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5章 滚


  徐长乐还待再言,曹阳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冷道,“此事不议了,我拍板了,照京城市领导批复的意见办,稍后,宏观司会给经委转函。徐局长,总不能改委的意见,你们经委也不打算听了吧?”
  改委一号是政府总一号,份量太重,曹阳举得这杆旗子太大。
  徐局长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会议室大门被推开了,打头进来的是厂办主任孙玉河。
  大冷天的,孙主任走得满头大汗,满面惶惶道,“焦书记,马厂长,改委又来领导了,迎迎吧!”
  众人面面相觑,皆朝曹阳看去。
  曹阳也是莫名其妙,下意识地便想是薛向来了,转念,又否决了。
  先前,谢辉煌可是给过他电话,说明了由他全权负责,且薛向被绊在家里,怎么来得了。
  “不管谁来,方才我的话,就代表改委的意见,诸位没意见,要执行,有意见,也得执行。”
  曹阳站起身来,一番话说得霸气侧漏。
  “哦,曹处长,你在开会啊!”
  一道声音从门外飘入,随即,薛向瘦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内,“不好意思,走错了,走错了,你们接着开。”
  嘴上说着走错了,脚下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薛副司长,你怎么来了?”
  曹阳脱口叫出。
  薛向道,“你都来了,我能不来么?得了,你接着开会,我去厂子里转转。”说着,抬步便行。
  倘使不知道他身份也就罢了,曹阳亲口喝破,证明此人是改委的副司长。
  此人虽然年轻,可改委就是出奇迹的地方,再年轻也正常!
  徐长乐道,“薛司长是吧,慢走慢走,我想问问你们改委到底是怎么个章程,是不是真就放任肉价上天,群众怨声载道才行。”
  既然知道了薛向的身份,徐长乐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薛向道,“这话从何说起,曹处长,这是怎么回事儿?”
  当着外人的面,他不能拆曹阳的台,这是领导艺术的问题,也是混迹机关必备的常识,无论怎么说,他和曹阳都是改委的人,眼前都是外人,自家有矛盾,也得关上门来,自己掰扯,至少改委的领导们往往秉承这种章程,此谓家丑不可外扬。
  曹阳道,“没什么,分内之事,我都处理好了,薛司长既然来了,焦书记安排下接待吧,带薛司长去走走呗。”
  焦雨声忙道,“领导下来也不打个招呼,走走,我带您去咱们的生产车间看看。”
  场间都是聪明人,谁能看不出曹处长对薛司长的不冷不热,焦雨声生怕这位薛司长横插一缸子,坏了定计。
  徐长乐道,“看来薛司长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那就由我来介绍介绍如何?”
  “徐长乐同志,别欺人太甚!”
  曹阳立时冷了脸。
  方才的讨论,他都拍板定夺了,徐长乐这时又翻出来说,简直是打他曹某人的脸。
  徐长乐呵道,“曹处长,我何来欺人太甚,我向薛司长反应情况,这也需要经过你允许么,你拍板是你的事,改委如何决断,我经委等着公函就是,怎么,我和薛向同志说话,你也要管?”
  曹阳瞪了他一眼,转头盯着薛向道,“薛司长,海天这边,是谢司长交付我办的,现在我已经归结,您认为还有重判的必要?”
  薛向微笑道,“你归结了就好,就由你单独向谢司长汇报吧。”
  曹阳紧咬的后槽牙终于松开了,他是憋着劲儿,就等薛向反对,立时就和薛向大吵一通。
  如此,不维护改委班子团结的帽子,便被扣到了薛向的头上,只是没想到这位薛司长竟是如此绵软,不堪一击。
  蔡从法,焦雨声心中齐齐送了口气,徐长乐则失望之极。
  跟进门来的慕雪妃甚至从牙缝深处迸出两个字,“懦夫!”
  “老陈,你带薛司长去逛逛吧,走的时候,捎上半山猪肉,肥实点的,领导大老远地来一趟,总不能让领导们空手而归吧。”
  焦雨声含笑道。
  见这位薛司长实在上不得台面,焦雨声也懒得亲自作陪了,安排了出席会议的陈副厂长陪着转转,再匀上半山猪肉,还不打发得这讨债小鬼屁颠屁颠地跑路。
  被降了档次,薛向面上微笑依旧,道,“徐局长是吧,你方才说猪肉要涨价,群众们要怨声载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了解了解,来来,咱们细聊。”
  说着,又冲焦雨声道,“焦书记,你们的会议刚结束对吧,我和徐局长借你们会议室用用,不妨事吧,如果妨事,我们可以出去聊。得,没你们什么事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轰!
  谁也没想到这姓薛的竟是个笑面虎,挂着笑脸,毫无征兆地便降下霹雳雷霆。
  焦雨声只觉脑袋一瓮,险些晕倒。
  曹阳恨不能捂住脸,姓薛的这无声的一巴掌,抽得他脸上火辣辣地疼,疾走几步,窜到薛向近前,恨声道,“薛司长,我再说一遍,海天的事情,我已经审结,并且争得了谢司长的同意,你要是有意见,可以向谢司长反应,请你不要干扰我办公!”
  砰!
  薛向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寸许后的梨木长桌豁然现出个大窟窿,蹭地站起身,鼻尖几乎要顶着曹阳的鼻尖,高声喝道,“曹阳同志,你的事情,我不管,你爱向谁汇报向谁汇报,我的事情,也由不得你干涉,你不是办完工了么,办完工了,马上滚回你的工作岗位上去,半个小时后,我给综合处考勤司打电话,如果你还没到岗,后果自负,滚!”
  薛老三这腔火气不知道憋了多久了,自打进改委,他心气就没顺过,这姓曹的跟他过不去,他也能理解,他听马天宇说过,他没到岗前,姓曹的接任副司长的呼声挺高,从这个角度上讲,他是占了人家的坑,被人惦记,也是难免。
  可他不能容忍的是,姓曹的明里暗里跟自己过不去,工作上使绊子,这种家伙,薛老三自是容不得。


第一百零一章 灼见
  方才,薛向没上来就发飙,便是存着骄敌的心思。
  于改委,他是初来乍到,若无充分理由,便对曹阳发难,改委高层的观感必不会好。
  是以,他始终微笑以对,避过曹阳的诘问,却又绵绵密密地下软刀子,死活不松口,作势要找徐长乐了解情况。
  这下,可就击中了曹阳的软肋。
  他本就对薛向有气,加之级别和薛向平级,上面还有谢辉煌背书,自觉各方面都占着优势,薛向再三搂火,彻底将他这把火点着了,立时便对薛向发了飙。
  薛向等的就是这个,曹阳先瞪眼,问题就好解决了。
  曹阳也没想到,入宏观司个把月不见动静儿的老实嬷嬷,竟是条毒蛇,不开口则已,开口就要咬死人。
  却说,薛向给曹阳下了最后通牒,曹阳气得直欲发狂,却又无可奈何。
  口口声声说归结的是他,现在好了,薛向就公事公办,让办完差的曹处长,半个小时之内赶回宏观司办公,合情合理,更合乎规章制度。
  曹阳便是有再大怨气也发作不大,这便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两人官职平级,可偏偏薛向是分管他的领导,拿捏着煌煌大义压他,除非他曹某人不打算再体制内混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曹阳重重冷哼一声,掉头去了。
  薛向瞧也不瞧他,道,“崔书记,蔡司长,您二位自管去忙,我和徐局长谈谈。”
  崔雨声面现尴尬,说道,“我没事儿,徐局长说的事儿肯定与我们海天有关,我坐下来听听也不妨,说不定还能查漏补缺,帮着领导全面准确地了解情况呢。”
  这会儿,他心里真是一阵晴一阵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初始,看曹处长的表现,以为这位薛司长在改委也就是个样子货,当家不做主,且这薛司长上来的情景,也着实窝囊。
  哪成想,这人竟是笑面虎,笑着笑着,一口就把姓曹的吞了。
  姓曹的死不死,他崔某人不愿意管,可问题的关键是,这下可把他给坑惨了,方才可是他说了亲自作陪薛司长去视察,末了,又吩咐孙副厂长作陪,在官场上,这就是当众打领导脸呐。
  “海天的问题,是计委和经委协调不一,既然薛司长代表改委来了,那就一道拿个章程吧,我走了,薛司长和徐局长也谈不成,一起谈谈就是,关键还是解决问题。”
  蔡从法自也不可能走,事关计委价改之推行,今次,既然来了,总得弄出个结果,不然回去如何复命。
  薛向言说要与徐长乐独聊,不过是拿捏姿态,他来此,同样是为解决问题的,崔雨声,蔡从法在此,自然更好。
  遣散其余厂领导,又安排了慕雪妃下到基层,具体地和工人多多接触,详细地摸透海天的基本面,薛向则闭门和徐长乐,崔雨声,蔡从法开起了短会。
  没有争执,也没有拍桌子,瞪眼睛,在薛老三的循循善诱之下,会议开得很顺。
  照例是崔雨声和蔡从法率先发言,除了则重点不同,意见依旧惊人的一致。
  都希望尽可能扩大计划外的份额,前者是为推动价改,冲击计划桎梏,后者是为了涨价,多卖些钱。
  徐长乐见薛向不似曹阳那般,不愿接这烫手山药,只希望快些走完过场,便也放下心来,掏心掏肺地道,“蔡司长和崔书记的话,不能说不对,但要么是急于求成,要么是为一家之利,何曾考虑海天这一发之动,整个宏观经济的全身之摇。海天现在保留的两成计划外供应,已经是突破界限了,若是再增加,后果不堪设想。”
  蔡从法放下茶杯,鞋了徐长乐一眼,就是听不得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论调,冷声道,“不就是多给计划外三两成么,怎么就要天下大乱了,去年开始计划外供应,计划外的猪肉也不过涨了百分之二三十,不要肉票了,我看广大人民群众欢喜得狠了,购买很踊跃嘛。”
  崔雨声道,“蔡司长所言极是,我们厂子供销部,可是搞过市场调研,京城市民对开放计划外供应,赞成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群众的呼声证明了一切嘛。”
  徐长乐讥道,“群众不仅巴不得买肉不要票,更希望买肉不给钱,崔书记,这种呼声能证明什么?”
  崔雨声被噎了个脸红脖子粗,薛向很喜欢这种讨论问题的气氛,插言道,“长乐局长,还是上正题吧,说实话,我这次来,就是了解情况的,有什么问题,你直言吧,我这边会如实记录下来。”
  徐长乐点头,道,“您放心,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实话,就我个人而言,我也希望增加计划外供应,那样我家里就能常吃上肉,我那瘫在床上的老母亲,也能稍稍进补。从这个角度上讲,增加计划外供应,的确是件好事,至少京城的群众举双手欢迎。但客观的经济规律是残酷的,据调查,去年计划外猪肉涨价百分之三十四,带动了一系列农副产品的涨价。”
  “而去年还是京城开放猪肉计划外供应的第一年,可以说打了群众个猝不及防,很多人根本就没有及时醒悟,即使这样,计划外猪肉价格的涨幅已十分惊人。试想,今年再放开,而且加大放开,猪肉的涨幅会达到一个怎样恐怖的程度。”
  崔雨声挥手道,“徐局长,你这话可就听得我有些糊涂了,难不成,我们加大计划外供应,还能加剧猪肉涨价,这是什么道理?从来只听说加大供应,价格下来的,没听说过加大供应,价格反倒继续上涨的。”
  崔雨声是工人起家的,一直从小工干到了现在的党委书记,奇遇连连,惟独缺乏文化知识,连初级文化教育,还是在厂办扫盲班结束的。
  徐长乐冷道,“崔书记,您的经济学有些落伍了,不是加大供应,价格下来,而是供大于求,价格下来,现在的问题是,本来就饿了七天的人,以前你给他吃一个馒头,现在你给他吃两个馒头,效果是差不多的。海天别说再增加三两成计划外的,就是全部计划外供应,也依旧满足不了庞大的需求。”


第一百零二章 拱火
  “更可怕的是,在有了去年的经验教训后,许多群众恐怕早就憋着劲儿等海天开卖,届时,就是个哄抢的局面。而且,消息恐怕早就扩散出去,届时就不只是京城的市民来抢购,只怕京郊的,甚至冀北的群众都会一涌而来,多少猪肉也挡不住旺盛的需求,届时肉价势必飞天,而群众没经历过商品经济的洗礼,恐慌很容易出现,肉价越涨,势必出现一种人民币越不值钱的假象,进而推动老百姓大肆将钞票变现。”
  “届时,恐怕就不是猪肉涨价了,恐怕就是商品全线涨价,全面的通货膨胀来临!”
  徐长乐说完,满场久久无声。
  崔雨声听不懂这么玄乎的理论,只觉徐长乐是危言耸听,蔡从法从心里不愿意接受这种论断,却不敢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唯独薛向在心中对这位徐局长竖了个大拇指,因为此君的论断和他的完全一致,其实,待他了解了海天以及京城市肉制品供应的情况后,结合历史上几次价格闯关的结局,就大约知道最后的结果了。
  即便徐长乐说的全面通胀不会到来,但至少与猪肉相关的农副产品会翻上几个跟头,若是农民能得到实惠也就罢了,但在粮食依旧统购统销的当下,便宜的只会是形形色色的倒爷。
  崔雨声清楚薛向才是决定关键的人物,会议开始,目光就锁定在薛向身上,待见徐长乐话罢,薛向面有得色,便知要坏事,急急道,“薛司长,徐局长说的也只是一家之言,再说,也不是没办法应对,届时只面向京城市市民供应不就行了,大家凭身份证买肉就是。再者说,我们厂子现在的情况,您可能还不了解……”
  如此论断,简直可笑。凭身份证买票,外地市民想买肉,花点代价去借个京城市民的身份证不就得了,难不成为控制身份证外借,再规定没个京城市民身份证限买肉几斤?
  如此这般,还算什么商品经济试水,还算什么计划外供应,这不就是变相的凭票供应么?
  眼见着崔雨声便要长篇大论,大倒苦水,薛向赶忙挥手打断,说道,“崔书记,你不用急,我也只是来了解情况,说实话,鲜肉供应,事关重大,改委的几位主要领导都很关心,我这边只负责传达具体情况,要做出最后决议,还需要改委的主要领导做最后定夺,至于,海天厂的情况,我方才已经派员去和基层职工座谈去了,相信他们会给我带来客观、准确的情报。我也会将这些情况,如是上报,相信改委的领导们在做出决策时,会仔细考虑海天的基本情况的。”
  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薛向不愿在海天多待,召集了慕雪妃等人,便驾车转回。
  “情况了解的怎么样,海天的经营是不是很糟糕?”
  车方转上101市道,薛向便开口发问。
  慕雪妃对着镜子,转了下别扭的工装帽,道,“去年还行,凭着计划外的供应,厂子倒是没断炊。”
  薛向叱道,“少油腔滑调的,我问你基本情况,你就这样回答,亏你还在中枢机关待过,汇报工作,最基本的准确、全面,靠数据说话,都不知道?”
  原本,薛向是个媚下傲上的性子,对待下级向来宽厚,没什么官僚习气。
  可这个慕雪妃,他是左右看不惯,上班就上班,整日里奇装异服,简直跟改委大院的气场相冲。
  兼之,此人性子傲慢,明明来晚了,却使用文字游戏,来顶撞他这个上官,这笔账,薛向可是记着呢,非磨平这刺头不行,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慕雪妃这个气啊,一头乱发险些没把帽子给顶起来,明明是这薛司长要他去调研基层职工,搞座谈会的,难不成职工还有详细数据,知道去年产值增加多少百分比,拖欠多少职工多少工资不成。
  可谁叫人家是领导,领导嘴最大,这个哑巴亏,她吃定了。
  透过玻璃中央的后视镜,慕雪妃的精致小脸,气鼓鼓地宛若熟透的红苹果,薛老三也懒得再撩拨她。
  他留了徐长乐的连续方式,稍后,招呼这位徐局长将海天的各种卷宗传过来一份便是。
  回到改委,正巧赶上饭口,薛向笑道,“跟着我转了一圈了,中午我掏腰包,二食堂小招,犒劳犒劳大伙儿。”
  他这个上官主动请客,下属哪有不欣然应允的,须知酒桌上,可是最好和领导拉近距离的地方。
  “用不着,我胃不好,大鱼大肉,吃了不消化,就不劳您破费了。”
  慕雪妃扫兴成功,踩着尖头高跟鞋,蹬蹬去了。
  薛向宦游这些年,自问是个刺头,可至少还知道遵从官场规矩,可眼前这女人,简直就是个疯丫头。
  狠狠被扫了兴,本想就此散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能回收,薛向只好硬着头皮带了袁红,王朗等人去了二食堂小招。
  因着是工作餐,没有上酒,点了一桌大鱼大肉,薛向也不跟谁客气,抄起碗筷,自顾自大吃。
  扫了三大碗干饭后,丢下碗筷,冲众人道声慢用,便自去了。
  方转回四号院,便瞧见彦波涛站在自家办公室门前的花坛上,学了小孩子嬉戏,一步步慢慢挪着。
  薛向远远道,“彦主任童心不减,倒是好兴致。”
  彦波涛瞧见薛向,慌忙跳下花坛,疾步朝他行来,“薛司,我可是等你有一阵儿了,一听说你回来,我就过来了,你这又是转到哪儿去了,可叫我好找。”
  说话,亲热地攀着薛向的肩头。
  薛向很不耐烦彦波涛这般亲近,这个大院四面透风,彦波涛这般和自己近乎,自不可能瞒过谁去,瞧在谢辉煌眼里,无端树敌。
  当然,他也不怕因为这个得罪谢辉煌,因为这是不可避免的,他总不能拒绝同志的亲近,谢辉煌怎么看待,这是个心胸是否宽广的问题。


第一百零三章 岩茶
  但薛向同样不喜彦波涛这般耍心机,难不成他彦某人不知晓这般和自己近乎,会给自己带来何等困扰。
  明知道会给他薛某人带来麻烦,彦波涛还执意为之,这好意也就变了恶意。
  薛向打开办公室,将他迎了进来,“彦主任,您大驾光临,肯定有要事,怎么个情况,您说吧。”
  彦波涛怔了怔,本来,还想说些讨巧的话,见他开门见山,一时间,一肚子热乎话瞬间冰冷,道,“听说你今天在海天,和曹处长闹了一通,曹处长回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火气很大,直奔谢司长办公室去了,不须问,定是再说你薛司的坏话。我急急过来,就是给你老弟提个醒,别小看了曹处长,他和谢司长都是一机部调过来的,老上级了。这回,你恶了曹处长,谢司长面上肯定不好看啊,多做准备啊!”
  薛向道,“我相信谢司长分得清是非曲直,不过,还要多谢彦主任提点啊。”心中却是不齿至极,这人摆明了是来煽风点火,生怕自己和谢辉煌呛不起来。
  彦波涛幽幽道,“你呀就是心胸太宽,以为别人也和你薛司一样,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再说,好像我专门拱火似的。对了,海天的事情,你们宏观司最好开会做个讨论吧,届时,我会代表方委员列席,你也知道,方委员很重视海天的事啊,今次,他去开联席会,计委和经委又围绕这事,打罗圈架呢,方委员好不烦心。”
  薛向不觉得有讨论的必要,但彦波涛如是说了,且扛了方慕侠的大旗,他照办就是。
  薛向不愿意跟彦波涛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多待,正想找个理由打发了他出去,叮铃铃,电话响了,抓起一听,正是谢辉煌。
  结束了通话,彦波涛笑道,“我说的没错吧,谢司长护犊子来了,好自为之吧,老弟,别跟他硬顶,谢司长发起火来,未必买方委员的账,人家可是博广主任的高足。”说着,便自去了。
  彦波涛是真小人,薛向虽讨厌和这人接触,却又不刻意避开,和这家伙接触,往往能有意外收获,至少,没有彦波涛,改委中层到高层之间的脉络,一时三刻,他还真摸不透。
  至少,他就不知道谢辉煌背后站着的竟是博广主任。
  转念一想,他也明了了,改委众目所聚,能到此处显露伸手的,怎么可能有简单人物。
  谢辉煌办公室在西侧,离薛向办公室不过百十步,转瞬即到。
  谢辉煌的办公室很简陋,比薛向那标配的办公室还要简陋,都是老式器物,会客区就是三张长凳,围着个四角木桌,桌上用搪瓷大茶盘摆着四五个硕大的军用瓷缸,每个瓷缸皆有大块的脱迹。
  入眼,不看到办公桌后的领袖像,也得瞧见这极具个性的瓷缸。
  薛向到时,谢辉煌正伏案急书,只薛向进门时,抬了抬眼,指了指沙发,说,“先坐会儿,这篇稿子很重要,博广主任马上就要,实在不好意思。”
  薛向道,“没事儿,您慢慢写,我不急,早听说谢司长这里有好茶,我得尝尝鲜,您忙,我自己来。”说着,抓起桃木茶几上的大搪瓷缸,朝西面的老旧立柜行去。
  他很清楚谢辉煌这是再摆长官架子,要不然明明在赶文件,何不等着文件赶完,再召唤他薛某人。
  至于博广主任更是谢辉煌趁机抬出来,威慑他薛某人的,好在彦波涛,事先漏了口风,薛向并不惊讶。
  薛向朝老旧立柜行去,谢辉煌陡然紧张起来,笔锋一顿,在纸张划出老长一条线。
  谢辉煌那处的动静儿,他虽不用眼,却瞧得分明。
  他自己有极品大红袍,哪里会缺茶喝,可谢辉煌要晾他,那他也得好好晾晾谢某人,看谁先熬不住。
  他嗅觉惊人,早知晓谢辉煌这陋室之中,藏有异宝,正是这立柜中蓝色玻璃储罐中的茶叶。
  这种茶叶,他在维多利亚888号房间,密会柳总裁时,喝到过,虽未有大红袍奇珍,却也算是绝顶好茶,珍贵异常。
  薛向要喝茶,自己动手,谢辉煌要晾他,必须无动于衷。
  谢辉煌死死捏着笔杆子,心中就快祈求起满天神佛,要这薛向去拿旁的茶罐,他那储茶的隔间,可是放着七八个茶罐。
  按说,八选一,薛向选中的概率极低,谢辉煌用不着如此小题大做,大惊小怪。
  实在是谢辉煌心中太在意那罐岩茶了,那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弄来的极品茶叶,就这么二两,舍出去个老大人情。
  这罐茶叶,平日,他自己都舍不得好,往往是来了大领导,才会冲上一泡,有时候,去开中药会议,他也会特意带上两杯的量,自己冲上一杯引香,一杯备用。
  天降好运,今天上午开会,博广主任闻着了茶香,用了他备下的那杯,他数的清楚,会上,博广主任足足饮了七泡。
  博广主任虽未称赞此茶如何,更为向他索要,但谢辉煌自然应该有些觉悟。
  由是,这罐岩茶,便有了特殊的份量。
  谢辉煌死死盯着薛向的手,见他抓住了红色的茶罐,悬着的心,猛地一松,哪里知道这家伙打开瞧瞧,便又盖上,转手又翻到下一个茶罐去了,如是往复,谢辉煌被折腾得欲仙欲死。
  终于,薛向大手揭开了蓝色的茶罐,顺手掏出一大撮,扔进了搪瓷缸里,轻手轻脚,挪回休息区,似乎真怕打扰他谢司长工作。
  薛向那大大一撮,似乎掐在谢辉煌的心尖上,掐得心都要碎了。
  可偏偏他却不得不假装继续书写,可引笔于纸,自己都不知道写出来的是什么。
  薛向往瓷缸里冲了水,摇晃几下,便大口大口喝了起来,转瞬一杯水,便被他喝尽,转手便将那厚实的残茶,泼进了垃圾篓中,起身,又朝他立柜行去。
  忍无可忍,刷的一下,谢辉煌抬起头来。


第一百零四章 政治账
  薛向抬眼看他,道,“谢司长,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您忙您忙,不用管我,我就喝茶、喝茶,要说我方才喝的那茶叶真是极品,绵绵密密,却又香入腹中,实在是极品,也只有谢司长这里,才有此等好茶啊,您忙您忙,我再来一杯,我这人啊,也不会饮茶,听人说好茶,能泡好几泡,我认为那都是小家子气们胡扯,明明有新茶,干嘛要泡好几泡,这不是搂馊水么?”
  谢辉煌欲哭无泪,不知何言。
  眼见着薛向的魔爪又要朝他将有大用的茶叶伸去,且按着薛向方才的说法,他谢某人要是再敢装逼下去,这一罐子岩茶,不小一刻钟,就得尽赴垃圾堆。
  “慢着,薛向同志,实在不好意思,这岩茶我有大用,你和另外几罐茶可好?”
  实在是憋不住了,谢辉煌终于将笔搁了下来。
  薛向道,“小气了不是,罢了罢了,我也不渴了,也就不糟践东西了。”说着,便又退回了休息区坐了,冲谢辉煌抬抬手,接道,“您忙您忙,我不急,看看您者办公室的布局,也挺有意思,您用不着管我,我自己四处瞅瞅也挺好。”
  事已至此,谢辉煌哪里还装得下去,且听薛向这意思,没准儿又得向他办公室内的哪件心爱之物下毒手。
  谢辉煌干脆起身朝他行来,在他对面坐了,说道,“叫你过来,正是为了海天那档子事儿,前因后果,我听曹阳说了,曹阳这个人呢,才华是有的,就是年轻气盛,还要你多多担待才是。”
  薛向道,“有才的都气盛,恬脸说一句,曹处长如此,我也如此,你也代我跟曹处长道个歉,让他别往心里去,以后,也好配合我工作啊。”
  谢辉煌没想到薛向词锋竟是如此犀利,怔了怔,笑道,“你呀就会开玩笑,不过我觉得这个习惯挺好,让沉闷的工作,变得有意思,对了,早上,我不是让你在家留守么,怎么你又去海天。”
  图穷匕见!
  谢辉煌是上官,交代了薛向留守,薛向还是去了海天,谢辉煌这是找后账来了。
  薛向道,“是这么回事儿,恰好方委员打电话问这个事了,我反映了情况,他让我跟过去看看,并且安排了彦主任回来留守,我这才赶过去。”
  事实上,是他给方慕侠打的电话,谢辉煌顶多去核实有无这个电话,决计不会纠结到底是谁打给谁。
  谢辉煌咂咂舌,道,“看来小曹还得历练啊,出个小小任务,让这么多人跟着操心。我听说,你过去了,小曹还跟你顶牛?这家伙就是年轻气盛,有些目中无人,回头,我帮你收拾他。”
  谢辉煌若真要收拾曹阳的话,直接下处分就是,当众顶撞领导,怎么也不算小事,却说回头收拾,明明是在替曹阳背书。
  薛向摆摆手,道,“都是为了工作,只是意见上的分歧,谈不上顶牛。辉煌司长,你太多虑了,怎么着,叫我来,就为这个?那你可小看我薛向的心胸了。”
  这便宜话,听得谢辉煌耳根子疼,急道,“哪里的话,我还不相信你的觉悟,我找你过来,就是想问问,海天那边,你到底是个怎样的章程,要不咱们一道勘合堪合,达成共识后,向上面出一份文件,左右上面也催得紧。”
  薛向道,“海天那边,我今天就是摸了个底,具体的情况,还要等经委那边的材料报过来,这样吧,等经委材料报过来后,我整理个意见初稿,交由你审核,你审核完毕了,咱们再上报。”
  “好,听你的。”
  谢辉煌异常痛快应了,却又道,“薛向啊,我提个醒,海天的问题不能光算经济账,还得算政治账啊,而后者绝对大过前者。”
  从谢辉煌办公室里出来,薛向一直在思忖谢辉煌的最后一句话,越想越觉意味深远。
  何为经济账,只怕是徐长乐的那番分析;至于政治账,便是计委,经委,改委,乃至更上层的博弈。
  纷纷而扰,薛向忽然觉得自己是真不适合待在机关,换句话说,他适合当官,不适合为吏,身处机关,不管多大官阶,没有主政一方的拍板权,那就是吏。
  离开谢辉煌办公室,下午改委内部召开大会,难得地改委一号国光同志出席,并主持了会议。
  会上,国光同志指出,“当前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主要任务是:进一步为经济体制改革创造良好的经济环境和社会环境,努力保证社会总需求和总供给的基本平衡,使改革更加顺利地开展,力争在五年或更长一些时间内,基本上奠定有共和国特色的新型社会主义经济体制的基础。七五计划的起草基本进入了尾声,改委要把好审议关,起到高级智库应有的作用……”
  七五规划的草案,他看过,后世对此规划的评价也较高,说此次规划,开启了由计划向市场的跃进,是一次伟大的常识。
  但薛向清楚,这也只是强调了七五规划的历史意义,但从其发展的社会功能来看,就两个关键词,一个是过热,一个是整顿。
  五年规划的前两年,因为计划向市场的步幅太大、太急,造成了经济的严重过热,后面三年,皆在为这过热埋单,也就是整顿的开始。
  薛向清楚地知晓其中的变化,却也无力回天,因为七五规划,不是哪一家一姓定下的,而是全体执政党在现阶段凝结的共识,是摸着石头过河,应付出的代价。
  与此同时,七五规划的经验教训,也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为后世的盛世中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薛向不愿,也无力阻止历史的车辙碾出曲折的路线,但发生在他身边,力所能及的疏漏,却是他必须竭力挽回。
  此谓,有所为,有所不为!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很多事都是可为而难为。
  改委的高层会议方一结束,他想为之事就撞上了层层丝网。


第一百零五章 强力说客
  结束了会议,方回到办公室,张无忌来了。
  张秘书进门,就搞得神秘兮兮,反手将门锁上,凑到近前,掐声道,“老兄,海天的事情,我听说了,这回,你可踩雷上了,咱俩是哥们,我必须得劝你一句,别跟大多数拧着来,除了得罪人,没别的好处。”
  薛向视察海天,不过是今天上午的事情,消息封闭得很好,改委没几个人知道。
  张秘书怎么这么快,就听见风声了,他有些好奇,却压着没问,却道,“张秘书,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可没对海天的问题表过态,过去就是摸摸底,你也知道,我初来乍到,连分管的两个处室都没料理好,哪里有功夫去得罪人。”
  张无忌怔了怔,他的确有渠道,知晓薛向在海天座谈会上流露出的态度,却不好点明出处,只好道,“我也只是提个醒,听说曹处长还为海天的事,和你顶了牛,曹处这人的傲慢,在改委是出了名儿的,他和你们谢司的关系非同寻常,这点,老兄须得注意。曹处长满世界嚷嚷,说既然计委和市委都希望多给予计划外供应,改委何必做这恶人,更何况,去年开放两成计划外供应,群众反响良好,某些人初来乍到,不明情由,为显存在感,便独断专行……嗨,后边的话十分操蛋,我就不说了。”
  薛向伸手抛过一支烟与他,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看还是分得清是非黑白的多,张秘书你不就站在我这边么?”
  张无忌道,“话虽这样说,可人心不可测度,我站在你这边,是因为咱俩熟,感情摆在这儿,旁人怎么想,咱还真得注意。海天的事,看着简单,实则复杂,说大了,关乎国计民生,说小了,关乎无数人的利益。海天厂的京城市府的诉求如何,你老兄心中了然,我就不啰嗦了。我就说说那隐在暗处的。”
  “首先各个私营门市部,谁不是紧盯着那点计划外的供应,这是个大头,一年上头,全指着这个了,要是断了供应,这帮人最先就得闹起来,这年月,能张罗着开个经营生鲜门市部的,有几个是普通人,一个两个,可以不在乎,可这些人汇聚一处,谁碰上了谁都得头疼。”
  “其次,京城各大机关,谁不盯着计划外的那点供应,苦哈哈地过了这些年,就这两年尝到些油水,能自由购买生鲜猪肉不说,那计划外的份额,人家肉联厂从来没少了算各大的机关的份,我都听说了,包括海天在内,京城的几个肉联厂可都传出话来了,只要咱们这次不卡脖子,今年改委的份额翻倍。”
  说话之间,眼神始终凝在薛向脸上,窥见他眉峰微聚,赶忙转换说辞,“当然了,你我之辈,是不在乎这三瓜俩枣,可基层同志的苦楚,便是主任他们也都时时体谅的。归而总之,我认为咱们改委这次不插手海天放开计划外供应最好。此间无有外人,我就说句掏心窝子的,即便届时真出了漏子,也是计委和市委的责任。眼前的事儿,咱们插手,人家不欢喜,还落埋怨,不插手,对改委上上下下都好,反倒无事一身轻,你说呢。”
  薛向心想,“此人虽然市侩,恐怕道出了绝大多数基层干部的心声吧,人啊,到底是利己动物。”
  想到这茫茫阻力,刹那间,他真想应下,建功立业的地方多了,何苦为敌天下。
  此念方起即灭,忽的,他想起了星火阑珊的夜晚,浩淼湖畔,晚风如歌,苏老爷子以快一个世纪的人生阅历,吐出的震慑人心黄钟大吕般的金玉之言。
  默念道,“是啊,大丈夫建不世功业,哪有遇难便退,遇阻则绕,有道是,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心念通达,薛向道,“多谢张大秘提醒,我醒得,左右这事不是我做得了主的,我操这许多心作甚。”
  张无忌喜上眉梢,笑着道,“就是,就是,以我之见,老兄当务之急,还是在宏观司立住根脚,旁的什么,不理睬也罢。”
  薛向说的不错,他就是个副司长,海天的事,轮不着他决断。
  可偏偏薛向又不是普通的副司长,若是普通的副司长,他张某人也用不着处处小意了,他知晓薛向身份,更知道他背后的薛系意味着什么,当然了,身在改委,他也不怕薛向的衙内身份,进入体制的衙内对他们而言,远远没有游离于体制的衙内的威胁大。
  张无忌忧惧的是薛向的衙内身份,虽是有可能撬动牌面,海天的事,他听焦雨声说了,此君虽不表态,但容得徐长乐如此长篇大论一通,倾向何处,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今次,张无忌急急赶过来,说的这番话,可是合众人之力,细细谋划过的,渲染出滔天大势,为的便是希望这位薛司长能知难而退。
  此刻,大功告成,他顿时一身轻松。
  谈完正事儿,张无忌从兜里掏出管金色钢笔,搁在薛向桌上,笑道,“跟着谢主任出去沾得光,搁在我这儿,算是明珠蒙尘,送给你吧,早听说你书法造诣不凡,得空,写两笔字给我,便算回礼。”说罢,不待薛向回话,便溜出门去。
  浮沉宦海这些年,这种阵仗,薛向自然经历过。
  说实在的,他不善于处理,也不愿意处理这种情况,人情往来,苛责之,则孤立己身;原宥之,则随波逐流,难免污浊上身;这是个度的问题,往往很难把握。
  就拿手中的这管钢笔来说,说轻了,是同事雅赠,求墨宝一幅,可作润笔之资;说重了,有贿赂之嫌。
  薛向交与不交,还与不还,都是两难之选,上交纪检,先不说张无忌会被如何,他自己名声先就毁了,这不是成熟政治家解决问题的方式。
  还给张无忌,则是面对面抓破脸,也不是明智之选。


第一百零六章 小舅
  思忖片刻,薛向有了主意,抬手看看表,已近下班时间,简单收拾了下案头,出得门来,跨上自行车,向月坛公园驶去。
  他和那中介胖子约好,下班之后,在月坛公园正门相见,去看房子。
  路过北街邮局,薛老三进去数分钟,拿着一张邮寄单回来,小心将邮寄单在口袋放了,又跨上自行车,直奔公园。
  到得地头,却是不见矮胖子人影儿,薛老三将车停了,蹲在公园门前的花坛上抽烟。
  夕阳缓缓而落,晚风徐徐吹来,阳春三月,春意盎然,植被繁盛的公园,从门口望去,佳木成荫,百草丰茂,郁郁葱葱,处在公园门口,似乎此处的风都裹着浓浓凉凉的氧气分子,较别处凉浸,舒畅。
  三支烟抽完,还不见矮胖子人影儿,薛向有些焦躁,张望片刻,暗骂晦气,便待上车,西北方向,一个身材圆润的胖子,风一般从街角转了出来,薛向眼尖,一眼便辨出正是那胖子中介,心正念道,“这家伙还算敬业,知道来晚了,跑得飞快。”
  念头未落,街角又转出四条汉子,各色面目狰狞,手中持棒拎砖,急急而奔,嘴中呼喝有声,正是在追赶这矮胖子。
  那矮胖子瞅见薛向,心头大喜,直直奔了过来,在薛向身侧,停了脚步,指着奔在最前的刀疤脸呼喝道,“骆老五,你他妈的够了啊,不就是截了你个客,可我事先怎知道他一女两嫁,和头酒老子也摆了,你还不依不饶,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看到没,我身前这位,我小舅,西城公安局法制科科长,先前不愿跟你狗入的计较,不过是想,都是外地讨生活的,不容易,和气生财,你狗入的既然要找死,老子就成全你。”
  说完,便恬脸冲薛向道,“小舅,以前,你说了,没大事,别来麻烦你,今天,你老外甥遇到麻烦了,这帮兔崽子是打狗也不看主人,今天,你可得替外甥做主啊,这群瘪犊子太欺负人了。”说着,眼角已然溢出泪来。
  凭空多出个三十大几的外甥,薛老三简直要绝倒。
  虽然一眼可辨,眼前是怎样一出戏,薛老三还是对这矮胖子的表演功力震撼了,要怒便怒,欲悲即悲,就冲这一手,进八一制片厂,都绰绰有余。
  骆老五盯在薛向身上扫描半晌,粗着声道,“你真是西城公安局法制科科长?证件拿出来。”
  他不关心薛向是不是矮胖子的小舅,只关心薛向的身份。
  原来,他和矮胖子身份,出身俱是一样,皆是外地入京讨生活,现如今也干着中介的行当,矮胖子前几天翘了他个活儿,被他抓住了,又因着矮胖子素来麻利,是他的强力对手,今次抓着把柄,便得理不让人,要赶绝矮胖子。
  如今跳出薛向这么一位,看二人长相甥舅关系,定是矮胖子胡诌,可此人不避不让,为矮胖子出头的架势,总是真的,因此,高清此人身份,便是当务之急,若真是公门中人,别说是科长,就是小民警,也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薛向俊目一瞪,喝道,“证件?你问我?那请问你是哪个单位的?大白天的,打打杀杀,京城治安,都是你们这帮人搞坏的,都别走了,跟我去所里说去吧。”
  “这,这……”
  骆老五立时就软了,其实看薛向的装扮,派头,以及那干部标配的锰钢自行车,心里早就信了薛向的身份,再见他发怒的派头,实在惊人,霎时,便吓傻了,支吾半晌,不成言语。
  他是混下九流的,虽不捞偏门了,可搞中介,如今也不算正经营生,最是怕得罪官面上的人,一个不小心,就得被当成盲流,抓了遣返。
  矮胖子却是大喜,梗着脖子道,“骆老五,这下怎么说,平日里,忍你让你,真当老子衙门里没人啊,我小舅都说了,让去派出所,怎么,你敢抗法?你老窝在哪儿,老子可是知道。”
  说来也是巧了,恰好在他来赴薛向之约的路上,撞上骆老五堵截,心生机智,便引着骆老五一伙儿,朝月坛公园奔来了。
  他是个眼睛亮的,通过前番的接触,料定薛向不是普通老百姓,又想着薛向左右还须他引着看房,至少找到房子前,断不会容骆老五将他弄了去。
  且他为溜须薛向,故意自降辈分,三十多几的人却恬脸称薛向为小舅,卯足了劲头讨好薛向。
  果不其然,引着骆老五撞到枪口上了。
  骆老五真是吓傻了,压根儿就没想过逃跑,便是逃出四九城,他还能去何处呢,总不能四处流浪,再做盲流。
  啪啪啪……
  骆老五对着自己的刀疤脸,便是一通猛抽,转瞬就抽得红肿了。
  薛向懒得看他耍江湖做派,也不愿搀和他们的事儿,挥手道,“行了,讨生活谁都不容易,只要不走歪门邪道,各凭本事吃饭,谁也别埋怨谁,你们的梁子,今天我撞上了,就由我解了,都走吧,我还得去看房呢。”
  “是是是,您忙您忙。”
  骆老五如蒙大赦,飞奔去了,速度之快,连超数辆公交车,轻烟一般没入胡同口去。
  矮胖子跺脚道,“小舅,您怎么这样啊,有道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您这把我撂在半截子,回头,骆老五寻我麻烦,外甥我可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薛向挥手道,“别套这近乎,我可没你这么不着调的外甥,赶紧着办正事儿吧,若是这事儿办不利索,我就告诉骆老五,我可你没啥关系,随意他收拾。”
  刷的一下,矮胖子面如土色,摧眉道,“您一定跟我开玩笑。”
  “是不是玩笑,试试便知道。”
  这路人最好蹬鼻子上脸,薛向没心情跟他墨迹。
  矮胖子连道“不敢”,又说,“房子我相好了,按您的要求,安静,雅致,独门独院,更难得的是,这院子前靠大街,背抵海子,风水绝佳,做生意的住了,势必大发,当官的住了,步步高升,简直就是绝品,看得人可多了,还是我眼疾手快,先缴了定金,小舅……哦,同志,保管您一万个满意……”


第一百零七章 六月债
  一路上,矮胖子皆在吹嘘那座小院的种种不凡,听他描述,薛向心中已生出八分满意。
  果然,距离改委大院不远,转过月坛公园南向五百余米便到,从此间骑车到改委,不过数分钟。
  首先一条,地理位置上,薛向便满意了。
  宅院处在街角,大门正对着大街,左侧是月坛公园的北院墙,右侧是茂密的树林,也是临湖的风景带,绕到屋后,不过十余步,便是一湾海子,澄清碧澈,虽不浩淼,却十分幽静,其时,夕阳正艳,斜铺映水,半湾瑟瑟,半湾血红,静美至极。
  甫一入眼,薛向便喜欢上了这座院子,只觉是天赐一般。
  屋前屋后,转了许久,再绕到正门,依旧是铁将军把门。
  不待薛向发问,矮胖子先急了,跺脚道,“小娘皮的,说好了今天办事的,半晌不见人影儿,实在太拿咱不当回事儿了,您等着,她家不远,就在隔壁不远。”说着,便朝西侧奔去,转眼,跃进一个胡同,没了踪影。
  薛向也不担心他跑路,在门前等了片刻,没见人回来,便又移步屋后,视线后挪,忽的发现紧挨着后墙,栽了两棵老槐,皆是合抱粗细,枝繁叶茂,巍巍赫赫,高处甚至戳进了月坛公园的内墙去了。
  两株老槐相距不过四五步,皆有拇指粗细的绳索相连,绳索正中接着一块木板,正是一架简易秋千。
  薛老三童心忽起,移步过去,坐了上去,悠悠荡了起来,晚霞临水,登萍生风,若是口中衔萧,洞彻悠然,必生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之玄妙。
  正临湖对晚,骤生幽思之际,耳边传来了开门声,知晓是人叫来了,便赶紧下了秋千,绕回正门,果然,门开了,矮胖子正立在门口,左右张望。
  薛向冲他打声招呼,便行了进来,开始打量起这个未来的寄居之所。
  房子是青砖红瓦构造,对着正门的是主屋,目测约莫有四五十坪,紧挨着主屋的左侧,竖着间稍矮的房子,耸着高高的烟囱,必是厨房。
  这便是所有的屋子了,对正常的人家而言,无疑显得局促,但于薛向而言,却是再合适不过。
  他是真不怎么勤快,房子越少,越方便打扫,再者,他一个人居住,只要基本居住的基本功能配备,也就不在乎屋大屋小了。
  如果说主屋只是让薛向满意的话,那院子则就让他拍案叫绝了。
  约莫和主屋等大的院内,中以青砖铺出一条宽约两米,正对主屋的路来,年深日久,青砖上已生出厚厚的苔藓,碧绿可爱,踩上去绵绵软软,如踏地毯。
  左右两边皆是泥土地基,各自培植着植被。
  左边疏疏落落种了四五十根青竹,皆是双指粗细,且栽植过程中,是经过精心布局的,外紧内松,尤其是中央位置,约莫空出了一溜一张凉床大小的空地。
  若逢盛夏,永夜难消,置一张竹床于此,在床边,燃起一盘熏香,驱赶蚊虫,躺在这竹床之上,轻摇蒲扇,闲对星空,天高地迥,识宇宙之无穷,平生之闲适,怕莫过于此。
  右边的则是两个花草围着的园圃,此间前主人独具匠心,性好风雅,这两个园圃也一如竹林那般布置,外圈细密,红花青叶,覆覆压压,中间镂空,各置着一方圆桌。
  紧挨着厨房的是石桌,环桌摆了四张石凳,正对着每张石凳,皆辟出窄窄的蹊径,供认进出,如此布置,怕是这雅致之前主人家,用餐之所在。
  之所以生此判断,乃是因为紧邻的另一个园圃中央,置着的是座主桌,只相对着摆了两把竹椅。
  有此对比,便易判断了,主桌清雅,以供饮茶,而对饮者,必是知音,知音有一则足矣,且竹桌素雅,与茶韵相合。
  而石桌稳重,适合置上四菜一汤,一家四口围坐而食。
  总之,不管是饮茶而是就餐,能有惊人巧思,设计出如此局面,实在不得不让人拍案叫绝!
  薛老三越看越是爱煞,真恨不能立时就搬了进来。
  他都想好了,逢夏,必宿竹间凉床,就餐饮茶,必居花阴。唯有如此,才不辜负前主人之巧思。
  咿呀一声,堂屋打开了,薛向这才想起来,没见着房东,这从堂间步出之人必是,送目瞧去,立时呆住了,忍不住揉了揉眼,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挺鼻子,大眼睛,外配着湿发堆积覆盖头型,不是那讨人厌的傲娇下属慕雪妃慕处长,还有何人?
  “你是房东?”
  “你是租客?”
  薛向,慕雪妃齐声问出。
  矮胖子又惊又喜,道,“你们俩认识啊,那就好了,房子租给熟人,那才是放心加放心,慕老板,人我带来了,签合同吧?”
  慕雪妃冷笑一声,鼻孔朝天,哼道,“签什么合同,吴英雄,你没搞错吧,你说租房子的是他?那我非常抱歉,只能退还你定金了!”
  说着,从兜里掏出钱夹,点出三张大团结,拍在矮胖子手中。
  薛向没来及惊讶矮胖子这违和感十足的名姓,冷道,“慕雪妃同志,你这是做什么,公是公,私是私,你不会连公私都分不清吧。”
  早知道是慕雪妃的房子,说什么他也不来看,可如今转了这一圈,他对这座独门小院满意到了骨头渣滓里,换句话说,是志在必得。
  慕雪妃冷笑道,“领导,不瞒您说,这什么是公,什么是私,没人教我,我还真分不清楚,我只知道这是我的房子,我乐意租给谁,不乐意租给谁,是我的自由,您不会打算强租吧,这样可不好,大家熟人熟事的,我若是忍不住在单位里胡言乱语几句,对您的名声可不好。”
  忽然,她发现撞上薛向来租房,也没那么惹人生气了,反倒有些畅快。
  今天,她可是被这姓薛的怄得不轻,可偏偏人家是领导,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她要找回场子,还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呢。
  哪成想,老天爷眷顾,六月债,还得快,大仇没隔夜,便要报了。


第一百零八章 争房
  矮胖子完全没想到这认识的两人,竟是冤家,且才说了一句话,局面便崩溃了,听这妖精房东的意思,这单生意要黄。
  立时,他不干了,瞪着眼道,“房东,您可不能不地道,早先,咱价钱谈好了,定金我也缴了,只等着待人过来,看得满意,就租你房子,看得不满意,定金我分文不要,从这点上说,可着风险都是我一人的,这够仗义了吧。眼下倒好,我带来的人看满意了,您这儿变卦了,且连个不租的理由,你都说不出来,这不是耍人么?就没您这么办事儿的,您要是实在不讲道理,我可叫警察了。”在京城混得久了,满嘴的京城腔却是练得溜熟。
  吴英雄实在是气坏了,作了这许久中介,也不是单单都成的,可就没遇到这样的,房东和租客见了一面,连最关键的价格都谈下来了,生意却崩了。
  他真不相信,这两人是如此没有眼缘。
  慕雪妃道,“报警?好啊,我等着,我就不信这世上没说理的地方了,我的房子我得意租谁就租税,还犯法不成,你说你下定金了,可我这不是还你了么,又没立契约,官司打到哪儿,我也不怕。”说着,竟作可爱状,冲薛向扮出个笑脸。
  薛向怒极,却也不能真拿慕雪妃如何,难不成真要用特殊手段,强租了人家房子?
  “罢了,慕雪妃同志,既然你不愿意出租,我也不勉强,散了。”
  说着,薛向便朝外行去。
  吴英雄大急,扯着薛向道,“领导,咱占着理,还能怕了她去,说到底,今儿这房子非租不可。”
  薛向开出的价码极是优厚,他给慕雪妃还完价,全年还有近百来块的利润空间,再算上薛向许给他的一月房租,那又是五六十块,是合计起来,正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至少,平素要摸爬滚打半拉月,才能挣得这些钱。
  如此一个大大水蜜桃眼见着就要入口了,却在嘴边上出了变故,吴英雄如何甘心?
  薛向轻轻一振,将他手弹开,“算了,找别家吧,这份钱保管你挣上就是。”说着,径直朝外行去。
  青衫落拓,坚毅果决,望着薛向的背影,慕雪妃生出莫名的情愫,只觉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一般,细细一想,确实,这般作为有些不对,可脑海里立时又跳出薛向训斥自己时那嚣张的嘴脸,一点愧疚就此灰飞烟灭。
  眼见着薛向已然行到了门边,变故陡生,一个青瘦中年汉子,引着三个壮硕男子闯进门来。
  光看打扮便知这三人不是什么善类,皆是花格子衬衣,牛仔裤,肩头皮鞋,流氓的标配。
  为首的汉子,梳着中分,一双老鼠眼睛咕噜噜放光,脖子里挂着小指粗细的黄铜链子,如此造型,定是只恨额头太窄,刻不下“我不是好人”这几个字。
  青瘦中年汉子似对这独院极熟,指着屋子便道,“那是堂屋,里面两个卧室,一个卫生间,背靠燕尾湖,左边是月坛公园,右边是胡同街,前面是大街,闹而素净,又不显山露水,选这里开张,保管您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他话音未落,慕雪妃冷喝道,“什么开张,开什么张,这里我家,慕春波,请你立刻,马上滚出去!”
  黄铜链子讶道,“姓慕的,消遣老子是吧,不是你的房子,你带老子来这儿作甚,扯卵子蛋!”
  立时,他身后的两名汉子,一左一右便将暮春波双手背剪擒了起来。
  霎时,暮春波便疼得脸色岔白,急急喊着,“是我的,是我的,我有土地证,在我怀里。”
  黄铜链子劈手进他怀里,扯出一张红壳纸来,反手重重在他头上抽了一记,“草,慕发春,你他妈的什么时候改了女名儿,叫慕晴雪啦,给我打!”
  “别打别打,狼哥,慕晴雪是我妹妹,几年前去了,我是他亲哥哥,这房子她就留给我了。”
  暮春波疾风暴雨一般,赶在拳头上身前,将前因后果掰扯了一通。
  黄铜链子挥手止住两名手下,眼放精光,喜道,“算你狗入的识相,这地儿老子租了,租期三十年,正好抵你在老子那里的欠账。罢了,看在你小子老实的份儿上,改天赏了二十注。”
  他不是不想讲房子搞到自己名下,而是深知过户的麻烦,各个单位一审三查的,没事儿也得查出事儿来,更何况,他自家事自家知,真是一屁股屎。
  暮春波大喜,连连应承。
  慕雪妃疾走几步,伸手便来抢黄铜链子手里的土地证,黄铜链子轻轻一晃,便避了开去,淫笑道,“小妞儿,恁主动?不过自打三年前,大爷就不好这口了,算你运气,再伸手,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黄铜链子哪里是不好这口,而是三年前的严打,吓破了他的苦胆,好容易捡了条命,趁着风投过了,犯科的事儿,没少偷摸干,可作奸的事儿,却是碰也不敢碰。
  慕雪妃抢不到土地证,反手便来打慕春波,却被他狠狠推了一掌,险些跌倒。
  “好哇,反了反了,慕雪妃,你真是长出息了,敢跟长辈动手,外甥打舅,不怕天上打雷么?”
  慕春波怒眼圆睁。
  慕雪妃怒道,“天上打雷,首先就该劈死你,你配作慕家人么,要么是你好吃懒做,拖累我小姨,我小姨会生生累死,人死了,留下房子给我了,你还要打主意,抢土地证,你还是不是人!”
  她有段人间惨事,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暮春波满面通红,强道,“少胡说八道,我看你跟你妈一个样儿,都是贱货,我说你死活不肯让呢,原来是抄着这房子好养小白脸儿啊。”伸手指向薛向。
  薛向本无意搀和慕家的事,可实在爱煞这座小院,实在不愿其沦于草莽之手,便立着没走。
  不成想,战火却烧了过来。
  薛老三道,“不管你们谁是东家,这房子我看中了,先租下了,这位是保人,慕雪妃是房东,你们亲戚之间怎么扯,是你们的事儿,房子我已经租下了,现在就是我的地盘,无关人等,都出去吧。”


第一百零九章 还大领导呢
  暮春波大怒,冷笑道,“狼哥,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您说怎么办?”
  “好办啊,碾死就是!”狼哥冷笑一声,大手一挥,两条汉子便冲薛向奔去。
  吴英雄抄起竹林边上的一柄短锄,横在薛向身前,“要动领导,先过我这一关。”
  他哪里是见义勇为的家伙,分明就是料准了薛向是官面上的,眼前这几位不过是捞偏门的,这年月,捞偏门的对上官面上的,能有好果子吃?
  果不其然,他话音方落,两名青皮立时就住了脚,黄铜链子也面现迟疑,却不肯就此堕了威风,抱拳道,“不知道朋友是哪个门里的,说不定我那里有朋友,和你认识。”
  薛向冷喝道,“滚!再不滚,就送你去吃牢饭!”
  一声喝出,威风凛凛,气势自生。
  黄铜链子满面通红,却不敢跟薛向争锋,心中暗自计较一番,冷道,“那好朋友多多保重,后会有期!”说罢,带着两名社会青年,径自去了。
  一言退敌,吴英雄何曾有过此等威风,兴奋满怀,跳脚骂道,“什么人啊,敢跟老子叫板,活腻歪了,有什么本事当面使出来就是,就他妈会练嘴?”
  慕春波却不畏惧,指着慕雪妃骂道,“小贱人,你就贱吧,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狼哥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走着瞧!”
  啪的一声脆响,吴英雄重重一巴掌拍在暮春波脸上,“瞧你奶奶个嘴儿,老狼都夹着尾巴逃了,你这小狼崽子还蹦跶个球!”
  吴英雄战斗力不高,好歹混过这些年的街面,泼皮无赖本色不改,折腾暮春波这种老无赖,却是正当其用。
  果然,对付暮春波这种老无赖,好声好气敌不过好伸手,大嘴巴一抽,两脚一踹,屁滚尿流地跑了。
  慕雪妃拍手道,“老吴打得好,这种人就是欠抽,下次,接着替我抽,姑奶奶有赏。”
  吴英雄惯会顺杆爬,恬脸道,“别下次啊,这次一并赏了就是,我看这架势,这房子你租别人,定是租不出去了,利利索索把合同办了吧。”
  慕雪妃思忖片刻,说道,“得了,领导,别绷着了,就租给你吧,不过租金得加三成,你还甭觉得我是坐地起价,我看出来了,领导你是看出我这座院子的妙处了,有道是,货卖识家,这个价钱公不公道,你心里有数。”
  虽然薛向帮着赶走了黄铜链子那帮杂碎,慕雪妃对他仍旧好感欠奉,此刻,思量一番,觉得吴英雄说得有道理,有慕春波和黄铜链子搅合,寻常人还真租不成。
  偏生,这又不是笔小钱,如此一个地段优良的独门独院,一月的租金,可是比她的工作还要高,就此放弃,她可万万舍不得。
  薛向道,“慕雪妃同志,你该去经商!”
  “借您吉言,正有这打算,咱们单位又不是没人摆弄门脸,也不多我一个。”
  慕雪妃回敬道。
  薛老三从未见过这般古灵精怪的女人,懒得和她纠缠,冷道,“租金降两成,能租就租,不能租,我拔脚走人。”说着,当真朝外行去。
  慕雪妃绷着脸不语,死死盯着薛向,她不信薛向会为这仨瓜两枣,放弃这么钟意的宅院。
  她坚信这就是薛向的障眼法,死死盯着薛向不断向前迈动的脚步,却看不到丝毫迟疑的迹象,眼睛一眨,薛向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门外。
  慕雪妃再也绷不住了,恨恨一跺脚,指着身边的吴英雄喝道,“降两成,租啦!立马写合同!”
  心头真是愤恨至极,好端端地又被这奸诈鬼磨去两成,堂堂男子汉,竟是如此小家子气,还大领导呢,我呸!
  夫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放在此间,是绝对合适的。
  明明是她得恩不思报,反倒坐地起价,不成想,遇上果决的薛老三,弄了个鸡飞蛋打。
  慕小姐不去反思,反倒又恨上了薛老三。
  合同很快签好了,慕雪妃点完钞票,恨恨瞪了薛向一眼,扭着小腰精,蹬蹬去了,好似吃了天大的亏。
  薛向点了一沓钱,递给了吴英雄。
  吴英雄略略推让一番,便接了过来,大略点了一遍,竟是两百,比预计的多了四五十块。
  他赶忙点出五张,递还薛向,道,“领导,我就是个混街面儿的,日子虽过得惨了点,也不受人待见,但既然吃了房伢子这碗饭,信誉却是必须守的,该多少就多少,多得您拿走。”
  薛向摆摆手,“这是你该得的,这院子我的确很满意,你要是过意不去,再帮我个忙,找几个人里里外外给我拾掇一下,再添些生活必需品,这是经费,实报实销!”
  说着,又拍给吴英雄一塌钱。
  薛向并不看重这心眼活泛的中介,却也发现这是个能办事儿的。新得的这座小院,虽然雅致,到底年久无人居住,十分破败了。
  改委工作急忙,他真是没工夫也没心思去料理这些琐碎,一股脑儿扔给吴英雄,却是再合适不过。
  吴英雄连连应承,声高语急,简直就欢天喜地了。
  于他而言,薛向便是十足的贵人,先帮他平了骆老五的威胁,又让他在大混子狼哥处,着实显了把威风,实乃平生最高光时刻。
  他正担心结束了这单交易,和薛向失了联系,不成想,老天爷开眼,领导又赐下任务来了。
  薛向把钥匙给吴英雄留了下来,跨上自行车,双脚猛踏,朝家中驶去。
  他的确有着急的理由,今天是周六,明天周末,小晚姐弟仨都在家中,本来约好了一起在家里吃晚饭,在他想来,看个房子,要不了多久功夫。
  哪里知道,中间出了这许多变故,折腾了一个多钟头,眼下,已近七点。
  腰间的bp机早响了好几次了,他可不敢回过电话,小家伙的转学生涯似乎并不顺利,如今正不痛快呢,他可不想触这霉头。
  好在他脑子极好,念头转了转,便有了不错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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