过去的那一瞬间,许秀恍然有一种不认识自己这从小看到大的儿子。作为一个家主,她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慌张,这是不应该的,所以她连忙定了心神,只当刚才那是太久没有和儿子说话的错觉。
  许秀正欲开口,陈正卿打断了她然后说:“我现在状态很好,只是想知道吕老来陈府所为何事。”
  许秀漠然摇头说,“你累了。”然后对着旁边的丫鬟说,“带少爷下去休息,大夫来了再来通知我。”
  丫鬟点头应了一声,便要去搀扶陈正卿。
  但陈正卿没有任何起身的意愿,他语气十分缓和平淡地对着许秀说:“你不想让我知道没关系,因为我已经大概猜到了。”
  许秀愣住了。猜到了?他猜到什么了?
  一种意愿被违背,被忤逆的感觉在许秀心头升起。习惯了几十年发号施令,做了这么久的一家之主,在陈府里被反驳意愿,这是第一次,而这第一次却发生在一直以来最听话的长子陈正卿身上,这对她来说有一种事情不在掌控范围内的感觉。当即,她有些生气地站起来对着陈正卿说:“十五年不曾说过一句话,如今你就是这么和我说话的吗?”
  陈正卿神态不变,缓声回答:“并非这样。”
  “那就赶快给我下去休息。”许秀冷哼一声。
  “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我想知道吕老来陈府有何事,是一件错事吗?”陈正卿直直地盯着许秀的眼睛说。
  许秀脸色渐渐沉下来,“你想知道是吧,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他是来送你爹陈至的遗物的!”
  陈正卿没有说话,像是被这个回答惊呆了一般。
  但其实,他只是心里有了一丝非常浅淡的起伏,并非被这个回答所震惊。陈至的离世好似只是让他生命里缺少了一个人,而非其他更多的东西。他很镇定,更加准确一点说,应该是没有波动。
  陈正卿的反应出乎许秀的意料,让她一时之间有些不明所以,当即以为他被吓傻了,立马胆战心惊地问:“你怎么样了?”
  “我很好。”陈正卿抬头说。
  许秀忽然叹了口气,她知道陈正卿跟陈至感情好,如今人醒过来了,她也不想再过分地去计较,便说:“你爹的事情就是现在这般模样了,正卿你好自为之吧。”
  “大夫到了!”忽然从外面响起丫鬟的喊叫声。
  许秀便对着陈正卿说:“去看看大夫吧。”
  陈正卿看了一眼许秀,摇了摇头,然后转向场间众人说:“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弄清楚一件事,我的父亲陈至他的对错如何。”
  此言一出,许秀和吕永望同时陷入呆滞。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参禅
  这本就是他们刚刚一直在争论的问题,并且还得出了“只有陈正卿最有资格说对错”这个结论来。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陈正卿他居然主动地说要说明这个问题。
  “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许秀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一点,因为在她的认为里,这十五年间,陈正卿是呆愣痴傻的,先前又并不在这会客间,他不应该会知道他们在讨论这个问题。但是怎么突然这么说,是本就想说,还是知道了什么?
  许秀心里有些乱,但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认为,陈正卿不应该说这件事,连忙说:“你的身体要紧,大夫已经来了,快去让大夫看看如何。”
  陈正卿摇摇头说:“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很清楚,若是我都不清楚的话,那大夫也不会清楚的。”
  而吕永望没有许秀想得那么复杂那么多,反而他现在很期望从陈正卿这里得到回答,到底是他认为的对,还是认为的错,不管是怎样的回答,他都做好了去接受的准备。
  只有一旁默默看着的叶抚不禁在心里感叹,“不愧是大智慧之人,看事情看得透彻许多。”他先让帮陈正卿融合三魂时,只是帮他消化了这十五年来所见所闻的记忆,并没有让他知道这会客间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凭着自己的本事去猜到了,并且是明确地猜到了。
  “胡闹!”许秀勃然大怒,“你这般说辞,如何牵强!你十五年未涉世事,能有大夫清楚吗!我看你是刚醒来脑子还糊涂。”
  陈正卿没有去反驳,也没有就此说下去,反而是在安慰许秀说:“你这般年纪了,切不可大动肝火。”
  但是这句话在许秀听来就别有滋味,她怒气冲冲地说:“你是觉得我老了就说不得你了吗!”
  陈正卿摇摇头,忽然洒然一笑,“刚刚那一瞬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其实我们都没有对,也没有错,事情的本身便是这样,从来不给人任何对错之分,只有人才会去刻意思考对错。”
  许秀有些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在一旁看着的叶抚却发现,陈正卿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升起了一丝明朗之势。这是境界有所突破的表现。但陈正卿他并不是修仙之人,他只修过佛,突破便是在这“佛”的“悟”上。
  “明净佛转世……”叶抚在心头默默沉吟这样一句话。
  陈正卿没让许秀说话,再次说:“你不需气愤,听我说来。”
  他说话的时候,开始非常明显地升起一种安和的气息,当然了这个“明显”只是对于叶抚而言,其他人并无法确切地知道这为何物。这样的安和气息让原本躁动愤怒的许秀渐渐安定下来,但又并不是被迷惑了,只是没有了负面情绪,成了一个不再对这件事抱有排斥的听众。她坐在一旁,恢复到原本的寡淡神态,等待着他的述说。
  陈正卿转头看向吕永望,笑着问:“陈老先生有什么想说的吗?”
  吕永望情绪也随之稳定下来,重新成为一个和善的老人,他笑了笑说:“贤侄且说。”
  陈正卿再转向叶抚,点头示意。他没有开口问话。叶抚知道他是因为秦三月才只是点头示意的,因为他的认识里是秦三月帮他恢复过来的。他并不知道真正帮他融合三魂还消化十五年见闻的是叶抚。
  “世极大乐,无对错之分。事物本身只是事物,认为对错的不过是有思想的人所认为的本身。”他开先先说出这样一番话,让许秀和吕永望有些云里雾里。
  接着,陈正卿才开始讲述十五年前的事情。他一点一点地将自己以前是如何模样,是如何在许秀的栽培下成为洛云城家喻户晓的神童天才,他同时也讲述了许秀如何严苛地对待他,让他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诗书经义”和“儒乐之道”。因为他说话间带着那股安和的气息,许秀听来并没有有任何生气,一般而言她是会勃然大怒的。
  然后陈正卿又述说着他每次在许秀这边被谩骂教训后,陈至如何安抚和鼓励他的,并且时常会偷偷带他出去玩。说了许多他和陈至之间听上去便很愉快的事情,然而这些都是许秀所不曾知道的。但是,有一点十分明显地表现在陈正卿身上,即便他说得事情再难过,再悲伤,都始终是那般安乐祥和的语气和神态,好似他并不在述说自己的故事,而是在述说另外一个少年的故事。
  叶抚知道,这些都是铺垫,都是在许秀的基础上进一步说明了陈正卿幼年时代和少年时代是如何度过的。
  即便他的述说不掺杂情感在其间,但是明耳人都听得明白,许秀对他很苛刻,很严格,严格到几乎是让他出了看书念书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事情,想必之下,时常安抚他,并且经常带他出去玩乐,去放松身心的陈至便显得很好很亲。
  直到他将自己的过往述说完毕后,第一次带上情感,一种颇有些无奈的情感说:“其实从小到达我都不想念书的。”这样的说话方式和之前明显不一样。叶抚知道,这是他的真实想法,是最纯粹的想法。
  “所以,从识字其,到及冠之日于我而言,都是苦闷郁结的。但是娘从来没问过我到底喜不喜欢念书,只是每次都往我的房间里塞进各种儒家经典,贤人之论,圣人之言。”
  许秀瞳孔忍不住收缩着。她想要去斥责这个想法,想要说读书才是你最好的选择。但是看着陈正卿那无奈的模样,想起这似乎是他这么久来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想法,就不知道如何说出口了。这一瞬间,许秀从原本激动的高峰上跌落下来,面容颇有些憔悴,好似老了几岁,本就苍老的她,这么一来气息便更是颓靡了。
  “原本的我想要成为国家的一名武将,但是十八年的苦闷的读书生涯让我这份志向渐渐打消在泥沙之间。”
  陈正卿说着说着,又渐渐恢复了安乐祥和的神态。
  “后来,我知道了,不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不是我最应该去做的事情。参禅才是最值得我去行走的路。”
  这般言语,让许秀微张着嘴,不知如何去思考。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一股禅意缓缓自陈正卿身身上流淌而出,如同涓涓细流一边,驱散了这房间里污秽的气息,沁人心脾。
  许秀一度认为,陈正卿其实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刚刚苏醒意识有些混乱。但是当她想着叫大夫来看看时,面对着陈正卿那熟悉的脸,陌生的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直到一声——
  “阿弥陀佛。”
  这声阿弥陀佛让许秀回过神来,并且立马反应过来陈正卿所说的每一句话在她听来是何等的荒谬,当即怒道:“你这逆子,做和尚你是要将陈家列祖列宗的脸丢干净!”
  是的,如许秀所言。在这洛云城里,若是哪家孩子突然做了和尚,那是一件丢脸丢到祖宗的事情。其实不止是洛云城,大半个叠云国都是如此。因为儒家思想已经深深印入了绝大多数叠云国人的意识形态里,而佛家思想在叠云国一直都是极小那一股思想,甚至还比不上一些小家小教。虽说,儒释道三家一直都是并足而立,但是在叠云国,佛家的影响力还是远远不如儒家。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个说法,在叠云国被推崇到了极致。
  “书是道,佛亦是道,我只是选择更为适合我的道而已。”陈正卿现在除了一头的头发很为何以外,怎么看怎么瞧都像是个和尚,不论是言语还是神情,都如同枯坐寺庙的老僧。
  “混账东西!读书可让你上参至一品执君相,下可让你教书写字赚日销。但是那参禅能让你作何!一辈子枯坐佛像前,吟诵经文敲木鱼吗!”许秀气得发抖。
  叶抚深知,如果陈正卿只是突然想去当和尚的话,许秀这番骂或许能把他骂醒,但是现在他已经当了十五年的和尚了,深陷在一个“禅”字之中,如何改得了心意。这样的陈正卿,一万个许秀来都说不通,拽不回。
  “不求俸禄,不求日销,日日夜夜度在我佛前,问禅参禅即可。”陈正卿面带浅淡笑意,娓娓道来。
  许秀咬牙且此地对着吕永望说:“你现在看到了吧,当初陈至那番是对是错你现在知道了吧!”
  吕永望是个墨守陈规的人,虽然黑石城文运一直很微弱,但是他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了解到儒家,并且乐于去读书,即便不如许秀这般对读书看重,但到底还是觉得当和尚这种事有些勉强。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陈正卿所说的参禅和他们所认为的当和尚是不一样的。叶抚已经能够在陈正卿身上看到禅意,说明他已经参禅入定了,已经不再是凡人和尚。参禅从同质的意义上来讲,本来就是修炼的一种,只不过方式和传统修炼差别较为明显。
  说陈正卿是要当和尚,不如说他是要修炼,并且已经开始修炼了。
  而相论起他如今的禅意水平,还一点都不低。参禅入定在佛道之中,就如同筑基于修仙的水平。叶抚不得不感叹,人魂遗失十五年,他还能参禅入定,这无疑是表明了他在佛道上的悟性。道家说资质,佛家说悟性,儒家说正气。而陈正卿的悟性,无疑是十分高的,可想而知,当年那苦行僧一句“施主大智慧”并非虚妄。
  即便认为当和尚不是一件可取的事情,但是吕永望并不觉得陈至做错了什么,他振振有词,“其不论做和尚对错,你将你觉得读书好的意愿强加在正卿身上本来就是错误的,陈至比你更加喜好读书,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强迫过正卿。”
  “如果不是陈至偷偷带着正卿去见那苦行僧,正卿会是这般模样?”许秀恨恨道。
  陈正卿摇了摇头说:“参禅是我本就会去走的路,就算那苦行僧从来没有出现,终有一日我也会出家参禅。”
  陈正卿说的是对的,就算苦行僧不曾出现,他终有一日也会顿悟然后出家。因为他是明净佛转世,本就是一尊佛,只不过这尊佛现在还在红尘之间,还未斩断红尘了事。
  许秀有些害怕,害怕现在一心想要做和尚的陈正卿。她恍然间觉得自己那十多年里对陈正卿的管教太过严格,以至于他产生这般在她看来偏激的想法。是的,许秀认为当和尚就是一件偏激的事情。她想要去骂醒他,又怕越骂效果越适得其反。慌神之间,她忽然看到叶抚,于是便想让做先生的叶抚来跟他说说读书的好,应该会让他回心转意。
  于是,许秀拄着拐杖,也不让丫鬟搀扶了,连忙走到叶抚面前来,以近乎恳求的态度说:“先生,你快帮我劝劝正卿,他想当和尚想疯了。”
  不知为何,叶抚听到这句话有些想笑。他也知道,许秀这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来找自己。但是叶抚并不会去劝说,他是明白人,就要有明白人的样子,而不是稀里糊涂上上去一阵说,这不是说他没办法去让陈正卿回心转意。他只需要挥手把陈正卿身上的佛性一巴掌给抹掉,然后再让他的明净佛佛魂重新转世即可。但是那样而言,对于陈正卿无疑是不公平的,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
  正因为叶抚是个明白人,也正因为他是有足够能力的人,所以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尊重每一个人。这并不是什么“我强我任性,我强我随意”的事情,刚来这方世界,他有不成熟的地方,有身处高位却去无端干涉低位的行为,但是将近三个月的沉淀冷静后,他选择以自己习惯了的方式和态度去度过在这方世界的生活。他是做先生的,正是因为这一点,他需要给学生做一个好榜样,让她们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说帮就能去帮的。
  尤其是对于胡兰而言,她志向很高,要拯救天下百姓,这是好事,也无疑是最容易做错事的事。好心帮倒忙这种事情,叶抚见多了。
  就好比现在,如果叶抚因为许秀的请求,就强行去改变陈正卿自己的想法和选择的话,那对于陈正卿而言无疑是可悲的,毕竟他又没有做错什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话里禅机与否
  “陈老夫人先莫置气,我们不妨听听陈正卿到底是为何想去参禅的吧。”叶抚安抚一番,然后转向陈正卿大有深意地笑了笑,然后说:“我不知是叫你师父还是道友,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好好说一下当年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然了,你也可以不说。”
  陈正卿有些疑惑,疑惑为何叶抚提及“道友”二字。
  “我且还是散家僧人,先生直呼我名字便可。”陈正卿双手合十,一贡礼,活脱脱一僧人之样。
  然后,他又说:“当年之事,已是轻如浮云,拿捏不起,便不再提。”
  叶抚笑着摇摇头,“所以说啊,虽然我尊重你参禅礼佛的选择,但还是不怎么喜欢你们佛家之人了结红尘,空守其佛的做法。当年之事,于你而言,轻如浮云,但是于陈老夫人和吕老而言,是重中之重,而又只有你一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句轻如浮云便置二老于不明不白困惑忧虑之间。这又是否是你所参出来的禅意呢?”
  乍一听去,叶抚的话就只是在质问,但是首当其冲的陈正卿却大感禅机。他并非修红尘世事佛,修的是清根明耳佛,便是要摒弃七情六欲,度色为空,一心求佛。但是叶抚在没有刻意之间,将他牵扯在红尘二字上,便是违背他所修之佛。如果这道禅机参不透,悟不了,便要叫他再也修不得清根明耳佛。
  不过被称为“大智慧”的陈正卿显然是很有悟性的,悟到了叶抚夹杂在话语之间的禅机后,便笑着回应:“这便是我参出来的禅意。”清根明耳佛本就是了结红尘,不闻不问世间事,而许秀和吕永望他们对当年之事的关心于他而言便是红尘,便是世间事。于是,他便顺应着叶抚的禅机说下去,明守禅心即可。
  陈正卿看得透彻,叶抚比他看得更加透彻,见了陈正卿的表现,听了他这番话语,便知道他是当作禅机去应对了。而事实上,叶抚那句话里并没有禅机,只是在责问陈正卿的“孝义”之心,而非是在说他的佛心。
  “若你正身以佛,便应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念,便应有‘渡尽世间迷路之人’之想,便应有‘舍我解惑’之观。而如今,吕老和陈老夫人都深受疑惑,你明明有能力,却又为何不渡他们?”叶抚正言这般说着。即便他不用浩然正气,但他本身便是位先生,是位灌漓道理的先生,问话之间,自成锋芒。
  其实,叶抚这般话直白一点就是“你明明有本事,为什么不帮别人”。这在地球,就是典型的“道德绑架”。但是被叶抚用在这儿,效果极佳,尤其是对付像陈正卿这种一心无杂念多想,只有求佛与渡苍生的参禅之人而言。
  佛论大慈悲,大道德,大普渡。叶抚一眼尽是普渡与舍我,便是在拷问陈正卿的佛心。
  以“道德绑架”的方式去拷问。
  而事实证明,陈正卿的佛心并未澄净,也还没有大彻大悟。如果他真的是有一颗澄净的佛心,是大彻大悟之禅的话,根本就不会被“道德绑架”,只会在“绑架”之前,就将“道德”之事尽数做好。
  不过在这儿,能有效果就好了。
  陈正卿听此一番话,有明悟之意,便皱眉沉思。这在许秀看来简直是着了魔才会这般,她无法去理解当和尚的人是怎么想的,摒弃人伦与天和,就为了守一个空荡虚无缥缈的佛。许秀是凡人,未见真佛,便从不认为有佛。吕永望也是如此。
  良久之后,陈正卿才豁然明悟,“感谢先生一番教诲。”
  叶抚摇头,“我没有在点拨你,只是在让你把当年之事说出来而已。”
  比起和极其重视礼节的儒家之人而言,叶抚其实更难得和佛道之人说话,他们时时刻刻都论一个禅机,说起话来很费劲儿。
  陈正卿却不以为意,从叶抚一番话语里得到明悟,他便感谢叶抚。双手合十,再行一礼后,他抬头说:“当年那位苦行僧传来‘大智慧’与‘明净佛’,便让我深知,我本是佛家之人,应走参禅之道。那一夜我明悟后,便潜心修佛,但奈何禅机深重未可解,深陷苦顿疑惑,便是父亲陈至深感我的疑惑,之后行大善救下苦行僧为我解惑。在参禅论佛时,我开窍明悟。父亲陈至也知我有佛觉,便每日送我于苦行僧之处参禅。”
  一直被许秀和吕永望所挂念着的事情,被陈正卿一下子就说完了。
  说完了,听完了。许秀依旧是觉得陈正卿所说的参禅之道实在是可笑,认为他是着了魔才会这般。而吕永望想知道的其实只有“陈至到底有没有犯错”这件事,这番听完,他明了了,陈至并没有犯错,他只是做着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
  许秀怒火未消,咬牙质问:“你说参禅悟佛,那你告诉我,你为何会一夜之间呆愣痴傻,然后便是十五年之久!”
  陈正卿缓缓摇头,“我也不知为何。”
  许秀自然被会被他这么一句就说服,只当他是在为自己隐瞒狡辩。而事实上,陈正卿的确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正卿缓声说来:“那晚适逢禅机大问,我心难安,只觉大磨难大痛苦在身,父亲陈至于是便带我连夜赶去苦行僧之处,随后我便同苦行僧开始参悟,再说话之际,便已是刚才。”
  这么一听,许秀当即便说:“定是那妖僧蛊惑了你,才害得你这般模样。果然,当和尚的没一个好东西!前不久明安城才出了采花淫僧一事,如今你又要说什么当和尚,那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陈正卿摇头说:“我修我的禅,我只修我的禅。”
  陈正卿他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他了解未深,虽然悟性极高,但并不知晓佛道修炼一事,先前叶抚刻意提及一句“道友”便是在试探,但是陈正卿并不知晓,他只知道参禅修佛一事。
  其实那晚就是陈正卿要突破佛道境界,进入参禅入定了,所以才会觉得有禅机大问。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出家”与“无我”
  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已经是明了了的。
  当年发生的事情如今被陈正卿,应该说是被如今的陈正卿一一道来。即便许秀很多都不想去承认,但无可奈何那就是事实。
  吕永望知道陈至并没有犯错,心里安定不少,虽然陈至现在已经驾鹤西去,但最起码有人知道他其实并没有错。
  还是像叶抚先前那般言语。事情本身没有对错,有对错的只是事情里面的人看别人而已。就像许秀,因为陈至帮陈正卿去找那苦行僧违背了她的意愿,所以她觉得陈至坐错了;就像吕永望,因为许秀把陈至之名从族谱去掉违背了他对纲常的认识,所以他觉得许秀做错了。而事实上,对错之分大多在意见不一。
  许秀拖着年迈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是她依旧还是不愿让陈正卿走上参禅修佛这条路,又一次对着叶抚说:“先生,你再帮我说说吧。”
  许秀在吕永望看来和可恶,或许在幼年和少年时代的陈正卿看来也很可恶。但其实,她也是可怜的。不论她对待陈正卿怎么严格,终归是为了陈正卿,是为了陈家,只不过方法有些偏激了,即便是现在,她觉得当和尚是道错路,会害了陈正卿,也还是软硬相加,苦苦相劝。
  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句话或多或少能够说明一些事情。
  叶抚觉得许秀可怜,但是并不会去可怜她。陈正卿自己的路如何走,除了他自己,谁都没有完全意义上的资格去决定,除非比他厉害,然后去强迫他,但是那样对于一个有佛心且修了佛道的人来说,只会是适得其反。
  叶抚叹了口气说:“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