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送我上青云


  盯着桑塔纳远去的方向,温谅陷入沉思。重生以来虽然做了几件大事,但他自信应该隐藏的很好,无论是哪一方的势力,都不太可能将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只要看一看挡在他身前的那些人,左敬,许复延,左雨溪,温怀明,刘天来,这几个人撑开的羽翼几乎可以屏蔽整个青州的天空,谁又能独具慧眼,穿过层层迷雾,准确的将目光投射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
  可今夜这一幕说明了什么?
  温谅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明亮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冷峻!
  他从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回到七号院已经十二点多,大门早就上了锁,不过温谅这半年来晚归成了常态,轻车熟路的敲了敲窗户上的小木门,塞进去一包红梅。看门的秦老头披上棉衣走了出来,一边开着侧门的锁一边低声道:“别天天在外面野,要是让温秘书长知道了,我这工作都得丢……你说外面能有什么好玩的,小混混满街的溜,你个半大孩子熬到这时候才回家?”
  温谅闪身进来,熟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秦大爷,咱们差了几十岁,有代沟,外面的事跟您说不明白。上次的云烟抽着怎么样,这次给您老换包红梅,要是味不对,改明弄包中华给您过过瘾!”
  提起烟秦老头嘴都合不拢了,他这辈子就好这一口,搓着手嘿嘿直笑。温谅受不了他这一刻的猥琐劲,摆摆手掉头回家。开门时几乎屏住了呼吸,生怕发出声音惊醒了丁枚。不想刚打开客厅的小壁灯,温怀明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来,随手将天花板的大灯打开,黑着脸道:“怎么又这么晚回家,去哪了?”
  他身后房里的台灯亮着,各种文件摊满了书桌,一看就是正在工作,心情坏点可以理解。温谅没想到今晚父亲竟然在家,忙陪笑道:“同学过生日,找了帮朋友在一起聚会,我可是标准的好孩子,十二点前到家,他们现在还没散伙呢。”
  不知温怀明听了这番话什么感想,至少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同刚才一样的黑,道:“又过生日?我听你妈说,这段时间你都参加过五次生日会了!”
  温谅噎了一下,不知这是属于老爸特有的冷嘲热讽,还是老妈真的这样告过状,腆着脸笑道:“这不朋友多吗,人缘好就是这样,没办法啊……”
  温怀明古板的脸上有了点笑意,伸手遥点了点,没再说什么,倒了杯茶,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温谅跟他父子连心,立刻明白温怀明今晚是特意在等他,必然有什么要事商量,跟着坐到了对面。
  温怀明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眉心紧皱的川字让这位近来名声大噪的秘书长同志看上去有几分憔悴。温谅心下犹疑,不知何事竟让温怀明难开口至此,心思一转,岔开了话题,微笑道:“省里现在什么形势,于培东控制得了局面吗?”
  温怀明仿佛松了一口气,道:“省里已经稳定住了,相关的人事调整这几个工作日内就可以完成,应该没什么问题。”
  “是啊,”温谅目光闪动,语气中隐约带着调侃和嘲讽:“靠着中纪委这棵大树,以于培东覆雨翻云的手段,掌控局面还不是小菜一碟?这一次杀鸡儆猴,借势立威,在全会之后有些摇坠的威望必然进一步得到巩固,甚至比全会前更胜一筹。吴文跃受此打击,这一届应该很难再掀起什么波浪,从此江东省,都姓于喽!”
  温怀明摇头道:“自作虐不可恕,怪不得于培东。他们要是不贪赃枉法,也落不到今日的下场!”
  温谅哈哈一笑:“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幸运的是,咱们跟于培东住一个屋。”
  温怀明也是一笑,道:“说起这个,今天省里来了通知,明天由许书记和我代表青州顺义粮案专案组,去关山参加一个内部的表彰会,规模不大,也不会对外公布。据说是任老的意思,想跟青州这边的人见一面,不过听许书记说,国家粮食储备局和国家计委粮食调控办公室的有关领导,以及省内粮食系统的主要领导都会出席,应该会讨论到粮食安全、体制和监督等方面的问题,让我做一些准备。”
  95年国内粮食系统的最高管理机构是由国家粮食储备局和国家计委粮食调控办公室共同署理,直到2000年才合并组建国家粮食局,归属计委统一管理。
  末了,温怀明苦笑道:“这段时日风头出的够了,过犹不及,本想推荐牛书记代替我出席,可省委办特意交待是任老点了我的名,想躲也躲不掉……”
  任老,任仲平?
  温谅没想到中纪委这次带队的领导竟是号称“铁面”的任仲平,怪不得于培东有这样的底气和魄力,布下一个将所有人都囊括其中的局中局,并一举击溃了吴文跃的蠢蠢欲动,心机之深沉,手段之凌厉,不能不让人心生畏惧,心服口服。
  不过以任仲平的身份,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副秘书长,哪怕江东全省从上到下的舆论喉舌都在鼓吹这位秘书长如何如何,也不至于会让一个位高权重、铁面冷心的高层点名关注?
  又是哪里出了差错?
  温谅思绪有点混乱,却还是安慰道:“破了这样大的案子,开个表彰会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既然是任老点名,对牛贵清他们也有个交待……”
  温怀明叹道:“正因如此,怕是才不好交待!本来报上吹嘘一通,牛书记或许会一笑了之,可藉此进了任老的视野,谁也不可能淡然处之啊。”
  这倒是世故通明之见,温谅笑道:“这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去跟于培东说,别宣传我了,赶紧给牛贵清几个版面,老牛的眼都红了……”
  温怀明瞪了他一眼,有些啼笑皆非:“别胡闹!其实牛书记那还好说,等事情忙完我会找他聊一聊,姿态放低一些即可。倒是这次关山之行,得好好做些准备。”
  说到这里,温谅眼睛突的一亮,前世里公司曾跟粮油系统有一单大的业务,为了知己知彼,他研究了大量资料,对粮食系统的变迁略知一二。
  中国现行粮食储备制度成形于上世纪90年代,分中央和地方两级管理。1990年,国务院出台《关于建立国家专项粮食储备制度的决定》,成立了国家粮食储备局,后因为种种贪腐弊案层出不穷,大案要案频发,几乎到了无库不空,无粮不卖的地步,到了1998年,国务院痛下决心,出台了《关于进一步深化粮食流通体制改革的决定》,首先明确要求粮食系统要政企分开,紧随其后,1999年底和2000年,国家粮食局和中国储备粮管理总公司先后成立,对中央储备粮系统实行垂直管理。但是在一些地方,尤其是经济欠发达地区,地方粮食系统依然存在着政企不分的现象,贪腐依旧严重。
  也就是说,在95年底的时候,上层已经重视粮食问题,并开始征询改革方案以及安排省市试点。照温谅估计,虽然此时相关的政策还不一定成型,但至少有了一个初步的意向。此次江东因孟伟华案被上层重点关注,不出所料的话,各市县粮食系统都有代表赴关山参与会议,而温怀明本人,显然是借了侦破案件的功劳,或者说不知何故被任老青睐有加,才能列席这个相对专业的工作会议。
  这对温怀明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关山会议的目的,必然是想集思广益,聆听基层同志的意见建议,进一步完善粮食改革的条款和内容,为高层最终决策提供参考依据。只要温怀明能在会上一鸣惊人,提出的意见思路清晰,不拘一格,又独辟蹊径,行之有效,最主要的是,能符合高层对整个粮食系统改革的基本思路,那等待他的,将是仕途之路一片光明。
  下有许复延,上有于培东,外有朝中客,三张梯子,还搭不起一条通天的路?
  温谅再不迟疑,也不管温怀明又会对他的过人表现感到如何的不可思议,冲进书房拿出纸笔,用两世为人的先知指引父亲的通天之路。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一夜无眠!
  凌晨五点,温家父子却不见丝毫的疲惫。温怀明政研室出身,本来就是什么都懂一点,为了顺义粮案又很用了心,算是半个粮食专家。温谅的讲解从现有粮食体制的弊端开始,到未来五年改革的方向和目标结束,有条有理,思路大胆,特别是拆分粮油批发中心,另成立粮油集团公司的想法更是吓了他一跳。要知道,粮食系统的油水可有一半在粮油批发中心,这样子做,无疑要割肉剔骨,只留给粮食局一个骨架子。
  不过,这真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温怀明揉了揉眉心,温谅的法子大局观是够了,只要细节处做些改动,无疑会令人耳目一新。但是,这个构想是不是符合上面的基调,这才是最重要的!可惜他根本没有门路去打听这些内情,不然……
  温谅看出他的顾虑,道:“你以为我从哪知道这么多?一直忘了告诉你,前不久认识了一个京城的朋友,说到顺义的案子,就聊了起来……”
  温怀明皱着眉头,他知道温谅说了假话,但他谈到这个方案的语气,就如同半年前站在自己的身后,一起去面对青州官场的腥风血雨一样。
  坚定,自信,无所畏惧!


第三百零一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用冷水洗了把脸,温怀明对着镜子整了整衣服,一夜的辛苦未曾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眼眸里非但不见疲惫,反而更加的锐利有神。也许每一个行走在权欲之路上的人都是这样的精力充沛,唯有如此,才能在荆棘遍布、危机四伏的官场中杀出重围,青云直上。
  丁枚披着外套,打着哈欠从卧室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冲着刚走出洗手间的温怀明抱怨道:“才六点就起来折腾……昨晚你又睡书房了?”
  温谅正在客厅舒展身体,拳脚砸出虎虎生风,闻言大叫道:“这么大个活人站在这,又不见你关心我一下!老妈,别总是偏心成不成?”
  丁枚斜瞄了他一眼,冷哼道:“你还有脸喊,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谅干咳一声,推着丁枚往里屋去,道:“天还没亮呢,赶紧去睡个回笼觉,听说对皮肤好哦。”
  “再敢天天去外面鬼混,小心你的皮!”
  好不容易将丁枚忽悠进屋,温谅看看时间,道:“该走了吧?”
  “六点半车子会过来,”温怀明停顿片刻,脸上又重新浮现昨晚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态,“算了,等我从关山回来,有些问题咱们再好好谈。”
  温谅点点头,从茶几上拿起公文包递了过去,轻声道:“到了这一步,成则喜,败亦无忧,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温怀明接过公文包,站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大踏步的出门而去!
  八一店依然人满为患,新接任店长的圆脸小姑娘叫林黎,是小音的邻居兼好友。小音去了十九中那边的学苑店帮谈雪,最近又要独当一面,成为青河第三个也是规模最大的一个店——华山店的店长,而林黎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基本可以担负起责任,正好李胜利近期的精力放在新公司筹建上,就提拔她做了店长。
  看到温谅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林黎忙拉着他的手进了后厨。几个大师傅各司其职,油条,葱油饼,鸡蛋灌饼,新上的南瓜饼,小笼包摆满了长长的案几,新鲜香甜的豆浆在特制的圆筒型铝制高锅里冒着热气,三个女服务员不停的跑进跑出,虽然一片忙碌,但在林黎的打理下,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李叔呢,今天没过来?”温谅从林黎手中接过一根油条,道了声谢,一口下去满嘴溢香。
  “老板说今天公司有招聘会……”
  温谅拍了一下额头,宁夕前天给他打电话提过,让他有时间过去把把关。不过这两天忙着依山那档子事,竟忘的一干二净。
  从八一店出来,温谅还是按照原定计划乘公交去了学苑店,到的时候早高峰已过,虽然店里还有不少顾客,可没有像八一店那边连门口都挤满了人。刚走上台阶,门突然从里面推开,一个女孩抱着几本书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正好撞进温谅怀里。
  可怜温大叔一晚上没睡,又坚持晨练跑了几公里路,这时候腿脚有点发虚,伴随着女孩的惊呼,两人撞作一团从一米多高的台阶上往下倒去,书也散落了一地。
  温谅自叹倒霉,却还是摊开双手抱住女孩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后背肌肉紧缩,硬生生的承受住了这一下碰撞。
  砰!
  钻心的疼痛从尾骨处传来,青州的卫生清洁工作这一刻没有经受住考验,几颗三棱状的石子透过衣服狠狠的膈在尾骨上。与此同时,女孩出于本能的自我防护意识,双手屈起挡在两人的胸口,落地时肘部朝下,正好击打在他的胸膛。上下夹攻可要了老命,几乎瞬间,温谅的脸已变得苍白。
  “咳……咳,同学,你一定得减肥了……”
  温谅强忍着痛,也不顾四肢大开仰躺在地的不雅形象,张口开起了玩笑。怀中女孩这才回过神,知道要不是身下的男孩自己肯定也得受伤,忙抬起头,满怀歉意的道:“对不起,对不……”
  两人同时愣住,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温谅苦笑道:“谢言同学,你再不从我身上起来,我这两条腿可要废了,后半辈子你养我啊?”
  谢言“啊”了一声,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起身时左脚不小心又踩到了温谅大腿一侧,再歪上几分,温大叔可不仅仅是废两条腿了。
  温谅浑身一个惊颤,谢言都快哭出来了,一个劲的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我……我……”
  “别我我我了,先……”温谅倒抽一口冷气,龇牙咧嘴道:“先拉我起来。”
  温谅歪着半边身子,在谢言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恢复了直立行走的功能,看着身边少女清新脱俗的容颜,洋溢着泪光的星眸,鼻端隐约闻到淡淡的幽香,手臂处传来细腻柔软的触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后世流传很广的那首诗:你来自云南元谋,我来自背景周口,牵起你长满茸毛的小手,爱情让我们直立行走。
  他摇摇脑袋,在心里轻轻的鄙视了一下自己,都说饱暖思淫欲,差一寸菊花都要残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温谅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对谢言这个坚强独立的女孩却没有任何的龌龊的念头,不动声色的挣了挣手臂,想要往外移开几步。
  谢言双手一紧,仍然抱着他的手臂不松开,小小的身子承担着温谅的全身重量,浑然不觉微隆秀挺的胸口正被一个男孩毫无距离的碰触着。她仰着头,几根发丝凌乱在耳边,洁白的贝齿咬着红唇,生怕温谅因此生气,一怒而去。
  温谅知道女孩的心思,微笑道:“受伤的人可是我啊,你要是敢哭鼻子,我可也哭给你看!”
  谢言扑哧一笑,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从懂事那一天开始,生活的艰难,外人的白眼,成长的不易,自尊的浅薄,骄傲的卑微,这一切的一切让她明白,除了母亲之外,再没有人有责任和义务来照顾你,谅解你的错,包容你的过,温暖你的心。
  直到遇到温谅,这个总是带着笑容的男孩,无论自己带给他多少的麻烦,甚至让他置身那么危险的境地,可他永远不会说一句责骂的话,回过头时,依然那么的温柔。
  谢言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不沾尘埃的双眸凝视着温谅,认真的道:“真的对不起!”
  “我这人皮粗肉厚,撞一下没什么要紧。”温谅见她还是放不开,笑道:“今天一早出门碰到喜鹊叫,到了这里就被美女抱一抱,你还别说,确实挺灵验,哈!”
  谢言有点羞涩,但更多的却是一股暖洋洋的喜悦,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看到这个人。
  可不管怎样,经常出现在梦里的男孩如此活生生的站起自己面前,她已感到十分的满足和幸福。
  温谅轻轻扭了下腰,尾骨的疼痛减轻了些,弯腰帮她捡起地上的课本,道:“赶紧去上课吧,别迟到了。”
  谢言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接过课本,走开几步,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突然回头:“你中午还在吗?我……我请你吃午饭!”
  温谅微微一笑,柔声道:“求之不得,不过今天实在太忙,我跟谈姐说点事,马上就得走了。”
  看着少女眼中挥之不去的遗憾和失望,温谅心底一软,暗叹了口气,道:“这周日吧,刘致和,嗯,就是上次考试在你们学校打群架的那个死胖子,他要给杨阳过生日,你要有时间的话,也一起来吧。”
  温大叔提到打架时的口气云淡风轻,好像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一样,要是刘致和在,早哇哇叫着冲上来拼命了。
  谢言满心欢喜的点了点头:“嗯,我一定来!”
  直到谢言的背影远去,温谅才咧着嘴一步一步的挪进店里,谈雪正在收银台后忙碌着,看到温谅忙迎了上来。
  两人去了后厨,温谅说明了来意,想用谈雪的名义注册一家公司,只做一个项目,应该不会亏损,更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末了还笑道:“当然也不会有什么违法经营的活动,你放心吧,主要是我的年纪有点尴尬,许多事情不好操作……”
  谈雪不等他说完,连公司的主营项目都没问,就一口答应下来。她此时虽然还没有日后青河集团七大巨头之一的眼光和境界,但对温谅的忠心和信任却没有分毫的差别。
  跟谈雪刚说好明天来取身份证,温谅的手机响了起来,宁夕略带调侃的声音传入耳中:“温总,你敢把泡妞的心思用十分之一到公司上来吗?第一批员工招聘你竟然连面都不露?”
  温谅对谈雪做个离开的手势,径自走到门外,笑道:“宁总啊,对敢于放权的领导你要怀有敬重之心,言语讽刺也不是不行,可也得有真凭实据啊……泡妞?连你这样的大美人白送到面前,我都懒的动一下手……”
  “呸!去死!”
  手机直接挂断,温谅哈哈大笑,哥是懒的动手,但别的地方却不妨动傻瓜一动,小姑娘啊,你还是太嫩!
  温谅在路边拦了辆出租,掉头去了时代大厦。他倒不为审核员工,只是等下要借宁夕的保时捷一用,对付一个好名逐利的人,气势和排场一定要足!


第三百零二章 伯乐与千里马
  时代大厦坐落在昌盛街的最西边,1993年底破土动工,今年六月份落成并对外招商,二十六层的高度虽然不能跟明华集团青州总部所在地明华大厦的三十七层相提并论,但它那银灰色的混合了高档玻璃幕和铝幕的外墙,高耸的极具现代气息的双子座设计造型,以及楼前环境优美的休闲广场,很快就成为青州人们眼中新的地标和经典,大有取明华大厦而代之的趋势。
  当然,经过后世各大CBD熏陶的温谅对这种局限于时代的审美观保留自己意见,但未来三四年间以时代大厦为核心的新商业圈的成型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所以当宁夕将公司所在地选在这里,他举双手赞成。
  温谅从电梯里出来,招聘会已经进行过半,可走廊上依然有不少人在等待,此次青河开出了足够吸引人的薪酬待遇,又在报纸上打了广告,这个场面早在温谅预料之中。
  两个从豆浆店临时抽调过来的小姑娘,长相清秀,笑容亲切,一个在前台做接待,给应聘人员讲解面试流程,另一个引导人员到旁边填写表格,然后按照先后次序前去面试。整间办公室人来人往,却没有任何嘈杂和凌乱,看上去倒也似模似样。
  会客室成了临时的面试室,温谅径自推门进去,李胜利和宁夕并排坐在一张办公桌后,正对面放着一张椅子,适当的距离和压力更能看出一个人的素质和能力。宁夕正在跟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人交谈,看到温谅进来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又整了下手中的简历,道:“钟先生,你92年从江东商专企管系毕业,三年内换了五份工作,最长的一个,嗯,金龙酒业市场部待了九个月,能说一下原因吗?”
  姓钟的男子穿着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系着领带,一双皮鞋擦的铮亮,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坐姿一丝不苟。人力资源管理的概念到90年代末才逐渐开始流行,职场招聘也慢慢形成了一套约定俗成的规则,可在95年的青州,能有这样的穿着已经让他比外面那些皮夹克党出彩了不少,温谅尤其注意他的眼神,平静中不失凌厉。
  宁夕的问题很犀利,也隐藏陷阱,一般人都知道没有老板喜欢经常跳槽的员工,如果想得到这份工作,必然要百般解释,淡化个人因素,温谅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饶有兴趣的盯着他,想听听这个人的答案。
  “其实原因很简单,当我觉得个人对企业的贡献已经大于企业给我的回报,并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还看不到这种状况得到改善的可能性,我就会选择辞职。”
  李胜利皱起了眉头,准备开始翻看下一个人的简历,对他来说,如此狂妄自大的人根本不可能找到工作。宁夕笑了笑,道:“好,那就先这样,请回去等候通知,希望有机会可以一起工作。”
  男子站了起来,对宁夕和李胜利礼节性的弯了下腰,又对角落里的温谅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出去。宁夕在他的简历上划了个叉,放到了桌子一边,对温谅道:“你怎么肯屈尊过来了,是不是对我这个面试官不放心,嗯?”
  这真是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温谅明智的选择了闭嘴,走过去拿起那个男人的简历,认真的翻看起来。李胜利起身往外走去,道:“我去叫下一个进来。”
  “李叔,先等一等。”
  宁夕眉头一扬,道:“怎么?”
  温谅这才注意到宁夕今天换了一副颜色较浅、尺寸较小的墨镜,虽然仍然看不到脸部的全貌,但比起之前遮住大半张脸是个历史性的进步。他能清晰的看到她那道弯弯的娥眉上翘的动作,娇嫩的肌肤如同一泓清泉流过,薄薄的红唇沾了淡淡的唇彩,整个人精致的无可挑剔。
  温谅收回目光,指着简历上面的叉叉,道:“这代表此人被淘汰了,对吧?”
  “嗯,这个人年轻气盛又过度自信,对职业前景要求过高,我很难想象他会在青河这样一个初创的公司安心工作。况且,”宁夕撇了撇嘴,道:“他的能力是不是跟野心相匹配,我持怀疑态度。”
  温谅指着工作经历那一格,道:“你看他这五份工作的薪酬,从第一个月薪二百七十元,到最近的九百元,三年内上涨幅度超过300%,几乎是一年一个台阶……”
  李胜利插话道:“这不正是他说的那样,只为赚更多的钱?”
  “是,但我们要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你注意没有,他每一次辞职后,总是能找到待遇更好的工作,而不是相反——这说明什么,恰恰说明了他的能力。”
  宁夕道:“这一点我同意,可是这个人对企业的归属感和忠诚度如此之低,越是有能力,野心越大,越是容易生事!”
  温谅叹了口气,道:“宁夕,你觉得从这样的招聘会里能找到多么得力的员工吗?真正执掌企业未来的经理人,还得等公司壮大之后由猎头去搜寻。现在我们只重其才,不重其德,要知道,这可是曹公阿瞒之所以得天下的根基啊!更何况,我认为一个对未来充满野心的人其实更适合青河,因为……”
  他微微一笑:“我们都是有野心的人!我们也有自信,青河可以留下任何一个有着同样野心的人!”
  钟从江就此成为第一个加入青河的员工!
  之后招聘会按照流程继续进行,宁夕的问题已经足够的专业和全面,温谅并没有比她更好的选择,所以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坐在一边认真的观察应聘者从进入到离开的种种细节——有后世在京城商圈磨练出来的眼力和实践经验,他的三言两语却总是一针见血,很好的弥补了宁夕的些许不足。
  两个小时后,进入下一轮面试的人选出炉,总计二十一人,青河在内勤、出纳、市场、采购、宣传等岗位共招十人,通过一轮删选还有一比二的比例,竞争可谓激烈。宁夕全然不顾美女形象,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对李胜利道:“接下来的事就麻烦李哥了,将这些人归一下档,逐次通知他们明天面试。”
  温谅一般都叫李胜利叔叔,宁夕一开口就把自己涨了一辈,明显是在占他便宜。不过温大叔何等深厚的脸皮,俯到宁夕耳边,低笑道:“宁阿姨,晚上一起睡吧,小侄怕黑……”
  宁夕吃着资本主义面包长大的孩子,这等程度的调戏是毛毛雨了,等李胜利出去,起身坐到桌面上,双手反撑在臀部两侧,酥胸微微一挺,一条笔直的玉腿屈起,高跟鞋的鞋尖轻点地面,唇边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哦,我还记得方才是谁在电话里说,我就是白送到某人面前,人家也懒的动一下手的?”
  温谅轻咳一声,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懂的,某些姿势其实不需要男人动手……”
  宁夕哈哈大笑,跳下桌子在温谅脸侧摸了一把,扬长而去。
  “小朋友,等你真的成年了再来跟我讨论这个话题吧!”
  温谅苦笑着摸了摸脸,宁夕的指尖冰凉,划过的痕迹却很温柔。等追出去,宁夕已经在表扬两个小姑娘的接待工作,问了她们本人的意愿,新公司又多了两名成员。这两人一个叫姚沫,圆圆的脸蛋,笑起来有个小酒窝,一看就是开朗活泼的人,另一个叫向卓,最大的特点是眼睛大,大的你几乎忽视她脸上的其他部位,听宁夕说话时一直束手站立,很乖很静的样子。
  温谅自然不会反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上午那样的局面也被两人搞的井然有序,如果再培训一下,就是一个合格的前台。安排好公司的事,温谅拉着宁夕直接下楼,等上了车,宁夕没好气的道:“温少爷,我是你家的丫头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忙公司的事不算,还得客串司机?”
  “这么大脾气的丫头,我可养不起!”温谅先系上安全带,宁夕可是有前科的主,一不小心就能飚到八九十码,“青师院,咱们去找个人聊聊天。”
  “聊天?”宁夕扭头看着他,兴致勃勃的道:“是不是要打架?”
  温谅有点蛋疼:“大姐,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宁夕被温谅的表情搞的无地自容,狠狠一踩油门,犹自辩解道:“我看古惑仔里要砍人的时候都说找他聊聊……”
  这种智商急降的对话在两人间不是第一次发生,温谅果断转移话题:“等会说好了,主要我跟他谈,你就尽情展示你高贵骄傲冷淡的一面,越是表现的高高在上,贵气逼人,越是对我说服他有利,明白吗?”
  “明白!”宁夕猛的提速,一个甩尾拐进了另一条路,淡淡的道:“这,其实才是我的本性!”
  啪的一声,温谅听到了蛋碎的声音!
  到了青师院,门口的保安连问都没问一下赶紧开了大门,保时捷开进去老远,还看到几个保安在后面指指点点。从师院的大礼堂绕过去就是家属楼,前后两片,新旧分明,一片是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一片是90年代初刚建的新房。温谅要拜访的客人明显在学校混的不怎么样,车子停下旧家属楼的2单元停下,温谅从车后的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纸,宁夕疑惑道:“什么东西?”
  温谅哗啦啦的晃了晃,笑道:“糖衣炮弹!”
  透过他的指间,宁夕看到六个大字:
  中国可以说不!


第三百零三章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两人下了车,正好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师从车边经过,温谅问道:“大爷,范博是住这里吗?”
  老教师上下打量一下温谅,又看了看一旁的宁夕,略带警惕的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找范老师有事?”
  “啊,我们是朋友介绍来的,想找范老师帮点忙。”
  “就这里,三楼左边单元。”老教师指指了楼上,背着手慢悠悠的去了,口中还嘀咕道:“都倒霉成这样了,能帮别人什么忙……”
  “这种居民楼楼梯很窄,楼道也黑,你穿着高跟鞋,等会注意点脚下。”温谅刚交待宁夕两句,三楼左边单元的窗户砰的一下被人推开,一个尖利中带点哭腔的女声传入耳中:“写,写,写,整天就知道写这些破烂玩意,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四张嘴指望这点工资吃饭,结果倒好,你自己被停职不算,害得我在后勤处清洁卫生的活也丢了……一个大男人,连老婆孩子吃饭都管不了,还天天耍你的笔杆子有什么用,你说,有什么用……”
  女人哽咽的哭声隔着三层楼的距离依然清晰可闻,虽然算不上凄惨,却也让人心中戚戚然。
  宁夕皱起眉头,道:“你到底找的什么人?”
  温谅正要回话,一个白色的袋子从窗户里飞了出来,嗖的一声在空中散开。温谅和宁夕同时抬头,无数张写满字迹的稿纸弥漫了两人的视线,飘飘洒洒的落了一地。
  温谅随手抓了一页,一行行方正茂密、气势开张的颜体小楷跃入眼中。他轻声读道:“诚然,通过迎合大众心理,用娱乐场面来复制大众的兴趣口味和生活方式,大众传媒是从外部来统一大众的意识,但问题在于在这统一的过程中,大众传媒是吞噬了信息,消灭了意义……”
  时光啊,就是这样荒诞不经的恍惚了男孩的双眼,虚幻与现实交汇在这一行行熟悉又亲切的文字里,仿佛又回到前世那个枫叶飘飞的校园小道边,一个头发散乱衣着随意的身影从远处飞奔而来,肩上的书包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考研资料,嘴里吃着小吃摊上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还不忘翻看着手中的书,一边奔跑,一边背诵:
  诚然,通过迎合大众心理,……从外部来统一大众的意识,……吞噬了信息,消灭了意义……
  熟悉吗?这似曾相似的一幕?
  感叹吗?那再不能回顾的过往!
  温谅的眼中依稀有一闪而过的惆怅,他静立片刻,在宁夕投射过来诧异的眼神之前,将手中的纸张整整齐齐的折叠好,放进口袋,转身往楼道走去。
  宁夕凝视着他的背影,突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稿纸,曲起修长好看的食指,轻轻的弹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迷人的微笑。
  “咚咚咚!”
  一个三十岁许的女人开了门,穿着这个年代家庭妇女们最喜欢的格子呢绒外套,素面朝天,普普通通,只是眼眶微红,见有陌生人上门,忙用手背擦拭一下眼角,问道:“你们找谁?”
  温谅客气道:“范老师住这里吧,我们找他有点小事。”
  女人勉强笑了笑,侧身让温谅两人进屋,冲着阳台喊道:“老范,有人找!”
  阳台上站着一个人,个子很高,身材适度,正微微前倾望着楼下随风而去的纸张。虽然看不到他脸部的表情,但温谅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此刻内心深处的压抑、挫败、沮丧和愤懑。
  这几乎是从古到今所有怀才不遇的人们都曾有过的复杂感觉,温谅表示理解,但并不会因此就对他报以多大的同情,只是在心里暗赞今天的时机选的太好,按照目前的情况,等下谈判时可以少死几个脑细胞了。
  “范博,来客人了听到没?”
  女人叫了两声后没有得到回应,终于忍不住再次爆发。站在她旁边的温谅事后曾跟宁夕赌咒发誓,那一刻他真的明白龟波气功并不是传说……
  范博转过头来,一张清瘦的脸庞说不上英俊,但也勉强算是相貌堂堂,可是憔悴的眼神,凌乱的胡渣无不在向人表明,眼前这个人正处在人生的最低谷,很可能再受一次重击,就会无力的倒下。
  不错,就是他!
  范博,毕业于西川大学新闻传播学系,不知何故没有留在美景美食美人三美齐备且传媒业飞速发展的西川省,而是回到青州在青师的传播学系做了一名小小的讲师。前世里温谅之所以知道这个人,是因为他在98年出版了一本名为《大众文化与传媒》的书,一经问世,立刻成为除了经验学派、实证学派之外,传播学第三大派系批判学派的经典著作,不仅是各大院校新闻传播系学生的必读教材,更是考研一党最重要的参考书籍之一,范讲师也因此很快升做了教授。
  前世里的温谅在学习了四年的经济学之后,突然对新闻记者这个行业产生了浓烈的兴趣,趁着考研热报了暨南大学的传播学,很是用心的钻研了一番。但不久之后谈羽决定留在京城打拼,温谅跟他兄弟一场,怎么能够一个人远走高飞,对他来说,前途和学业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两人兄弟情义之万一!进考场的前一天他做了最后的决定,把所有的资料送给了学弟,毅然踏出了转折的脚步,这才有了京城那一个雨夜跟柳雁的初识,这才有了日后那一个长袖善舞的温谅。
  世事奇妙之处,就在于此!
  范博的这本书虽然篇幅不大,但以凝练的思想和通透的文字,阐述了批判性传播研究的主要理论,并用传播符号学的方式对各种传播现象进行了解析。通俗的讲,就是它将大众与传媒的关系概括成一个系统的理论,而这个理论在营销和广告还处在萌芽期的国内,具有无比巨大的价值!
  这不是空话!
  成名之后,范博很快做起了兼职,先后带领两家文化产业的公司在香港上市,记者采访他时,他说了一句温谅很赞同的话:
  谁占领了大众的阵地,谁就占领了先机!
  虽然这种辉煌并没有维系多久,两家公司就因为种种原因消逝在时代的大浪潮中,但并不能因此抹杀范博超强的市场运作和广告策划能力。温谅在考研时凭借《大众文化与传媒》才能初窥传播学的博大精深,对范博做了一点了解。
  但他从没想过,会在这一世有机会跟这个人打交道!
  因为这位范博范教授,在95年的这个冬天,不仅只是青师一个小小讲师,他还有一个很多人都熟悉的笔名:
  子不语!
  温谅也是被他犀利的笔锋所震撼,才让左雨溪打听一下他的来历。那个时候他还没把范博这个名字跟前世那位教授联系在一起。这一点可以谅解,毕竟他重生的时候,大学和考研的时光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
  直到那天他从左雨溪手中接过有关子不语的资料,照片上的那个人,跟他记忆中那个影像重叠了起来,被淹没的记忆瞬间涌回了大脑。他才惊觉,原来挖到宝了!
  一个广告营销策划大师,对他即将开展的事业将是何等巨大的推动力?作为后世经历过残酷市场推广大战的温大叔,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不过他依然忍了下来,等到万事俱备,等到根基渐稳,等到有把握一击必中,才带着宁夕施施然而来,轻松的不似一场志在必得的狩猎,更像一次自在的郊游!
  范博已经被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搞的心神俱疲,所有的雄心壮志在一次次的打击下悄然散去,就连妻子将他最珍视的手稿丢到窗外,除了心中酸痛之外,竟然没有丝毫的怒火。
  她说的很对,连妻子儿女都养不活,写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完稿至今已经三月,可找不到一家出版社愿意出版,变不成铅字就换不来钱,换不来钱,丢了也就丢了吧!
  他缓步走到客厅,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似乎温谅根本不存在一样,只是在扫过宁夕时,目光有了片刻的停顿和凝聚,但很快就移到了别处。
  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温谅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他,又极其了解他的底细,知道带宁夕过来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不然还真不好让这个名利心旺盛的家伙乖乖听话!
  宁夕穿着一身冬季刚上市的迪奥黑色羊毛长裙,经典的复古色,急速收起的腰身凸显出与胸部曲线的对比,长及小腿的裙裾采用黑色毛料点以细致的褶皱,再加上修饰精巧的肩线,足以颠覆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出身世家,气质出众,除了左雨溪外,可以说在温谅认识的人中不做第二人之想,站在那里不用说一句话,华丽的气场和傲意已让人心生敬畏。
  “我不认识你们,如今也没兴趣帮人捉刀代笔,两位请回吧!”
  范博又看了宁夕一眼,言语之不由衷自然瞒不过温谅,他轻笑一声,道:
  “范老师,听朋友说你在写一本有关大众文化与传媒的书,我很感兴趣,希望能跟你谈一谈出版的事!”
  范博猛然转头,盯着温谅的眼中几乎要冒出光来!


第三百零四章 出乎意料的偶遇
  范博很快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他几乎成了惊弓之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会有人这么好心,平白无故的送来一个大礼。尤其看温谅的年纪顶多二十来岁,可信度更是降低了几分。这年头挂着出版社的名义招摇撞骗的家伙数不胜数,都是先给你一个希望,然后再想法设法从你兜里捞钱,系里一个老教授就是这样被骗了几万块,毕生的积蓄都填了进去。
  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眼光再次从宁夕身上扫过,也许是宁夕那贵气逼人的外型打动了他,更也许是他不愿失去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脸上露出点笑容,道:“两位这边坐,家里有点乱,不好意思……梁茹,去倒点水来。”
  梁茹,也就是给温谅开门的女人,虽然看上去平常,名字倒起的不错,不过性格实在不敢恭维。她没好气的道:“倒什么倒,范博你是不是脑袋有毛病,别人说什么你听什么?忘了老钱头怎么被人骗的了?”
  范博脸色一黑,道:“瞎说什么,不倒水就进屋去,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梁茹气的浑身乱颤,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好好,算我娘家没眼,当年掏着钱供你读书,给你吃给你穿,我在家里伺候你父母到老,照顾你弟弟妹妹,就是为了这一天受你的气,跟着你吃苦……我……我……”
  她再说不下去,重重摔了一下房门,掉头往楼下跑去,动作之迅捷直让温谅担心她会不会摔倒。
  三人在小小的客厅分宾主坐好,范博苦笑一声,道:“也不瞒两位,我最近碰上点小麻烦,女人在家爱胡思乱想,唯恐天塌下来一样,劝也不听,天天就这样又哭又闹的,见笑了,见笑了!”
  他神态自然,说起家事来不见一丝尴尬,倒让温谅对他有了几分佩服,笑道:“夫妻嘛,总是难免会有争执,人之常情!”
  这番话说的好像自己结婚成家了一样,宁夕没好气的飞了他一个白眼,当然,藏在墨镜后,谁也没有发现。
  范博摇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问道:“还没请教两位大名?不知是哪位朋友在两位面前提到了鄙人拙作,其实也是心血来潮,本不敢奢望能付诸铅印……”
  他怕温谅别有所求,自己先退了一步,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但温谅说白了是来招聘人才,根本没心思跟他兜什么圈子,突然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道:“范老师,我听说你刚被停职,又得罪了市里的领导,今后在青州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范博勃然变色,温谅摆了摆手,微笑道:“不急,听我把话说完。我们跟范老师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犯不着在你落难的时候来给你难堪!”
  “那你……”
  “我此来,是来帮你的!”
  温谅对范博这个人可谓了解到了骨子里,他心机是有的,智商也足够,学识更不用提,且个人积极要求进步,主观能动性强烈,可惜终究是书生意气,太不明白政治这滩浑水,不是你有了心机和智商就可以轻易涉足,因为官场里决定胜负的最主要因素,不在于人,而在于势!
  所以他以为周远庭必胜,应了时任宣传部长的魏晨风之邀,悍然站到了许复延的对立面,最终却搞的自己灰头土脸。不过这也正好给了温谅可趁之机,要不是滑落到人生最低谷,范博未必肯放下已经拥有的一切跟着他闯荡商海。
  虽说90年代最流行的是造原子弹比不上卖茶叶蛋,可作为一个大学老师,拥有稳定的工作和令人尊敬的地位,未必有勇气毅然决然的下海谋生。可到了此时,范博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帮我?”范博冷静下来,身子往沙发上一靠,表情放松,道:“你凭什么帮我?”
  “一份工作,一个未来!”温谅往前走了几步,在范博跟前站定,微微低头,身体自然形成一种微妙的压力,道:“一份年薪十万的工作,一个让你实现所有梦想的未来!”
  范博愣了一愣,突然仰天大笑:“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你知道整个江东省最高的工资是多少吗?知道明华集团一个分部的老总多少年薪吗?十万?哈!”
  不得不说,在95年的青州,如果有打工仔听到可以拿十万年薪,肯定会以为要不是自己疯了,要不就是老板疯了,不会再有第三个选择。范博如今在青师院做讲师,月工资才三百七十五元,幸好他在圈内小有名字,算上稿费和润笔费一个月能挣到六百左右,这已经算不错的收入了。所以听温谅一个年轻人这么大的口气,他第一反应是,还好,这个骗子技术不过硬,这么早就露出马脚了;第二个反应却不是为自己再次出书无望而伤神,而是又看一眼宁夕,因为认定两人都是骗子,这一眼就看的有些肆无忌惮。
  嗯,其实这两人还是下了功夫的,至少这女骗子的卖相基本上无人可及了!
  宁夕直到这时才明白温谅原来是想拉拢这个人到旗下,虽然还不了解范博的底细,但她对温谅的眼光很有信心,又充分领略过他的口才和手段,对能否说服此人毫不怀疑。正仔细打量这位很可能是未来工作伙伴的男人时,突然看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中,那种毫不遮掩的轻蔑,惊讶,还有一闪而逝的欲望。
  宁夕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她早见惯了各种男人的各种目光,比范博更恶劣十倍的也大有人在,一般都不会往心里去,因为这些人连让她生气的资格都没有。但不知怎的,在这一瞬间,却对眼前这个人有了一丁点的厌恶。
  别以为这一丁点无伤大雅,以宁夕的身份和性格,让她喜欢不容易,可让她厌恶,也不是容易的事!
  许多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没有道理好讲,也正因为第一次见面埋在心中的这颗种子,才为日后那一场背叛写下了最好的注脚。
  温谅哪里不知范博的念头,暗叹道:还是这个年代的人好忽悠啊,才十万就激动成这副模样,要是放到新世纪,这个价码别说找来能攻城略地的将才,就是找个能看家护院的人才也不行啊!
  宁夕冷哼一声,道:“明华算什么东西!走吧,既然有人不识抬举,就别浪费时间!”
  说完站起就走,温谅作势拦了一下,继续对范博施压,道:“范老师,你不再考虑考虑?我得到消息,这两天院里的处理结果就会下来,你很可能要被开除,拖家带口的,没了工作可不成啊!”
  这一下正击倒范博的软处,不过他还是阴沉着脸,道:“慢走,不送!”
  范博虽然是名利中人,但毕竟挂着老师的名义,表明的风骨和形象还得维持。所以温谅必须持续不断的施加压力,直到压跨他的所有防线,撕掉他虚有其表的外在,再诱之以利,许之以名,才能真正收为己用。
  温谅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刚要说话,梁茹抱着一大堆稿纸推门进来,看向宁夕和温谅的眼光跟刚才大有不同,道:“那个,下面那车……是不是你们的?”
  她刚才一跑下楼,就看到一群人围着辆轿车指指点点,其中一人啧啧称赞:“这车好啊,整个青州我就见过这一辆,看这流线,这车身,简直漂亮到极致!”
  另有人道:“老赵,这怕得二三十万吧?”
  “啥,二三十万?二三十万就买这么个玩意?”
  “是啊,太贵了吧,我听说书记市长坐的车也不过十来万……”
  最先说话的老赵不屑道:“你们呐,都是车盲,就这辆保时捷,至少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众人吓的眼珠子突了出来:“两百万?老赵你别逗我们开心了,我要有两百万做什么不行,买四个轱辘一个铁皮,不是傻吗?”
  老赵鄙视道:“所以你这辈子不赚不到两百万……”
  “老赵说的不错,这一款是限量版,二百万还估计的少了!”
  人群外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仪表出众的男子,众人一看是他,立刻转身打起了招呼:“陶处长,你也过来了。”
  “陶处长,午饭吃了吗,要不等下我请客,一起喝点小酒?”
  不久前刚升任后勤处副处长的陶然微笑着应付众人,虽然知道这帮跟行政不对付的老师们的热情更多是因为他分管房产管理科的缘故,但举止言谈依旧让人如沐春风,挑不出一点的错。
  不到三十混到今日这个地步,他已经足够的得意,没必要再在明面上表现的那么明显。
  但众人没有发现的是,在看到这辆极其拉风的保时捷时,他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占为己有的熊熊烈火。
  那是对金钱的渴望,对地位的追求,对权势的膜拜!
  这是人人都有的欲望,本无可厚非,不同的是,有人能控制欲望,有人却只能被欲望控制。
  陶然笑着问道:“对了,这是哪位老师的车,发财了可得请客啊!”
  “应该不是院里的,靠咱们那点死工资,不吃不喝一百年也就买个轱辘!肯定是外面来找人的!”
  这倒也是,要是学校谁买了车,早传的连食堂的耗子都知道了。陶然想了想,既然撞上了就是个机会,可怎么才能巧妙的跟车主人交个朋友呢?
  “管他谁呢,我得摸上一把,不然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老赵笑的十分淫贱,伸手去摸车身,梁茹恰好从楼道里出来,听了他们的话,知道这辆价格昂贵的车肯定是家里那两人的,登时急了,冲上去挡住老赵,道:“摸什么摸,摸坏了怎么办,得罪了我家的客人,你们去赔礼道歉?”
  梁茹是农转非的户口,初小文化,家属院里无人不知,不过因为范博小有名气,所以她平时说话颠三倒四也没人跟她计较。可当着众人的面说话这般难听,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尤其范博正倒霉呢,还敢这么嚣张,真是忍无可忍。
  老赵收回手,嘲笑道:“哎哟,这不是梁太太吗?怎么着,敢情这车是你们家的啊!陶处长,你可看到了,范老师停了课,收入不降反升,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呢?”
  梁太太的称呼是有缘故的,梁茹有段时间痴迷港剧,见电视里有钱人家的老婆都称为太太,而范博的收入又比大多数老师高上那么一点,她虚荣心太盛,跟人说起时也以太太自居,被传笑许久。
  被范博教训一顿后,梁茹最恨别人称他太太,尤其见陶然也在场——范博跟陶然一直不对付,这次陶然刚当上副处长,趁范博倒霉找了个借口把梁茹的工作给开了,此时新仇旧恨一起上头,破口大骂:“好你个赵龟头,我家范博再倒霉也比你这没卵蛋的货强!还有你陶然,你算个什么东西,仗着脸白混了个鸡眼大的官,还跟老娘耍起威风,不让我干活,我还不稀罕了!告诉你们,也别眼红,这车是我家范博朋友的,人家都是大老板,上杆子来求着老范出书。出书懂不懂?你们这辈子能有这个福气?我呸!”
  妇女一旦撒起泼,神仙也是没办法的!老赵作风有点问题,在院里的名声不好,私下里女眷都骂他龟大卵小——装样的货,可被人当面骂可真是第一次,直气的脸色发白,手指抖颤,幸好没有高血压,不然真就可能挂过去了。
  陶然的评价就比老赵好多了,至少也是小白脸的级别,可他也被气的够呛,冷冷道:“梁茹,工作的问题是处里统一研究决定,你有意见可以找领导提,别往我头上扣什么脏水。至于范博,哼,他的事还没完呢,我劝你嘴上积德,别给你丈夫添乱,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
  他不是善茬,话里威胁的意味很重。梁茹被吓的怕了,嘴里嘀咕却不敢再大声开骂,恶狠狠道:“这车谁敢碰一下我跟他没完!”又拾起地上没被风刮走的稿纸,转身上楼去了。
  老赵冲着她的背影呸了一下,道:“泼妇!没教养!”
  陶然一直想借此机会把范博踩的不能翻身,听了梁茹的话,貌似还有什么得力的朋友,他半信半疑,片刻后哼了一声,跟着上楼去了。
  是真是假,总得亲眼看看才知道!
  屋内范博愣了一下,道:“什么车?”
  温谅刚想回答,又听到门外一个男声响起:“范老师,楼下的保时捷可真够亮眼的,是你哪位朋友来访啊?”
  陶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目光一扫,却在温谅身上猛的一顿,脸庞几乎刹那间变得扭曲。
  “是你!”


第三百零五章 所谓君子,手脚并用
  温谅从没想过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再次碰到这个人,几乎在他推门进来的一瞬间,曾以为已经消逝的影像第一时间重新出现在脑海。那一幕是如此清晰的如同电影画面般在眼前闪烁着光与影的图案,温谅这才明白,原来他对左雨溪的在意和关切,远远超越了他的淡然和从容。
  一个多月前,也是青州局势最紧张的那段时间,温谅和左雨溪在险恶莫测的官场中并肩前行,一同面对那遥不可知的未来,关系也逐渐开始变得亲密。还记得那夜是他们忙里偷闲偷来的一点惬意时光,两个做饭白痴决定亲自动手下厨,在超市买食材时,温谅第一次见到了陶然。
  也是在那一刻,温谅明白,陶然和左雨溪以前一定发生过什么,虽然左雨溪毫不掩盖的表达了她对此人的厌恶之意,但这种厌恶更说明那段过往的不同寻常。不过温谅从不是占有欲旺盛的人,两世为人的经历更让他懂得要尊重一个人,必须尊重她的一切——包括隐私!
  所以温谅没有问为什么,也不会主动去搜寻什么,这是他的可爱和善良之处,但不可否认的是,温大叔从不是什么好人,如果某人自己送上门来,他也不介意顺水推舟,摸一摸对方的底子。
  “青州真的太小了啊!”
  温谅笑着站起身,范博倒还镇定自若,梁茹的脸色却变了,她刚在下面借着保时捷出了口恶气,要是自己口中的贵客反而跟陶然认识的话,这个丑实在丢的大了!
  陶然确信能听到自己的牙齿在磨动时发出的声音,自从那次被温谅当着左雨溪的面狠狠嘲讽之后,许多个无眠的夜晚,一想起左雨溪对那个男孩绽放的璀璨笑容,一想起看到他们推着购物车相偕远去的背影,他都会听到这种刺耳尖刻的磨牙声,满腔的嫉妒和愤恨几乎要把他折磨的疯掉。
  “不错,青州真的太小了!”陶然毕竟还有点城府,想一想楼下那辆昂贵的保时捷,决定先摸一摸温谅的底细,好不容易压住内心深处挥舞拳头的躁动,主动伸手过去,强堆出来的笑容看上去假的可以,道:“上次见面太匆忙了,没来得及请教兄弟贵姓大名,我一直深感遗憾!没想到今天能在范老师这里遇到,真是有缘,有缘啊!”
  温谅跟人虚与委蛇的功力自然没得二话,不过面前这个人他却没有一点应付的心思。只看梁茹和范博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之间非仇即怨,温谅总是标榜自己是乐于助人雷锋式的好少年,这样收买范博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反正范博跟他认识,跑的和尚跑不得庙,用不着委屈自己去套他的来历,仿佛没有看到他伸过来的手一般,淡淡的道:“咱们没那么熟,客套话就免了吧……对了,知道比狗眼看人更可憎的是什么吗?”
  他习惯性的做了一下停顿,却想起这里没有许瑶,也没有任毅,无论是捧哏还是损人,缺了强力的搭档玩起来很无趣,自嘲的笑了笑,道:“就是你这种想玩一玩口蜜腹剑的把戏,却连三岁的儿童也骗不过的蠢货!”
  范博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陶然虽然年轻,但据说背景还过得去,在师院很受重视,加上手段圆滑,媚上欺下,年纪轻轻就混到后勤处副处长的位置,众人拍马屁都来不及,哪里会想到有人当面这样给他难堪?
  梁茹却大喜过望,今天对她来说实在不亚于参演了一部跌宕起伏的悬疑大片,希望和失望交织着咬噬她的心肠,不过最终还是希望占据了上风。她只觉温谅每一个字都说到了心里去,如此畅快,如此淋漓,如此尽兴!
  宁夕的表情依然淡定,她牢记温谅的吩咐,今天打定主意要本色出演一个冷傲女强人的形象,但听了温谅的话,还是在七分无谓外带了三分的惊讶。
  除了敌人,或者说不死不休的对头,以温谅世事通明的智慧,绝不会这般毫不留情。不过她的眼光却没有看陶然哪怕一眼,只是在温谅的脸侧滴溜溜的打转,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能让两个男人斗鸡一样的对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跟女人有关!
  搁到别的男人身上,以她的个性,连想一想的念头都不会有,就算有,也只会对眼前当下正在发生的争斗有兴趣,可事关温谅这个如同一团迷雾般的男孩,宁夕的八卦之火从没有这么强烈的燃烧过。
  她只想知道,能让温谅这样直白、赤裸且斗意盎然去维护的女人,究竟会是怎样的模样!
  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数,那辆疾驰而来一往无前的尼桑,那个完美无瑕风姿绰约的女人突然从宁夕的记忆中浮现。
  是她吗?
  要是温谅知道这一切,肯定会对女人所谓的第六感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眼下他没有时间来关注宁夕的内心世界,陶然在他还没说完话的时候,脸庞已经开始急剧的扭曲,扑面而来的怒火和杀气,真是连蛔虫都要吓的从肚子里掉出来!
  “好!好!”陶然气急反笑,血气上涌,脑袋一热,再也不管不顾这番话如果传入那个人耳中会带来多大的麻烦,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狠狠的羞辱眼前这个人,把他的所仗所势,把他的所有所爱全都踩在脚下,一点一点碾磨的粉碎。他指着温谅,其状若狂,道:“别以为有人护着你就多了不起!小子,不怕老实告诉你,你吃的都是我剩下的,那个身子老子早看的厌也摸的厌了,也就你这种傻帽还拿来当宝,哈哈哈……”
  范博和梁茹听的一头雾水,他们更多惊讶于一向文质彬彬的陶然怎么突然说话这样粗俗起来。宁夕却腾的站起,第一时间想去抓温谅的手,那夜在小吃街,她见过温谅出手,知道他雷霆之下很可能惹出大的麻烦。
  虽然宁夕不怕麻烦,但她此时想的更远!
  温谅扭头对宁夕笑道:“这个人疯了!”
  宁夕的手顿时停顿在半空,温谅就在她面前触手可及,但这几寸的距离却仿佛无可跨越。她从温谅眼中只看到了平静,可正是这种骇人的平静击毁了她插手其中的勇气。
  从小到大,第一次,宁夕感觉到凛然!
  砰,砰,砰!
  陶然的笑声戛然而止,鼻血和口水同时喷薄而出,眼睛、鬓角和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肿起一片,身子更是在这股大力冲击下猛然侧摔在地。老式的居民楼自然不会有木质地板,额头跟水泥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只让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颤。
  梁茹的叫声这时才响彻了整个房间!
  “别!”
  范博终于坐不住了,急忙冲过去想拉住温谅。他虽然跟陶然有私怨,但从没想过把他得罪的这么狠,今天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后两人间再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性。
  也许,青师真的是呆不下去了!
  陶然不是没想过温谅会动手,但他身材高大,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从小到大打架的次数也很可观,所以并无所惧,何况这里是青师,是他的主场和地盘,还能怕温谅一个?
  可他凝神戒备的结果却是一瞬间就丧失了全部战斗力,倒在地上时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青州民风彪悍,果真没有虚言!然后剧烈的疼痛才从皮肤渗入血液,再刺入骨髓,痛的撕心裂肺!
  温谅冷冷一笑,又是一脚踢在他的腹下,这一脚直冲男人的金三角而去。所谓金三角就是以任脉的会阴、曲骨穴为顶点和中心,以脾经的冲门穴为底点而构成的一个倒三角区域,别看这里范围不大,却是任脉、肾经、胃经、脾经、肝经等五大经脉汇聚的部位,温谅这一脚之阴狠,不言而喻!
  陶然再次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肚子不停的抽搐,范博吓的呆了,张张嘴竟然没敢再说什么话。宁夕叹了口气,一把拉住温谅的手,俯到他耳边低声道:“想想你父亲,他在关山做什么事?如果你再在青州惹出大的麻烦,传进某些人的耳中,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这个机会得来不易,你……你可别胡来……”
  感受到宁夕话里饱含的真诚和关心,温谅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有分寸,放心吧!”
  他蹲下身,陶然痛的脸上全是汗珠,看向温谅的眼睛虽然满是仇恨,却不由自主的闪躲开来。
  “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也没兴趣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刚才那种话不要再让我听到,不,不要让我从任何人口里听到,不然我还会来找你的麻烦,明白吗?”
  陶然的牙龈被打松动后不停的往嘴边冒血水,样子看上去演行尸走肉是够了,他终于缓过来一口气,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步退到门口,觉得距离安全了,叫道:“你等着,等着!”
  看他踉踉跄跄的跑掉,温谅微微一笑,掏出手机给刘天来打了电话。宁夕刚才的话提醒了他,所以他故意放任陶然跑掉,以这个家伙的智商,无非是带学校的保安过来找回场子。聚众斗殴的罪名一落实,刘天来就能名正言顺的抓人回去。
  虽然宁夕的话有道理,但温谅从没打算仅仅打了这家伙一顿就息事宁人,不为自己,只为左雨溪!


第三百零六章 以名,以利,以威
  温谅拍了拍手,对范博笑道:“不好意思,刚才有点失态!嗯,坐,咱们继续谈工作和出版的事。”
  范博呆呆的站在一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到现在他还没搞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先是来了两个口气大的惊人的奇怪访客,然后平日老死不相往来的陶然破天荒的第一次登门,更神奇的是这两人看似并不熟悉却又有抹不开的仇怨,于是先动口后动手,陶然灰头土脸的跑了,另一个却还有闲心跟自己谈生意……
  这哪里是正常生活里会碰到的状况,范博简直有翻看一下老黄历的冲动,看看今天是不是诸事不宜,神鬼辟易。梁茹更是吓的傻了,她虽然泼辣,却也不是傻子,知道要不是自己刚才在楼下吹牛,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心虚的往里屋挪了挪脚步,生怕范博问起时无法作答。
  “这个……要不等过几天咱们再谈?”范博见识了温谅的霸道,收起轻蔑之心,语气礼貌了许多:“陶处长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朋友你们还是先离开吧,不然等下闹起来有个闪失,总归不好……”
  “我要是现在走了,这位姓陶的处长岂不是要找你麻烦?”温谅坐了下来,轻笑道:“我就坐这里等他来,趁着今天把事情彻底解决了,也好解了范老师你的后顾之忧。”
  范博求助的看了下宁夕,宁夕摇摇头没有说话。屋子内顿时变得安静起来,过了十几分钟,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急碎的脚步由轻到重,房门砰的被一脚踢开,陶然不负众望杀了回来,身后跟着七八名穿着制服掂着警棍的学校保安。
  “就是他,没有通行证擅自开车进校,不听劝阻反而动手打人,给我带回保卫科,好好批评教育一下!”
  陶然毕竟不算太蠢,还懂得给温谅按一个罪名,至于带回保卫科用什么样的方式进行批评教育,可真是只有鬼知道了。他的小腹还在隐隐作痛,肿起的半边脸因为麻木反倒没什么痛觉,可羞辱感更甚!这时身后有人也有了底气,指着温谅一番话说的咬牙切齿,狰狞可怕。
  几个如狼似虎的保安正要扑上来,温谅笑着晃了晃手机,道:“我可报过警了,你们动手前要不再考虑考虑?”
  这帮保安虽然穿着制服,其实没几个良民,但被大学的氛围熏陶久了,眼光境界上升了点档次,见温谅镇定自若,言行举止不像普通人,彼此对看一眼,犹豫着停下了脚步。说到底他们不过混口饭吃,连陶处长都被人家打的头破血流,说不定真的来头不小,得罪不起啊!
  陶然脸色一变,怒道:“怕什么怕,出了事有我兜着,动手!”
  他的话音未落,楼外突然警笛声大作,陶然没想到温谅真的报了警,嘴张了张,眼中闪过懊恼的神色,却终是忍住了揍人的冲动。
  片刻之后,十几个民警鱼贯而入,带队的是派出所董所长,一进门客客气气的问道:“请问是哪位报的警?”
  这也许是董所长最有礼貌的一次出警,温谅十分配合:“我报的警,”又指了指陶然,“这人带了一群打手对我进行恐吓威胁,要不是你们来的及时,我可能连这个门都走不出去了。”
  董所长明白这就是刘局电话里交待要重点保护的那个人,二话不说,喊道:“大白天的聚众行凶,胆子够肥的你们!来人,全抓起来带走!”
  陶然在这片也算有面子的人,并不慌惧,掏根烟递了过来,道:“董哥,你消消气,事情根本不是这小子说的那样。你看,看我这脸,是他先动手打人,又违反学校规定开车,竟然还敢倒打一耙。”
  青师也在派出所的辖区,陶然跟董所长喝过几次酒,虽然交情不深,但是见面总能客气两句,他不知道温谅通过刘天来直接给董所长下的命令,还以为解释两句,自然会扭转局面。
  “谁跟你是兄弟,告诉你,既然犯了事,乱攀关系也没用!带走!”
  一屋子的民警全部愕然,头一次听董所这么大义凛然的说话很不适应,都愣了愣,直到董所瞪了过来,才一拥而上把陶然和保安按倒在地,双手背后铐了起来。
  陶然没想到董所长一点情面都不给,脸涨的通红:“误会,董所,这是误会,你先听兄弟说……”
  “有什么好说的,带走!”
  民警推搡着众人往外面走,到了这时候,陶然再不明白温谅跟董所长有猫腻就真的是个蠢货了,不过他能在这个年纪做到后勤处的副处长,没点背景是不可能的事,见软的不成,态度立马强硬起来,怒道:“董成安,别以为我好欺负!敢睁着眼拉偏架,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董成安黑着脸走到陶然身边,低声狞笑道:“老子就是王法!”
  陶然为之一滞,他毕业后在当院长的姨夫关照下直接进了青师从事行政工作,凭借优越的外表和不俗的谈吐很快站稳了脚跟,加上有点心机和城府,不仅在女性教职工中广受欢迎,就是院领导也多有赞声,平日交际也多是吹捧拍马呼兄喊弟的畅快和得意,哪里见过董成安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家伙?
  陶然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所谓的世故和精明,跟这些在基层打滚且心狠手辣的家伙比起来,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见作为依仗的陶处长收了声,保安们那个委屈啊,他们虽然有那个心,可还没来得及行动不是,这叫犯罪中止,刑法上是无罪的!不过董所长显然跟刘天来一个出身,法律什么的从不讲究,大手一挥,全部抓走!
  这个不属于剧本的意外终于落下帷幕,温谅仿佛没事人一样,笑道:“范老师,刚才我的提议,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范博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自己的心跳,单看董成安的举动,就知道眼前这个男孩不仅不是骗子,很可能来头更大。人就是如此善变,刚才还觉得温谅的口气大的可笑,这时候却又觉得理所当然,范博斟酌一下,道:“蒙两位厚爱,出书的事自然没的说,我很乐意。不过工作……当然我不是说拒绝,只是我现在还算青师的职工,要是到贵公司工作,时间上恐怕错不开……”
  温谅微微一笑:“范老师,也许你还不明白现在的处境!我明白给你说吧,你两篇文章把青州上下得罪了遍,青师的工作能否保住还在两可之间。今天又不幸得罪了陶处长,嗯,是哪个部门的处长?不过看他嚣张的样子,院里应该比你能说的上话。你是聪明人,知道结果是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的意见,还是早做打算!”
  范博不是不知道温谅话里的严重性,但要他就此抛开大学老师的身份,下海去做一个给人打工的商人,思想上很难转过弯来。何况他还抱着万一的希望,要是突然有转机呢?
  其实许复延也仅仅是要教训他一下,并不一定做到去职的地步,但有了温谅在背后暗暗使力,左雨溪打声招呼,范博的工作肯定得丢。这就如同梁山好汉邀人入伙的法子,可见从古到今,要做大事,招贤才,光三顾茅庐是不成的,必要时也得栽赃陷害。
  范博犹豫不决,这等大事梁茹不敢插嘴,只是到厨房烧了开水,把杯子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倒满水送了过来。虽然算不上毕恭毕敬,可也比刚进门那会礼貌多了。
  这是个现实的社会,从高官贵人到凡夫俗子,骨子里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
  温谅进门以来,先以利相诱,又以势威压,到了此刻,终于使出了必杀技,拿起从车上带来的稿纸递了过去,道:“先不忙做决定,看一看这个!”
  范博疑惑的接了过来,只扫了一眼,目光就亮了起来。
  “中国可以说不,好名字!”他迫不及待的翻看了起来,“中国可以说不,不是寻求对抗,而是为了更平等的对话……”
  几十页的稿纸一览即完,虽然只是简单的大纲罗列,却将书里想要表达的思想和见解完整的透露出来,范博以他文人、教师、传播学者和未来策划大师多重身份立刻做出了十分专业的判断,兴奋的道:“如果这本书能在目前的框架里注入渲染性的文字和煽动性的情节,1996年,将成为‘说不’的一年!”
  温谅大感叹服,任何一个从那个时代走过的人都会明白,这本《中国可以说不》的小说在当年造成了怎样的轰动。看看以下的数据吧,首版五万册,二十天后加印二十万册,共创下300万册的销售神话,先后翻译成八种语言,吸引全世界100多家媒体争相报道,成为最轰动美国和西方的中国书籍。
  一本文词粗糙,入世媚俗,无病呻吟且模仿拙劣(评论家语)的书,之所以掀起这样的热潮和轰动,所有的答案,就在于它出生在1996年。
  95,96这两年,是国内国际风云激荡变幻莫测的两年,国人与西方社会的矛盾急剧膨胀,民族自尊自强之心在多年压抑后强势反弹,一本小说就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发出了第一声呐喊,并轻而易举的震惊了整个世界。
  看范博终于入瓮,温谅暗松了一口气,想起前世看的小说里每一位主角收服手下都是何等的简单容易,可轮到自己才明白,在没有足够的资本和地位时,要吸引真正的人才投靠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
  不过还好,以利诱,以势压,再以名惑之,范博已是掌中之物!
  温谅笑道:“没有范老师捉刀,这本书再好,也只是镜花水月。”
  范博前所未有的爽快,猛的一拍桌子,道:“我不要酬金,只求做一个第二署名作者,不知……”
  温谅摇摇头,范博神色一黯,强自笑道:“是,是我要求太过!”
  “这本书只有一个作者,也只有一个署名,那就是你,范博!”
  范博睁大了眼睛,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我……我……”
  温谅哈哈大笑,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我我的了,这书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当然,前提是你得来我的公司做副总。”
  到了此时,范博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伸出手和温谅握在一起,道:“其实之前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不过强撑着面子,不愿意承认罢了。真到丢了工作那一天,一家老小几张嘴等着吃饭,别说年薪十万,就是一万也得去做啊。既然承您看的起,我要再不答应,可实在是不识抬举。”
  范博说到动情处,眼泪都快流下来:“今天我就跟学校办离职手续,明天就去公司报道……”
  “好,总算不虚此行!不过明天先陪我去趟关山,路上再仔细给你介绍一下公司的情况!”
  温谅就这样在公司还没注册成立的情况下骗来了一位日后在广告界掀起巨大浪潮的人物的加盟,这等手段,不能不让人说一个服字!
  范博和梁茹一直送到楼下,温谅一眼看到刘天来的车停在不远处的树下,悄悄打了个跟随的手势,和宁夕上了保时捷。看到这辆造型华丽的车,范博再无一丝一毫的怀疑,全心全意的准备明天的关山之行。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将辞职信甩到院长的办公桌上,想一想这个十分解气的动作,范博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车子缓缓驶出青师,宁夕一直沉默不语,温谅轻笑道:“多谢你了,今天帮我这么大的忙!”
  宁夕摇了摇头,道:“就算我不来,以你的手段还收服不了一个学校老师?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看中此人,但……但我还是祝贺你,又找到了一个得力的下属。”
  “干吗说这个又字?”温谅柔声道:“他是下属,而你,却是我的朋友!”
  宁夕转过头,墨镜后的双眸闪动着异样的情绪,道:“一直都是朋友,不会改变,不会后悔?”
  温谅静静的凝视着她,道:“不会!”
  车内的气氛霎那间变得古怪起来,宁夕没有像平时那样言笑不禁,反而多了几分少女般的羞涩。
  温谅安静了片刻,突然问道:“既然是朋友,那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父亲去关山,甚至知道他有了一个可以把握的机会?”


第三百零七章 关山远
  方才为了劝阻温谅,宁夕提到了温怀明的关山之行,言下之意,竟然连他参加什么会议以及有哪些领导出席都一清二楚。虽然以宁家在江东的关系网络,打听到这些内幕轻而易举,但对宁夕来说,这不该是她会关心的事。
  不过,也是在那一瞬间,温谅突然想起刚认识的时候,曾从宁夕的口中听到过任老这个名字,隐约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宁夕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却没有回答温谅的话,轻轻踩动油门,保时捷原地掉头沿着校园小道往外驶去。
  一切尽在不言中,温怀明为什么会被任仲平亲自点名前往关山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自然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赏识和青睐,温谅起先没想到宁夕,是因为两人间的关系从认识的那一刻起就定下了基调——更像是互惠互利的合作伙伴,而不是左雨溪那样祸福与共、生死相托的亲密战友!
  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伙伴变成了朋友,但对两个同样骄傲的人来说,等价交换依然是他们维系这种关系的基本准则。生意上的事自然好说,可温谅从没想过,在自己开口之前,宁夕会不声不响插手到政治这个污浊的圈子中来。
  能说服一向铁面的任仲平开这个后门,可想而知需要多少的心血,可她却仿佛没事人一样,不对温谅透露一字。
  温谅侧过身子,盯着宁夕认真的道:“多谢了!”
  宁夕在背后悄悄动了手脚,也有点担心会不会刺激男孩的自尊心而对她感到不满,可温谅比她想象中更加的成熟和睿智。这一声真诚的感谢,似乎比以往收到的任何礼物更让人动心。
  宁夕淡淡的道:“如果你表达感谢的法子就是猛盯着我的脸看,同学,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跟宁夕相处时最大的乐趣就在于此,她有传统女性的秀美和自矜,却也有美国式的幽默和开放,个性变幻,鲜明而诱人。
  温大叔做人向来是敌强我更强,谁比谁流氓,身子更靠近了几分,手指从后撩起几根发丝,道:“那你究竟是告,还是不告呢?”
  宁夕扭头外边上躲去,抿嘴笑道:“要想我告,你得先骚扰才成!”
  温谅哈哈大笑,适时的坐回位子,玩笑亦有度,过界可就不好玩了。
  刚开出青师不远,温谅借口另有要事,下车目送宁夕远去。过了片刻,刘天来的捷达缓缓停在路边,温谅开门上车,刚一坐定,问道:“查清楚了?”
  刘天来点点头,道:“陶然,28岁,未婚,92年毕业于西川师大教育学专业,进青师后做了三月任课老师,后转为行政,月前刚升为后勤处副处长……”
  “官升的挺快,什么来头?”
  “也没什么,青师的卫东昌是他亲姨夫,徇私的力度大了点。这叫什么来着,对,举贤不避亲!”
  看在刘天来好不容易才不说荤笑话的份上,温谅很捧场的笑了两声,刘天来低声道:“陶然要怎么处理?刚才老董给我电话,卫东昌已经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他毕竟是能跟许书记直接说话的人……当然,如果真要整他也有的是法子,就看温少你的意思……”
  车内陷入了沉默,刘天来察觉到异样,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少年的目光捉摸不定,似乎在做一个两难的选择。
  这种犹豫在一向果断的温谅身上很少看到,刘天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并不开口询问,只是专心开着车,在青州的街上漫无目的的转悠。
  “去教育局!”
  温谅还是下定了决心,他虽然不愿意探询左雨溪的过往和隐私,但跟陶然发生冲突,无论如何都应该知会一声。
  这种彼此间的尊重,是爱和被爱得以延续的根本和支柱。
  到了教育局楼下,温谅轻呼了一口气,他明知左雨溪跟陶然之间不可能真的有什么事,可依然会有近乡情怯的踌躇感,不过温大叔最擅长的就是自我调节,很快就收拾心情,上楼去了。
  左雨溪的办公室在三楼最左边的房间,温谅并没有提前通知,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咚咚咚敲了敲门,听到门内伊人清冷的声音:“进来!”
  温谅推开门,一身黑色套装的左雨溪端坐办公桌前,手中的钢笔飞快的跳动,处理着手边一堆堆的文件。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她的脸庞,让精致的容颜在此刻变得如梦如幻,垂在耳边的发丝微微飘动,跳动的光线霎时温暖了冰冷的房间,这是温谅第一次见到她工作的样子,冷静,专注,干练,一丝不苟,却比想象中更加的迷人。
  “什么事?”
  左雨溪头也不抬,随口问了一句,等了片刻没听到回话,诧异的看了过来。温谅斜倚着墙壁,学《92黑玫瑰对黑玫瑰》里梁家辉的经典造型,低头吻着从大厅偷采的塑料装饰花,用深沉的嗓音道:“美人,能请你吃晚饭吗?”
  左雨溪脸上绽放的惊喜还没消散,就被这一句话逗的笑趴在桌上。温谅走了过去,将花插到笔筒,道:“多谢多谢,能将我们青州之花逗的大笑,我的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
  左雨溪仰起头,双手搂住温谅的腰,娇笑道:“能让我们青州之草屈尊降贵来看我,其他女孩子的泪水足够引发一场洪灾了。”
  不得不说,很少拍马屁的人突然拍这么一下,连温谅这个马屁大王都被震的晕头转向:“还有椅子没,头晕,让我坐下喘口气。”
  左雨溪站起身将温谅按到自己的椅子里,脚尖微微一点,翘臀坐到了桌上,笔直的双腿完美无瑕,正好呈现在温谅的眼前。
  “来也不打个电话,怎么,想搞突击检查呢?”
  温谅苦笑道:“要不你还是坐这里吧,这个姿势我都要流鼻血了,还怎么说话?”
  左雨溪白了他一眼,转身过去从内关好了门,刚一回头,就听到温谅低声道:“我刚刚碰到陶然,起了点冲突……”
  左雨溪愣了一下,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温谅的手,道:“陶然?他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温谅心中感动,反手握住她的小手,道:“没事,只是偶然碰到,言语上起了冲突。咳,你知道我的,这种事从来不肯吃亏,就通知刘天来把人抓了起来……”他自然不会将陶然那些秽言秽语学给左雨溪听,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
  左雨溪眼中闪过一道凌厉之色,走到一边打了几个电话,温谅隐约听到几句:
  “……去查,对,所有的事……”
  “我放过他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这些温谅听的不太清楚,可最后一个电话却听到清楚明白。左雨溪静静的道:“雨婷,不要再任性了,等会老地方,我要跟你见面!”
  等她打完电话,温谅刚想说话,左雨溪伸出手指挡在他唇边,轻声道:“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不过明天你还要去关山办公司的事,这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等你回来,我会完完整整的告诉你一切。”
  温谅叹了口气,将左雨溪抱在怀里,道:“别太难为自己!”说完在她额头吻了一下,转身离开。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刚从苏海赶回的叶智伟开着一辆奔驰来接温谅,虽然公司注册的事有左雨溪在关山的朋友帮忙操办,但温谅此去更多的是要跟人谈一桩生意,所以有叶智伟陪着会好很多。温谅从不觉得自己是万能的机器猫,什么东西都懂一点,必要的时候还得用专业的人来处理专业的事,这是长久之计。
  两人寒暄一阵,温谅领着路去了谈雪家,还没到楼下就远远的看到谈雪等在路边,身边一个半大小子挤眉弄眼,不是谈羽是谁?
  看到温谅从黑色的大奔里下来,谈羽嘴巴张的都快能冒充河马了,好半天才蹦出来一句:“你,你又逃课啊?”
  温谅搂住他的肩膀,笑眯眯道:“怎么样,要不跟兄弟一起出去逛逛,逃课的感觉真的很爽啊。”
  谈羽大为心动,偷偷瞄了姐姐一眼,谈雪见温谅一副诱拐小白兔的语气,真是好气又好笑,却不好意思对他发火,只能瞪了谈羽一眼,道:“还不去上学?”
  谈羽最敬重这个姐姐,无奈的耸了怂肩膀,低声道:“下次再有这好事单独联系,切记,切记!”
  温谅笑着点头,等谈羽离开,谈雪将手中的袋子递给温谅,需要的证明都放在里面。临上车时,温谅突然回头,道:“雪姐,要不跟我一起来吧。”
  “我?”谈雪清秀的脸上浮上几团绯红,一个劲的摇手:“我什么都不懂的……”
  “不懂没关系,正因为不懂才要学嘛,一起去吧!”见谈雪还是推辞,温谅正色道:“雪姐,我没开玩笑,只有出去多见见世面,以后才能有更大的发展。你很聪明,工作又认真,做一家豆浆店的店长只是你的起点,却不是你的终点。还记得你曾经告诉我的那一个梦想吗,我们都在努力……”
  谈雪用力的点点头,是啊,梦想,哪怕再简单,再可笑,它也是自己全部的动力和源泉!
  努力!


第三百零八章 眼儿媚
  经过三个小时的车程,关山已然在望。
  这一路走来倒是妙趣横生,车内四人除了谈雪外都是健谈之辈,叶智伟口才便利,这些年行走大江南北,见多识广,说起风土人情趣味盎然;范博学富五车,人文典故信手拈来,借古论今,指点时事鞭辟入里;而温谅更不用提,历史经济政治民生什么都懂那么一点点,加上言语幽默,时不时引得众人放声大笑。
  谈雪坐在温谅身边,看着这个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焦点和中心的少年,想起认识他以来被改变的人生轨迹,心中一片安详和喜悦。
  早上九点,温谅的脚步,在阔别多年之后,又一次踏进关山。
  作为江东省的省会,关山市历史悠久,文化繁荣,经济发达,自然风光秀丽,向有“半城山色半城湖”的美誉,是黄淮流域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温谅在市区的翠宫大酒店见到了左雨溪的朋友,金龙实业的老总屈东海,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旗下八九家子公司,涉及机械制造、物流货运、电气设备、建筑工程等诸多业务范围,在关山商圈小有名气。
  屈东海是标准的江东汉子,为人豪爽,热情好客,很容易赢得别人的好感。见面不过十几分钟,就在接风宴上和温谅等人迅速的熟络起来,双方宾主尽欢,言谈十分愉快。也许是左雨溪事先曾交待过屈东海,所以他绝口不提跟左局长的私人关系,只对温谅热忱有加,让范博的信心更充足了几分。
  酒过三巡,屈东海先行离去,以他的忙绿程度,肯为这点小事抽时间来陪客,已经是对左雨溪极大的尊重。留下来帮忙办理公司手续的是屈东海的大儿子屈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话不太多,不过看上去十分的干练。在他的协调下,又有叶智伟和范博跑前跑后,许多程序被压缩到了最短,第二天下午易俊公司正式宣告成立,谈雪为法人。
  当天晚上温谅摆酒答谢屈东海,饭后两人在小客厅密谈两个小时,基本敲定了下一步的合作计划,此次关山之行可谓圆满结束。送走屈东海,温谅站在酒店客房的落地窗前,天色渐渐暗淡,亮起的灯光如同繁星倒挂,让这个喧嚣的城市在此刻变得寂静而优雅。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再次眺望着窗外,隔了一个街道,“关山宾馆”四个闪烁着彩灯的大字仿佛近在咫尺。
  今天是关山粮食会议的第三天,就在下午三点,关山宾馆五楼大会议室,温怀明将直面高层领导,在许多人的瞩目下开始他个人仕途的一次冒险和冲刺。虽然温谅掌握了大势,但他并不能百分百保证让父亲籍此谋取足够的政治资本,归根结底,上了战场,还是要看自己。
  已经晚上七点,仍然没有接到温怀明的电话,温谅正考虑要不要打到关山宾馆的前台问一问会议结束没有,敲门声突然响起。
  吃过晚饭之后,叶智伟借口身体困乏得找个温泉泡澡,带着范博去体验关山的夜生活,来的只能是谈雪了。打开门,温谅微笑道:“雪姐,快进来,一个人在房里太闷了吧?都怪老叶先跑去玩了,不然有他这个万事通,我们也能找个好玩的地方解闷。”
  谈雪摇摇头,坐到沙发上手脚还有点局促,温谅给她倒了一杯水端了过来,道:“怎么样,这次来关山感觉如何?”
  谈雪接过水杯暖在手里,听了温谅的话仿佛梦呓般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关山,没想到会有这么高的楼,这么多的车,还有这样子的酒店……碰到你以前,我虽然要打两份工,可收入依旧不能补贴家用,日子总是过的很紧,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连着一两个月都是吃萝卜白菜,哦,还有土豆!”
  温谅故意开玩笑,道:“好啊,怪不得谈羽个子瘦高,皮肤白皙,偏偏脑袋又圆又大,原来都是萝卜白菜和土豆惹的祸啊。”
  谈雪也笑了起来:“谈羽是男孩子,又在长身体的时候,我一直都觉得对不起,没能好好的照顾他。不过谈羽从小就很懂事,从来不乱花一分钱,也不跟别的同学比较,我很开心,有这样一个弟弟……”
  “他更开心,有你这样一个姐姐!”
  温谅虽然两世为人,但独生子女的身份却不会改变,他没有被姐姐宠爱的经历,可谈雪话里那种充沛而真挚的情感却让他为之深深的感动。这种感动不单来于此刻,更多的是他想起前世总是装在谈羽口袋里的那张发黄的相片,自从谈雪去世后,谈羽所经历的痛苦和折磨,作为见证者的温谅,最能理解那种刻骨铭心的伤痛。
  所幸的是,这一世终究变得不同!
  谈雪仰起头,眼眸中带点羞涩:“不过我最开心的事,却是认识了你!温谅,谢谢你,先是救了我的命,又带我走进另外一个世界,要不是你,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住进这样的酒店,能跟着叶总和范老师学东西,更能有了做一点事业的奢望和勇气……”
  温谅轻声道:“没有我,以你的认真和坚持,将来也能做出属于自己的成绩。我现在能帮你的,不过是些皮毛。雪姐,不要把已经过去的事放在心上,我跟谈羽是好兄弟,你就跟我亲姐姐一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等以后经验和知识积累的够了,如果不想呆在青河,或者想做点别的什么,都可以来告诉我,资金人力都由我提供,你尽管放心去做!”
  谈雪眼眶泛起泪光,起身告辞离开,她生怕再呆下去会忍不住流下泪来。走到门口,谈雪突然站住,头微微垂下,背对着温谅低声道:“我喜欢青河,怎么也不会离开!”说完拉开门跑了出去。
  有句话藏在她的心中没有说出来:青河也罢,易俊也好,不管未来怎样,我都会追随在你的身边,做你最忠心的下属,最……最亲近的姐姐!
  手机单调的电子铃音终于响起,温谅第一时间按下了通话键,传来的却是宁夕充满笑意的声音:
  “恭喜恭喜,温秘书长在会上大放异彩,据我得来的消息,他提出的粮食系统改革方案不仅深合上意,细微处和可操作性更胜一筹,国家计委和粮食储备局的领导都一致点头同意将他的方案纳入意见征集稿中,不出意外的话,青州将和关山一起作为改革试点……”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温谅依然被这瞬间涌来的惊喜震的说不出话来,成为国家粮食改革试点是个什么概念,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说由此而来的财政拨款和政策倾斜,单单在试点期高层那不断投注过来的目光,就已足够值回所有的票价。
  在官场要出政绩并不难,难的是怎样在领导的视野内做出成绩,可对此时的温怀明来说,最大的一个难题已经解决,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推动好试点建设,功劳怎么都跑不掉。
  被宁夕敲诈了一顿大餐,温谅匆匆挂了电话,拨通温怀明的手机和客房电话都在忙碌状态。他想了想,到隔壁房间跟谈雪打了招呼,又打电话让叶智伟和范博尽早回来,不然放谈雪一个女孩子单独在房里他不放心。
  安排好一切,温谅直接去了关山宾馆,会议刚刚结束不久,透过玻璃门依稀能看到不少人正从楼上走下。这样大规模的会议保安十分严格,没有通行证根本不可能进入,温谅一时兴奋忘了这一茬,结果被直接挡在门外。他摸了摸鼻子,暗暗庆幸这边没有熟人,不然可真的糗大了。
  关山地面邪,刚说没有熟人,温谅就看到张放夹着公文包往大厅的沙发走去,显然在等许复延下楼。温谅对保安陪了一个笑脸,推开一条门缝叫道:“张叔叔,张叔叔,这里……”
  张放闻声转头,看见温谅吃了一惊,忙走过来问道:“小谅,你怎么在这里?”
  “有个叔叔来关山办事,我跟过来玩呢。张叔,我爸在哪啊,我有事找他,你带我进去吧。”
  张放自然不会反对,反正会议已经结束,宾馆也要对外开放,这样做不算违反纪律。温谅道了声谢,一进大厅开始过河拆桥:“张叔,不劳烦你了,我自己上去就行,我知道哪间房!”
  “就你聪明!”张放打趣了一句,道:“温秘书长今晚得赶文件,恐怕要住在宾馆不走了。我跟许书记等下还要连夜赶回去,你要是待的时间不长,可以跟我们一起回青州。”
  他隐约知道许复延似乎很看重温谅,不然也不会开口邀他同车,一号车是那么好坐的?
  “不用了,我难得出来玩一次,张叔你就别急着把我关回去了。”
  张放哈哈直笑,温谅没坐电梯直接从一边的楼梯上楼,他是怕碰到许复延,毕竟跟许瑶如今不清不楚的,见家长委实尴尬。
  温怀明住301房,温谅沿着走廊找到门牌,刚要敲门,看到门缝露出一道光线,轻轻一推,却是虚掩着的。
  他微微一笑,正准备轻手轻脚的进去吓父亲一跳,突然听到一个清澈中透着妩媚的女子声音:
  “温秘书长,这次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打算怎么答谢我呢,呵!”


第三百零九章 无处不在
  唐叶侧坐在沙发上,垂肩的长发盘了一个今冬在贵妇圈内很流行的复古发型,整个人的气质比之在顺义初见时更显得端庄和高雅,一身淡紫色的紧身束腰及膝棉长裙尽显女性的柔美和曲线,黑色的丝袜结合绑带鹿皮绒长靴,完美的勾勒出双腿的笔直和修长。她的左手支着下巴,袖口顺势滑下了几分,露出晶莹如玉的肌肤,水波浮动的眼眸似笑非笑,真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唐主任说笑了,”温怀明坐在书桌后面,语气透着客气的疏远:“顺义之事说到底只是你我的工作,我要解决问题,你要报道真相,大家各取所需,我看就不必分什么人情了!”
  “当然,”他笑了笑,口风一转:“我还是得郑重的感谢你,那张照片我全家都很喜欢,内人还一直夸奖你的摄影技术过硬,看上去比我本人至少美化了十倍,哈!”
  温谅在门外差点笑出声来,老爸时不时的会突然蹦出几句冷笑话,配合他那副古板严肃的脸,真正笑感十足。
  唐叶扑哧一笑,站起身缓步走到书桌前,双手按在桌上,低头看着温怀明,轻笑道:“温秘书长,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怕我呢?”
  温怀明正襟危坐,抬起头直视着唐叶的眼睛,淡淡的道:“唐大记者一支水笔可以论兴衰,一篇文章可以定生死,所谓无冕之王,我怎能不怕!”
  唐叶嗔道:“这是假话!今天会议上面对数十位达官贵人,你还侃侃而谈,一无所惧,岂会怕我一个小小的记者?”
  温怀明是在到了关山之后,才知道这次会议规格之高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国家体改委、经贸委、计委及粮食调控办公室、国家粮食储备局、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的有关领导,全国粮食主产区分管粮食工作的副省长(副主席)和各省、自治区、直辖市计划、粮食、物价、工商和农发行的负责同志全都出席会议,当温怀明跟在许复延身后踏进关山宾馆五楼多功能会议大厅时,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些眩晕。
  时间在这种眩晕的幸福感中飞快的过去,领导讲话,分组讨论,文件学习,经验交流,温怀明清晰的感觉到高层意图解决粮食困局的决心,正如同温谅告诉他的那样,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绝无仅有的机会,不抓住它,将会后悔终生。
  温怀明谨慎着言行,静静的坐在大厅最后排的位置,忐忑又兴奋的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时机。直到今天下午,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候,在任仲平的直接干预下,他得到了一个发言的机会。当主持人说出他的职务时,江东本省的官员们还好说,毕竟温怀明在省内不大不小算是一个名人,最近又因顺义粮案风头正盛,能捞到一个公开发言的机会虽然出人意料,却不会感觉震惊。
  可外省来的人顿时炸开了锅,这样专业性极强的会议不是说不能由一个副处来发言,可至少也得是粮食系统内的人或者相关研究机构的学者,一个市委的副秘书长,跟粮食能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乱弹琴!
  温怀明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走上主席台,他只记得一眼扫过台下,那些厅局级以上的高官们都仿佛不存在一样,天地之大,尽是一人的舞台。
  就像唐叶说的那样,他其实一点都没有怕!
  思绪重回到房间内,温怀明推开椅子,走到饮水机边倒了杯水,重新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道:“唐主任,喝口水吧,你这两天忙前忙后,着实也辛苦了!”
  他虽然坦荡,可人言可畏,起先故意留着房门,这时又巧妙的拉开了身体间的距离,化解了唐叶的咄咄逼人。要是温谅看到这一幕,也许会对老爸处理人际关系的手段竖一竖大拇指。
  这才是真正的温怀明,一个有手段有学识有魄力有智慧的温怀明!一旦得到施展才华和抱负的机会,他就不再是那个困于政研室唯唯诺诺的副主任,不再是两头受气左右不逢源的小人物,许多轻看他的人,都会在今后的日子里后悔自己的有眼无珠。
  唐叶微微一笑,从包包里拿出纸笔,道:“看在并肩作战的老朋友份上,能让我做一个专访吗?”
  这也许才是今晚唐叶赖着不走的真正目的,不过温怀明并不敢确定!别看这个女人一副人畜无害、我见犹怜的可人模样,可在于培东幕后操作,借顺义粮案来引蛇出洞铲除异己的计划中,唐叶肯定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每一处转折,几乎都有她的影子。
  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女人,温怀明完全没有把握洞悉她的用意,放到以前大可老死不相往来,可自从知道粮案的内幕之后,他对唐叶的感觉由避之不及变成了敬而远之。
  唐叶就算不能进入于培东的核心圈子,至少也是圈子外围的成员,这样一个人,正要攀附于培东的温怀明还得罪不起!
  “要不另约一个时间吧?你也知道,领导们不会在关山久留,我得连夜把报告做出来,明天还要当面做具体汇报,实在没有时间啊!”
  唐叶自然知道今晚温怀明必然要熬夜,做专访云云是痴心妄想,不过她要的就是这个表态,收了纸笔,故意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道:“记住了,你在关山只能接受我一个人的采访,要是有其他记者送来什么糖衣炮弹,你可要给我顶住了!”
  美女之所以备受宠爱,就在于哪怕凶起来也别有一种魅惑的味道在引诱男人的荷尔蒙,温怀明苦笑着摇摇头,也许记者都有这种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天赋。这番话要是让外人听到,肯定会以为两人关系匪浅,谁又知道他们其实尚在相互试探,彼此揣摩,心机和城府无处不在!
  走到门口,一手搭在门把上,唐叶回眸笑道:“忘记叮嘱你一句,省城的女记者可都了不得,尤其市日报和晚报的女孩们,为了独家新闻不择手段,要是有哪位美女想试一试败战计中的第一计,温秘书长可要想清楚喽!”
  这一笑千娇百媚,无限风情,温怀明仿佛没有看到一般,自若道:“承蒙相告,真要碰到了,我一定走为上计。”
  唐叶呵呵直笑,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开门出去,却不料门外正好走进来一人,一下子撞了个软玉温香。
  换了一般孩子在门外偷听,这时候肯定先溜之大吉,可温大叔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装着一路小跑恰逢其会的样子,硬生生的撞了上去。
  “姐姐小心!”
  手掌抚上唐叶的腰间,极佳的手感让温大叔暗赞了一声,胸口紧贴着那傲人的隆起,隔着数层衣物都能感觉到惊人的弹性和酥软。腰腹以下更是要借温谅的力道才不至摔倒在地,彼此间的距离处在一个让男人冲动让女人羞涩的范围。
  唐叶是女人中的女人,虽然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羞涩,可身体被一个充满男人气息的人抱住,呼吸瞬间有些急促。温谅捉弄她一下,见好就收,往后退开一步,扶着唐叶站稳,仗着自己小正太的身份,撇着嘴道:“姐姐你吓我一跳!”
  温怀明才是真正被吓了一跳,看清是温谅后暗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过来,关心道:“唐主任怎么样,没伤到吧?”又转头对温谅道:“还不跟唐主任道歉,整天毛毛躁躁,成什么样子!”
  “对不起,唐主任,我以为就我爸一个人呢,不知道你在……”
  这话说的其心可诛,温怀明老脸一热,咳了一声,道:“这是我儿子,从小顽皮惯了,真不好意思。”
  唐叶的胸口急剧起伏,方才那一瞬间,她分明感觉到温谅的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之意,尤其从他身体上传来的那种气息,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可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脸被父亲呵斥后的委屈,她自嘲般的摇了摇头,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等告辞离开,走到走廊的尽头,她下意识的回头,温谅的脸再次浮现在脑海。
  没有错,他唇边的笑,让人心悸!
  “我刚要给你打电话,怎么就自己过来了?”
  温怀明坐回书桌后,摊开稿纸准备起草报告。温谅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笑道:“设施不错嘛,看起来比家里舒服多了!老爸,有没有此间乐不思蜀的感觉啊?”
  温怀明沉默片刻,将手中的笔往桌子上一扔,冷哼一声,道:“想说什么就说,再跟我兜圈子,小心你的屁股!”
  不知从何时起,温怀明已经很少有机会用打屁股来威胁温谅。听到这个过去十几年最常用的句式,父子俩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大笑了起来。
  大笑声中,温谅从茶几上拿起一张名片,应该是唐叶刚才留下来的,上面写着江东日报新闻部副主任唐叶,这倒没什么稀奇。温谅从刘天来那里听过唐叶的名字,也看过她报道温怀明的那些文章,刚才在外面已经猜到是她。
  但让他升起浓厚兴趣的却是名片的背景:漫漫星河之下,蒲公英正随风飘散。
  它,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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