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章 看不透的故计
作者:想见江南|发布时间:2024-06-29 14:09:25|字数:33027
黄伟竟一改往日高调,说起话来,姿态低得不得了。
这下,薛老三心中的冷笑,便化作了冰凌凌的冰渣滓,直激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会儿的黄伟,这肠子反得也太离谱了吧!
“谦和的姿态,闪烁的眼神,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算你是来算计我薛某人的,至少麻烦你伪装得像点儿成么,难不成你就算定自己这回的手段已经高明到能置我于必死之地?”
薛老三心中嘀咕个不停。
他实在是不忍心瞧黄伟这面目表情,干脆转过身去,假作给他倒水。
要说薛老三今次却是冤枉黄伟,黄伟此来,别有用心不假,可这谦和姿态,绝非是故意做出来的,怪只怪他薛老三如今的凶危太盛。
毕竟青帮覆灭的内情,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黄伟这位段钢的腹心。
薛老三那狠辣手段,杀伐无情,早将黄伟给震住了。
要说,他黄某人也不是没有手段和狠心,可和薛向收拾青帮的手段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当日,青帮覆灭,他黄某人可是亲眼所见,甚至躲在近处观瞻过。
那可真是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官场手段再狠,也没有这样的吧?
如今的黄伟早已丧胆,尤其是对这位笑面虎薛主任,他更是打定主意,以后能不见,就尽量不见。
可今天是不来不行了,一大早,段钢就把他给叫住了,让他近期听刘国平的吩咐。
就这么着,刘国平就给黄伟下达了第一个命令,这不,黄伟就来了么!
要说黄伟今日前来,几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的,暗自咬牙要镇定住神色。
可真当瞧见薛向那张永远温温淡淡的笑脸时,他骨头缝里都忍不住冒着凉气,虽然知道这里是市委办公厅,薛向就是吃了胸心豹子胆,也不敢对自己如何,可他这脸上的笑容就是忍不住开始走样。
薛向的办公室,黄伟不欲久待,而薛向更不想看黄伟那张跟紧急集合似的笑脸,两人话来话往,很快就结束了会谈。
紧接着,黄伟便小跑一般,快步消失在了薛向的视线。
黄伟是走了,可薛老三心头的疑云却更浓了,因为黄伟不阴不阳地到来,就为丢下一件不清不重的案子——天香棉纺厂的女工们为工资的事儿闹罢工,让他薛主任带队跟进。
若是黄伟安排的是件重大案子,薛老三反而会安心些,可偏偏是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案子,他提着的心却放不下来。
因为他看过金庸武侠,知道那么一句话“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给人挖坑儿也是如此,越是简单,越是不易引起人警惕,就越容易让人陷坑。
此时,薛向自问恐怕就面临着这么个瞧不出破绽的大坑,他提起的心自然也就放不下。
可心放不下来归放不下来,这案子该办的还得办。
薛向没想到的是,这案子的办案经过,竟是简单得如喝水一般。
当天下午,他便0带队去了天香棉纺厂,又跟棉纺厂的几位女工代表们搞了几次座谈,紧接着,又约谈了厂领导班子。
他薛主任金口方开,人家棉纺厂的党委书记,厂长立即表态,要尽快解决工资问题,坚决不给市委领导添麻烦。
而更难得是,棉纺厂效率极高,薛向还没带队离去,人家就把拖欠工资的事儿,落实到位了。
一件简单的案子,迅速的解决,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薛老三的疑心,偏偏越来越重了。
他可不认为黄伟是吃多了,费这么大劲儿,弄出这么件鸡毛蒜皮的案子,来折腾他薛某人。
可哪知道,他老三刚生出这么个想法,黄伟又来了。
这次同样是分派任务——武德区副区长的侄子猝死,家属怀疑是谋杀,闹腾得厉害,武德区调解不开,上报到了市委,市委让督查室薛主任亲自跟进。
黄伟报出这个案子时,薛老三的警惕性完全被吊起来了,料想姓黄的要害人,定然就在这次。
道理很简单,第一个小案子,用来消除他薛某人的警惕性,而这个案子,正好拖他薛向下水。
因为这是桩刑事案件,弄不好就得引火焚身,尤其是在有人可能使用阴招的时候,被拖下水的概率几乎无限大。
可哪知道,他这般千防护,万小心,真等他到了武德区,人家那边刚好破了案,原来尸检结果下来了,死者是的死因是心梗。
薛老三弄齐了卷宗,又代表市委安抚了家属,这又打道回府了。
不曾想他前脚刚踏进办公室,黄伟又来了。
这回黄大秘兼黄副主任更直接,先跟薛向道声辛苦,二话不说,便让薛向去红牡丹纺织厂督查一起影响恶劣的卖官鬻爵案。
说起这红牡丹纺织厂可是鼎鼎大名,它不单是全明珠,而且是全东南最大的刺绣工艺制品厂,影响力非凡。
具有如此大影响力的一个大厂,薛老三自然不敢怠慢,立时联合市委组织部干部二处的黄处长,和市纪委廉政室的段主任,便下了红牡丹。
而红牡丹纺织厂真不愧名儿取得艳丽和女性化,全厂上下,从领导到员工,上千号人,薛向就愣是没发现超过一个巴掌的男同志。
到地儿后,他还和同行的黄处长、段主任打趣,说这简直是到了女儿国了。
薛向原本以为这该是个旷日持久的麻烦案件,毕竟这种涉及隐私,缺乏实证的案子,最是难断。
哪知道,他们专案组进驻红牡丹不到两天,涉案候审的副厂长就撂了,问其原由,其人竟说是因为罪孽深重,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承受不住心之重压。
督查三桩案件,耗时不超过五天,且件件圆满结案,可谓是破了督查室的办案记录,薛老三从红牡丹返回督查室当天,督查室众人还闹腾着给他开个庆功会。
而薛老三先前提起的警惕心,也早被这鸡些毛蒜皮,又无惊无险的案子,给消磨得干净了。
在他看来,这绝对是黄伟拿自己没办法,故意使出的疲兵之计,要折腾他薛某人。
他认定,过不了多久,还准有案子再找上门来。
果然,没隔一天,黄伟又登门来发布新任务了,据此,薛老三算是彻底断死了黄伟的用心。
就这么着,每天办着鸡毛蒜片的案子,时间也走得飞快,眨眼一个多月就晃过去了。
腊月二十一这天,办完最后一桩交大妇联贿选案,薛老三终于彻底闲了下来。
其实,也不光他闲了下来,整个市委都闲了下来,因为要放年假了。
年终在即,哪个单位不是早早就完成了全部任务,就等着分年货分福利的那天到来,好领了年货,各自回家过大年。
而薛老三上个月一整月忙得脚不沾地,虽然辛苦了点儿,好在薛老三这人有责任心,既认定是份内的事儿,他也算甘之如饴,凡是接手的案子,无不尽心尽力,力求尽善尽美。
而不曾想,就是他这一个多用的埋头苦干,让他薛老三的形象,在市委大院大为好转。
此前,在绝大部分人眼里,他薛某人不过就是个靠着家族余荫,整天混日子的小官僚,每日里迟到早退,时不时的翘班,哪里有点儿正形。
尤其重要的是,对薛向持这种印象的,大多数都是老同志,和市委大佬。
而如今,薛向一个月实心任事,任劳任怨下来,不说好评如潮,至少是再没人拿有色眼镜瞧他。
腊月二十一这天,薛向一早向从中央党校学习归来的苏晓岚主任,汇报完工作,便拎着苏晓岚硬塞给的两提梅林罐头,颠颠儿下楼来了,一路上招呼不断。
今儿个也是市委办公厅发福利的日子,楼上楼下可是热闹得紧,到处是拎着猪腿的、肥鸭的干部。
方下得楼来,薛向便又瞧见赵刚在楼下等着,身边停着辆小拖车,满满的全是米面酒肉类的好东西。
薛向方打趣了一句了,问他今儿这是要跑几家,赵刚哈哈一笑,便道专是来等他的,还说这一车东西,是他、牛奋进,仇天都给他薛主任凑的份子。
薛向早熟悉了赵刚做人情的手段和执着,知道推是推不掉的,索性,很光棍的收了。
待赵刚方从家里离去,薛老三便又驾了车,将今天收的年货、礼物,并赵刚送来的这半车玩意儿,一并拉到了临近的荣军福利院,送给了孤寡老兵们。
他这边方赶到家,早收拾停当的小家伙,便背了小书包,抱了小白,急吼吼地跳上车来,吆喝着说时间不够了,让薛向全速前进。
不错,今天正是薛老三返京过春节的日子,下午三点半的飞机!
而早在三天前,小家伙就放寒假了,整天在家里抱着电话不撒手,不是和小意商量着过年去哪儿玩儿,要吃哪些没吃过的美味,就是和苏美人汇报着薛向的近况,并要求奖励。
第二百零一章 二姐要出嫁
细细算来,小人儿现在整个儿一三面间谍,她同时向小妮子、苏美人、薛向,汇报着彼此的情况,以赚取丰厚的回报。
当然,小家伙的汇报还是有倾向性的,那就是坚决维护薛老三的利益,反正当着苏美人,她绝不说小妮子,当着小妮子,她也绝不说苏美人,就说他大哥如何如何忙得没空。
而当着薛向时,她又会说她两位大嫂的近况,如实以告,还交待这二位打听他来着,让他小心些。
可见,小人儿到底知道向着谁,薛老三这些年的宠溺,疼爱,没白给。
薛向和小家伙是晚上六点半到家的,刚跨进家门,就瞧见苏美人披着个大白褂子,正指挥着小晚、小意搞大扫除。
小家伙冲进门来,便吆喝着,蹿到了小意脊背上,勾着他脖子,乐个不停。
说起来,她和小意就是那种见不得,离不得的兄妹,见面了好不了半天,就得闹腾势同水火,可要是分开时间久了,又亲得不行。
瞅见站在一朵戳出的芍药花边的薛向,苏美人凝视了良久,忽地,嘴角弯,眼角弯,虽未笑出声来,那发自的开心,便是薛向瞧着,也感动了。
三小在侧,薛老三不好做出什么亲昵的动作,苏美人更是脸嫩,被薛向拉了下手,就慌忙甩开了,满脸尽是红晕,艳丽逼人。
薛老三到家了,那家里自然热闹非凡,大扫除更是立即就停下来了。
因为不停也不行了,薛向行李包还没放下来,早得了薛向到家日期的雷小天、朱世军、陈佛生、李学明、胡报国、阴京华几人一道勾肩搭背,赶了过来。
老兄弟几个久未见面,自然少不得要热闹一番,这会儿,就是苏美人也知道给薛老三留面子,嘱咐几句早点归家,便放他出外。
老兄弟们见面,聚餐的地点自然有门道,还选老莫,因为此地不但菜肴美味可口,还承载这群人对热血青春的美好回忆。
喝着喀秋莎,吃着百吃不厌的焖罐牛肉,饭桌的气氛热烈非常,众人除了聊着过去的乐子,更多的却是谈着彼此和其他兄弟们的前程。
薛向没想到的是,短短半年不见,诸人的行情又看涨了。
雷小天不仅坐稳了正科级,还将天桥派出所所长、指导员一把抓了,成了真正叱咤一方的地头蛇。
而朱世军在京城邮电局,也混了个副主任科员,解决了副科级待遇,不过这也正常,最近中央可是在提干部要“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革命化”,面对新四化干部的提拔大潮,朱世军这宝贝疙瘩一般的大学生,解决个副科,自然是手拿把攥。
至于陈佛生,那简直就是官运亨通,福星高照,这不,他家老爷子虽然早就退休了,可在科大影响力依旧惊人,他在京大虽再未学到本事,可好歹抗了京大的牌子,进了科大,就担任了机电系团委副书记,没过几个月,又被校党委副书记看中,提他当了秘书,可谓一步登天。
而李学明和胡报国现在仍在国防科大进修,二人的前程就不必说了,原本就是将门子弟,根正苗红,又进了高级军官的摇篮,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至于同属将门子弟,且和李、胡二人一道进入国防科大的阴京华虽然受不得折磨,早早从国防科大退出了,可人家歪有歪着,混进了八一制片厂,要说兴趣还真是最好的老师,这还真不假,这家伙喜欢电影,在制片厂可是如鱼得水,最近迷上了导戏,原本他是生手,按道理这导筒无论如何交不到他手里,奈何架不住阴公子有个好老子啊,就这么着,还真让他得手,导了一部小成本的革命剧,反响还挺不错。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看着眼前的老兄弟们一个个变换了身份,气质,乃至性格,薛老三真是感慨万千。
“三哥,还是你跑得快啊,快副厅了吧,按这速度,怕没个十来年,就得杀到东京,夺了鸟位啊,哈哈……”
雷小天斜靠在沙发上,旋转着石英酒杯,说着当年的老话。
不过,当年某人吐出这句李逵的著名口头禅时,大伙儿都当玩笑听,可如今雷小天一句话吐出,众人目光灼灼,谁脸上也没泛出笑意。
谁叫如今薛向声势已成,虽然年轻得没谱儿,可三代子弟中,也就属他声威、政绩、家世最隆,有此遐想,实在正常。
更何况,若薛向真有那么一天,在座的诸位,谁能落不着好儿?
“行了,雷子,少提着酸不拉唧的废话,来,跟三哥说说你最近玩儿的那妞有多火辣……”
朱世军是个有眼色的,如今踏入官场,更知道有些事儿,是明明知道,但说不得,即便是亲近如薛向,也不能再乱打趣,是以,这会儿,见薛向不答话,他便偏转了话题。
“对啊,雷哥最近俨然是天桥一带的坐地虎,平地里一带的妞儿可是火辣得不行,还有聚众跳光屁股舞的,雷哥可是攥住了!”
吆喝的是陈佛生,这小子在单位可是做出一副沉稳模样,如今和老兄弟聚齐,又恢复了猥琐本性。
“去,去,去,瞎说什么,哪有!”
雷小天挥着手不认。
众人却都吆喝起来,说着所闻所见,最后雷小天抗不过地毯式的轰炸,只好摆出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架势。
薛向敲敲桌子,止住喧闹,“麻雷子,这事儿不管是真是假,你赶紧断了,如今的世风是什么滋味儿,别人嗅不出来,你披着老虎皮,自个儿还察觉不到?看看四九城现在乱的,城狐社鼠全钻出来了,早晚春雷一声响,得灭干净,你小子可别真陷进去,到时别说三哥我救不得你!”
薛向如今威势已重,即便是打趣的话,众人也不敢当玩笑听,如今见他正色而言,雷小天额头汗水直淌,连连应是。
朱世军见气氛尴尬,赶紧偏转话题道:“诶,三哥,告你一喜事儿,你这回回来得挺巧,正赶上喜酒了。”
“怎么,你小子要结婚了?”薛向乐了,“算算哥儿几个还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要我说还是你老猪眼贼手快,不过,就是磨磨蹭蹭,没个准信儿,莫不是想始乱终弃,人家刘美丽早八百年就被你弄上手了,这小子愣是拖到今儿个,行啊,在哪家办,你老猪结婚,三哥定备份厚礼!”
薛向是开心了,他们早先的六个老兄弟感情最深,这会儿,听朱世军人生大事有了归属,他从心底里欣慰。
薛向话音方落,众人皆目瞪口呆,心有余悸的雷小天也顾不得矜持,搂着朱世军的脑袋揉了起来,“好小子,你他娘的可真能捂啊,非得三哥回来才肯吐露……”
朱世军费了老大力气推开雷小天,嚷道:“不是老子,是美枝姐!”
“美枝姐,谁是美枝姐?”胡报国问道。
阴京华、陈佛生、李学明也满目茫然。
“什么!二姐要结婚了!”
薛向惊得站起身来,忽地,又轻轻给了自己一耳光,复又瞪着朱世军道:“你小子怎么才说啊,啥时的事儿,快说啊,康桐也是根死木头,这多大的事儿啊,愣是连风声都没听见!”
薛向一点出康桐,胡报国几人全明白了,这二姐定然是康桐的二姐。
康桐道:“我也是听我妈说,她现在是美枝姐他们厂的工会主席,问我美枝姐结婚,随多少分子,我才知道的!”
“得得得,散了散了,这闹腾的,差点儿误了大事儿!”
说话儿,薛向便急步朝外行去,后边的陈佛生喊也没喊住。
“三哥这是怎么呢?不就是结个婚么,随份子就是,这是要干嘛啊,好容易凑齐了喝顿酒……”
阴京华端着酒杯,茫然无措,他今儿个为陪薛向,可是连安排好的一出戏都给推了,现在到好,一顿酒喝了个有头无尾。
雷小天笑道:“不就是结个婚?说得轻巧,那得看谁结婚,美枝姐结婚,那就等于三哥亲姐结婚!老阴,你小子准备破财吧,这回三哥可又要摆场子喽!”
……
薛向出得门来,便驾了车朝长安路转去,抬手看表,还不到七点半,想想若二姐真的结婚,这一忙可就是好几天,该办的事儿恐怕就办不成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办事儿!
计较已定,薛向便转了方向,朝利民大百货驶去。
不错,薛向要干的事儿,正是每年都不踏空的送年货活动。
说起来,他薛老三还真有点儿福星的味道,这些年,凡是他例行送年货的家庭,都发迹起来了。
原本,也用不着薛向再继续送下去,可这事情往往一旦成了循例,就不好破了,弄不好人家几家还等着薛向的这例行活动呢。
是以,薛向这活儿,还得接着干下去。
可今日他恰好知晓了康美枝的要出嫁,这个活儿要干,就必须马上干了,不然,可就没时间了。
第二百零二章 目瞪口呆
至于薛向这次不去菜场,而去百货商城,自然是如今他要送年货的这几家,早就不缺米面粮油肉了,该送些时新的玩意儿了。
一番挑拣,满满一车补品,就上了车。
薛向先驾了车,从朱世军家开始,六位老兄弟,除了康桐家,都跑到了。
稍后,又去了许子干家,没成想小家伙和小意小两兄妹正在许家做客。
而许妈妈一瞅见薛向,便是一通埋怨,说他还不如小可爱懂事呢。
薛林更是从沙发上飞扑过来,揪薛向耳朵,弄得薛向直喊“姐夫得振振夫纲”。
饶是许妈妈强留,薛林耍蛮,薛向也只在许家待了十多分钟,便说了一车好话,才溜下门来。
他这一走,小意和小家伙自然得跟上。
薛向耗不过两人,只好又拖了他们往老天桥方向驶去,这回,他要去的是柳莺儿家。
说起来,小妮子如今已经家财万贯,在四九城都叫得响招牌,老柳家早该搬到高楼大厦里去了。
可实际情况却是,老柳家依旧住在那大杂院儿。
没办法,柳妈妈和柳老汉都一把年纪了,在院子里住了一辈子,哪里舍得下这半辈子处得邻居,柳扶风倒是想去住楼房,可这家伙说了不算!
没奈何,柳家人如今还在大杂院窝着。
不过窝着归窝着,可如今的大杂院可是大变了气象,格局虽然还是一如从前,可内里的建筑都是新修的。
不错,正是小妮子劝不动柳妈妈,只好重新翻修了大杂院。
车到大杂院门前时,已是晚间八点半,若是往日,大冬天的,大杂院早闭了门,可如今正是年关跟前,于此刻的老京城而言,正是年味儿浓得化不开的时候。
大杂院的门敞开着不说,院子里的娃娃们各自持了烟火,燃放鞭炮,闹腾得不可开交,家家户户的烟囱里,也烟气滚滚,浓浓的卤肉、蒸肉香味儿,狠很地挑逗着鼻腔和味蕾。
偶尔,还听见偷着肉的小孩儿,边往嘴里塞着肉,边含糊不清地遮应着怒吼的家长。
遥远的夜空,星河灿烂,薛向抬头望天,忽地,张开了双手,似乎要拥抱这个世界,他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年代,太喜欢这个弥漫着浓浓年味儿的四九城了。
小意和小家伙正好奇地瞧着文青病又犯了的大哥,忽地,院子里不知谁喊了一声“薛叔叔来喽”,霎那间,十多个娃娃齐齐吆喝着,扑了过来。
细说来,自打薛向那年头一次到大杂院来,便给娃娃们分了巧克力和零食,往后每年给老柳家送年货,都没忘记这些娃娃。
如今的薛老三在这些娃娃心中的地位,简直就跟圣诞老人差不多了。
以至于,每到靠近年关的这几天,关于“薛叔叔什么时候来”的话题,牢牢占据着娃娃们的话题排行榜第一位。
此刻,众娃娃一声吆喝,大院里的大人们全被惊动了,没办法,谁叫薛老三在大杂院的形象实在是太好了呢。
好容易发完给众娃娃的礼物,又和一众老少爷们儿,老少娘们儿寒暄过,薛向这才被柳妈妈和柳老汉牵引着凿穿了人墙,让进屋来。
至于小家伙和小意,早在柳扶风的带领下,和院里的娃娃们闹作一团。
如今的老柳家居住面积虽未扩大,可居住环境却是一等一的了,满屋子的硬木家具,简洁明快的装修风格,以及匠心独运的空间利用,实在算得上这个时代一等一的宅第。
“坐,坐,薛同志你坐!”
柳妈妈边急忙打着压根儿就不存在丁点灰尘的水獭皮沙发,一边不住冲薛向招呼。
“伯母,您叫我薛向就好了呀,一前不都这么叫的么?”说话儿,薛向抬眼悄悄瞅了眼柳妈妈。
说实话,薛向今次登门,也是鼓足了勇气,才做出的抉择,没办法,谁叫他今年结了婚呢,这都有老婆的人了,还往人家老柳家跑,算怎么回事儿,可不来又不行,先不说他自己心里那关过不去,就是小妮子那边,也得落埋怨。
“呵哈,那啥,薛……同志,那啥,你喝水,你喝水……”
柳妈妈竟胀红了脸,又去给薛向倒了一杯茶,当两杯飘着袅袅轻烟的龙井茶摆在薛向面前时,柳妈妈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衣领里。
而柳妈妈这番局促,让薛向心里也更加紧张了,显然,柳妈妈这是对他起了看法儿啊,以前虽也对他客气,可使唤他搬袋米,劈个柴什么的,那可真跟使唤自家姑爷没啥两样儿。
“那个,伯母,二大爷,我和莺儿……”
薛向终于下定决心,要告知柳家人实情,毕竟这么半拖半吊着,实在不是个事儿,不仅他自己拘束,也让小妮子难做,还不如如实说了,拼着挨顿狠的,大家以后也好见面。
哪知道他话刚起个头儿,便被满脸胀红的柳妈妈给截断了:“薛向同志,来来,吃水果,我给你削,我给你削!”说话儿,便去抢茶几上的水果刀。
“行啦!”
一直蹲在小挨顿上抽着旱烟袋的柳老汉,敲了敲大烟锅,止住了慌乱的柳妈妈,“薛向啊,这个事儿呢,是我们老柳家做的不对,没教育好自家闺女,让死丫头做出这等丢人的事儿啊,今儿你要打要骂,我们老柳家全兜着,怎么办,你就拿个章程吧!”说话儿,柳老头也低了脑袋。
薛向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满眼茫然的看着柳妈妈,结果,柳妈妈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薛向道起歉来,还将压根儿不在眼前的小妮子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薛向听到一半儿,就全明白了。
原来小妮子见薛向和苏美人结婚,无法将谎话圆满,又怕薛向难做,便跟家里说,是她先有了人,甩了薛向,而在港岛的一切,都是她那个男人给的。
原本柳妈妈也不是这么好骗,毕竟自家的闺女什么脾性,她是清楚的,奈何架不住柳莺儿动辄百万的砸钱,以柳妈妈那贫瘠的想像力,共和国这会儿哪有人有这么多钱,薛向就是家世再好,恐怕也没这个条件,显然,就是死丫头真在外面勾搭了野男人。
当时,柳妈妈捋顺了脑子,差点儿没气疯过去,柳老汉更是动了手,亏得小妮子有保镖护身,这才逃过一劫。
弄清原由后,薛向是又羞又愧,又是感动,他真想立时和柳妈妈说清实情,可转念又想美人恩重,不好辜负。
更何况,柳妈妈已经接受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薛向这会儿再给出另一个更残酷的事实,这对谁都不好。
没办法,他只好尽量为小妮子说好话,又劝柳妈妈和柳老汉别生气,说什么他和柳莺儿是有缘无份,今后,两家还当亲戚走。
他这一番话下来,柳妈妈又哭了,边骂柳总裁是鬼迷心窍,瞎了狗眼,边安慰薛向,又说了一车对不起。
在老柳家待了个把小时,被柳妈妈逼着吃了一碗红鸡蛋,才脱开身来。
“哎哟,撑死我了,柳大妈家的鸡蛋真大啊!”
刚溜出门来,小家伙就捂着肚子哼哼开了。
原来,方才不只薛向享受了红鸡蛋的待遇,小意和小家伙也一个没跑。
按老京城的规矩,主家上红鸡蛋,那是招待贵客的,吃不完,可就是不敬了。
亏得柳妈妈知道小家伙和小意人小,上的碗也小,一人只给盛了仨,可就是这样,也让小家伙撑得难受。
可小人儿倒是懂礼貌,柳妈妈让她别吃了,别吃了,她愣是梗着小脖子,给吃完了。
“走走,走走,消消食就好,谁叫你在许伯伯家时,吃那么多的。”
薛老三嘴上埋怨着,伸手却是不停给她按着肚子。
他手掌劲力外吐,住小家伙腹部血液循环加速,还又步骤地震动着胃囊,助她消化食物。
按了十多分钟,小家伙终于舒服多了,三人这才上得车来。
“大哥,咱这是去哪儿啊?”小意壮着胆子问了句。
几个月前,他和薛原出去替人平事儿,被薛向抓住后,薛老三再没正眼瞧过他,这次回来也一样,弄得小意别扭了极了,便是想靠炫耀考试成绩,挽回薛向对他的印象分儿,也是下了血本,让小家伙陪着演了出互问成绩的双簧才达成的。
只不过薛向依旧懒得搭理他,这会儿,也是仗着小家伙在侧,小意才壮着胆子问的。
“去你康二姐家!”
对小意当初的处理方式,现在看来,是选对了,对如今的结果,薛向是极其满意的,不过,满意归满意,薛向可不愿意流露出来,就是冰河解冻,也得慢慢来不是。
薛向一句答完,再不废话,紧接着,便踩下了刹车。
坐在后座的小意,却激动得冲小家伙挥了挥拳头,小人儿冲他扮个鬼脸,便伸出手来,霎那间,薛向便从内视镜里瞧见小意满脸兴奋顿敛,惨兮兮地交出个胖猪陶瓷罐儿。
薛向知道,那是小意的储钱罐儿,分明是小意为让小家伙代为转圜,而舍出了全副身家。
第二百零三章 委屈的金凤凰
康桐家依旧在棉纺厂的筒子楼里,说起来,薛向也不是没提过要给康桐置个新家。
且这事儿,他还是跟康美枝说的,谁叫康桐这小子不当家,又几乎不在家里住。
可康美枝却是个硬脾气,就是不答应,薛向耗不过,没奈何,只得依她仍旧住厂里的那套老房子。
这会儿,薛向刚领着两小转上楼来,便遇见三五名衣着光鲜、满脸横肉的妈妈团,气冲冲地从身边撞了过去,差点儿撞着小家伙,多亏他手快,一把将小家伙提在了空中。
要是方才这样过去的是一帮毛头小子,薛向一准儿能将他们直接从二楼丢下去,饶是如此,薛向也气得够戗。
小意也气不过,抬脚就踢飞了个胜者黄豆的簸箕,那簸箕照直朝楼下飞去,不一会儿,便听见哗啦啦响声,以及哎哟的叫声,俄顷,又传来喝骂声。
“三哥,踢得好,回去,我把你的胖猪还你噢!”
小家伙见小意替她出头,心情大好,竟颁下了赦令。
“胡闹!”薛向笑着埋怨了句,说话儿,从兜里掏出张大团结,从窗檐处塞了进去,算是赔了这家的黄豆钱。
说起来,八十年代工厂工人的住宿条件,还真不怎么样。
就拿这筒子楼的过道来说,虽然是公共用地,却从来都显紧巴。
尤其是这春节当口,各家新置的煤球,风干的腊肉,洗净了晾晒在麻绳上的白菜心,嘟嘟囔囔,摆得到处都是,偶尔甚至能瞧见简易灶台,这人要轻易从中穿行,还真是个难事儿。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薛老三终于领着小意和小家伙,到了康桐家门口。
许是康美枝要成婚的缘故,她家家门口最是显眼,光秃秃一片,啥也没挂。
薛向没想到的是,朝屋里看去时,正演着更显眼的一幕,康美枝正伏在一黑脸青年怀里抽泣。
“美枝姐姐,你怎么哭啦?谁欺负你呢,跟我说,我让大家伙给你报仇。”
小家伙发一声喊,先冲了进去。
屋里的两人听见喊声,急忙看了过来,那黑面青年更是满脸通红,冲康美枝嘟囔一句,便急步朝门边行来。
他方才嘟囔的声音虽小,奈何薛老三耳力惊人,却听清了是句“明天我一定来接你”。
看这模样,薛向哪里还不知道这位恐怕就是康美枝的对象,康桐未来的二姐夫。
这黑脸青年从薛向边上步过去的时候,薛向并没有拦阻,他急着弄清内情。
这会儿,屋里的康美枝已经擦干了脸,边收拾着屋里的杂乱,边招呼薛向三兄妹。
“二姐,别忙活了,刚才这是怎么回事儿?”
薛向伸手拉住了康美枝,指着满桌的狼藉,和七八个破了瓷儿的水杯盖。
这水杯盖显然是新破的,破碎的瓷片儿还在桌上,没来得及收拣。
薛向的脑子极灵,已经将这破茶盖儿,同先前那帮气冲冲而去的老嫂子们联系到了一起。
“我没事儿,三弟,我给你倒水,小意,小适,等着啊,我给你们抓瓜子儿!”说话儿,康美枝又站起身来,便朝里间行去。
熟料不待她跨出步子,便听薛向道:“二姐,我这儿都知道了,你就甭瞒了,多亏今天喝酒,听朱世军说你要结婚的事儿了,要不然你恐怕连我都瞒过去了,康桐不在家,不还有我嘛,说说怎么回事儿吧?得了,你也别含蓄了,刚才那一出我看明白了,那小伙子不错,不是个嫌贫爱富的,是人家里瞧不起咱穷家小业,不乐意了吧?”
薛老三何等脑子,虽不曾亲见,只略略扫了几眼,便将来龙去脉,道了个通透。
刷的一下,康美枝的脸就红了,她最是脸嫩。
她这脸嫩的毛病,从她如今的婚事儿上,便可看出。
按说,不管这婚结得成结不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份儿上了,怎么着也该跟家里人说说。
就算康桐这个榆木疙瘩弟弟不开窍,又在当兵,可她也该跟远在琼岛的长姐康美凤交待一声,毕竟亲姐俩儿,有啥不好言道的。
如今到她这儿可好,都快结婚了,亲近的人竟无一个得知。
“什么,美枝姐,你要结婚了?”
小家伙惊得站起身来,“你未婚夫是先前的那个哥哥么,刚才我怎么瞧见你哭了呀,是他欺负的你么?”
小烦人精是四海的性子,最是好事儿,更兼早慧,这会儿盘问起八卦来,竟是头头是道。
“小意,你先带小适到里间玩会儿,我和你美枝姐说正事儿呢!”
薛向招呼一声,小家伙便翘了嘴,却还是不情不愿地被小意给拉走了。
两小去后,薛向接道:“二姐,要我说你这事儿可真没做对,结婚,多大的事儿啊,小康不告诉,美凤姐总该告诉吧,就算美凤姐太远,给雷小天、朱世军去个电话,总不麻烦吧,你这事儿要真偷偷摸摸办了,康桐回来,你叫大伙儿怎么见他?”
康美枝支吾几句,却吐不出个完整的句子,薛向看得难受,摆手道:“别的咱就不说了,我问你答,你要说不出口,点头摇头也行!”
康美枝点点头。
“刚才那小伙子,是你对象么?”
康美枝点头。
“你们打算明天结婚?”
康美枝先点头,后摇头。
“二姐诶,您这又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诶,可急死我喽!我看您还是痛快儿说了吧,想要个啥结果,三弟我管教你顺心如意就是!”
眨眼工夫,薛老三头发都快急白了,他明明记得这位康二姐,以前不是这么个闷葫芦性子,可今儿个分明比康桐还闷。
薛向哪里知道,女孩子对待男女情事和婚嫁,从来都是面嫩非常的,尤其是在熟人面前。
更不提,如今的年代,怎可和后世相较,康美枝局促难言,这才是合情合理。
见康美枝仍旧闷葫芦样儿,薛向连连挥手,“得得得,二姐,您说不出来,进屋去,用纸笔写,写重点,我只要心里有个谱儿就成!”
说话儿,薛向便叫出了被赶进里间的二小。
康美枝如蒙大赦,一溜烟奔进屋去,未几,便招呼了小家伙一声,俄顷,小家伙便从屋内带出张纸条来。
纸条上字数不多,信息却丰富,再加上薛老三早已经对此事有了大体了解,此时两相一映衬,整件事儿,就完整地呈现在了眼前。
原来,康美枝的对象叫陆勇,正是他们棉纺厂副厂长的公子,同时,这陆勇也是棉纺厂的业务骨干,去年刚分来的大学生,和康美枝在一个车间。
而康美枝本就姿容不凡,俩年轻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时间久了,自然就有了感觉,以至于发展成了恋人,最后到了这谈婚论嫁的地步。
后面的戏码就老套加俗套了,嫌贫爱富的陆母横身出来棒打鸳鸯,海誓山盟的陆公子非卿不娶,痴儿怨女上演了一出可歌可泣的抗争包办婚姻的俗套大戏。
而就在前两天,陆公子苦求不得,终于发了狠,跟陆家言道,若是不能娶康美枝,他就去法院打官司,让法官裁断婚姻。
这不,陆母没办法,假意答应了婚事,今儿个就趁势带人上门来了。
当然,借用的名义是,来探康家的门第,兼问嫁妆,实际上,不过是上门来打脸,让康美枝知羞而退罢了。
薛老三看得恼火,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陆家人这也太不识好歹了,不知道这是山窝里藏着的金凤凰,康二姐能看上姓陆的,是他们抄上了才是。
薛老三压着火气,对着屋里喊道:“二姐,情况我都清楚了!我得问问,那个陆勇,你还打算嫁不嫁,嫁,咱有嫁的招儿;不嫁,咱有不嫁的办法!”
此刻,薛老三是真恼了,这姓陆的一家也真是欺人太甚了!
说起来,他薛老三也不是一点儿亏都吃不得的人,更何况,姓陆的还占了不知者不罪这条,不过,今儿个他可顾不得什么讲道理,没见康美枝如今就剩自个儿了,他薛向若是不给在背后戳着,帮康美枝把这口气出了,今后还怎么有脸见康桐。
等了许久,不见康美枝吭声,薛向又喊道:“我知道了,不嫁是吧,放心吧,我今儿晚上就给你出了这口气去!”
其实,他还真想康美枝心里想的是不嫁,那样的话,这口气还真就好出了,不过,以他对康美枝的了解,和今晚所见,以及方才那张纸上字里行间对陆勇的维护,他已经知道了康美枝的答案。
果然,里面的康美枝急了,蹿了出来,“嫁,我嫁!”
喊完,一张俏脸立时染成了红布,嗖的一声,又窜进了屋去。
薛向苦笑一声,吆喝道:“二姐放心,明天我一定风风光光、热热闹闹、轰动四九城地把你嫁出去!”
话音方落,薛向便朝电话机奔去。
说起来,康家的这台电话,还是他给安的,一来为方面康桐给康美枝打电话,二来,也是让康美枝受了委屈,方便搬救兵。
第二百零四章 排场
薛向拿起电话,就拨出几个号去,未几,陆家家宅的电话,便被他弄到了,以如今薛衙内在京城的能量,干这点儿活,自然手到擒来。
电话很快再度拨通,薛老三没想到的是,迎面而来就是一只母夜叉的恶骂,这声儿贼熟,和先前楼道里喊哎哟的女声一模一样,显然电话那边是陆母。
“小狐狸精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想进我陆家门,你是痴心妄想……”
要说,这会儿还没来电显示,可那边的陆母似乎掐准点儿,猜到了这电话必定是从康美枝这边过去的。
陆母一句没骂完,便听见电话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未几,又听到一男声怒吼,薛向记得这声儿,正是那陆勇的。
俄顷,便听电话里的陆母恨恨叹口气,“成,小狐狸精,你好本事,勾得我儿子失了魂儿,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明天我老陆家在东来顺摆喜酒,你有能耐就让你的七大姑,八大姨送你上门儿,我倒要看看他们舍不舍得下这张老脸,小……”
“闭嘴!”
薛老三终于忍不住了,“说他妈的那么多废话干嘛,明天上午十点半,就东来顺儿,谁不到谁是孙子!”
一句吼完,啪的一声,薛老三把电话撂了!
饶是都国术宗师了,薛老三也被那边的母夜叉气了个脸红脖子粗,而那自当官儿后就保持的所谓涵养,这一刻,也被母夜叉气得丢了个精光。
难得见到薛向如此气急败坏,一边的小家伙偷瞧着他,半捂着粉嘟嘟的小嘴巴嘴巴,笑得像个刚偷着鸡的小狐狸。
而这厢薛老三刚把电话拍死,那边的陆母也疯了,重重将电话砸在了桌上,险些没一下子给砸碎喽。
陆母万万没想到电话里竟飙出个男声,且敢这么恶毒的话骂她,她真是气疯了。
不待她出口喝问,站在一边的陆勇便抢着道明了薛向的身份。
当然,他对薛向是谁,也不甚了了,可先前在康美枝家,薛向在进门前叫了声“二姐”,而那小女娃又叫了声“美枝姐姐”,所以他料定薛向是康美枝某个亲戚家的弟弟,此刻,便对陆母据实以告。
“好哇,好哇,小畜生,敢骂老娘,老娘现在就去掐死你……”
细说来,陆母还真是典型的强势主妇,她出身官宦,下嫁时,陆家并未发迹,当时,陆父就被陆母给拿得死死地,这些年尽管陆父官运亨通,官至副厅级副厂长,可陆家仍旧是这位陆母说了算。
可以说这陆母一辈子养尊处优,别人畏惧她家权势,还真没有敢跟她叫板的,今儿个,薛向狠很骂了她,让从未受过此等待遇的她差点儿没疯了。
这不,都这钟点儿了,这悍妇还想着去康美枝家寻薛向出气。
亏得陆勇机灵,赶紧道:“妈,人家都说了明天要上门,您这时找过去,摆明了是怕了人家上门嘛,电话里我可是听见人家说了,明天上午东来顺,谁不来谁孙子!”
陆勇这番话,除了劝慰陆母别去折腾康美凤,更重要的是,他有自己的计较,那就是,不管怎么着,只要明儿个康美凤敢来,他就敢把婚事儿给坐实了。
“你!”
陆母恶狠狠地瞪着陆勇,气得原本就鼓胀的胸脯子,起伏得似乎要和胸膛脱离了关系。
不过,陆勇的这番话终归起了作用,陆母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副美妙的画面,在满堂陆家亲戚面前,她神采飞扬,狠很修理小狐狸精和他兄弟,让他那该死的兄弟知道知道什么是豪门贵族和上流社会。
一念至此,陆母扯着嗓子吼开了,“勇子,给你大舅,二舅,三姨夫,表叔……打电话……”
“打电话做啥?”
“喝喜酒!!!”
哐当,陆母的高分贝竟震得一只半边底座悬空的玻璃杯,给掉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
腊月二十二,立春,甲寅月癸亥日,宜无,忌无。
早上七点半左右,正是长安街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而天宁门广场就是这热闹的中心,因为这个钟点儿,天宁门的升旗仪式就在此地开始了。
一曲新近恢复身份的国歌《义勇军进行曲》奏完,鲜艳的五星红旗便飘扬在了高高的旗杆顶端,十数万名参加升旗仪式的群众,便结束了注目礼,又开始流动。
临近年关,长安街上的人潮本就较平时多出数倍,此时,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都快转不了身了。
熟料,就在这时,一声震耳的喇叭声响起。
而这喇叭声方响,咚咚咚锵,咚咚咚锵……铿锵有力的鼓声又飙射了过来。
鼓声未歇,锣钵声又响了起来,霎那间锣鼓钵铑喇叭声,想成了一片。
这震天价的响声,几乎将能容纳数十万人广场的杂音全部盖了过去,霎那间,十多万群众全朝响声——西南方看了过来。
放目望去,但见西南方宛若烧起了一片火烧云,上百人的送亲队伍,一色的大红,便连喇叭,锣鼓,也用扎了红绸。
两队八十八人名鼓吹手组成的吹打班子,站了小半条街,各自鼓着腮帮子,比着吹打。
后续十二名锣鼓手,大冬天的,穿一身艳红的坎肩,拼命地挥动两条满是腱子肉的臂膀,敲打着身前的大鼓,这会儿,已经敲打得浑身直冒油光了。
紧挨着锣鼓手的是一抬说不出什么滋味儿的大花轿,古色古香的三十二抬的轿子,满四九城差不多快一个世纪没见了。
有眼贼的愣是认出这是那恭王府家大格格出嫁时用的,上百年历史了,一直搁在西直门外的民俗博物馆里,今儿愣是又被抬出来,重新披挂上阵了。
好家伙,这百多人的队伍,全用一色红装饰,入眼就气势极浓,再加上这吹打班子实在给力,整出的动静儿不下于打雷,又在最繁华的长安街演了这么一出,实在是惊世骇俗。
霎时间,全场十多万人都瞧了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剧团又出了新戏,趁着大过年的,现场排开了。
可存了这念想的,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什么时候天宁门前准演大戏了。
送亲的队伍,就这么得得瑟瑟穿广场而过,留下议论声无数。
“我说这是紫禁城里哪家姑娘出嫁啊,这阵仗真赶上皇帝嫁公主了,这热闹是热闹,可太扎眼了!”
“你知道什么啊,老古董,这都啥年月了,都改革开放了嘛,还老一套思路,人家愿意怎么折腾是人家的事儿,谁叫人家出得起钱呢,按您这说法儿,还跟过去似的,大伙儿一块儿穷,一点新鲜事不许见,那日子跟死水似的,又有什么滋味!”
“什么什么滋味,我就是看不惯这种搞特殊化!”
“得叻,您回家跟您孙子聊去吧,老古董,南大街还有跳霹雳舞的,你老王头咋不去骂,我瞧你就是瞅着眼红!”
“别争了,别争了,没瞧见人家闹腾半天,公安连个影儿都没有,大伙儿,散了吧,散了吧,老天桥的庙会又开了,咱赶紧着啊……”
议论来得快,熄得也快,薛向隐在人群里,听了半晌,也就放下心来。
不错,今天的阵仗,就是他折腾出来的。
一是为了灭灭母夜叉的威风,出出胸中的那口恶气;二还真就是为了风风光光的把康美枝嫁出去。
因为,他昨晚就给东来顺去了电话,打听清楚了姓陆的还真在那儿摆了四五桌酒席,摆明了陆家人是认准了康美枝是不敢上门。
当时,薛向一听到这酒席桌数,蹭的一下,心头的火苗子就蹿起来了。
陆家人这摆明就是要打脸,且是做了两手准备啊。
一是,算定老康家的人不敢来,这婚是结不成的,毕竟若真当结婚办,哪家门第再寒酸,也得凑个十来桌亲戚吧,更别提他陆家还算是门第不错的官宦,四五桌酒席纯是为了应付;二呢,摆开这阵势,就是防着康美枝真就到场,届时,老陆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正好再来个聚众打脸,狠很羞辱康美枝。
薛老三当时听了东来顺许经理的准信,心里就炸了,他昨个儿虽然已经筹备好了方案,要弄出点儿动静儿,可他万万没想到姓陆的竟然这么张狂,若是这一巴掌不狠狠抽回去,他薛老三栽面儿事小,以后康美枝就算嫁过去,岂不是要让母夜叉往死里欺负。
计较已定,薛衙内就顾不得什么含蓄低调了,当晚就召集昨个儿在老莫喝酒的雷小天几位一商量,立时便有了今天的泼天似的动静儿。
当然,薛老三不会不考虑到影响和风评的问题。
不过,如今已经进入改革开放第五个年头了,婚嫁阵仗,尤其是在四九城早兴开了排场,甚至已经有了似模似样的婚庆公司。
再者,今次又不是他薛家嫁女儿,就是有想构陷他薛家的,也得拿住把柄才是。
就这么着,一出大戏,直接在天宁门广场拉开了大幕。
第二百零五章 求我啊!
而薛老三不在送亲队伍中,却隐在人群深处,就是为了听听人民群众的反应。
而结果与他所料不差,反对者不少,喊热闹者众多,基本算是持平之论,有此结果,薛向已经极满意了。
薛向刚挤出大广场,快步要追上送亲队伍的时候,雷小天顶着一身新置的警服,骑着跨斗,威风凛凛飙了过来。
“三哥,你这儿闹腾什么呢,这东来顺可是快到了,到时你不在,怎么主持啊!”
麻雷子远远就喊了开来。
“正好,麻雷子,我又新得了一主意,你现在马上跨了你这电驴子,去红星茶馆儿吆喝一嗓子,就说今儿我薛老三嫁姐姐,请他们来喝喜酒!”
薛向话音方落,麻雷子两撇眉毛都差点儿飞出眶去,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嚎叫着加足了油门,朝前飙去。
麻雷子没办法不兴奋,薛向这句话一出,他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三哥要弄阵仗了,这都多少年了,大伙儿低调得浑身都快长白毛了啊!
三哥终于又要摆场子了啊,这是要往死里热闹啊!
想起这一幕,麻雷子都忍不住热血沸腾,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青葱岁月。
……
“嘿嘿嘿,我说大姐,您把我们叫这儿来,到底是干嘛呀,昨个儿半夜就来个紧急电话,说是小勇今天结婚,害得咱们连夜往京城赶,这来了倒好,你家结婚只摆了四五桌不说,这都什么钟点儿了,勇子还杵在这儿,也不去接新媳妇儿,这到底是唱得哪出啊!”
“就是啊,我说大表姐,您不会是拿我们大伙儿当礼拜天过吧,您这脸上的表情,我可是瞅了有一阵儿了,您这不像是要当丈母娘的,而是纠集了弟兄姊妹,来打群架的!”
“淑珍,你知道你大哥我公务繁忙,若不是听说我外甥小勇今儿个大婚,我才懒得来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我们夏省长正在省委委员会议,我这个假请得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你非得给我个说法儿!”
“大嫂,对啊,你倒是给个说法儿啊,我可问了大哥了,他说你压根儿就不同意这门亲事,既然不同意,您今儿闹这出到底是给谁看的呀!”
“……”
送亲队伍快到地儿的时候,陆家这边终于起了纷争。
要说如今的陆家还真称得上官宦人家,就这四五桌亲戚,就有一个冀北省正厅级地委书记,一个京城下辖市的副厅级副市长,一个副厅级副厂长,处级干部四个,处级以下的也有三个。
正因为官宦多,所以大伙儿的事儿就格外多,时间也格外紧,再加上,这帮当官的哪个不是明眼人,陆母弄出这阵仗,可真没瞧出一点结婚的模样,倒像是玩儿了出烽火戏诸侯。
而陆家亲戚就是那倒霉的诸侯,如今空等了许久,不恼才怪呢。
“行啦,行啦,别吵了,我说还不行嘛,要说都怪我们家死不成器的小勇……”
陆母喊停了纷扰,接着,便将陆勇和康美枝之间的事儿,添油加醋给说了一遍,当然,重点自然是体现在康美枝的狐媚,和康家人的寒酸上。
听罢前有后果,陆家人也炸了窝。
他们这帮人早把官级视作了阶级,将联姻结合而成的门第视作了一个完整的家族和利益体系。
而去年陆勇大学毕业,分到棉纺厂就是车间副主任,已经有了行政级别,再算上家世,完全是八十年代的高富帅。
所以,陆勇在陆家人及其亲眷眼中,本身就是个资源,一个联姻豪门的资源。
如今,听说他要和康美枝那样一个屌丝女结婚,大伙儿炸了窝乃是正常,而这也是陆母愤怒的根本原因。
却说陆母刚道出隐情,厅内立时起了如潮的反对声,陆勇差点儿没被这反对浪潮给卷飞了天。
厅内噪杂了许久,还是陆勇那位做地委书记的大舅,挥手止住了喧闹,“淑珍,你今儿叫大伙儿来的意思,咱们都明白了,待会儿你尽情发挥就是,小勇这事儿,晚断不如早断,最好还是当机立断!”
熟料这位地委书记的话音方落,外边就起了喇叭声,没隔多会儿,擂鼓声也传来了,未几,这喇叭声和锣鼓声交织成潮,霎那间,厅内众人不扯着嗓子喊,就再也听不清彼此说话了。
陆母当先奔出门来,循声朝东边望去,瞧见一队望不到头儿的送亲队伍,立时扯着嗓子对赶上前来的陆家众亲戚激动地吼道:“这,这才是嫁姑娘呢,不知道是哪家好人家的,瞧瞧,瞧瞧,也只有咱们四九城才有这般排场!”
陆母的话根本就没激起丁点反应,倒不是众人没听见,而是大伙儿全被这惊人的排场给震住了。
东来顺门前就有一方不小的停车场,再前面就是同往南京路的主干道,原本这百来号送亲队伍,就已经壮观到了不行,可此时再瞧停车场上挤满的看热闹的人,以及对面主干道上成队的交警疏导着早已拥塞不堪的交通,仿佛霎那间,整个四九城的人都往这边来了。
长长的送亲队伍,吹着革命年代的《欢乐曲》,终于在东来顺大门口停了下来。
陆家人这回真得惊呆了,隐隐不好的感觉,几乎同时在众人心头浮现。
尤其是陆母,瞧着那一溜长得看不到头儿的大红送亲队伍发呆,心中万分不信这就是给那小狐狸精送亲的队伍。
可今儿个的东来顺也是邪门,厅里排开了一溜七八十张桌子,却是一个食客也没到,也就他们老陆家占了几桌,而今天在东来顺摆着婚宴酒席的,自然就只有他们老陆家,如今送亲的队伍偏偏就在东来顺停了。
是以,陆母就是再不愿想那让她都艳羡不已的轿子里,坐得是康美枝,可也不敢排除这个可能性了。
陆母心中正惴惴难安之际,忽地,瞧见一个颇为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的年轻人,大步行到队伍的前列来。
这年轻人大冷天的,也就穿一件中山装,内里显出的白衬衣,证明他并未着毛衣,面容说不出什么感觉,一眼瞧去,平常得丢在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可细细一瞧,他那瘦削脸上的五官,竟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和谐,唯有脸上挂着的那淡淡笑容,配上那犀利射来的眸子,怎么瞧着就让人心里腾起了火气。
陆母正盯着这年轻人打量个不停,努力回想着此人是谁,忽地,这年轻人忽地伸起了手臂,霎那间,整个送亲队伍静寂无声。
尔后,刚听这年轻人吐出一句“想必这位就是陆伯母吧”,陆母忽地在台阶上跳了起来,猛地伸手指着薛向,嘴巴里发出尖利的嗓音:“昨晚就是你,就是你,小……”
不错,这年轻人除了薛老三还有何人,他万万没想到陆家的母夜叉竟然凶悍到这种程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就敢发蛮。
可他薛老三哪里是受得这套的,不待陆母骂出声来,他沉着嗓子喝了一声,霎那间,陆母的耳朵仿佛被贴在耳边的响鼓震了一下,脑子就剩了嗡嗡,后边的话竟再也出不得口。
等她一口气喘匀,又待喝骂,薛老三先喝出口了:“陆伯母,我敬你是长辈,称呼你声伯母,你若为老不尊,那就别怪我这晚辈没个晚辈的样儿,今儿你要是骂出一句,我敢保证你今晚肿着脸回去,瞧见没,我身后可都是吃多了没事儿干,就剩两膀子力气的汉子,你今儿个叫的人实在太少了,打群架,你们可不是对手,斗嘴皮子,老子懒得奉陪。”
果然,陆母怂了,撒泼骂街,以势压人,她是好手。
可如今人家人多势众,而且一看都是下里巴人,没文化没素质的泥腿子,若真惹急了这二百五臭小子,没准儿大街上就挨了耳光,以后传出去,她还活不活。
陆母狠很瞪着薛老三,把方要出口的脏字立时给咽了下去,“我不管你是谁,今儿请了多少人,有我在,她康桂枝那小……姑娘,别想进我陆家的门儿,怎么着,你家姐姐是不是真嫁不出去,老丑到没人要,这么哭着喊着,死乞白赖地要进我陆家门儿,这多掉价啊!得,你求我啊,只要你求得我高兴了,没准儿我还真应了你呢。”
陆母真可谓是恶妇的代表,一张嘴巴毒得都喷死人,饶是薛老三已经算计妥当,这会儿,也险些忍不住要暴走。
“妈!”一边的陆勇急了。
“闭嘴!”陆母回眸狠很瞪着陆勇,“老三,老四先把小勇拖进去!”
陆母话音方落,俩中年人便一左一右跨着陆勇的膀子,将他拖进厅去。
陆勇方去,陆母一双凶悍的凤眼,满是阴损的笑意,直直盯着薛老三,“怎么着,想进我陆家门儿,你求我啊,要求就赶快啊,我今天心情可不怎么好,等我改了主意,你姐这辈恐怕都没机会进我陆家的门儿了,到时就是再想哭着喊着,也没地儿了。”
第二百零六章 捧场
“废话还真是多!”薛老三的眼睛已经完全冷了,“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是来送亲上门儿的,不好意思,今儿个咱家也在东来顺摆酒席,嫁女,我今儿还把话放在这儿了,今儿陆勇一准儿得娶,且你陆梅氏不给你未来媳妇儿三鞠躬道歉,备上八抬大轿来娶,老子还不答应!”
薛老三话音方落,哗啦一声,东来顺的三间正门全敞开了。
东来顺的总经理老许,立时冲了出来,老远就冲薛向抱拳,“薛主任放心,按您的要求都准备停当了,不瞒您说,昨个儿得了您通知,我还跟做梦一样,连夜把所有的酒席都推了,就专候着您呢,请请请……”
细说来,老许这番话,还真不全是场面话。
他昨个儿接到薛向电话,弄清了是哪个薛向后,脑子就一直处在混沌状态,当听说薛向要在此处摆酒席嫁姐,他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东来顺可是京城有名的饭馆儿,连带着老许这掌舵人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别看他不过一介总经理,其实是正处级干部,享受副厅级待遇,再加上主管东来顺这么个汇聚五湖四海宾客的地方,消息最是灵通,对薛家人是何方神圣,他可真是太清楚了。
当时,薛向报名之际,他可是确认了三遍,直到薛向不胜其烦挂了电话,老许仍旧不信薛家会在东来顺摆嫁女酒宴。
毕竟薛家公子,也就是方才给他打电话的那位薛公子成婚,那场面至今在四九城传为美谈,虽然姑娘不如儿子,去不了钓鱼台十八楼,可钓鱼台总归有地方给薛家人折腾吧,怎会来东来顺?
当时,老许正惴惴不安,不知这场子摆还是不摆,别的食客订的席面退还是不退,就在这时,几个青年拿着一扎大团结来给薛家下定钱了,这下老许哪里还有半点怀疑,立时便鸡飞狗跳地折腾开了。
唯一让老许疑惑的是来下定钱的几个年轻人,非不准他清空明天的东来顺,定叫保留了老陆家定的那几桌席面。
当时,老许是万分难以理解,却仍旧照着做了。
也就有了这会儿,东来顺宽阔的大厅摆了七八十桌,空置了一上午,就老陆家那几桌有人的局面。
当时,老陆家还以为年关在即,东来顺没食客呢,连三扇大门也不开,就开了个小门迎客。
直到这时,薛老三到来,三扇大门霍然洞开,老许奔出门来,一连串的打击,让陆家人目瞪口呆,难名其妙。
薛向可不管姓陆的母夜叉怎么想,他今儿个就是要踩踩康二姐未来这恶婆婆的脸,他太知道这种女人的脾性了,他三婶不就是榜样么,他薛老三拿他三婶没辙,可收拾陆母,可是没半点凝滞。
当先,薛向便跨了进去,陈佛生、阴京华、胡报国、李学明等老兄弟随后而入。
俄顷,娇美如花康美枝也被扶下了花轿,顶着灿灿生辉凤冠霞帔,在小晚和小家伙,一左一右地护持下,跨进门来。
这般排场,自又引得台下一片惊叹。
他们几人刚进门,两排乐队,便又鼓奏开了,哗啦啦的响声,震得人耳膜生疼,便是薛向也有些受不了了,招呼阴京华出去让两拨吹打班子别较劲儿了。
惊变陡生,且是一出接着一出,漫说陆家人,便是陆母也敲呆了!
原本,当薛向说出“让她给未来媳妇儿三鞠躬”的话,就已经让她差点儿气爆了血管,哪知道不待她发飙,东来顺的许经理突然弄了这么一出儿,陆母是怒气未去,惊惧又生。
“大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您不是说那姑娘就姐夫厂里的一普通女工么,普通女工有这排场?”
“是啊,大姐,您这玩笑开大发了吧,您还说人家在筒子楼里住,你知不知道这俩吹打班子啊,一个是老凤庆堂的,一个是欢喜社的,都是新开张的婚庆公司,一套班子没有小五百,那是下不来的!”
“还有啊,你们就没瞧见那三十二抬的大轿,如今四九城哪里还有这玩意儿,看到轿门角边上的那个‘恭’字没,这是老恭亲王奕昕嫁大格格时,慈禧太后亲自赐得排场,这轿子可是通体用东海红木造的,上次我来,还在东城民俗博物馆瞧见这玩意儿了,今儿个,怎么抬这儿来了!”
“……”
老陆家人,不愧是官宦人家,见过世面的人极多,也正是因为见过的世面多,就更知道眼前的排场有多大。
这会儿,几个见过世面的一白话,原本不知道轻重的也跟着急了,众人挤作一团,七嘴八舌喷开了,皆要陆母说明究竟。
陆母被吵吵得脑袋都要炸了,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止住喧闹,喝道:“我哪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昨晚我还叫了小勇他大姑、小姑一块儿去了那小狐狸精家,就在我们老陆厂里的筒子楼里,哼,怕什么,我算是明白了,定是这小狐狸精倾家荡产,卖房典地,才折腾出今天这番动静儿,不就是想吓唬咱们啊,唬得住谁啊!”
“我说淑珍,你这想像力也太丰富了吧!”陆勇当地委书记的大舅发听不下去,“这喇叭队能花钱请过来,东来顺能用钱包,这恭王府的轿子随便是个人能弄回来的,瞧瞧,瞧瞧,瞧那边街上,京城市局出动了上百交通警察在疏导交通,寻常人家敢这么折腾制造交通拥堵,还不早就被人拿了,能这么大摇大摆?”
地委书记一声话罢,众人均觉有理,又拿眼朝陆母瞧来,陆母梗着脖子,哼道:“就算那小狐狸精得了势,我家小勇也不要她,有什么啊,咱家小勇又不是不娶她不能活,哼,没听刚才那小王八蛋说,老娘若不给那小狐狸精三鞠躬道歉,八台大轿来娶,他还不嫁,做他的清秋大梦去,咱老陆家别的没有,就有骨气!”
众人一听,也真是这么回事儿,原本那康家姑娘若真是这般好人家的,倒也门当户对,如今两家闹成这样,自己这边也不能真低头不是,人不求人一般高,咱不理你就是。
薛向摆出的赫赫排场,立时将陆家人的傲气打压了干净,霎时间,众人就生了退意。
哪知道不待众人言语出声,围堵在东来顺停车场上的人群,陡然开出条豁口来。
未几,一辆小型军卡施施然驶了进来,卡车上没别的物什,就是满满一车玫瑰花,车上还编着个大大的花环,花环上还书了文字:恭祝陆勇同志、康美枝同志新婚大喜,百年好合,安卫宏雅赠!
“大嫂,大嫂,这是咱家的亲戚,来给小勇庆婚的,谁啊这是,这车花可不得有上万朵吧,怎么着也得值千儿八百,这是烧钱呐,安卫宏?我怎么没听过咱家也这亲戚啊!”
陆勇三叔正压着嗓子喝问,陆家老四抢先就迎了上去。
未几,那小军卡后边,就显出一辆崭新的红旗车来,陆勇四叔方朝着从红旗上下来的安卫宏迎去,便被两名身材高大的黑衣大汉给隔开了。
陆老四正莫名其妙,忽地,瞧见先前跟自家大嫂斗嘴的年轻人迎了出来,远远便听他喊:“是卫宏啊,怎么着,我可听二伯说你在琼岛挖够了沙子,终于回京啦!”
不错,来人正是安老爷子的长房长孙安卫宏,当年薛向见安老爷子,也是托他引见,二人当时还在老莫动了枪械,算是不打不相识。
而这安卫宏也是倒霉,就因为在老爷子面前,薛向完全把他比得没影儿了,老爷子一个心气儿不顺,就把他打发到琼岛当兵去了。
说起来,安卫宏对薛向可是怨念颇深的,可谁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如今的薛老三早不是当日的薛老三,安公子可是半点儿争雄的心气儿也起不了,谁叫他家老爷子看薛向比他这亲孙子还亲呢,没了这最大的靠山,还争个屁啊!
这不,薛向一迎出来,安卫宏就先伸出手来,笑道:“三哥啊三哥,你呀是一天不拿我打哈哈,这日子就过不舒坦。你可别跟我提琼岛,现在听见这俩字儿,我腿肚子都抽筋儿,怎么着,兄弟今天够给面儿的吧,刚听说你在东来顺摆场子,我立时就从盛世中华飙过来了,可惜了我一副郑燮的梅竹图,这车花儿,你瞅着还提气吧……”
说起来安卫宏比薛向还大了两岁,谁叫当日在老莫就被薛向拿枪逼着叫了三哥,如今再见面,却是不好改口了,也只好这么不尴不尬地叫着。
“提气,提气,你安大公子就是披身破麻袋来,都给咱们提气,还整这排场做甚,请进,请进……”
“你呀,得了,我不跟你斗这个嘴,纯是找气受,我这儿先给你提个醒儿,老爷子这两天心气儿可不顺呢,你薛三哥回京几天也不说去看看老爷子,老爷子可是憋着火儿呢。”
说话儿,瞅见直搓着牙花子的薛向,安大公子终于志得意满地跨进堂去。
第二百零七章 惊惧
“大姐,这人是谁,咋不是咱家亲戚,可既然不是咱家亲戚,这花环上这么写,是不是太不靠谱了!”
陆老四抢着迎客,迎了一鼻子灰,转回身来,便跟着陆母抱怨起来。
“四弟,不靠谱又能咋地,就冲那辆红旗,和那俩腰间鼓囊囊的警卫,你敢把人家咋样,我看咱们这回可是踢着铁板了,趁早该干嘛干嘛去!”
陆老三方才被陆老四抢了先,这会儿见陆老四事有不谐,忍不住出言挖苦打击。
陆老三话音方落,那边临时辟出的人行通道,这会儿又出了大动静儿,呼啦啦竟然上百号人涌了过来,这帮人竟是清一色的年轻人,人人衣着光鲜,脸上尽是倨傲,一眼瞧去,便知是那总将“求求你惹我”的嚣张跋扈写在脸上的公子哥。
这帮人聚在一起涌了过来,满场看热闹的人群,顿时都被这惊人煞气给冲散了,杵在门前的司仪,也赶忙挥手,喇叭声越发激烈起来。
却说这帮公子哥到来的时候,薛向还未及转身入内,这会儿瞧见有客到,薛老三更不会避而不见,可他仔仔细细在这群人中,瞧了许久,除了行在前面的那位曾经在京大被他训过几句的时剑鸣,百多号人,他竟认不得一个。
而奇怪的是,这帮年轻人却人人紧紧盯着他,眼睛里放着晶晶亮光,如瞧见了宝藏。
薛老三正看得莫名其妙,这帮年轻人忽然在前方数米处立住脚,齐齐冲他抱拳道:“薛三哥好!”
动作整齐划一,喊声嘹亮,倒像似演练过一般。
按理来说,这客人问过好后,主家无论如何得回礼,可这会儿,薛老三却是听得愣了神儿,他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多不速之客。
要说,也怪薛向久不在京城,也忘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句老话。
不错,这些人正是眼下四九城内,叫得出名号的著名衙内,也正是雷小天招来的。
说起来,薛向先前叫雷小天去红星茶馆招人,原本是想雷小天把龙国涛、王勇那拨人拉来,给他提气,冲门面。
可薛老三却忘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他薛队长成了薛主任,人家龙国涛、王勇之流又怎么可能仍旧原地踏步。
如今他们那拨儿老衙内早就是过去式了,要么从宦要么从商,消散四方了。
而雷小天也没多想,只听说三哥让到红星茶馆儿拉人,他就直接去了,一嗓子喊下去,就是现在这么个动静儿。
是啊,哥已不在江湖,可江湖上始终流传着哥的传说。
薛老三在这帮年轻衙内眼中,绝对是最顶级的传说哥,当弄清楚是传说哥要摆场子。
这帮早闲得蛋疼的大小衙内们立时狗血沸腾,消息从红星茶馆儿立时就扩散了开去,汇集一处,便有了现在的声势。
而在场绝大部分衙内,都不曾和薛向照过面儿,如今见着活生生的偶像,两眼放光乃是正常。
只是这偶像的表现似乎让人大跌眼镜,不过再大跌眼镜,这帮衙内也不会傻到造次,毕竟这位传说哥的事迹,可真的不只是传说!
“薛三哥,您是不认识大伙儿吧,我给你介绍介绍!”
还是时剑鸣机灵,知晓薛向的困惑。
不待薛向发话,他便指着众人介绍开了,衙内们彼此介绍,重点自然不是在名姓上,而是在各家父辈最显赫的官职上。
时剑鸣刚介绍了十余位,便又有人到场了,时剑鸣也是有眼色的,便道“待会儿喝喜酒时,再介绍给薛三哥认识,说罢,便领着人先奔屋里去了。”
时剑鸣是去了,可陆家人全傻了,方才时剑鸣介绍的十多个人,什么他爷爷是总后的张将军,他伯父是藏边省省委苏书记、他二爷爷是国计委的文主任……
一大串显赫的头衔砸下来,陆家人集体当机,好半晌,陆母才最先回过神来,压着嗓子道:“这不是臭小子请来故意做戏的吧,怎么一会儿就来了这么多公子哥,似乎四九城好家子的公子都跟他扯得上关系,骗谁啊,他真以为自己是太子啊,对,一定是做戏,一定是做戏!”
陆母话音方落,陆老三就铁青着脸道:“得了吧,大嫂,别人我不认识,可那位姓文的衙内,我可见过,他来过咱们计委,当时是我们处的郝处长亲自陪同的,他真是我们计委文主任的亲孙子啊!”
“是啊,后边的几个年轻人,我也认识,一个是我们粟部长的孙子,还有交通部铁部长的外孙,咱们今儿这事儿,这,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陆家人在京城人脉确实不错,不大会儿功夫,那堆衙内,愣是被他们点出了好几个。
“大哥,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陆母忽然发现他那位在冀北担任地委书记的大哥一张胖脸,像是被炭涂过一般,黑乎乎得快要瞧不出肉色儿。
熟料陆母大哥一双正投注远方的眸子,忽然收了回来,微微偏转,直直盯在了陆母脸上,一字一句,从牙缝儿里迸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干的好事儿!”
“大哥,我到底怎么了嘛!”
陆母敢在老陆家耍横,可不敢跟她大哥发蛮,这会儿,心里早怯了,嘴上却仍旧不认输。
“淑珍大姐,那边正和薛向谈话的两人,我们书记认识,一位是我们冀北省委的柳副书记,一位是财政部的蔡副部长!”
说话儿的是陆母大哥的贴身大秘,他这边方道出内情,大伙儿谁都知道这位地委书记为何黑脸了,没瞧见那位什么柳副书记拉着那个什么薛三哥的大手就不松了啊。
众人正在心中惊惧这回闯的祸到底有多大的时候,那边的聊天三人组,忽然朝这边行了过来。
“小梅啊,你这个同志,就是会假客套,明知道我在京城,你外甥娶媳妇儿,都不跟我打个招呼,难道咱们革命同志除了工作关系,就没有半点革命情谊了么。”
柳书记远远就冲陆母大哥,也就是那位梅书记开了口。
柳书记一声招呼出口,陆母大哥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位柳书记在冀北可是有名的冷面人,这会儿笑眯眯一句“小梅”,陆母大哥便是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是何缘故。
“柳书记好,蔡部长好!”
陆母大哥赶紧迎上前去,并抢先伸出手来,和柳副书记、蔡副部长握了手,紧接着,他又朝薛向伸出手来,正准备组织着词儿套近乎,哪知道薛向却将双手朝后背去。
陆母大哥心中一跳,却是顺势将手放了下来,可柳副书记、蔡副部长何等眼色,早瞧了个一清二楚,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原来,这位柳副书记到来,还真是纯属无意,他原本是进财政部跑一笔资金,中午约了这位蔡副部长共进午餐,地点就选在了这东来顺。
可到了地头儿,便见了这么一副景象,当时柳副书记也瞧见了陆母大哥,心中对这位下属在京这般高调十分不喜,他方要跟蔡副部长说换个地方吃饭。
眼神犀利的蔡副部长早捕捉到了柳副书记的不快,便出言堪问究竟,原本蔡副部长也不是多嘴之辈,他不过是想弄清楚这位柳副书记到底是对谁不爽,若是对当心立着的那个年轻人有看法,那今天这顿饭不吃也罢。
熟料柳副书记出口批评的竟是那位梅书记,自责管束不严,让冀北的干部在京城招摇过市。
弄清楚原由后,蔡副部长大喜,这岂非机会天降,能跟那位薛主任攀攀交情了。
于是,他便攀了柳副书记下车,又寻了嘴快之辈,打听了里面到底在闹腾什么。
结果一出来,蔡副部长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喃喃自语:抄上了,这是抄上了!
柳副书记听了个正着,忙问究竟,蔡副部长稍后还要借柳副书记的光和那位薛主任相识,自然将薛向的身份据实以告。
如今薛向的声名早著,省一级的大佬耳闻者多矣,柳副书记倒也听说过,这会儿,听说是他,自然也动了和蔡副部长一般的心思。
毕竟这种结人情的机会,可不是总有的,婚嫁之事,若操作好了,以后没准儿能当亲戚走。
因此,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可二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已经快成亲家的两家,竟是这么个关系,薛向干脆都不接梅书记的手。
霎那间,二人心头又浮起心绪万千重。
场面正不尴不尬之际,薛老三发话了:“柳书记、蔡部长,您二位今儿个能来,在下不甚感激,不瞒二位说,说来也是巧,今天我家和陆家是一嫁,一娶,可摆酒席竟摆到了一家,不过,这人情还是两份,我们嫁女,他们娶亲,可惜的是陆家人门第高深,似乎瞧不上我二姐,所以这娶亲之事儿,还得两说!”
“不过,也没关系,娶不娶得成,这饭还是要吃的,而您二位两家都熟,待会儿坐那边都一样,稍后放席,我一定过来敬酒,聊表谢意,现在我就少陪了,瞧,歌洋同志的公子和时老的长孙到了,我得去迎迎!”
第二百零八章 打脸
丢下一句话,薛向和柳副书记、蔡副部长笑笑,便大步朝西边行去。
蔡副部长和柳副书记听到“歌洋同志”和“时老”后,浑身猛地一颤,也齐齐朝西边瞧去,蔡副部长更是紧随着薛老三而去,嘴上还喊道,“柳书记,我跟薛向同志去迎迎两位年轻同志啦”。
未几,柳副书记便瞅见蔡副部长和三位显赫一时的衙内聚在一处,谈笑风声,瞧得他五内俱焚。
当其时,其实是柳副书记脚步先跨出去的,可他跨出一步,便收住了,没办法,谁叫他和薛向愣是扯不上关系,而偏偏他又和陆母大哥是上下级,扯上了关系,这让柳副书记压根儿就不能学蔡副部长硬往那头凑,除非他真不要脸皮了。
这会儿,瞧着那边四人聊得热闹,柳副书记一张脸,忽青忽白,最后定格为紫赤。
忽地,他一双眼睛凝在梅书记脸上,可就是这没半点愤怒的眼睛,愣是叫梅书记瞧得浑身一颤,因为这双眼睛不止没有了愤怒,同时也再没了别的情绪。
“梅音阙同志,我真没看出来,你们家的门槛什么时候高得连我齁着腰,垫了脚都爬不上去,嘿,连薛政局家的女儿,你们都瞧不上眼,我,我……哼!”
柳副书记重重一声“哼”完,拔脚就走,后边的梅书记刚张了张嘴,还不及说话,忽地双腿一软,险些摔个嘴啃泥,多亏紧挨着他的大秘手快,一把将其扶住。
而那边的柳副书记没行去多远,陆家众人便瞧见那边的“薛三哥”忽然远远地迎上去,将柳副书记带去了那边。
而那位柳副书方加入了那边的圈子,一张烤焦的老脸立时又复活过来,笑得如三月里的桃花,似要裂开。
陆家众人正七手八脚安抚着梅书记,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喊:“老陆,恭喜恭喜!”
众人循声看去,但见左侧的人群也被挤开了,七八位官威十足的中年人,已经行到面前数米处。
“高书记、费厂长,马副书记,孙副厂长……”
瞧清来人,陆父吃了一惊,赶忙迎上去和众人握手,问好。
来的这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父所在棉纺厂的领导班子成员,此时,算上陆父自己,棉纺厂党委班子算是聚齐了。
“老陆啊,恭喜啊恭喜,我早瞅你们家小勇有出息,没想到他竟这么大本事,来场子还不到一年,就把咱们厂里的金凤凰给抱走了,我看这小勇比你老陆当年也不差啊!”
说话的是费厂长,这会儿,他脸上带笑,心中真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当然,他此时的心理活动,绝对代表了此时棉纺厂党委班子成员的集体心情。
说起来,康美枝在棉纺厂却是颇有艳名,说什么金凤凰那就是虚妄了,毕竟老康家家世太低,干部子弟可没谁瞧上她。
熟料今儿个东来顺的热闹,以火箭升空的速度传了开来,棉纺厂可谓瞬间跌碎一地眼镜儿,无数人暗自捶胸顿足。
谁知道一直在筒子楼里窝着的康美枝竟是这么有来头,说句沧海遗珠也不过,就今儿这出出嫁的排场,可把四九城所有豪门嫁姑娘都给比下去了。
已经不是拉风可以形容的,就是一个字:炫!
当弄清楚结婚的两家人后,棉纺厂的一众领导是什么心情,就不问可知了,鸡窝里真飞出了金凤凰,偏偏让姓陆的抄上了,还让不让人活。
更让人不能忍受的是,既然康美枝如此有来头,大伙儿再看老陆家不爽利,可这该结的人情,还必须得结。
就这么着,众人便一道赶了过来。
却说费厂长一句话说完,不待陆父接口,一边热闹的人先接口了:“我说,这恭喜还言之过早,要我说这陆家人可真横啊,皇帝嫁闺女也就这阵仗了,他们居然还嫌人家门第低,真不知道你们老陆家到底是何方神圣哟,这下好了吧,惹恼了人娘家人,弄了个鸡飞蛋打吧……”
要说,这一会儿功夫,看热闹的群众是越围越多,尤其是顶在前面的这拨人,更是如陆家亲友团一般,除了不清楚那位唤作薛三哥的年轻人的身份,已经通过方才的几出大戏,将整件事儿的前因后果了解了个通透。
什么叫狗血沸腾,像这位插言壮汉一般的群众们,此时就是狗血沸腾。
多么精彩,荒诞,而又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大戏啊,不单有众多平日难得一见的衙内们出演,还有传说中的省委书记、财政部部长倾情奉献,什么醉打金枝,比眼前的都弱爆了。
而这会儿,在一众群众眼里,陆家人早就成了不识好歹,以低欺高的反面屌丝典型。
尤其是陆母方才那嚣张、跋扈的丑恶嘴脸,大伙儿可都是见得分明,天下还有这般不识好歹的母夜叉,不少人暗暗下狠心,不亲眼见她倒霉,老子的年货就不买了,大不了这个年不过了。
正因为群众感情分,在薛向那边,这会儿见有不明状况人来买好陆家人,立时就有胆壮之辈,捅破了其中隐情,为的就是看陆家人倒霉。
果然,那热心群众一番话罢,棉纺厂高书记以下人人变色。
高书记更是冷哼一声,“陆有为同志,我头回知道你家门第如此高深,该谁你家是有骨气了,还是有脾气!得了,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得去安慰我们厂里的劳模典型桂枝同志,今儿,我把话放这儿,像桂枝同志这样的先进,我是坚决不允许任何不公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的,陆有为同志,你好自为之!”
撂下这句话,高书记迈步便行,费厂长以下皆紧步跟上,人人脸上故作沉痛,实则心头皆如三伏天喝了冰镇蜜水一般凉爽、痛快。
他们倒不是全对老陆家幸灾乐祸,更多的是眼见着这公主下嫁的事儿黄了汤,那位桂枝同志岂不是又单了身?
“高书记,高书记,您别走,您听我解释……”
陆母终于放下了矜持,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没办法,别的什么这书记,那部长,她不懂,也懒得懂,可这位高书记可是棉纺厂实实在在的第一领导,威权赫赫,几乎能完完全全主宰他陆家人现在乃至未来的生活质量,是以,先前恶了柳副书记和蔡副部长都不曾焦心的陆母,这下彻底急了。
熟料不待陆母一句话喊完,啪的一声脆响,陆父一巴掌结结实实抽在了陆母脸上。
“陆有为,你疯啦,敢打老娘!”
陆母捂着挨了一击的左脸,嘶吼起来,上去就要挠陆父的脸。
哪知道不待陆母动作,啪的一下,右脸又挨了一耳光,这回动手的竟然是陆母的亲大哥梅书记。
梅书记这一巴掌,可把陆母抽懵了,在她记忆里,这个大哥可是最宠她的,她在陆家、梅家能横行无忌,几乎借的都是这位大哥的势,可是如今,梅书记竟会拿巴掌抽她,悲痛交加,陆母有些恍惚。
哪知道就在陆母恍惚的当口,陆、梅两家人全咋呼开了。
“大姐,您说说您今儿办的这叫什么事儿,您若是不想看着弟弟我一辈子止步正科,您还是去给人道个歉吧,本来就是您不对在先。”
“就是啊,大嫂,我可是正在提拔的关口上,您这么一闹,提拔我是不想了,我这官儿还能不能当都两说呢,要说我也不是为我一个,你家侄子还小,我要是没了正经事儿,这一家可咋活啊!”
“淑珍,你也别怪你大哥心狠,只有你嫂子我知道他这个地委书记当的真得不容易,你说你也是,都多大年纪了,什么眼力价儿啊,人家小姑娘不愿显山露水,你就当人家好欺负,你这一脚踢出去,撞上铁板了吧,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若是不给人家个说法儿,全家人都没好下场。”
“大姐,你往开了想,道个歉算啥,只要那康家小姐能进咱家门儿,咱家可是抄上啦,你别看姓柳的和姓高的,没给我大哥和姐夫好脸色,可真要是康家小姐进了门儿,就轮到咱们给他们甩脸子啦!”此言一语中的,陆、梅两家人原本就想着如何善后,偏偏此言一出,谁都瞧见其中隐着的利益了。
霎那间,嘴炮瞬间又密集起来,火力更见凶猛,便是方才各自甩出一耳光的梅书记、陆父,也加入到了劝说大军。
陆母原本遭了老公和长兄一人一耳光,精神世界就有崩溃的迹象,这会儿遭遇嘴炮围攻,又全览了这帮最亲近之人的转瞬众生相,忽地,喉头咕噜了一下,脖子一歪,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大姐,大姐,别啊!”
“大嫂,要晕道完歉先啊!”
“淑珍,淑珍……”
“……”
陆母这一晕,以梅、陆两家人不啻晴天霹雳,场中顿时又乱作一团。
……
傍晚时分,忽然飞起了雪,到这会儿,已经稀稀拉拉下了四五个小时了。
经过了这烦乱的一天,又伺候完两小就寝,回房瞅了瞅正半卧观书的苏美人,薛老三没惊动她,又轻手轻脚地退回了院里。
第二百零九章 雪浴
寒风呼啸,积雪数尺,花园里除了一丛梅林,仍傲雪绽放,幽幽灯火下,百花已尽凋零。
今晚,薛老三喝了实在不少,因为他压根儿没想到他薛某人如今在四九城竟有这般影响力。
原来,今天下午那会儿,江朝天、时剑飞来了还不算,老薛家在京的许多关系,以及那进京送年货、最好见缝插针的各路诸侯,也都赶了过来。
这场面,弄得倒真像薛家嫁女儿。
最糟糕的是,薛向原本为方便撑场面,压根儿就没写请帖,而是秉承“上门就是客”的宗旨,来者都接待。
他这一大开方便之门,人家听说薛家嫁女儿,还不扑着往上赶,要知道平时想跟薛家人套近乎,那可多难。
就这么着,东来顺的七十多桌酒席,很快就落满了,便连包厢也全开了,仍旧有不够遮应的架势。
薛向一看这场面,知道玩儿大发了,赶紧招呼许经理和朱世军,阴京华到门口拦人,再不让放人进来。
可就是这样,屋里也挤挤囊囊,汇聚了六七百客人。
既然是道贺的客人,不论身份如何,家世如何,他薛老三总得招待,陪一口酒,那是最基本的吧。
就这么着,数百人陪下来,饶是薛老三国术无双,海量汪涵,也有些吃不消了。
这会儿,他在院里站着,就是为了散散这满身的酒气,哪知道北风呼啸,霎时间,便将身子吹得干了。
先前,在酒场上运力逼酒,可是早让内衣内裤湿漉漉了一片,这会儿,风一吹,内衣内裤,贴在身上,黏糊糊地难受。
薛老三原想回厨间,取了热水,洗个澡。
忽见梅花枝头,玉裹琼装,晶莹透亮,煞是好看,未几,天上又飞飞扬扬地,散起了鹅毛。
薛老三心头念起,忽地三把两把将身上的衣裤退了下来,搭在一边的铁丝架上,只留一个底裤裹身,紧接着,赤了脚,溜进左侧的花园中来。
北国冬天素来寒冷,这会儿又是夜里,天上还飘着瑞雪,普通人裹着军大衣,怀里托了烘炉,还嫌寒冷。
薛老三这非人类,文青病又犯了,突然想在寒风飞雪的天气里,用雪水洗澡。
但见他步进园内,寻了一溜空地,屈身挥手,脚踏八方,短短分多钟时间,园内厚厚的积雪,便被他收积成了个高约米半,长三米余,宽足二米的雪床。
且这雪床被薛老三双手使动暗劲,压得极瓷实。
一架雪床垒好后,薛老三双脚在地上一弹,身子便跳了起来,腾空两米多,半空里一步跨出,俄顷,双腿便从雪床中央陷了下去,未几,整个身子就嵌进了雪堆。
身子刚入雪堆,薛老三便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冰雪温度,果然不是冷空气可与比拟的,他赶忙收缩毛孔,搬运气血,片刻功夫,腹间升温,像抱了个小太阳。
国术至此,乃是真正的寒暑不侵,抱冰卧雪,不过小技尔。
薛老三赤身裸体,在雪堆里,立了数分钟,适应了冰雪的温度后,终于动作开了。
他伸手抓起一把把的雪球,宛若捏着个肥皂,便在身上涂擦起来,搓着搓着,薛老三的身子就冒起了白眼,皮肤也转作血红,大滩大滩的雪水开始从他健硕的身体淌下。
“薛向,你干嘛呢!”
薛老三正洗得畅快,花园栏杆外忽然传来一声低呼。
薛老三循声看去,正见苏美人披着个水獭皮大衣,满目惊诧地望着他。
“洗澡呢,顺带着醒醒酒!”
说话儿,薛老三身子一振,围着他的雪床瞬间崩塌,老婆都来了,这澡自然就洗不成了。
“洗澡?”
苏美人几乎是哆嗦着牙齿,迸出的这俩字儿,瞧见薛老三这赤身裸体地立在风雪里,她浑身就冷得不行。
说来,她这么晚不睡,也正是在等薛向,算起来,她和薛向结婚至今,已有半年,可真正相聚的日子,一双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这好容易薛向回来了,苏美人心中真欢喜到不行,可哪知道薛向这一回来,狐朋狗友是一波接着一波来,眼看着要消停了,他又忙着去张罗人家婚事,反倒自己老婆不知道疼惜,苏美人如今可是一肚子意见呢。
今天,夜已深了,苏美人等薛向等得实在熬不住了,便喝了几杯浓咖啡,又抱了本《东方快车谋杀案》的悬疑小说,才勉强抵挡住困意。
就在苏美人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忽然听见堂间有人走步声,她赶忙下床去看,却见小家伙刚喝了水,朝房里去了。
苏美人看得一呆,小家伙都回来了,薛向哪里去了。
下意识地,她便朝院里寻来,正瞧见薛老三在上演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快披上,披上,你这是干嘛呢,身体好也没这样糟践的啊!”
薛向方绕出园来,苏美人便取下了身上的大衣,撑开了朝薛老三身上裹去,看见薛老三身上那触目惊心的艳红,她真是担心极了。
熟料这大衣一取下,只剩了一袭睡衣的苏美人牙齿终于忍不住,开始格格打颤。
薛老三一个侧步便滑到了近前,顺手摘过苏美人的大衣,当空布展开来,右手打开,轻轻一勾,便将苏美人揽进怀来。
原本,苏美人还担心薛向浑身又湿又冰,哪知道刚触到薛向的身子,便好似抱住了块火炭,立时就一把抱紧了。
原来,这会儿功夫,薛老三搬运气血,浑身的水渍早干透了。
却说苏美人刚抱紧薛向,那被薛向布展开的大衣便落了下来,将二人准准罩住。
薛老三原想大步前行,赶紧行进堂屋,可苏美人偏偏死死抱住薛向的肩膀,使劲拖着薛向,似乎不愿快行。
“怎么,想赏雪,还是想学我来个冰雪浴。”
薛老三低了头,笑着调侃怀里的美人。
苏美人伸手挽了挽如瀑的墨发,扬起一张不见半点粉黛的脸蛋,星眸闪动,如碧波潭耀,眼神深邃得能将人吸进去,忽地,启唇露齿,“跟你,去哪儿都行!”
平平淡淡一句话,忽然触到薛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吐出言语,心中却是惭愧极了。
想想,他真觉对不起眼前的这无双仙子,绝色玉人。
结婚这么久,他虽在明珠,便是连电话也给她的少了,每每还是人家打过来。
如今到家了,他薛某人整天也是去这儿往哪儿,只顾着他的兄弟义气,却不曾半点想起眼前玉人的感受。
“进去吧,天凉,你要逛,明天我陪你逛一天。”说话儿,薛向替她裹了裹搭在她肩头的大衣。
“你说的?”苏美人惊喜交集,眼中晶晶亮,宛放光华。
“我说的!”薛老三没想到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承诺,竟会让苏美人开心成这样,他心中真有些难过了,接道:“以后我都会多陪你的!”
薛向话音方落,苏美人忽地扭过头去,将脸伏在他怀里,肩膀不住耸动,未几,薛老三胸前的肌肤上便有了湿润。
薛向这句话,真的戳中了苏美人的泪点,心中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一鼓而泄了。
其实,苏美人一直都知道柳莺儿的存在,也知道薛向始终没跟那个她素未谋面的女人断了关系,可她从不曾向薛向追问柳莺儿的情况,更不曾让薛向保证和那柳莺儿断了来往。
无他,苏美人不自信,太不自信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和薛向结婚,绝不是因为缘分和感情,而是因为那个女人的身份见不得光。
说穿了,苏美人知道自己是拣了便宜,拣了那个女人的便宜。
其实,换个男人,苏美人是不屑于拣这种便宜的,可偏偏这个男人是薛老三,让她一见着魔,陷入情网,再难自拔的男人。
她舍不下这个便宜,终于,收起所有的自尊,将这个便宜拣了起来。
而婚后的生活,除了一心一意,薛老三也给了她一个丈夫该给的一切!
这种日子,让她迷醉,享受。
越是迷醉,享受,她就越舍不得薛老三,越舍不得薛老三,她就越想努力维持着这种哦功能婚姻状态,也就万万不愿,也不敢在薛向面前提柳莺儿,她生怕这个美梦会破碎掉。
以至于,薛向去明珠后,都不怎么给自己电话,苏美人也忍了,可女人的直觉是敏锐的,她能想象薛老三会和柳莺儿在明珠相会,也能想象他们会做些什么。
每每想到这些的时候,苏美人都辛酸得直掉眼泪,可还得努力地骗自己没那会儿事儿,都是自己瞎想的。
直到此刻,薛老三说出那句“以后我都会多陪你的”,她才知道自己终于走进了这个男人的心。
突然间,高兴,感动,难过……
各种情绪迸发,苏美人再难忍住,终于在薛老三怀里掉起了泪珠。
抱着薛老三哭了会儿,苏美人又恨自己好哄,好打发,好对付,凭什么这薛老三只说一句多陪自己,自己就感动成那样,这不是太那啥了么,他可是自己男人,他不陪自己,难道还想陪别人么……
一念至此,苏美人忽地展开小嘴,吻在了薛向的肌肤上,薛向正享受到不行,忽然,丰润饱满的红唇开启,一排细腻的小白牙露了出来,咔嚓,小白牙陡然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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