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章 探墓
作者:想见江南|发布时间:2024-06-29 14:09:25|字数:32116
“你们想啊,张春生能包下这么大矿洞,岂是没点儿势力的人,他手下数十号矿工,都是壮劳力,人人彪悍有力,再加上,开矿的家伙什随便拎出一把,便是打斗的利器,这一仗下来,自是赵庄人大败亏输,轻伤重伤加起来得二十多,若不是赵大壮被一榔头夯得当时就起不了地,没准儿,当天得过去不少人。”
那天,正是陈大队带队出警,对当日的械斗,自然十分清楚,这会儿娓娓道来,众人都听得真切。
薛向道:“陈队长,听你的意思是,那个矿洞是张春生私人的?据我所知,蛇山应该被国家划给了穗林矿业,私人怎么能占有矿洞,现在国家也没出台文件,准许私人兼并国营企业啊!”
米局长道:“薛主任,这事儿我清楚,是这么回事儿,因为蛇山的铜矿储量并非特别巨大,再加上分布得也很分散,穗林矿业新建,力量有限,若是要尽快见效益,恐怕极难,于是县里就同意了穗林矿业关于放开私人准入的建议,这才有了张春生的私人矿洞,但从理法上说,张春生这矿洞的所有权还是在穗林矿业的,他个三号矿洞的也挂了个虚编制在穗林矿业,他采掘出来的铜矿,也必须全部交给穗林矿业,当然,穗林矿业会按市价的一半予以收购,其实,这种方式可以说是大家都得利,民间能人的参与,让穗林矿业这两年的利润提高了不少,总体来说,县里也是十分支持的,毕竟这也算是响应中央搞活经济的号召嘛!”
薛向点点头,又问:“那张春生为何不让赵庄的人祭拜祖先呢,莫非他已私下里毁坏了人家先人的陵寝?”
米局长连连摆手:“这哪有的事儿,县里既然答应了替赵庄好生看护,又怎会让人毁坏,我上次陪同方县长视察穗林矿业,方县长还特意提过赵家的祖坟,当时还特意绕道儿去了三号矿洞看过,保存得很完好,这也就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儿!”
“既然如此,那张春生为何不让赵庄人祭拜祖先,这是不是太霸道了,咱们虽然信仰马克思,可也没说摒弃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啊,那位张老板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声音气鼓鼓,俏生生,除了那位晓寒科长,还有何人。
刘晓寒问罢,先前如谈话、聊天一般的气氛陡然消失,做轮番抢答的米局长和陈队长,皆不言语了。
“怎么了,晓寒同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薛向掏出盒万宝路来,说话儿,便散了出去。
较普通香烟长出半截的万宝路被点燃,屋内立时多了七个烟囱,除了晓寒科长不抽外,便是从未抽过香烟的孔吉,也点燃一支,抽得眉飞色舞。
或许是薛向这个散烟的动作,释放出了亲和的信号,抑或是浓浓的烟草香味和尼古丁舒缓了人的神经。
陈队长瞧了米局长一眼,后者点点头,陈队长便打开了话匣子:“说来我也是党员,一些神神鬼鬼的事儿,咱来说本就不合适,不过既然薛主任问起了,事儿刚好又卡在这儿,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显然是不成的。是这么档子事儿,赵庄人要拜祖宗,张春生死活不让,开始僵持不下,姓张的说不出道理,赵庄人自然不依,我们公安局开始也参与到了调解当中,姓张的说不出个理由,我们这儿他自然也过不去,后来姓张的被逼得没招儿了,竟说赵庄祖坟闹鬼。”
“啥玩意儿,那个张春生真是好胆儿,现在是新社会了,他怎么还敢弄这套儿,要放早几年,借他俩胆儿,看他敢说这话,非打成现行反革命不可!”
刘科长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再加上受过高等教育,可谓是反愚昧反迷信的急先锋,这会儿,听张春生敢搬出妖魔鬼怪来,自然怒不可竭。
陈队长一见刘科长是这态度,立时就傻了眼儿,蹙了眉毛,瞧了瞧米局长,再不言语。
见陈队长此等模样,薛向立时猜到事情恐怕还真出了鬼,要不然陈队长何故如此,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是真鬼假鬼,他薛某人心中有数,早些年在靠山屯时,那个山神蛇可是笼罩在小山村数十年不散的阴魂,最后下场如何,他薛某人再清楚不过。
所谓神异,只不过是科学暂时照不到的地方罢了。
“陈队长,畅所欲言,实话实说就是,就把你所见所闻说出来就好,毕竟咱们是问案,不把案情详细掰扯清楚了,这案子怕也是问不明白,别有顾虑,咱们都信得过你陈队长的党性原则。”
安抚完陈队长,薛向又冲刘晓寒道:“刘科长,事有反常,才见妖异,有时候,问题没弄清楚前,大伙儿心有疑虑,这也是人之常情,早些年,咱们不都信月上住着嫦娥么?”
薛向这一拉一打,让陈队长彻底放下心来,顿时觉得这位薛主任年少官高,绝非幸至,真个是洞悉人心,“当时,张春生说祖坟闹鬼,大伙儿谁也不信,咱们魏局长还狠狠批评了张春生一顿,赵家人更是群情激昂,要找姓赵的拼命,想来也是,任谁祖坟被人这么瞎咧咧,恐怕也决不会干休,当时,就差点儿没打起来,亏得我们魏局长在,就把两拨人给拦住了。赵家人让我们魏局长给主持公道,魏局长自然也见不得姓张的当众宣扬封建迷信,要姓张的从实说来。”
“当时,姓张的扭捏半天,被逼得没招了,才说,他原本也是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可自打他承包了那个矿洞,每到月圆之夜,那墓地总是有虎啸龙吟之声传来,他没辙了,才特意遣人去了龙虎山,在深山老涧中寻了个避人劫十数年的老道,老道到此一看,说是那墓地风水不好,已成凶戾之地,寻常之人亦不可靠近,尤其是亲近之人更得远离,若不遵从,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薛向笑道:“喔?想必张春生如是说,赵家人定是怒火更炽,你们魏局长恐怕亦是不信,到后面,肯定是要实证之,是不是最后还真就出了怪异!”
薛向话音方落,米局长顿时惊得站了起来,陈队长亦是满眼惊诧,“薛主任,您也听说了?”
刘晓寒噗嗤一声,笑道:“我们主任可没千里眼,顺风耳,只不过以常理推断罢了,张春生说人家祖坟凶戾,赵家人定然不喜,你们局长肯定也不会信姓张的一面之词,神神鬼鬼的事儿本来就没多少市场,姓张的不拿出证据怎么成。而姓张的最后肯定是拿出了些证据,那块墓地也肯定出了怪事儿,要不然赵家人也不会等到今天,才和姓张的算账,你们呀,是当局者迷,定是中了姓张的障眼法!”
刘晓寒说得正是常理,也说准了薛向的心思,不过最后一句话,却是多疑,薛向轻皱眉头,“陈队长,别听晓寒科长胡诌,科学暂时不能解释的事儿也很多,陈队长能不能找到当日亲见怪异的同志,我想听他们说说当日见闻!”
刘晓寒翻个白眼,知道自家主任意所何指,并不出言辩驳。
薛向两次出言安抚,陈队长大略也弄清楚了他的目的,再不迟疑,道:“用不着找旁人,当日,我便在场,乃是亲见,那天正好是农历月半,月亮又大又圆,因为张春生一面之词服不了人,我们魏局长也不信鬼神之说,赵家人更是嗤之以鼻,张春生便约定那天请我们前去探墓。
一起去的,有我和魏局长,赵庄的村长赵老汉,还有赵老汉的儿子柱子,再算上张春生,就咱们这个五个。”
“山路难行,天麻麻黑时,我们出发的,十来里山路便到地头了,天已经黑定了,当时,张春生还背着个蛇皮袋子,问他装的什么,他也不说,直说是祭物,到地头后,月亮已经升高了,林间虽然多枝桠,但薄薄的月光透进来,山间景物却能依稀辨得几分,我们在墓地前的二十多米开外的一丛灌木中止住了脚步,当时,赵老汉见了先人墓地,激动不已,还待前行,却被张春生死死拉住,双方又争执开了,赵老汉说,压根儿没什么古怪,纯是姓张的胡编乱造,但张春生说待得风起,必生变故,说完,张春生忽然从口袋里,掏出张杏黄纸符烧掉,并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那纸符光亮异常,远甚平常纸张燃烧,再加上张春生一本正经,月幽天高,老林阴深,时而山间老鸹也聒噪几声,一股阴霾立时浮在我心头,我敢说,当时不只是我,其余几位也定是如此,因为一直鼓噪的赵老汉突然也歇了声,柱子更是恨不得趴在了地上,场中气氛诡异到了极点,忽然起了一阵急风,摇得山林震荡,呼啸作响,枝起叶摇,还带了呜呜声,如山精鬼魅,就在我的心揪起到极点时,更恐怖的事儿发生了!”
第一百零一章 妖魔
扑腾,刘科长的板凳忽然歪了一下,亏得薛老三手快,一把将她薅住,再看刘科长脸色,已然惨白如雪。
薛老三知道这决计不是刚才差点坐地上时吓的,而是被陈队长如说故事般的复述给吓着了,当初在靠山屯时,他就有这经历,其实对刘科长这种毫无阅历的小年轻,尤其是一贯死抱着科学不放的,陡然遇到这种无法理喻之事,其恐惧程度只会较常人远甚,因为其毫无一点心理准备。
薛老三伸手推一杯热茶到刘晓寒身前,想了想,道:“晓寒科长,要不,你去看看办公厅给咱们派的新车到了没?”
刘晓寒脸红了红,知道这是薛主任给她台阶,怕她听了后面的,更是惊吓,再想到自己先前直斥神神鬼鬼为虚妄,此时又被这虚妄之事惊吓,霎时间脸上又腾起两道火烧云,“车还没到呢,到了小张会进来报告的,陈队长,你接着说呀,又有什么恐怖的事儿!”说话儿,在桌下的小手却捏紧了一条桌腿。
陈队长点点头,接道:“那阵急风刚过,天上的月亮却被遮住了,紧接着,墓地中央,忽然传出呼呼哈哈的怪叫声,尔后又传来几声如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很闷,辨不出明细,不过,当时,我们几人都吓趴了,死死地抓住地上的草皮,一动不动,独独张春生是站着的,但听他朝前紧跑几步,尔后便听噗通一声响,像扔出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便听张春生快步跑了回来,尔后,他大喝一声‘快跑’,我们四个蹭得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张春生后面,玩儿命一般朝山下奔去,没奔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巨大的吼声,比先前可响亮得多,尔后又听见羊羔凄厉得惨嚎声,当时,我的心真得快吓得从腔子里跳出来了,不过我临危未乱,拖着魏局长的手,愣生生地奔在了第一阵线!”
米局长瞅了他一眼,心道,难怪老魏最近张罗着要替姓陈的当副大队长,原来根子在这儿,又想到这位薛主任到时,老魏是又给开欢迎会,又给张罗开通气会,小意得不得了,偏生这关键时刻不列席会议,原来根子在这儿啊!
米局长正沉吟间,陈队长喝完口茶,接道:“我们连滚带爬奔下山后,终于在一处溪边听了脚步,立时都摊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幽幽月光印着湖水,当时,我是真不知身在地狱还是人间,还是我们魏局长沉稳,气息刚喘匀,便问张春生扔出去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张春生的答案倒没超出大伙儿的估计,果然是羊羔,魏局长又问扔羊羔作甚,张春生说,这是龙虎山老道长交待的,若生人靠近,必须祭以血食,平时一只鸡就可,但今天因赵家近亲在此,那妖孽狂躁异常,所以才进献了羊羔。张春生说完,便再没人说话了,颠覆我们认知的事儿发生了,谁也需要时间消化,就这么干坐着,时间却如流水一般,去得极快,不知不觉,太阳就出来了。”
“林间的虫鸟也鼓噪起来,大伙儿也终于有了些人气儿,赵老汉忽地一把抓住张春生的衣领,喝骂起来,言语间,竟是说张春生做局骗他,不待我等发问,赵老汉便说,姓张的定是在墓地那处栓了大牲口,想唬他赵家人,当时,我一听也觉有可能,张春生的脸立时就气得发白,一语不发地拉扯着赵老汉就朝山上行去,我们知道他拉了赵老汉要去何处,更兼心中也俱是生疑,就跟了上去,反正即便是有妖魔鬼怪,青天白日,也不信它能跳出来伤人,待到了昨日的灌木林,张春生先停了脚步,不待他发话,大伙儿都朝墓地中央看去,但见那处断碑丛生,杂草遍地,太阳照在那处也觉阴瘆瘆的吓人,更诡异的是,墓地处的一块断碑上,一条破旧的蛇皮袋罩在上面,随风飘摇,可我们瞪着眼睛,瞧了足足十分钟,要找的东西却始终找寻不见!”
“你们要,要找什么,难,难不成是,是那玩意儿,可,可大白天的,它,它……”
说话的是孔吉,无须描述他的身体是如何哆嗦,眼神儿是如何恐惧,但听他这结结巴巴的声音,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是在找血迹吧?”薛向微笑着道出了答案。
陈队长的两撇眉毛都快惊飞了,他这会儿故意卖个关子,其实就是在等这位薛主任,因为他一直觉得这位薛主任太过淡定,如此恐怖离奇的事情摆在眼前,怎会有人能平静至此了,是以,他坚信这位薛主任定是假作镇定,他这会儿,卖个关子,就是要看看这位薛主任是否还似此前一般淡定、灵敏,哪知道人家张口就道出了答案,正常人谁会往那处想啊!
陈队长心中惊雷滚滚,嘴上却是不慢:“不错,确实在找血迹,你们想啊,昨天的响动,摆明了,羊羔是被什么玩意儿吞噬了,既然还有惨叫发出,显然不可能是整个儿吞下去的,必有撕咬,若有撕咬,肯定会留下血迹,若是有血迹,虽不能完全证明那玩意儿不是妖孽,却也能打消大部分的疑虑,可偏偏我们五个人眼珠子都快瞪肿了,却是滴血也无,除了鬼魅,谁能做到,当时偌大的太阳照在当空,艳红艳红的阳光,在我心里眼里真是惨白惨白的!”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铛的一声响,惊得众人齐齐跳了起来,不少人嘴里还喊着“哎哟哟”,显然正沉浸在故事的恐怖氛围中,陡然听了响动,以为妖魔鬼怪追了来呢。
紧接着,便又听见院子里呼呼喝喝的声音,未几,一个青年公安奔进门来,喊道:“米局长,陈支队,赵老汉又带着赵家人来闹了,他好像听说了市委下来领导了,嘴里呼呼喝喝说要向市里领导反应问题呢!”
啪的一声响,米局长宽厚的巴掌印在了上好的梨木八仙桌上,“慌慌张张作甚,不就是赵老汉么,值得你这样?差人给我轰出去,一群刁民,真当堂堂公安局是他家菜园不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陈队长猜到米局长这番震怒,无非是掩饰方才的惊慌失措,心中暗笑,嘴上却对薛向道:“薛主任,当事人来了,是不是见上一见,反正到时,您也得见他,这下正好,免了奔波之苦!”
薛向瞧了瞧陈队长,又看看米局长,心下知道这二位恐怕生了龃龉,“行,见见也行,反正已经到门外了,避而不见,那可是要招骂的!”
陈队长给薛向的观感,显然要远远好过这位米局长,是以,这言语间,就暗暗挺了陈队长一把。
薛向刚领着大部队下得楼来,便被一胡子花白的老头领着二三十条汉子围了起来,显然,那老头便是陈队长故事里的赵老汉。
赵老汉问清了哪位是市里的领导后,略带疑惑地瞧了瞧薛向,便吆喝着大伙儿给薛向磕头,一哭二闹三跪,立时就闹腾得不可开交。
好一阵哭哭喊喊后,薛向也终于弄清楚了此次争斗的根源。
原来,那日赵老汉和其子受了墓地的恐怖景象的惊吓后,暂时就熄了闹下去的心思,哪知道时隔三月后,赵老汉越想越不对味儿,他倒不是依旧认为是张春生做局,而是老封建思想发作,认为自家祖坟出了妖孽,若不铲除,让其依旧盘踞在祖坟处,后世儿孙能有好,恰好,那天他家母猪下崽,被压死了三个,赵老汉的这种遗祸情结便发展到了顶峰。
当即,赵老汉就召集老赵家全体青壮,道出了那晚的情由,以及他的疑虑,此事一开,赵庄轰动,时下虽是新社会,但民智依旧未开,神神鬼鬼之事,村民多避而不谈,偶逢组织召开大会,也多批判之,其实心中对此多抱着半信半疑,此时,一听族长说得严重,谁不振恐,再思及平日诸多不顺,以及自家孩子学业无成,调皮捣蛋,更是对妖孽缠坟,遗祸后代之说,信了个十成十,立时,就同意了赵老汉的话,组织人马,四下探访,颇寻了几个在当地极有声望的高人,集结起来,又拣了良辰吉日,便待进老祖坟地降妖驱鬼。
哪知道到了山口,就被张春生手下的护矿队发现了,双方立时对峙起来,待得张春生来,赵老汉道明事情,张春生却抵死不从,说什么已经请了龙虎山的张天师降伏过了,只要赵家子孙不惊动祖坟,保管世世平安,代代吉祥。
赵家人哪里肯信张春生如此荒唐之言,哪有祖先怕后世儿孙祭拜的,分明就是邪魔占据了祖先坟茔。
双方争执欲烈,张春生死死咬住乃是张天师传下的法旨,若是赵家人再惊动墓地,届时他这矿洞都开不成了,如何能让!
就这么着,他要进,你不让,两拨人就干了个稀里哗啦。
第一百零二章 纷争
“老赵同志,贵村的事,我基本上已经了解了,关于赵庄和三号矿洞的纠纷,咱们暂且按下,毕竟死者为大,大壮同志英年早逝,家中又有遗孤,你看咱们是不是先把他的事儿给定下来,好让生者安心,也好告慰死者,你看这样可好?”
薛向来此,本就是主要为处理械斗死人之事,摊平了这件事,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就算赵庄和张春生等人再斗起来,只要不再死人,那就与他无关,即便再死人,想与他有关,还得看市委是否再厚着脸皮派他下来。
当然,薛老三决计不是息身避难之人,若真如此,他大可真依铁进之计,躲进医院装病,岂不更简单。
只不过,这会儿赵家人实在太吵吵了,再则,械斗案的另一当事人张春生不在此间,他便是有心调解纠纷,也是不能,暂时,唯有转移赵老汉的注意力,平息眼前的纷乱。
薛向说得在理,赵老汉也没办法反驳,毕竟人家总是在为他赵家人理事。
“老赵同志,大壮死在乱械之下,你们可能辨出凶手?”薛向问出了关键问题。
谁成想赵老汉一挥手,“什么凶手不凶手的,都是干群仗,哪能没个伤亡,干输了,是咱赵家人没本事,跟凶手有甚相干,薛领导可莫小瞧了咱赵庄。”
薛向目瞪口呆,他真不知道这地界的民风悍勇到如此程度,械斗跟两军对垒差不多了,这还是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么?
“既然老赵同志宽宏大量,我就尽量帮大壮同志,多争取些丧葬和家属抚养费吧?”既不追凶,薛向的担子就轻了大半。
哪知道赵老汉这会又是大手一挥,道:“薛领导,不瞒你说,姓张的早拿钱来砸过咱赵家人,整整一万人民币,可他指望用这一堆钱砸瞎咱赵家人的眼睛,这咱们能答应么,我当时怎么跟姓张的说的,今儿个就怎么跟你薛领导承诺,钱,咱们自然不会不要,一千块就够了,给大壮媳妇养娃子,至于姓张的说的什么给大壮家老人生养死葬的事儿,嘿嘿,咱赵家人还没死绝呢,用不着他姓张的戴孝披麻,不过,咱话说了,就得说明白,这一千块钱,是该他姓张的出的,至于拜祭祖坟的事儿,咱可没应承他!”
赵老汉话音方落,竟有人抢在薛向前头接茬了:“哟哟哟,又是老赵你吧,上次挨了一榔头,这么快就好利索了,老张我佩服佩服,都说干千年,湿万年,怏怏别别一百年,你老赵没准儿还死我后头哩……”
薛向循声望去,但见大门处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瘪中年,带着两个精壮汉子,大步而入,听他自承,显然就是方才陈队长故事中的另一个主人翁张春生呢。
“有趣,有趣,前脚乡里的赵老汉知道我来了,后脚山里的张春生也知道了,真是怕我闲得慌啊!”
薛老三一句没腹诽完,场中陡然起了变故,赵老汉和张春生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老头子身后的二三十青壮虽未带家伙,这会儿也是人人咬牙,个个怒目,朝张春生涌去,而姓张的身后的那两个精壮汉子显然也不是普通人,两步就掠过六七米,拦在了张春生身前。
“住手!”
薛老三大喝一声,场中如起了霹雳,顿时,所有的动作皆停了下来,倒是那两个精壮汉子捏住了两个赵庄汉子的脖子,仍不松手。
薛老三上前一步,伸手各自在二人肩上拍了一掌,“松手,松手,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胡闹,当牢饭好吃是吧?”
张春生心中哂笑,原来也是个雏儿,自己的人是他使唤得动的么?还只当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真不知道大军这伙儿人是怎么被这小子弄进去的,还得老子来替他出气!
张春生正想落薛老三面子,谁成想他带来的两个精壮汉子,竟如接了圣旨一般,掐住脖子的大手,闪电般地就收了回来。
张春生惊诧极了,这俩人可是他特意从海狗哥那儿要来的,要不是提出要保卫秘洞,做好第一层警戒,张春生知道海狗哥是无论如何不会批下这俩人的,因为他可听说这两位原来是火狼龙头武库里的人物,此等人物他平时使唤都得好声好气,何曾见过这二人给过当官的面子。
张春生想不透,可那两位精壮汉子是有苦自知,原本,薛向一掌拍来的时候,这二位膀子上还故意留了劲儿,打得正是让这当官的出丑露乖的主意,哪知道真当那两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印在肩头的时候,竟如烧得通红的烙铁印在膀子上一般,刺骨烧心般得剧痛,自然条件反射般地收回了手。
俩精壮汉子挨了一下,咬着牙关强忍,才未露出痛苦的模样,薛向眼睛看来,二人齐齐后退一步,满脸惊骇地瞧着薛老三,再不敢妄动。
止住混乱,薛向立在当心,将两拨人分开,做了番自我介绍后,便道:“你们两家的事儿,我已经清楚了,市委派我前来勘察,显然是对此案表示高度的重视,如今赵大壮身死,老赵同志代表赵庄不深究,只要求三号矿洞代表穗林矿业赔偿一千元丧葬费,也算是同意私了了吧,不知春生同志,你意下如何?”
张春生瞧不出薛向的诡异,但小视之心尽去,当下道:“薛主任是市委领导,您有吩咐,我自当遵从,大壮同志之事,事后想来,我也深觉遗憾,其实,我已经向老赵表示过,愿意私下补偿一万元给赵家庄,只是老赵同志似乎积愤难消,不领我情!”
“姓张的,放你妈的狗臭屁!”赵老汉立时就怒了,抽出腰间别的烟袋,在鞋帮子上敲得梆梆作响,“你少拿钱砸咱爷们儿,咱赵家人恩怨分明,大壮的事儿,只要你姓张的一千元,就此两清,我们祭祖归我们祭祖,你少给老子混为一谈!”
张春生耸耸肩,不理赵老汉,冲薛向道:“薛主任,您也看见了,不是我姓张的不讲理,是他赵家人根本就不给我讲理的机会,谁碰上这样的,也得急眼啊!”
赵老汉恨声道:“少放屁,你姓张的真是好牙口,黑的能咧咧成白的,你强霸老子赵家人祖坟,不让老子们祭奠先人,这是讲理?若果这是讲理,我只怕天下就没不讲理的呢!”
张春生道:“老赵,光天化日,堂堂县公安局,你难道真要把那端不上桌面的事儿,在这儿晒出来,我是不怕丢人,左右是你老赵家的龌龊事儿!”
张春生这一手,真可谓打在赵老汉的七寸处,霎时令其语塞,确实,那事儿真掰扯开了,弄不好赵家人真得成为笑柄。
赵老汉气得直抖,却没法儿还嘴,几个赵家小辈刚喝骂出声,却被赵老汉一顿喝骂,各自讪讪低了脑袋。
就在张春生洋洋得意之际,薛向又开腔了:“你们两家的事儿,我已经听陈队长详细说过,春生同志,奇谈怪论,可当不了真的喔!”
薛向一副摆明不信的腔调,张春生立时就急了眼:“薛主任,我敬您是市委领导,但您这年纪,恐怕有些事儿,还是没经历过,最好,呵呵,最好……”
薛向笑道:“不瞒诸位说,听陈队长说得确实恐怖,不过谁叫我是党员呢,鄙人生平只信奉马列,不信鬼神,而且胆子大得出奇,若真有妖异,我倒是乐意见上一见!”
薛向图穷匕现,张春生彻底恼了:“薛主任,你当我是骗人?你或许怀疑陈队长说谎,老赵在这儿,你问老赵,当天的事儿是真是假,老赵总没必要帮着我这个敌人骗你吧,还有,你当老赵这次真得是去祭祖,他请了一堆假和尚,野道士,去山上做什么,我不说你恐怕也猜得到!有些事儿,你可以不信,可我们可没有为了让你相信,就冒偌大风险的必要。龙虎山的那位走时,可是嘱咐过了,那地方坚决不能再次惊动,再次惊动之后,不光我必有血光之灾,满山生灵只怕都没个好下场!”
说罢,张春生又冲赵老汉吼道:“姓赵的,你当我是为了我一个人,那晚的事儿,你可是亲见,龙虎山的那位的本事,你恐怕从我那晚烧得东西,就能辨出一二,你说说他说的话,你能不当真么,再说,你请的那些是什么玩意儿,你自己心里没数儿么?当真要让你赵家人死绝,你才甘心?再说,龙虎山那位又不是说让你们赵姓子弟一辈子不能祭祖,三年,只需三年,一千零八天,过了这个时间,你们赵家人爱怎么祭奠怎么祭奠,就是把山烧了,我们也管不着,但这三年时间,无论如何不行,不过,你放心,这三年,我把你赵家祖宗当我祖宗敬着,按照龙虎山那位传下的交待,逢年过节,三牲三禽的上,保管屈不了你赵家先人。”
第一百零三章 恐伤阴德
这下,赵老汉彻底犹豫了,因为张春生这番话,真是字字句句敲在他心坎儿上,那晚所见,他知道确实为真,要不然他也没必要使动赵家弟子翻山越岭,请来这么多野路子和尚,道士,再者,那位张春生口中的龙虎山道长,他虽未见过,可那晚看张春生烧得纸符,也确实有些门道,恐怕张春生所言的龙虎山道长的留言也未必为假,更为关键的是,他实在是对他请来的那帮驱鬼真人,降魔法师没丁点把握,若一旦龙虎山真人留言为真,到时候,这帮人又降不了妖,伏不了魔,张春生是生是死,他管不了,他赵庄这数千口老少,恐怕真就完了!
是以,赵老汉不敢赌,这把注实在太大了!
而紧接着,张春生又送上致命一击,由他代为祭奠三年,三年后消灾解难,还祖坟于赵家!如此一来,让赵老汉最大的心结也去了,只不过是三年没法儿祭祀罢了,大不了三年后,吹吹打打,好好给老祖宗陪个不是!
如此一来,赵老汉彻底动心了,伸手一拍大腿,“行,老子就听你姓张的一回!”
张春生大喜过往,“好,老赵,不,赵老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你放心,大壮兄弟的后事,我一定全力以赴,给他办一场好发送!”说话儿,又从腰间,掏出个厚厚的黑皮包,往赵老汉怀中一塞,“另外,这是一万块钱,你老哥无论如何得收下,这不只是为大壮,上回打伤了那么多兄弟,我实在是过意不去,这点钱,算我一点心意吧!”
张春生这手玩儿得漂亮,赵老汉便是对他有再大怨气,此时,也是发作不得,只好收下,便待招呼赵家子弟离去!
就在这时,薛老三又开言了:“春生同志,老赵同志,你们两家能和解,我是再欣慰不过,不过,我此次到来,乃是奉了市委之命,回去复明,是得上交督查报告的,你们二位之间的那些神神鬼鬼之事,既上不得台面,又如何上得纸面?这叫我如何是好?”
张春生面色再变,他实在没想到这位薛主任竟这么难缠,而且还胆大包天,他原本到此,纯是为黄军出口恶气,哪知道情势急转直下,到了这般田地,说实话,方才他自己都为自己的伶俐拍案叫绝,骤发灵感,险而又险的压住了赵家人,平息了祸乱了,哪知道竟又被这姓薛的咬住不放,如是真让姓薛的到得墓地,没准儿秘洞就得露馅,那样一来,自己就是有十条命恐怕也得了账。
一念至此,张春生强自定神,缓和语气道:“薛主任,您看这样成不成,您上报市委就说我们三号矿洞和赵庄原本就是误会,现如今误会解开了,就大壮同志的事儿,我们三号矿洞和赵庄已经达成了和解,整件事儿已经得到了妥善的解决,您看这样可好?”
薛向面目一寒,“张春生同志这是在教我作假?”
张春生道:“这,这不能算作假吧,算是权变,是您薛主任为我们老百姓的利益做出的权变!”
海狗子让张春生接手三号矿洞,除了看重他的狠辣外,就是瞧准这家伙和官员打交道的熟捻圆滑。
薛向道:“有些事可以权变,有些事不能权变,这叫原则,若是神神鬼鬼的事儿,我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我知道了,当不知道,那就真对不起人民公仆这个称号呢!”
薛向魂穿后世,若说真是无神论者,明显说不过去,至少他自己的来历就是对无神论的最大挑战,不过,眼前这事儿,他有十二万分把握,断定为假,最大的破绽恰恰就是张春生方才自以为伶俐地摆平赵家人的那番话。
什么“龙虎山道长留言三年后方能祭奠”,此句明显就是张春生被他薛某人逼得没招了,临时杜撰之言,若龙虎山道士真有此语,张春生何必留待此时方讲,早早道出,想必赵家人早偃旗息鼓了,哪里会闹出这么大波折。
自以为得计,殊不知真正露出了狐狸尾巴,按说,这会儿张、赵两家达成和解,他薛主任的任务彻底顺利完成,该打道回府了,偏生张春生这马脚一露,激起了薛老三极大的好奇心,他是真想看看那块所谓有妖魔的墓地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却说此时,薛老三咬住不放,执意要往,气得张春生血压陡生,若换了青浦别的当官的,张春生早翻了脸了,可眼前这人显然不是他用武力唬得住地,没辙,他脑子转动,顿时,又计上心来,“赵老哥,您看我好说歹说,薛主任就是不听啊,这也不是我一家的事儿,真不依老道长所言,我坏了财运事小,可您赵庄小三千口子事儿大啊,您得说说话呀!”
果然,赵老汉入彀,冲薛向劝道:“薛领导,为了小老儿点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还劳您辛苦一趟,小老儿实在感激万分,只是事儿既然都解决了,您又何必再操心费力呢,您放心,改天,我召集全村老少爷们儿给您送一面丈许长宽的锦旗,吹吹打打,给您送家去!”
赵老汉说话了,薛向却是不好再犟,一来,这位年事已高,他多少得卖些脸面,二来,此人算是本次案件的苦主,苦主都让执法的别管了,他还怎么往前凑,三来,他也看出了老头子对那墓地的所谓妖孽敬畏已深,这会儿,他若执意不允,没准儿老头子能带领赵庄的一帮青壮转身来他!
“罢了,罢了,明修栈道不成,我就暗渡陈仓吧!”
计较已定,薛向刚要装模作样地应承下来,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剧烈的车轮摩地声,未几,一辆小吉普冲了进来,直奔到近前,驾车的胖子冲张春生一勾手,后者便急速跳上车去,紧接着,车子复又发动,打着倒车,蹿了回去。
此时,薛向已经对这青浦县失望到了极点,吏治是否败坏尚且不说,但执政党的威权似乎还比不上一个流氓团伙,不说别的,单说眼前这堂堂青浦县公安局副处级单位,也是数百人枪,其大院简直就跟菜场一般,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让与青浦县众官属于同一阶级的薛老三十二万分不满。
薛老三压住心绪,正欲跟赵老汉表态,熟料他来去匆匆的小吉普,复又急速奔来,张春生跳下车来,便道:“如果薛主任硬要去山中一探,我也拦不住,那就去吧!”
……
胡东海立在窗前,静静看着窗外的景致,从天藻阁到这蛇山,不过数日,除了相交之辈尽皆粗顽,不遂他心外,这里的幽静、清雅,却是远甚天藻阁,倒是一处避世躲暑的好地方。
窗外,佳竹深深,几缕斜阳返照,深红浸染翠绿,晚风徐来,伸出林外的那一丛竹叶,宛若抹了胭脂的绿鹦哥,簌簌而鸣。
山风鼓荡,爽籁清发,胡东海移步进房,竟搬来个竹榻,置在窗前,他打算趁着这凉风美景,好好睡上一觉。
熟料不等他屁股落座,耳边胡传来巨大而沉重的车咕噜声,脑海中立时蹦出了他在后山看见的那个巨大的金属玩意儿,心中一惊,叫道:“胜子,胜子,过来下!”
未几,大门便被打开了,奔进来个精壮的年轻人,“胡先生,有什么吩咐,是不是嫌山居寂寞,没关系,我一会儿叫人给你送俩姿色好些的来,海狗哥吩咐过,您是我们的尊贵客人,得好好招待!”
话至此处,此二人身份不言自明,这位胡东海,真是今日下午,在海狗子山洞里打麻将的那位做民国范儿打扮的胡先生,这位胜子亦是今日搓麻中的一位。
胡东海道:“胜子,你们海狗哥是不是又要动那玩意儿?”
胜子略略迟疑,复又点点头,他原本想要隐瞒,但一想到海狗哥对此人的敬畏、尊重,便打消了这念头。
胡东海伸手轻轻拍打着窗楹,叹道:“海狗子还是一意孤行啊,只是非要动那玩意儿么,恐伤阴德啊!”
胜子低了脑袋,心中却不以为意,阴德是什么玩意儿,即便是有,在海狗哥这儿恐怕早伤光了!
胡东海知胜子这帮人不以为意,他也无心出面劝阻,反正他此来,就是为自家公子督办件事儿罢了,大事若了,此生他恐怕都不会再来此地。
胡东海挥手,让胜子退下,熟料胜子刚走一步,又住了脚,道:“胡先生,也不是咱们海狗哥心狠,实在是那姓薛的欺人太甚,你说姓刘的招呼咱们收拾收拾他,可咱们也没怎么着他啊,且大军他们还挨了收拾,按说,他也算得意了,熟料他得理不让人,竟将大军给送进去了,您说说吃了这么大亏,咱们要是没点儿表示,传到龙头耳里,海狗哥在蛇山的这把交椅还能坐么?所以说,不是咱们心狠,纯是那姓薛太张狂,不好好在督查室做他的大老爷,非下来淌这趟浑水,嘿嘿……”
胜子一句话未完,啪的一声巨响,胡东海一巴掌拍在窗楹上,再抬手时,已见斑斑血迹!
第一百零四章 共和国首富徐公子
瞅见胡东海飙血,胜子大惊失色,赶紧跑到门角处,取过一条雪白的毛巾,便要来给胡东海包裹,熟料胡东海挥挥手,打断了胜子的动作,瞪眼急道:“姓薛的?督查室?那人是不是叫薛向,督查室主任?”
胜子不明白胡东海到底是怎么了,嘴上却是不敢捎迟:“只知道是姓薛,下午打麻将时,您不也在嘛,只不过刚听说是督查室的,海狗哥还让胖子招呼老张去诱他呢!”
胡东海狠狠击了下巴掌,心下已然沸反如煮,他原本是徐公子身边的智囊,今次,徐氏处在巨蛇化龙的关键时期,闯过去了,则潜龙升渊,翱翔九天,也正因此,他才会被徐公子派到这蛇山来,因为徐氏成事,有件重要物事要着落在此处。
只是胡东海没想到的是偏偏这个时候,那位薛衙内又掺和进来了,说起这位薛衙内和徐公子的龃龉,他心中清楚,徐公子有事也从不瞒他,他更是好好研究过那位薛衙内,得出的结论是:薛氏势大,薛向雄奇,只可为友,不可与敌。
但鉴于徐公子和薛衙内有龃龉在前,再加上胡东海根据那位薛衙内以往的事迹分析,想化干戈为玉帛的概率实在太低,唯一最好的选择就是,避开此人,慢慢淡化,乃至淡忘。
而徐公子也颇为认同他胡某人的判断,于是,徐氏便抱着和薛家人两不相干的打算。
谁能料到,时下正值徐氏的关键时刻,那位偏偏掺和了进来,真有点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味道。
不过这会儿,胡东海却没功夫喟叹,他满心的都是自责,先前中午陪海狗子搓麻时,他也听说了海狗子接了个任务,收拾个姓薛的当官的,可他当时哪里知道此姓薛的,就是那位薛衙内啊,若非这会儿胜子点出“督查室”,他胡某人还转不过圈来。
一想到那位搅合进来的后果,胡东海简直头皮发麻,当即,一把推开胜子,便朝外冲了出去。
……
明珠国际饭店,这座落成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饭店,可以说是明珠最豪华的所在。
这不,国门刚打开不久,这座饭店便在市委市政府的亲切关怀之下,开始了大修,历时三年,终于彻底竣工,如今的国际饭店,辉煌壮丽,真有艳压京城饭店的势头。
此时,夜幕还未落下,国际饭店便早早开始了一天的喧嚣与繁华。
国际饭店最顶层的豪华包厢内,保尔捏着个硕大的放大镜,对着左侧墙壁上的一处行书瞧个不停,边移动放大镜,边道:“陈开真老先生不愧是你们共和国当今文坛的执牛耳者,不光文章好,就是这书法也是一绝,我看比你们那位伟大领袖可强多了!”
保尔看的正是陈开真在五九年,写于此处的两首诗,要说当年的明珠国际饭店确实冠绝远东,无数民国名流皆在此留下过足迹,其中还包括蒋夫人,和张少帅。
正站在窗台处,持酒赏景的徐龙象闻言,面色不愉,回过头道:“一棵墙头草罢了,焉能和领袖相提并论,保尔先生,你虽是共和国通不假,但我们共和国有句老话,叫字如其人,虽然未必完全准确,但总有七八分道理,陈老先生的字潇洒飘逸,却显放荡,毫无风骨可言,领袖流传下的真迹,我那儿恰好有一副,改日让你欣赏欣赏,也好知道什么叫雄壮沉浑,气吞山河!”
保尔来共和国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是知道那位已逝的领袖对这个国家到底有多么大的影响力,尤其是徐龙象这种年纪的青年,大多对其极有感情,不,是狂热。
保尔摇摇头,懒得继续跟徐龙象讨论那个人,转上正题道:“徐先生,你今晚约我来,总不是为看风景,或者是享受这座国际饭店的服务的吧,如果是这样,恕我直言,这里的风景远远比不上纽约,这座酒店的设施即便是才经过修整,也远远抵不过美国随便一座上星的酒店!”
徐龙象皱皱眉,却不理保尔的讽刺,“保尔先生,我的来意,你很清楚,咱们就别兜圈子了,联手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不是我吹嘘,如果不是我资金紧张,压根儿抡不上你来吃这块肥肉,我劝你也打消趁火打劫的念头,我也不是非立时上马这个工程不可,耗上三五年,我也耗得起,只怕那时候,你的花旗银行,想参与进来,也难寻其门而入了!”
说罢,徐龙象忽然张开膀子,昂起头颅,摆出个拥抱世界的姿势,末了,伸手朝前指去,但见浩浩浦江滚滚东去,“看,保尔,你别说你不曾为这条江心动,你有钱,我有势,本是天作之合,更何况,我也不是空手套白狼,我的实力,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成与不成,今天你都得给我个痛快话,我的脾性你大概也清楚,从来就不是啰啰嗦嗦的人,决断吧!”
话至此处,保尔的身份不言自明,此人正是那日薛向携苏美人,小家伙初至明珠时,在市委大院附近的那个咖啡馆中撞见的那个亚伦·保尔,此人自称是花旗银行驻沪代表,言语间对苏美人更有窥视之意。
要说这亚伦·保尔今次和徐龙象所谋之事诚非小也,方才徐龙象所指之地,正是浦江之东。
说起这浦江,算是明珠的黄金水道,乃是长江汇入大海前的最后支流,说起来,整个明珠也因其而兴,可如今的浦江两岸,却甚是奇怪,浦江之西繁华得整个明珠市中心都囊括在内,而浦江之东却还遍布荒野、农田。
而徐龙象的眼光正是盯准了这浦江之东的,当然,整个浦江之东,地域广大,除非徐龙象有倾国之富,不然也绝难吞下整个浦江之东,其实,徐龙象也没这么大胃口,人家只是盯上了浦江之东的黄金水岸,想把沿岸地块儿,纳入怀中。
要是薛老三此时能明了徐龙象的心意,保准得拍案叫绝,因为他来自后世,自然知道未来的浦江之东到底有多红火,可以说是整个明珠经济高速发展的发动机,两岸地块无不是寸土寸金。若真让徐龙象做成了这笔买卖,未来的共和国首富恐怕就非他徐某人莫属了!
徐龙象眼光确实惊人,更兼身后背景惊人,且他已精心绸缪,费力活动年余,上上下下的关系几乎皆已被他走通,只要保尔这边谈妥,明珠市府恐怕立时就能向国务院上报浦东开发申请报告,而他徐某人有八成把握,此报告上报后,能顺利获批,因为保尔有美元,大量的美元!
如此一来,浦江之东开发恐怕就得较另一个时空,早了整整七年。
却说徐龙象要保尔决断,保尔却是沉默不言,许久才笑道:“徐先生,空手套白狼,这个比喻可不怎么好,我不是狼,我也相信以你徐先生的家资,也决算不上空手,只是你徐先生只出人脉,不出真金白银,未免太不公平,若是这样,我们的本钱下得太大,说句不中听的话,若你徐先生拿不出资本,我们自己做也未必做不成,毕竟有钱还怕交不着朋友么?”
“你这是威胁我?”徐龙象抿一口红酒,薄薄的嘴唇殷虹如血,“保尔,你该知道我的为人,在明珠,我或许有办不到的事儿,但我若想坏事儿,嘿嘿……”
“no!no!no!”保尔连连摆手:“徐先生,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绝没有甩开你单干的意思,不过既然是做生意,那咱们都得拿出诚意来,你若还是寄望我们这方出资金,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戏,因为这么大笔资金,不是我一个小小的驻沪代表能决定的,尽管我也是花旗的独立董事,即便是按这个方案上报,通过的可能性恐怕不会超过百分之一。”
徐龙象道:“保尔,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只让你方出资?”
“喔?你又拉上了谁?”
“蛋糕就这么大,让保尔你分去一大块,已经够让我心痛的了,难道我还舍得分润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我徐氏就不能出资?”
“徐氏?呵呵,徐先生,别怪我太坦白,你的徐氏贸易和那个天藻阁,看着确实有些规模,但要撬动那么大的投资,就是连皮带骨一块儿扒了,我想也未必够填个牙缝儿!”
保尔语带讽刺,徐龙象却丝毫不怒,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保尔,话千万别说早了,每个人都有藏在背后的底牌,我的底牌,你真就看清楚了么?”
保尔来了精神,急步跨到近前,“什么底牌?莫非你祖上也是哪个贵族,给你留下了诸如传国玉玺那样的国宝?”
徐龙象没好气扫了保尔一眼,“你最近魔幻小说看多了吧,实话告诉你,我在……”
就在这时,豪华包厢的大门被撞开了,刀疤脸急匆匆而至,到得近前,附在徐龙象耳边低语数句,后者面色巨变,浑身都颤抖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后果自负
深秋时节,暮色自不会如盛下那般来得极晚,此时尚不过傍晚六点半,无边的夜色如靛黑的大幕,直直罩了下来。
武德区最北端,大概算是明珠市中心最不繁华的地段了,至少这个时代的人们是这样想的。因为那处交通虽然也做得极好,但既少人家,又无店铺,除了随处可见的绿树,河流,小山,几乎再无遗物,在这个追求物质的时代,自然让人瞧不上眼。
而那位徐公子似乎有着极为超前的眼光,三年前,他便在此处盘下一块地来,既不学人家跟市政府谈判,要政策,弄成卖东西的商场,也不借招揽过剩的工人为借口,让政府出条件,开办成小工厂,却只是不断移植树木,开引渠水,凿刻小山,兴建风格迥异的建筑。
当时,不知多少人看他徐龙象的笑话,笑话他徐家真是该衰落了,用了这么个败家子儿当家。
可如今看笑话的人,无不闪瞎了钛金狗眼。如今,原本那处荒山野地,竟成了他们再不得窥视的存在,四面的主干道上,竟有市局在此设置了专门的岗亭。
而那块被徐龙象买去的荒芜土地,如今只知道有了个天藻阁的名号,但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却极少有人知道,因为四周皆无高楼,除非上天,不然压根儿无法窥视其中光景。
而那些有心人唯一清楚的是,三年以来,那位败家子的名气是一天天增大,名号却一天天隐匿,听起来像是矛盾,实则不然,因为那位败家子的声名只在明珠上层建筑中广为流传,下层百姓甚至都快忘了静安徐家了。
如今,三年过去了,当初的一片野地,早已沧海桑田,一年一年的扩建,一日一日的装点,当初的各式风格的独楼,早成了别墅群落。
而这别墅群落再配上四周的林荫,矮山,曲水,早已有了新的名称,谓之,天藻阁。
说起这个在明珠上层建筑中大名鼎鼎的天藻阁,严格算来,它该是个私人企业,可他又不对外营业,无有盈利,有鉴于此,官方给其的定义,此处便只算徐家一座超大超豪华家宅。
说是家宅,可徐公子却自号天藻阁管委会主任,这是个极类官称的名号。
这个名称叫开后,有好事者甚至私下里议论,这位徐公子定是想当官想疯了,不过此话一出,立时便遭反驳,反驳者曰,以公子之人脉、才能,想要做官,岂不是手到擒来,此驳斥之语,合情合理,顺理成章,好事者之议论遂绝迹。
熟料,这种议论传到徐公子耳朵里,他却是苦笑连连,因为只有他心中最清楚,那好事者真是言中了。
是的,徐公子的确渴望当官,他自小就羡慕权势,也自忖才智过人,若混官场,未必无出人头地之日,奈何他徐家日薄西山,已成坠落之势,若等他徐公子为官有成,起码得二三十年,届时的静安徐家恐怕早就销声匿迹了,因此,他徐龙象要撑起门户,也就只有不走寻常路,于是,徐公子遂自绝宦途,办起了这天藻阁,但心中遗憾也是难免,待事业有成后,便给自己按了个徐主任的称号,聊以自慰。
虽然徐公子这徐主任是自封的,可真正的明珠上层建筑们,谁不知道论权势,这位徐主任恐怕能和市委汪书记、段市长鼎足而三了,便是寻常厅干想见这位徐主任,只怕也是摸不着门。
说到这儿,问题就来了,徐龙象一介平民,何以如此煊赫,答案自然就在这天藻阁。
历时三年,天藻阁终成气象,三年来,徐龙象密密编织,细细绸缪,由小到大,由繁到简,早把天藻阁打造成了一个交易、交流平台,至于具体是交易、交流什么的,诸位看官自行脑补。
平台到底有多重要,单看后世淘宝的马云,就知道了。要说徐公子也是经世之才,竟能运用领先时人数十年的理念,成此伟业。若是薛向洞悉此事,没准儿得拍案叫绝,以至于怀疑姓徐的是否也是穿越客。
就凭着这么个天藻阁,徐公子在明珠渐成风雨之势,及至近年,国家政策好了,各项原本禁锢的地方,也渐渐开放,有着天藻阁为依靠,徐公子的事业真是一日千里,扶摇直上。
而徐公子又深知锦衣夜行的妙处,遂时时低调,处处小心,因此,他徐公子的名号在明珠,也就越发显得隐蔽和不彰起来,以至于薛老三入明珠数月,竟从未听人提过这位徐主任、徐公子。
徐主任神隐后,天藻阁也渐渐提高了接待门槛,寻常干部再难得其门而入,可这门槛提高了,天藻阁的声势却是越有看涨之势,不能不说,一啄一饮,最是难料。
却说,如今已是深秋,夜风犹凉,天藻阁左侧紧邻凝碧池的紫竹轩内,刘国平伏在一张精致的檀木锦榻上,光着膀子剧烈地运动着,男吼女啼,粗喘低吟,彼此交织,谱出一篇和美的乐章。
五分钟后,云收雨住,刘国平从榻上拿过烟盒,取出一直较寻常香烟更为修长洁白的万宝路,含在嘴中,刚持了打火机要点燃,熟料,一只雪白玉臂从被中伸来,接过了打火机,蹭的声响,进口的zippo冒出团幽蓝的火焰,瞬间就烧着了烟柱。
刘国平深吸一口,另一只手抚摸伸进被间抚摸着怀中玉人那光滑如玉的背脊,叹道:“紫萱,要是二十年前能遇见你该多好啊!”
叫紫萱的女郎咯咯娇笑,昂起美艳的脸蛋,“二十年前遇见我,我才多大啊,不知道国平你还有这嗜好呢!”
“调皮!”刘国平轻轻捏了下紫萱的琼鼻,又叹息道:“只是苦了你了,蜗居此地,哎,我真是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国平,此生有你,我挺知足的!”紫萱温声安慰。
刘国平弹弹已经烧得老长的烟灰柱,“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对不起你,我家的黄脸婆,哎,几次话到嘴边了,我就是不敢说出口,我,我……”
“行了,国平,别自责了,也别再说扫兴的话了,你一月也难得来一回,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大好春光可别辜负了才好!”
“是是是,还是我家紫萱懂情趣,那国平哥哥可又来了喔……”
娇笑声中,刘国平又翻过了身子。
熟料,不待刘国平进被,砰的一声巨响,大门便被踹开了。
“刀疤,你疯啦!”
吃了一惊,瞅准来人,刘国平便喝骂开了,若是平时他对这位徐主任身边的走狗说不得还礼敬几分,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刘某人是何人,如此场面,如何能让第三人得见,恼羞成恨,自然喝出口来。
熟料刀疤理也不理,踹开大门后,便让到了一边,未几,徐龙象的身子便闪进门来。
徐公子大步急行,神色匆忙,眼珠子远远瞧去竟带了紫赤,面目极是吓人。
近得床榻四五米处,徐龙象鼻中嗅到异位,眉峰一跳,挥手冲刀疤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三两步就蹿到近前,随手扔了个薄毯给刘国平,顺手在床上一抄,便将那位紫萱姑娘,裹着被子,给抗了出去。
刘国平自打徐公子进门,便有些惊诧,据他所知,这位徐公子最是严谨收礼,平时对他刘某人也是笑语温声,极为礼遇,可今次,这位徐公子一张俊脸扭曲得如抽了筋,刘国平便是有万千不满,也不敢做声。
因为他清楚,这位徐公子看似不过是个做小生意的商人,实则内里的力量大得惊人,上至市委高官,下至黑白两道,都让这位玩转如意,不然三年前的那个小小的徐氏贸易,怎么可能有如今这般气象。
“薛向是你派去青浦县的?”
徐公子静静立在床头,终于开了腔,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不,不是!”
刘国平下意识就做出了回答,似乎这个略带逃避的回答,能躲避徐公子如冰箭般的词句,“是市委下的命令,黄伟传达的,不过,我猜肯定是黄伟暗中做了推手,龙……徐主任,出了什么问题?”
刘国平刚想似平常一般,叫一声“龙象”,可到嘴的话愣生生就改了口,他也不明白怎么面对这么个黄口孺子,竟有面对暴怒中的段市长的感觉。
徐公子狠狠一挥手,“那是你给海狗子打得招呼,让他动薛向的?”
刘国平紧了紧薄毯,“我只是招呼那边给那小子个教训,我……”
只听了前半句,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徐公子忽然扬起了巴掌,唬得刘国平下意识地就做出了躲避的动作。
忽然,徐龙象又收回了巴掌,“刘市长,给你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内,若是薛向出了任何问题,后果自负,你要收拾薛向我管不着,但请你们离开青浦县,还有,三号矿洞……”
徐龙象几乎是咬着牙齿在说话,此时,若非是强大的意志力在压制,他真能活劈了这位刘国平同志。
第一百零六章 入山
因为他徐某人正在绸缪一件天大的事儿,偏偏姓刘的陡然踹出一脚,踢在了他的腰眼上,一个不好,整个徐氏别说潜龙升渊,弄不好就得身死家亡,试想想,如此大仇,徐龙象焉能不往死里恨这位刘国平同志。
刘国平终于晓得了厉害,不因为徐龙象冰冷的声音,只那句“后果自负”,就激起了他所有的联想,因为他至今记得,春节前,徐公子对纪委某副书记说过此话后,不到大年三十,这位就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一念至此,刘国平一跃而起,裹着薄毯就冲了出去。
……
时间,倒回两个半小时。
青浦县公安局大院内,张春生去而复返,下得车,便冲薛向道:“如果薛主任硬要去山中一探,我也拦不住,那就去吧!”
“喔?这会儿春生同志又不为难了?”
薛向说着话,眼神儿却直直盯着他身后那位方从吉普车上奔下的胖子猛瞧,瞧得那胖子面红耳赤,继而,扭动臃肿的身材又翻回车去。
张春生皱皱眉,道:“不是我不为难,只是我们这做小老百姓的,总不能让薛主任您这做干部的为难吧,再说,我若硬拦着,您恐怕心存疑虑,疑我姓张的装神弄鬼,改日回到市委,冲领导一汇报,没准儿领导们能定我个现行反革命,这罪名我可承受不起……”
张春生嘴上滔滔不绝,尽量掩饰着尴尬,可他心头却是疑虑重重,他实在不知道海狗子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如胖子说的,只为给姓薛的一个教训,显摆显摆青帮的威风,可他海狗哥难道就不知道,若是此计唬人不成,那就唯有杀人了,虽说前番几次,来青浦调查的死板干部,也不是没干掉过,可那都是做得极为巧妙,要么车祸,要么疾病,而今次,若唬人不住,只怕唯有明晃晃地动刀动枪了。
可硬撼的动静儿,毕竟太大,弄不好,就是个鱼死网破,水落石出的局面。鱼死网破还罢了,可一旦水落石出,恐怕大伙儿谁也活不成,火狼龙头的怒火足以焚烧一切。
为了一口闲气,如此弄险实在不智,再说,要拾掇姓薛的,什么时候不可以,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又选在那么个敏感的地头。
张春生心急如焚,可嘴上还是不得不邀请薛老三,因为他太清楚海狗子的脾气了,若忤逆了他的心意,这些担心尽可烟消云散,因为人死了,哪里还能担心。
张春生话音方落,不待薛向接口,赵老汉抢先开腔了,“张春生,你这又是怎么话儿说的,反反复复,到底耍得什么把戏,你姓张的发不发财,我不管,可我们赵庄几千口子性命,我不能不较真儿!”
张春生实在是不愿接茬儿,他甚至巴不得用赵老汉将薛向阻在门外,奈何方才胖子传下了海狗子的严令,要引这位薛主任入彀,他不得不依令而行,“赵老哥,您放心,我有龙虎山张道长留下的符咒在,暂时还能镇住妖邪,这位薛主任到底年轻,不信老人的见识,若不让他亲见,恐怕他不会谐心,没准儿报到市里,请来所谓的什么科研小组,到时大部队进山,惊动你赵家祖宗,反而不美!”
赵老汉沉吟半晌,也只得点头应下,再看薛老三的眼神,已然十分不喜,末了,又要张春生再三保证那所谓符咒有效。
薛向冷眼旁观,张某人表演,他何等心计,早就窥破了其中门道,姓张的前后反差强烈,俗话说,事出反常,必然见妖,定是有心人要引他薛老三去见识那所谓妖孽,行借刀杀人之计,毕竟他薛某人此次下青浦,本就是有心人推手的作用,这不,入青浦第一天,便是一连上演了好几出大戏,那边看来是着急了,连马脚都懒得擦了,看来是吃定他薛某人了。
“嘿嘿,妖孽?不知比之靠山屯的山神蛇如何?”
薛老三心中嘀咕一句,道:“既然春生同志同意我去一探究竟,那咱们就去吧,时间不早了,赶紧赶路吧!”
“主任,急什么,明天早上再去不也一样么?”
说话的是刘晓寒,她早被陈队长的故事吓住了,这会儿又见了故事中的两个当事人,更兼赵老头这反对方都被张春生几句话慑服,自然又加深了她对陈队长方才所讲的那番话的恐怖印象,眼见着天黑林深,想想心便惶然,哪里愿意此时就去。
张春生脸色骤变,急道:“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是有妖孽,又岂敢出来?”
“既然如此,赵家人祭祖,也是白日,你张春生又怎么左遮右挡?”刘科长脑瓜却是不慢。
张春生冷道:“黄口孺子,懂个甚事,赵家人乃是血脉至亲,岂可与常人等同!”
张春生确实恼了,因为薛老三探墓,显然也将他拖入了险境,此时对刘晓寒冷嘲热讽,却是一语双关。
刘晓寒正待还嘴,却被薛向挥手止住,“春生同志,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办正事儿吧!”说罢,又对刘晓寒道:“晓寒同志,你和老马,小孔,暂时就留在青浦县局吧,就我一人去看看就成!”
薛向的确是个体恤下情的好领导,他知道自己这三位下属恐怕已被陈队长那个故事吓得丧了胆儿,此时,自不会再让他们为难,再者,他自忖此去危险重重,他自己国术无双,百无禁忌,可要带上几个累赘,恐怕事有不谐。
薛向话音方落,场边一片嘘气声,老马和孔吉确实是吓坏了,没那个胆魄,米局长和陈队长则是生怕被薛向抓了壮丁,毕竟薛向是市委领导,若要他二人相陪,真是推也推不掉。
张春生道:“就薛主任一个去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去这许多人做甚?”
他心有绸缪,怎会留下这许多目击证人。
赵老汉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他上回也确实被唬得够戗。
“怎么,就我们主任一个人去?”刘晓寒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刘科长是吧?你愿意去,也可一块儿的!”
张春生笑眯眯地说道,眼神却若有若无地在刘晓寒的腰臀处,打着转转儿。
“去就去!”应罢,刘晓寒又冲薛向道:“主任,我随你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谁说女儿不如男,刘科长这番话出,正是愧杀满场多少男儿,便连薛老三也有些感动了,不过依旧拒绝了刘科长的好意。
熟料刘科长竟颇有几分豪侠气,出口的话,便不再收回,咬牙要随薛向同去。
薛向见她执意甚坚,便不再推辞,他自忖即便是有凶险,只照应她一人,凭自己的本领也必能无碍。
定下入山的人选后,几人便不再耽搁,薛向和刘晓寒大方地上了那胖子开来的吉普,便随张春生一道出了公安局大院。
车出东南数里,路面陡然转窄,又行片刻,水泥路断绝,已是石子铺地,路渐行渐窄,路况也越来越差,又行十来分钟,终于,到了山脚下。
下得车来,天色已然擦黑,夜风渐起,月隐星明,四人一路无话,便朝山上行去。
张春生在前,薛向和刘晓寒居中,胖子吊在最后,隐隐成包夹之势。
时下本是深秋,天气已算得凉爽,林中尤甚,几缕山风徐来,颇有几分料峭之意。
薛向解下中山装,边行边朝身后递来,刘科长客气几句,推辞不过,便在身上穿了,引来头前的张春生数句讥讽。
进得山林,张春生已视薛老三为冢中枯骨,刘晓寒为怀中美人,言语间便少了许多顾忌。
薛老三只作不觉,轻轻一扯刘晓寒的衣袖,示意她毋要多言,一行四人便又重归沉寂。
夜行山路,因着小时候听来的山间野鬼的恐怖故事的加成,无论是谁,心中总有几分忐忑,再加上这蛇山本就不大,方圆不过十数里,更兼里面隐兽伏枭,此时,兽叫禽啼,更增幽森。
高高低低的山粱,远远近近的伏着,忽起一阵急风,错错落落伸展的树枝,如陡然复活的鬼怪,带着呜呜的怪叫,张牙舞爪地朝人扑来,十分骇人。
刘晓寒方进山林,便心中忐忑难安,此时,逢此异象,顿时振恐难安,浑身发抖。
薛向感知惊人,立时便明了她的处境,伸过粗壮的胳膊,刘科长一把把住,心下的惊恐,立时消减不少。
山路崎岖,不过数里远近,四人不快不慢,行了个把钟头方到。
“春生同志,这是何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就是你们的三号矿洞吧!”
薛向指着前方的一处洞穴问道:“可这会儿怎么没工人上工呢,据我所知,穗林矿业可从来都是三班倒的啊,难不成你们承包商,还有特权。”
此时的三号矿洞里黑漆漆一片,周围的数个供工人吃住的工棚也不似有人的模样,独独矿洞前,一盏置在气死风里的油灯,忽明忽暗,随风摇曳。
第一百零七章 窥破
“哪里有什么特权,特权这玩意儿,我可只听说当官儿的有!”
张春生讽刺一句,又嘿嘿几声,道:“你们先在外边等着,我和胖子进洞取些东西。”
“取什么东西?要去一起去!”
说话的还是刘科长,这会儿,她凭女人的直觉,感觉这姓张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准儿这会儿正弄鬼算计自己和薛主任呢。
张春生道:“小刘同志,怎么着,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舍不得我们啦,啊哈哈……”
紧接着那胖子也淫笑起来,不待他话音落定,薛老三冷冷地开腔了:“要取东西赶紧取,谁要是嘴痒,跟我说,我给他治治!”
那胖子刚待发火,张春生抢先道:“薛主任,误会误会,就是和刘科长开个玩笑,调解下气氛,对了,我和胖子进去是取张道长留给我的一些驱鬼辟邪的东西,您别瞧里面是矿洞,其实我办公室也在里面,哎,这年月,不同生共死,谁给你卖命哟!”说罢,又冲左近的胖子道:“胖子,愣在这儿做甚,还不跟老子进去!”
刘晓寒还待说话,却被薛向轻轻扯了下,紧接着,便听薛向道:“快去快回,我们就在这儿等!”
张春生应承一声,便拉着胖子朝前步去,进得洞口十余米,那胖子便待开口说话,熟料,还没吐出个完整的字,便被张春生拿手捂住,生拉硬拽又行了二十来米,方才松开手。
胖子伸手擦了擦嘴,骂道:“老张,你捂老子作甚,就那小卖逼的,敢这么呵斥你,都这会儿了,他还耍什么威风,老子不一巴掌抽死他!”
张春生冷笑道:“抽死他?好威风,好煞气,你韩胖子也就剩耗子扛枪——窝里横了,我告诉你,就是龙头从武库里拿出来借给海狗哥的那两位,在人家面前也不够看,先前,我拉着你不让你说话,就是怕那家伙本领惊人,能听了咱们的话去,这下你明白了吧!”
胖子一拍额头,“我说呢,上回也就动了小猛,怎么这次海狗哥竟连大威小威一块儿带了过来,原来根子在这儿啊。”
“喔?大威小威来啦!”张春生喜上眉梢,“哈哈,这下保准万无一失了,正好上次从海狗哥那儿领的特殊装备还没用上,这回正好给他俩消受!”
胖子道:“张哥,我瞧给那姓薛的使上就成了,那娘们儿多水灵啊,留着咱哥们儿自个儿解闷也不差啊!”
啪的一声响,张春生顺手给了胖子一巴掌,“韩胖子,都这会儿了,你还想这些歪的邪的,你当那姓薛的是傻子么,光给他使,他能用么,他不生疑么,待会儿,不止姓薛的和那娘们儿得用,你我也跑不了,这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霎那间,胖子脸色骤白,“张,张哥,你没,没喝酒吧,那玩意儿咱们怎么能使,你是……”
“行了,行了,看你那熊样儿,你就不会见机行事啊,跟老子学,保证你无恙!”
说罢,张春生一挥手,推开了墙壁上的一扇小门,步进房间,伸手扭开壁灯,便朝桌上的电话行去。
张春生拨出个号去,未几,电话通了,他对着电话叽里咕噜一阵,很快就挂了。
胖子蹿到近前,喜道:“怎么着,我像是听说狗子哥亲自来了!”
张春生笑道:“正是,嘿嘿,看来这姓薛的真是条大鱼,不止狗子哥都惊动了,山上的大部队都出动了,这回姓薛的插翅难飞!”
“什么?大部队都出动了,这是狮子搏兔,动了全力了啊,一个姓薛的,值得么?”说话儿,胖子张大了嘴巴。
张春生道:“还不是你姐夫闹得?”
胖子是越发好奇了,“我姐夫?这怎么又和他扯上关系了!”
“嘿嘿,你还不知道吧,你姐夫上回领着一帮人,被姓薛的一个人一只手就摆平了,这种本领的人,岂能小觑,海狗哥就是听了你姐夫的传话,才谨慎起来的,不单如此,听说你姐夫今晚也要来,他和姓薛的有深仇大恨,今次,姓薛的注定殒命,他这回大概是想新账旧账一起算,要不然以后再想寻姓薛的算账,岂不是没了机会!”
说罢,张春生反身到左侧的一张行军床底下,掏出个蛇皮袋子,而后在袋子里取出四套宽大的马甲,紧接着,在马甲上,用朱砂划上几道鬼符,接道:“走,时间差不多了,再耽搁,姓薛的得怀疑了!”
张春生和胖子在洞内嘀咕的时候,薛老三也并未闲着,他先借着星光,辨了辨地势,尔后,又嘱咐了刘晓寒几句,交待她待会儿万事无须管,只需紧跟着他便罢,末了,又借着这山间夜色,谈了些闲话,助刘科长舒缓紧张的情绪。
“薛主任,刘科长,把这个穿上,这可是龙虎山张道长走时,留下的护身甲,今夜,薛主任要见识妖孽,我虽有张道长的符咒在身,为预防万一,二位还是也穿上的好!”
忽明忽暗地煤油灯下,张春生和胖子大步行来,这时,俩人身上各着一件相同的黄色马甲,马甲上,还有几道血红的印记。
因和顾长刀学过两天中医,微微辨味,薛向便知道那是朱砂,正是传说中道士们用来驱鬼画符的玩意儿。
大大方方接过张春生递来的马甲,薛向二话不说,便套在了身上,紧接着又帮刘晓寒套好。
这件马甲触手厚重,里面的填充物非绵非绒,而是一根根,一团团,倒似树皮,草根,用力吸鼻,还能问到淡淡的腥味儿。
薛、刘二人换好了衣服,张春生便招呼一声,说时间差不多了,该领薛主任去见识见识妖魔了。
薛向却不答话,只点点头,紧接着,张春生便迈开了脚步,余下三人便在其身后,缓步跟行。
薛向原本以为赵家祖坟会设在稍远的位置,哪里知道,从三号矿洞前,朝西百余步,再转过一片樟树林,便到了。
张春生领着众人来到一片灌木林前,当先伏低了身子,胖子有样学样,刘晓寒虽不喜二人,可自打到了地头儿,见了月夜下的断碑枯坟,刚被薛向安抚得稍稍平静的心绪,又跟着惶恐了起来。
这会儿,她见张春生伏地了身子,条件反射一般便要倒下去,哪知道身子刚弯曲,却被薛老三轻轻一拽,又站直了。
“薛主任,看来真是英雄虎胆儿!”张春生讥讽一句,接道:“只希望待会儿见了妖孽的时候,你还能站得住脚!”
薛向压根儿不理他,只瞪大了眼睛,朝前方的墓地瞧去,因为他自忖若是所料不错,待会儿那处,就该是主战场,临战对敌,不察地利,不纠地理,乃是蠢物。
时下已近十点,月黑风高,星斗却是明亮,那处墓地四周倒也开阔,无有高大树木遮阻光芒,星辉所赠光明虽然有限,但薛老三运足目力,瞧清远处景物,已然足够。
要说赵家的这块祖坟之地,果然场面不小,大约二三千平的空地上,起起伏伏落了数十上百个坟头,幽幽月下,斑斑古碑,萋萋荒坟,平生几点古意与悲凉。
不过,此刻的薛老三没心情凭古咏怀,他的视线,透过己丛蒿草,在那坟群中间的一块空地上凝住了。
薛向不通阴阳,亦不明风水,但看这数十近百个坟头,列得错落有致,中间那块空地更用坟头围成了块大小百平的浑圆空地,显然是赵家先辈在策划陵寝之地前,请了风水高人指点,而特意设成了此种造型。
不过,这会儿,薛向凝视那片浑圆,却不是看他坟头的造型,而是盯着那块浑圆空地的草皮出神。
因为,薛老三分明就觉得那处近百平的草皮,与别地有异,因为除了那浑圆所在是用了整齐的草坪外,其余地面尽是野蒿荒草。
若说此处,是县里受了赵家人要求,特意给看护而设置的绿地,可那百平浑圆绿地的外圆和圆心之处又有不同。
如此光线下,也只有薛老三这种超凡脱俗之辈,才能辨出这细微的差异,因为他分明看见靠近外圆部分绿草长势,普遍比那圆心处要高出那么一寸半寸。
可四周又无遮挡,圆心与外圆部分,同时栉风沐雨,享受同样的雨露光泽,如此差异化是如何造成的呢,显然只有人为的。
而为何有人要让圆心位置的草丛,低于外圆部分的呢?莫非有人是故意剪切,让人察觉?显然这种假设不成立!
既然不是剪切,而同一片土壤,同样的水分,温度和光泽条件下,这种差异化又是绝不会产生的!
如此一来,那答案就出来了!
很显然,唯一的答案只能是,圆心那处的草皮,和外圆那部分,并不是一个整体,也就是说,圆心位置那处的草皮是切割开的。
一念通,百念通,察出这点差漏,薛老三心中剩下的那半口气也松了下来。
第一百零八章 释因
为什么说薛向剩下的那半口气也松了下来呢?
原来,尽管他薛某人此前已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肯定张春生所言妖魔之事为虚,可其中原由,终究不过是揣度、猜测,再加上,他自己又是魂穿之辈,如此,让他不能完全否决鬼神的有无。只有这时,窥出这关键性的破绽,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彻底落了地。
只要是人力所致,这天底之下,还有人力能胜得过他薛某人的么?
顿时,薛老三心中豪情陡生。
除此之外,根据此时察觉出的差漏,薛老三也全盘想通了陈队长今日下午说得那个可怖的故事。
那个故事的可怖处,无非是张春生故作庄严,装神弄鬼一番后,墓地陡现种种怪异声音;尔后,张春生抛出羊羔,紧接着,听见羊羔惨叫,以及奇异怒吼声;最后,次日一早,张春生再领着数人到墓地查看,不见丝毫血迹;由此,才产生了最大的可怖,以至于让赵老汉这位坚定的反对派都不得不信了张春生的鬼话。
可这会儿薛向堪透了草地的破绽,一切谜团,在他脑子里都已解开了。
显然,那圆心处的草皮被截开,定是为了在底下挖出个不为人察觉的深坑,而只需在深坑中置上个遥控的电子发声装置,想要什么样的怪声都有;其次,张春生之辈凿出这么个深坑,决计不可能只是为了置放一个小小的电子发声装置,念及羔羊惨叫,可想,深坑内,必然还伏有猛兽。
至于,次日一早没有发现血迹,那就更好解释了,因为张春生将羔羊抛进了深坑,草地上如何又会显出血迹来?
薛向甚至可以想象那晚的场景,定然是张春生烧完那符纸后,火光等于给远处伏着的人发去了信号,继而,那边伏着的人操纵坑内的发生装置发音,尔后,陈队长赵老汉等人振恐,继而,紧随张春生,将身子伏在了灌木林中,尔后,早早埋伏在墓地一侧的人,拉动栓系在圆心草皮上的绳索,将当心那处草皮扯开,紧接着,张春生跃起急奔,将身后的羔羊抛进深坑内,尔后,复又奔回,紧接着,带动陈队长,赵老汉等人也恐慌至极,哪里还有心思查看墓地的动静儿。
而就在这时,伏在圆心草坪另一侧的人拉动另一边绳索,将草皮复又盖在原位处,这时,坑底的羔羊已然遭厄,传来惨叫,待草皮盖上时,又传来阵阵怒吼,且陈队长还言道那怒吼有种闷闷的感觉,则正是因为盖上了草坪,阻碍了声音传播的缘故。
要说这个机关,设计的其实并不如何巧妙,可关键是当局者迷,再加上如此恐怖的深山野林,又是幽幽月夜,更兼张春生不断传播那种恐怖信息,先入为主之下,又有几人能保持镇定,继而细细究核呢?
而待得坠入彀中后,诸人更是身心皆迷于其恐惧中,再难自拔,自然深信而不疑,继而成为张春生的帮凶,对一切反对墓地有妖孽者,都持攻击和不信任态度。
如今的赵老汉,不就是如此么?
堪破其中怪异,薛老三真是身心俱松,此时,他想的已经不是如何防范张春生之辈的手段,而是在想,张春生之辈费尽千辛万苦,弄出这么个机巧玩意儿,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转为等自己来跳坑?别扯淡了!陈队长的那个故事可是数月之前,当时,他薛老三还没来明珠呢,除非张春生之辈能掐会算,要不这坑岂能专为他薛某人而设;
是为恫吓赵老汉等人?想想合情合理,依照赵庄人对祖坟这锲而不舍地追逐态度,显然只有以鬼神之说对鬼神之说,最为行之有效。毕竟面对着赵庄这种强大的地方宗族势力,即便是黄军这种黑社会份子也定然是没辙,没见人家械斗,重伤死人,当家常便饭,如此悍勇,岂是流氓之辈可比。
如此一来,也只有这神鬼之说,能阻止赵庄人祭拜祖先了!
“可张春生之辈又为何要费如此大的心力,阻止赵庄人祭祖呢?”
一念至此,薛老三笑了,因为他自觉已经隐隐触碰到了答案。
“薛主任,你这是要害死大伙儿么,你不怕死,我们可还没活够呢!”
张春生羞恼已极,因为他万万没想到这位薛主任的胆子竟然大到这种程度,简直如愣头青一般,难道这家伙心中真就对那渺渺冥冥,没有半分恐惧么?
薛向笑道:“怕什么,你春生同志不是还没点符么?”
“是喔,你不说,我还忘了!”张春生下意识便接了一句,接罢,他就后悔了,很显然,他被薛向拿话绕进去了。
点符和来鬼,之间有什么关联?他张某人点符,是为了镇鬼,不是为了招鬼,可薛向这话里分明在说,他张某人不点符,鬼不会来,而姓张的一个不察,竟着了道儿,一句话接下去,几乎坐实了那所谓鬼,是他姓张的招来的。
张春生咬了咬牙,懒得再辨,事到如今,再和姓薛的争齿间锋利,还有何益,反正眼见着这小子就是冢中枯骨了,他犯不着跟死人一般见识。
缓缓直起身子,张春生从怀间掏出张纸符来,此处光线极暗,几近于无,可那纸符却能现出清晰的模样来,巴掌大小,呈长方块儿,于黑暗处竟放出淡绿色荧光,由此,整张符咒显得诡异至极。
“嘿嘿,这可是张天师赐下的,神妙异常,今日你们二位算是有幸,瞪大眼睛,瞧好了吧!”
说话儿,张春生右手持了那纸符,往左手边的一块方板上一拍,霎时间,那纸符便燃烧起来了,不,剧烈的燃烧起来了,发着耀眼的蓝光。
刘晓寒见了这诡异光芒,唬了一大跳,拼命往薛向身边挤,她哪里见过这阵势。
倒是薛老三依旧不为所动,因为这种机巧,在他眼中实在不值一提,即便是他不曾窥出那草皮的破绽,眼前这符咒的奇异,他也能轻松识破,谁叫他六识绝佳,远远就闻见了那符咒上大蒜臭味。
薛老三前世理科成绩可是不差,尤其是化学这门课,学得极佳,更何况,前世科普,早知道道士法师之流,最好利用化学手段,愚弄乡里,此时,他嗅见大蒜臭味,再看那淡绿色荧光,自然就联想到了黄磷,再加这符咒无火自燃,且光亮异常,立时就定死了符咒上涂抹的玩意儿为何了。
磷的燃点,便是普通中学生都清楚,只有不到四十度,火柴怎么刮燃的,此时的符咒便是怎么燃的。
张春生焚烧掉符咒,拿眼去瞧薛向,原以为瞅见的定然是个惶急无措的面孔,哪知道人家宛若看耍猴一般瞧着他,还道:“春生同志,那个什么妖孽,是不是该出来了?”
张春生翻个白眼,差点儿没被气死过去,强自压平厌烦,故作惶恐,招呼胖子,兜头便倒在了灌木林里,却再不招呼薛向二人。
说来也巧,张春生刚趴下,墓地中央便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拉长了声音,干瘪如老妇,阴险如夜枭。
刘晓寒差点就吓得叫了出来,薛老三及时伸手,将她嘴巴捂住,紧接着,附其耳边快语几句,刘科长嘴巴露出个巨大的“O”形,继而一拍额头,露出欢喜模样。
“春生同志,就这个?”
薛老三忽然没头没脑地道:“这也不咋样嘛,就是鬼也是只老鬼,定然没什么战斗力!”
张春生简直要崩溃了,他就不信世上竟有人胆子大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胆子包了身,就是他自己明知那边是做的局,可这会儿,他也被他怪叫声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无他,单这深山野林,枯坟荒野,就足以让人骨子里发寒。
“薛,薛主任,噤声,噤声,你若有胆儿,就上前去,到墓地中央去,若是无胆儿,咱们这就下山去,反正妖孽,你也见着了……”
张春生若是有隐疾,没准儿已经被薛老三气死了。这会儿,他压着嗓子,尽量颤抖着声音,作恐惧状,其实,他心头已然打定主意,若是姓薛的再墨迹,他干脆就吆喝一声,招呼海狗哥他们,直接来明的,就是拼着折些兄弟,就不信这几十号人枪,还奈何不得一个练把式的。
“噤声做甚,咱们不就是来见识妖魔鬼怪的么?”刘晓寒嘻嘻一笑,嘴巴捂在嘴边作喇叭状,“鬼啊,鬼啊,你在哪里呀,我来找你喽!”
吆喝一声,刘晓寒竟径自朝前奔去,欢愉地好似方出笼的小鸟,这森森枯坟,斑斑断碑,好似化作了游乐场。
原来方才,听了薛向的一翻拆解,刘科长惶恐尽去,便是这幽幽暗夜,寂寂深林,在他眼中也陡然亲切起来,这会儿,她只想去戳破张春生的骗局,如侦探般抽丝剥茧,道出因果,让姓张的无言以对,俯首就擒。
第一百零九章 大片
却说刘科长去得极快,薛向竟是没拉住,眼见着刘科长已经闯进了坟地,马上就要接近圆心位置了,薛老三大惊失色,奋力朝前追去,心下也是自责不已。
原来,他方才为宽解刘晓寒的恐惧之心,只分说了草地的玄机,声音的来源,以及那符咒的窍门,却是压根儿不曾提那圆心地底伏着野兽。
却说,见薛向俩人朝圆心处奔去,张春生心中庆幸不已,能用计谋毙敌,总好过使用蛮力。
“胖子,还低着装死做甚,起来看好戏,姓薛的勇猛异常,没准儿还能和大猛、小猛过上几招呢!”
说话儿,张春生便提着胖子站直了身子,朝前方瞧去,虽然光线黯淡,但两个人影儿,却是瞧得分明。
这一瞧之下,张春生就咬了牙齿,原来,姓薛的竟和那小妞儿,在草皮的圆心圈外,绕着圈子,却是死活不朝那截开的圆心处踏上半步。
“真他妈的邪了门儿了,难不成这姓薛的运气真好到逆天?”
张春生心下不住嘀咕,他自不会想到薛向只在这处灌木林,站了片刻,就将他那个自忖为完美无双的计谋,给扒皮拆骨剥了个干干净净。
细说来,也亏薛向腿快,在刘科长将将要拿脚去蹭那圆心边缘处的草皮时,他赶到近前,一把将刘科长拽了回来,尔后,薛向便带着刘科长围着圆心转起了圈子,故意逗弄设局者。
而他的眼神儿却时不时朝东西两侧的密林中瞅去,嘴上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刘科长更是大声嚷嚷着,要鬼出来捉她,让站在灌木林间的张春生、胖子二人气得绿了脸。
“海狗哥,上吧,这俩人要么是运气好,要么就是发现了咱们的机窍,不然哪有这么巧,始终擦着机关檐子走的!”
就在张春生和胖子相顾无言之际,墓地右侧的榆树林里,站在海狗身边的人,终于沉不住气了。
海狗淡淡一笑,不理那人,却扭头冲他右边之人道:“老八,看样子你运气不错,先前我让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瞧瞧那小子的惨样儿,哪想到你小子还真有福气,没准儿能亲手结果了他。”
不错,海狗子身边那人正是光头老八,说起此人,对薛向的怨恨,那绝对是直冲云霄,先不说第一次,在火车站,他被薛向收拾得欲仙欲死,刻骨铭心,单说上次,他奉命去截住专案组的专车,取回卷宗,结果遭遇了薛老三,误认为此人不过是一届混混,决不可能是当官的,就这样,把到手的功劳给放过了。
事后,老八愣是狠很领教了一回帮规——被燃得炽烈的熏香,在身上戳了一百零八个眼儿,差点没疼死他,连带着他老八在青帮的地位也直线下坠,甚至都有人向火狼建议,让他老八将西站的地盘儿给让出来,理由自然是,他老八能力不行。
而导致这一切的祸首罪魁,在老八看来,不就是这位薛主任么?如今冤家路窄,他打定主意,待会儿,非给这姓薛的扒皮拆骨,玩儿一出血腥的。
“行了,狗子,你这份儿情,我记下了,回头必有后报!”
老八何等样人,焉能不知道海狗子故意提这一嘴是何意,无非是说,他海狗子今儿搭台,让自己能唱出好戏,结果了姓薛的,挽回了颜面,自己该有些表示。
“爽快!”
海狗子阴沉了嗓子,“麻痹的,亏得老子今天使得个乖,伏的是大威小威,也幸亏老张多个心眼,给姓薛的上了装备,不然今天非得玩儿砸了不可!”话至此处,他陡然断喝一声:“肥罗,动手!”
这次海狗子并不压着嗓子,而是大声喊出,声振林木!
图穷匕首见!
“有人!”
刘晓寒惊呼一声,循声朝左侧的榆树林瞧去。
哪知道不待她头偏转过去,脚下便传来一声机括弹动声,紧接着,脚下宛若发了地震一般,剧烈地抖了抖,忽地,砰然一声闷响,一块近三十平大小的浑圆草皮朝天飞去。
这巨大动静儿唬了刘晓寒一跳,因为那草皮飞出去后,地下陡然现出个黑洞,而她的脚刚好就踩在那洞穴的边沿,多挪半步就得摔下去,刘科长惊呼一声,直拍胸脯暗叫庆幸,哪知道她这口气还没松懈下来,紧接着,便大张了嘴巴,发出一声惊天惨叫,继而,喉间咕噜一声,翻个白眼,脖子一歪,身子便软软倒了下来,亏得薛老三手快,单手揽过刘晓寒的身子,一个侧步,跨到五米开外处。
原来,草皮飞天的霎那,草皮处便现出两颗如篮球般大小的蛇头来,刘科长先前吓晕,就是瞧见一颗蛇头,顶上生着两颗玻璃球大小的血红双眼,吐着长长的蛇信,霎那间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吞来。
如此恐怖景象,别说大晚上了,就是青天白日,也能将人生生吓懵。
霎时,刘科长便被吓昏了过去,亏得薛老三早有警觉,在巨蟒扑来的霎那,伸手将刘科长勾了过来,紧接着,闪身就跳了开去,让那巨蟒势在必得地一击落了空!
“什么,竟是大威小威!”
就在巨蟒探出头来的霎那,张春生竟捏着嗓子低呼出声来。
原来,上次做局唬赵老汉等人时,那洞穴内,不过伏了个唤作小猛的野兽。今次,张春生也以为底下伏的仍旧是小猛,只不过方才电话联系时,听海狗子说,要把大威小威捎来,所以,他才准备了这四件马甲。他和胖子身上着的那马甲,和薛向、刘晓寒身上着的,是一模一样的,均是在里面逢了特制草药,用气味来激起大威小威发狂的。
这时,见里头钻出的竟是大威小威,差点没把张春生吓尿,他狠很一巴掌拍子胖子肩头,便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开解身上的马甲,那胖子识得厉害,青白了一张脸,也玩儿命般地脱着衣服。
却说就在张春生俩人脱衣服的霎那,薛老三已经抱着刘晓寒避过了那蟒蛇的数次攻击。
细说来,这会儿,两条巨蟒已经全爬出了洞口,上得岸来,恐怖的身躯舒展开来,便是见过山神蛇那恐怖身材的薛老三,一见之下,也禁不住目瞪口呆。
原来,这两条巨蟒的身材,较之山神蛇,竟是远远过之,那数十年生的山神蛇,不过十米长短的身材,水桶粗细的腰身,可这两条蟒蛇,身材均跃过了十三米,长的那条,目测恐怕有十四五米,浑实的身子足足堪比他薛老三的腰身。
这种蟒蛇,不说今生,就是前世,恐怕也不会有多少,据薛老三前世百度,最大的蟒蛇也不过就这般大小了,而且,那还是亚马逊的森蚺,这两条蛇,若非是亚马逊出的,那简直就是逆天了。
以这种体型的巨蟒,吞噬小牛犊子,恐怕都不在话下。
更诡异的是,这两条巨蟒,双眼发红,蛇信吐在血盆大口外,始终不回收,自身材稍稍短小的那条,偷袭刘晓寒一击不中后,两蟒蛇发疯了一般,蹿出洞来,便冲薛老三二人猛攻开来。
别看这两条巨蟒,身材臃肿庞大,可动作着实不慢,如离了弦的箭矢,直趟而来,顿时将地上的草皮,犁出两道深坑,硕大的血盆大口,大大的长着,似乎薛老三和刘科长就是它们眼中最最绝佳的美味,必欲食之而后快。
要说收拾蟒蛇,薛老三的经验算是能称得上丰富,早些年,作弄那条山神蛇,算是讨了巧,一根烧得滚烫通红的铁棒,轻轻松松结果之。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年的薛老三,国术尚未大成,对上巅峰状态的山神蛇,虽能获胜,只怕也是惨胜,可如今的薛老三已然是国术宗师,力量、本领较之六年前,几乎是天壤之别。
若是此时,再对上山神蛇,薛老三自信单手便能轻松降伏。
除了收拾这山神蛇外,当初,他领着三小入天荡山玩耍,也遇上过七八米的蟒蛇,只因那蟒蛇张嘴吓哭了小家伙,便被他擒住在树上挽了个死疙瘩,轻松直若玩玩具一般。
而眼前的这两条巨蟒,身子虽然远较山神蛇粗大,可到底不比山神蛇乃百年不遇的异种,它们的气力、速度,皮肤的坚硬程度,较之山神蛇,差得实在不是一个两个档次。
这会儿,两条巨蟒来势虽凶,可薛老三即便抱着个人,也如闲庭信步,广袖飘飘,快步前行,每每看着巨蟒的一口要衔住他薛老三,却总在险而又险之时,被巧妙避开。
如此反复数下,直激得那两条巨蛇,渐渐发了狂,一路尾行急追,遇到障碍物,竟是避也不避。
短短百十米,不知撞坏了多少断碑,犁开了多少坟茔,偶尔追得急了,还挥动大尾巴扫来,这一扫就是一片,小腿粗细的树木,挨上一尾巴,竟是应声而折。
这番兽奔人遁,恐怖追逃,宛若超级大片,直看得躲在树后窥视的海狗子等人,血脉喷张,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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