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百万售款
作者:想见江南|发布时间:2024-06-29 14:09:25|字数:35435
要说此次销售,银行的引入,可谓是神来之笔,关键中的关键。它不仅解决了买家资金问题,将自行车这一大件、贵重商品,创造性地拆解成了小件、廉价商品,让百姓阶层能掏得起钱。同时,更解决了五金厂的困境,将原本逐月分割的、陆续的资金,一次性地、大笔地支付给五金厂,解决了五金厂的周转困难。
当然,银行决计不是冤大头,更不可能学雷锋,助人为乐。要成此事,那就需要策略,需要给银行一个说法。说法就是,银行一次性给付的五十万,算是五金厂向银行贷的,而抵押则就是那七千个关联账户,毕竟那七千个关联账户的总价值是一百万,而兑现的可能性几乎为百分之百,因为这会儿的老百姓可没谁有胆量赖国家的钱不还。
这样一来,五金厂和建行合作,既帮助建行解决了贷款任务,也帮助建行拉来了七千位储户,完成了储蓄任务——那百多万分期存入的购车款即是。更重要的是,这一策略帮助建行创造了盈利,因为无论是老百姓还款,还是银行一次性代替老百姓支付或者叫借贷给五金厂那五十万,都是按了最高贷款利息算的。
正因为有着如此优厚的条件,如此惊人的利润,薛向才得以一举将周明仁劝服,同意了此次合作!
薛向笑着招呼周明仁坐下,又备好茶水,方才问起了此次销售的实际情况。当然,说是实际情况,无非是问卖了多少钱,因为此次生产的自行车有两款,再加上为了促销,分期付款也选了好几种模式,是以,五金厂压根儿没法儿统计销售所得。
周明仁笑道:“我来就是跟你老弟谈这个事儿的,今次你们售出了七千六百八十五辆,其中三千辆魔龙,四千六百八十五辆枭龙,至于如何分期,就不用你们五金厂操心了,我们建行就按魔龙一百六十三,枭龙一百五十五折算给你薛厂长,这个条件不算刻薄吧。”
“原先说好的,不是让建行在还款和贷款的利息上盈利么,怎么这会儿又想在老子的售价上咬一口了,也忒他妈的黑了吧。”薛向心中霎时就骂翻了,不过脸上依旧波澜不兴,淡淡看着周明仁。
“处变不惊,好修养。”周明仁心下暗赞,却不言语了,而是拿眼神在王定法和楚朝晖身上扫了一下。
楚朝晖是机灵人,当即便说出去给领导备饭,王定法虽然懵懂,见楚朝晖告辞,便也回过味儿来,打声招呼,便也跟了出去。
二人去后,周明仁又把屁股朝薛向挪了挪,“薛老弟,不是我姓周的出尔反尔,实在是你今次折腾得动静实在太大了,当初和你谈时,我也没想到你一家伙弄出近万辆自行车,涉及资金百多万,这已经超出了我的权限,好在你老弟的自行车销售火爆,再加上解决了花原分行今年的大半放贷任务,行内领导对咱们那个合作划十分满意,这才没喝令中止合作,不过隐隐不满的态度已经表露了,这时,你老弟还不准备出点血,是过不去的!”
薛向前世已经见多了,听多了这种垄断行业内部的黑暗,可没想到这黑暗会有黑到自己身上的一天,霎时间就想踢桌子骂娘,好在现下他薛县长也算自制力惊人,忍住了没有发飙。因为他知道虽然和建行签了合作合同,完全可以要求照着合同履约,可他更知道法律对建行这种庞然大物,压根儿就无效。再者说,以后卖车还少不得用这招,银行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这个窝囊气,看样子也只得受了。
周明仁说是官员,其实更近商人,察言观色的本领惊人,薛向眼皮轻跳数下,就准确被他捕捉到,“薛老弟,我也知道你不痛快,可你得让我把话说完呀,你放心,你老弟对我够意思,我又怎会让你吃亏呢。虽然在售价上,咱们建行咬了你一口,可老哥却是给你夺回块最大的蛋糕,我已经和行长力陈和五金厂合作的好处了,也说了你们现在的困难,最后行长同意一次性支付你们全额款项,总计一百二十一万五千一百七十五元,让你们投入扩大再生产,迅速占领市场,当然,顺带着也帮咱们建行拉动拉动业绩!”
哗!
薛向霍然起身,复又坐了下来。
如此怪异的举动,实在是薛向心潮激涌所致。因为他万万没想到,建行竟是如此慷慨,一家伙拿出百万来给自己,毕竟一地分行的现金流至多也就这个数了,建行几乎是在倾力以助啊!如此优厚的条件,漫说是每辆车砍去三五元,就是砍去十多元,薛向也甘之如饴,毕竟五金厂的龙骑,论成本,较之那些骆驼,骏马还要为低,可售价却高得惊人,利润自然也高得惊人,愁的就是车不好卖,资金不好回笼。
而建行愿意如此鼎力而助,几乎是解决了薛向最大的麻烦,一时间,真可谓是愁云皆散,阳光普照!
周明仁翘起二郎腿,笑道:“老弟,我说你得满意吧,如此合作,对你我两方都有利,何乐而不为呢?说到这儿,我周某人还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老弟能襄助一二。”
“噢,周行长还有用得着薛某的,那你尽管说,力所能及之事,我绝不推辞。”薛向说得痛快,心中的警惕却是提了起来,跟这帮人打交道,他没法不这样,给你块肉饼,就得咬你一口,别指望有免费午餐,姓周的如此强调他在建行为五金厂争取如此有利条件,不张嘴要点啥,薛向反倒没法安心了。
周明仁道:“这忙你薛老弟绝对帮得上,只是事儿有些难以启齿,说出来,怕你老弟笑话,罢了,都是自家弟兄,我再推三阻四的,倒显得我矫情,是这么档子事儿,建行似乎有意将这次咱们两家这次的合作方式,作为经典合作模式和案例,上报总行,本来这个计划是你老弟提出来的,我嘛就生了私心……”
周明仁果然不愧是老油子,如此窃取他人成果,盗用他人名号的事儿,说完些冠冕堂皇的不好意思后,就大大方方道出了来意,就是希望薛向同意这次合作计划,是和他周明仁联合提出的。
“本来就是你周行长和我一道提出的嘛,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你的努力,计划也不可能得到完善嘛。”
薛向起先还以为又是让自己出血的事儿,没想到这位倒看中了虚名,不过薛向也知道这虚名对这位周行长可以是强有力的仕途助推器,不过于他薛某人讲,作用就未必有多大,没准儿还得被老干部扣上个奸猾的帽子,周明仁要取了去,他求之不得。
见薛向如此上道,周明仁大喜过望,当即就掏出一本存折,说此次全款全部在这存折上了,随到随取,又说了一堆两肋插刀的话,婉拒了薛向的留饭,乐滋滋地去了。
……
五金厂卖了四天半的自行车,花原地区,一市三县,就闹腾了四天,几乎可以说是解放后,花原地区遭遇的最大热闹了,近八千辆自行车,几乎就要分算到近八千个家庭,而买自行车必然是举家之力,自然全家出动,这一动弹,就是四五万人。再加上,左邻右舍,看稀奇的,瞧热闹的,起哄架秧子,想买没买,吵架拌嘴的,可以说,四天时间,花原地区,四百万人民,几乎就有一多半儿,被五金厂的这辆龙骑给惊动了。
老百姓们大多是享受这种热闹,可整个花原地区的上层建筑们,则被这热闹闹腾得苦不堪言。
这不,这会儿都快下午六点了,花原地委委员会议不仅没有散会的迹象,会议进行得越发得激烈了。
“五金厂的这种野蛮霸道的销售行为,必须马上停止,另外,必须勒令五金厂返还所有所得售车款项……”
贾文和双眼如鱼,眼眶雀青,出口却是气吞山河。
细说来,贾专员也很有几天没睡好了,睡不好的原因自然不是卖场的动静儿吵着他了,而是卖车的动静儿惊着他了,他实在没想到那位薛县长竟有如此奇思妙想,破了这必杀之局面。当然,贾专员来不及赞叹敌人,接踵而至地绸缪,便是该如何收拾场面。很快机会再次到来,五金厂的疯狂销售,和疯狂盈利,不仅刺激地一市三县的官员们血脉膨胀,便是地区内的所有国营工厂的首脑们亦热血沸腾了。
好的模式,总是有吸引力的,而神效无比的模式,简直先天就如同病毒一般,具有极强繁殖功能。五金厂开卖的第三天,花原地区的所有工厂几乎全部出动,直奔地区银行而去,更夸张的是,连造卫生纸的工厂,也妄图采用这种分期付款模式,来拉动销售。
一时间,四大行人满为患,可没半天的功夫,四大行便又恢复了清静。你道怎的?原来那帮来谈生意的,一股脑儿全被轰出来了,人家四大行同意就一句话——伺候不起诸位大爷!
第两百章 内参
说起来,这会儿的国企名声还是很好的,至少在普通民众心中还是不错的,毕竟工人阶级一直在被当作先进宣传,工人阶级组建的团体自然也是先进,可这种好名声到银行那儿就不好使了。因为银行清楚现在的大多数国企都是个什么样的生存状态,毕竟一搞就上门儿来贷款、要钱,银行想不清楚都难。
而且这些共和国的长子们,仗着背后站着的是共和国这老妈,借钱、贷款向来是有借无还,银行要是上门,他们气比银行还粗,张嘴就是“没钱,实在不行,你看什么值钱,你搬什么”,银行敢动么,动了,那些工人怎么生产,企业怎么维持。
总之,大体情况就是这样,银行是彻底怕了这些共和国的长子们。以前,是怕也没用,长子们有地方政府这个姨妈撑腰,关键时候,你不贷也得贷。而现在,国光总理上台,党内头号经济学家季老辅国,已经严令国企规范财务,独立经营。
如此一来,银行才算拿到了上方宝剑,敢不理那帮长子们的茬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次,花原地区的银行懒得理那些国营老大们,还真不是斗气,而是确有困难。
因为五金厂和建行那种套路和模式,不是谁都能复制的。
首先,五金厂是个合资厂,有港商做后盾,即便是真还不上帐了,拆分企业抵债,对建行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不是纯国资企业。
其次,五金厂的自行车,因为薛向这个超级奸商的疯狂定价,再加上先进的工艺,一辆自行车的成本极低,利润极高,所以他有资格要求建行只先付给相当于全部售款的一半即可,而那些国企则不成了。
一则他们效率低下,商品的利润本就极低,二则运转资本极高,这就要求他们必须快速回笼资金,不然别说投入再生产,就是养活庞大的行政体系都成问题。
因此,国企们不可能做到先只要售得款项的一半,那样,他们压根儿无法维持正常运转,但要付全款,银行定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部分钱,毕竟是以贷款的方式支付给企业的,五金厂亦如此,而抵押则是分期的售款,便是五金厂这么强大的销售加外资保障,起先,周明仁也只肯支付一半,留下足够的风险空间。
而这些效率低下且有前科的国企们,希图要求全额借贷,银行是万万不肯的,毕竟谁也冒不起那个风险!
最后,花原地区的大部分企业都不是生产类似自行车这种大件商品的,比如先前那个造纸厂的也掺和进来,不纯是搅事儿么?过低的分期还款资金,让银行完全失去了兴趣,毕竟这会儿没有计算机联网,一笔一笔的还款明细,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工,你每月还几分几毛,也来麻烦银行,那绝对是银行的灾难!
因着这种种原因,花原的四大行银行压根儿就不愿意和这些国企们发生关系!
这银行不愿睬国企,可国企偏偏单恋银行,弄不到手,就转攻地方政府这位姨妈,这才有了今次的花原地委委员会议的召开。
可以说,此次会议召开的气氛就不是很好,会议一开,果然如预料中的火爆。
而数十家国企的不满,便成了贾文和之辈攻击薛向的最好借口,至少可以装作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周明方心思圆通,那日会后,除了想不通丁龙为何剑指薛向外,对贾文和,张立君,刘目中的目的却是猜了个透。在他看来,孔亮这种蠹虫,百死不足以赎其罪,贾文和居然为了此辈,昧着良心打击好同志,简直就是助纣为虐!
这会儿见贾文和如此正话反说,周明方哪里还忍得住火气,立起身来,冷道,“我记得前几天,贾专员还说薛向浮夸风、抽风,这会儿,人家把车卖出去了,你又说人家的销售方式野蛮霸道,我真不知道这种买卖自愿的行为,怎么就让文和同志你看出了霸道,照你的意思,卖不出去是浮夸风,瞎搞,卖出去就是野蛮,那干脆人家薛向同志就别折腾了,早早请辞,想必那样才和你文和同志的心意。”
周明方起了真火,再顾不上含蓄隐讳,竟明明晃晃地奔贾文和去了,最后一句话,更是暗讽贾文和私心自用,听得贾文和老脸骤红,眉峰急跳。
“明方专员,话不能这样讲,我不否认薛向的销售方法巧妙,也承认他取得的成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投机取巧的手段是不是太过下作,有诱导消费的嫌疑,要知道自行车可不是萝卜白菜,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得起的,他薛向这样搞,岂不是在助涨奢侈浪费。另外,五金厂的自行车售价畸高,已经可以算作是坐地起价,投机倒把了。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五金厂这种脱离轻工局,不纳入供需计划的工厂,还采取这种取巧销售手段,是对我花原地区另外两家自行车厂的最大不公平。明方专员,总不能五金厂脱钩是您主持的,这五金厂做什么都有理吧?”
这个层级的领导压根儿就没有简单绝色,周明方刚给了一刀,贾文和立时便还了一剑,刀剑相向,毫不逊色。
贾文和无理搅三分,周明方十分不满,便待回应,黄观咳嗽一声,说话了,“文和同志,看问题还得客观啊,就你的看法我谈三点。第一,你说五金厂的销售办法下作,有投机去巧的嫌疑,殊不知商场如战场,只要不违反律法,施展何等销售策略,就不是我们该置喙的了;第二,你说五金厂在助涨铺展浪费,我没看出来买自行车怎么就是浪费,哪家那户不缺这玩意儿,如此一个实用工具,怎么就跟浪费扯上了关系,按你的意思,用不起就不用,才不算是浪费,五金厂发挥能动性,创造性地解决了许多老百姓的实际问题,反而成了错误?第三,至于你说的对另外两家自行车厂不公平的事儿,我想想都替他们脸红,自己没本事,跟风不成,就找政府麻烦,我看这些家伙都是惯的,惯得他们现在是‘坐着吃,睡着想,没了粮食就找党’,养猪都没他们这么自在!”
黄观最近两次常委会,风格大变,浑没了半点曾经的那种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味道,反似剑花秋莲光出匣,凌厉得一塌糊涂。
黄观原本就是隐隐与陈建,丁龙并肩的大佬,平日里,却是寡言少语,极少显露锋芒,这两次频频亮剑,且亮出的皆是决一死战的气势,弄得诸位同僚皆是莫名其妙,摸不透黄书记唱哪出,往深里想,又怕这位黄书记收到什么高层的嘱意,不然何以如此猛冲猛打。
一想皆想,想得多了,就谨慎了,是以,除了丁龙、贾文和,周明方这三位和五金厂关联甚深的委员外,其余委员压根儿就不愿往里掺和,敌情不明,贸然插入,可是蠢事。
却说黄观话音方落,丁龙便拍了桌子,今次,丁专员的火气实在是太大了,他也没想到手拿把攥的事儿,竟然又出了这等岔子,想他堂堂行署专员,两次出手竟然没收拾了一位小小的副县长,别人虽然不知道,可他丁某人想想,脸都会发烧。
丁龙方要发飙,办公室的大门忽然打开了,陈建秘书邹文龙急步冲冲,步进门来,手中拿着一本绿色的文件,文件上四个红色的隶书大字极其醒目“参考消息”。
这下子,不仅丁龙闭了嘴,便是所有委员的目光也被那本绿色的文件牢牢的吸引住了。
说到这内参,可是鼎鼎大名,乃是新华社和百姓日报联合刊发,其中消息报道的深度和广度绝非世面所见,而阅读者的级别通常极高,几乎是明定了部级以上干部方有阅读权限。而整个花原地区,也只有陈建这位资历和功劳都极高的老书记,方才以正厅级别获此殊荣,有阅读内参的权力。这也是丁龙最为艳羡和敬畏的地方,每每想到此事,他就明白了自己和陈建在高层心中,绝不是平级,而是上下级。
邹文龙此时带着内参进来,陈建知道定然是内参上有了劲爆的消息,因为他极其信任这个秘书,即使是内参,也不避他,不仅让他代领,代为整理,更允许他阅读。而邹文龙又是个极有分寸的性子,正是今天有内参要领,他才没进驻委员会笔录,但他此时开门而入,显然不是回来接着笔录的。
要说陈建没有猜错,邹文龙带来的消息不仅极为劲爆,而且还与他们今次讨论的会议中心主题大为相干,陈建按邹文龙的提醒翻倒那页,一眼便定住不动了,标题霍然就是“分期付款大有可为,资为社用相得益彰”,再细细一读,此标题竟是出自季老的批示,而全文的精义,全是围绕着五金厂这次的销售实例论述而成的。
第两百零一章 建厂思路
说到这儿,就必须提一嘴了,内参原本就是新闻的先导,尤其是有争议、可能造成广泛影响力的事件,几乎都要先在内参上走一遭,由党内要员们广泛讨论,如无特殊之疏漏,才会在日常的新闻上和普通读者见面。
很显然,五金厂上了内参,接踵而至的恐怕就是新华社和百姓日报的正式报道了。
陈建激动了,这得是多大的政绩啊,想他陈某人主政花原地区近五年,何曾有这么风光的时候,即使遍数整个辽东,也没有什么企业能在模式上取得如此高的关注度,连季老都惊动了,这该是多大的轰动,那小子还真是神奇小子啊,在靠山屯整出了动静儿,在萧山县那穷疙瘩又整出了动静儿,能者皆能,古人诚不欺我也啊!
一时间,陈建感概万千!
陈建捧着内参,自顾自地感概去了,另外十名同志都直眉楞眼地盯着那本内参,希冀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是极想知道中央到底又有了什么大事儿,邹文龙轻咳一声,陈建回过神来,扫了扫来不及收眼的众人,双手一松,啪,内参落到了丁龙身前,“都看看吧,人家娘家人抱打不平来了。”
……
对于陈建说的娘家人抱打不平,薛向并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如此理解,在他看来,这是中央对辽东省诸位大佬的震慑,按兵法上的名词儿讲,就叫敲山震虎。
薛向拿着今天的新华日报和百姓日报,心情很放松,上面刊登的萧山县五金厂的消息,也让他极是振奋,他还记得当报纸送进萧山县时,萧山县委陡发的那冲天而起的欢呼,几乎要震碎耳膜。
不过,薛向能理解这种兴奋,小小萧山就此名扬天下,作为萧山县的一份子,尤其是上层建筑的一份子,无论如何也是与有荣焉的。
薛向倒是无暇去感受他人的兴奋,作为政治人物,他的政治敏感性自然极高。单从新华日报和百姓日报齐齐在重要版面刊文,他便咂摸出了味道。因为他知道五金厂的模式虽然新颖,成就也喜人,若是上新华日报和百姓日报这样的全国性大报,顶多占上一个偏僻小版,而如今两大报齐齐重版出击,那个中滋味儿就足以细咂了。
薛向心念电转,便想透了究竟,很显然这是中央对辽东省诸位大佬的一次震慑。因为时下,改革刚刚开始,便遭受了阻力无数,尤其是重获高位的老干部们,普遍还是老思路,对这种有可能换了江山颜色的改革,是极力抵触。因此,中央的各项新政在基层是阻力重重。不说别的,单说辽东全省竟没有一家外资企业,亦无一家合资企业,各地区、县市浑似没有招商引资的概念一般,这便看出全省的顽固思想有多严重。
而此时,正好萧山县五金厂的合资成功,而且还因为尤俊劫持柳莺儿事件,获得了高层的瞩目,今次又爆发出如此惊人的业绩和新颖的模式,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极佳的素材,报上去,中央诸位睿智无双的大佬自然能心领神会,很巧妙地就将五金厂化作震慑辽东诸公的飞箭!
想透此节,薛向的兴奋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却,暗叫鲁莽,可细细一想,又不知道鲁莽在了何处。他自然知道得罪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有多不妙,可难不成怕得罪人就不干事儿了,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混下去,直混到九二之后,再开始干活儿?
这显然不是薛老三愿意的,得罪了就得罪吧,反正有中央罩着,也不怕上头明目张胆的收拾自己,要顾忌的是小鞋才是。
薛向持报凭窗,伫立良久,想透了心思,倒也放开了,此时,便连远处厂房的机器声,听在耳里,也欢悦了许多。
呼。
大门又被推开了,王定法和陆福联袂而至。
“厂长,我认为我们还应该再进几条生产线,现在应该趁着势头,大肆发展扩张啊,即使花原地区以外的县市,咱们目前没法子打入,可就是整个花原地区,也照样大有可为啊,更何况,我相信有了今次中央的报道,省委多少应该给点儿照顾吧,只要打开了全省的大门,我相信我们五金厂绝对能成为另一个凤凰,不,绝对比凤凰还要成功!”
王定法红光满面,眉飞色舞,整个人精神头极足,显然五金厂现在的状况已经让这名五金厂的老人兴奋得不行。不过细想想也是,一个寂寂无闻,几近倒闭的老厂,霎那间,生机陡现,还上了辽东百分之九十九的工厂都不可能上的新华日报和百姓日报,作为一名老工人如何兴奋都不过分。
薛向拍拍王定法的肩膀,“老王,可别让胜利冲昏头脑啊!”说罢,又冲陆福道:“陆福,你也是这个意思?”
“我听厂长的。”陆福回答倒是很干脆!
说实话,陆福不是很理解薛向这种大人物为什么要蜗居在这么个穷乡僻壤、几近蛮荒的地方。在他看来,像薛向这种人物,港岛那种地方都未必盛得下,窝在这小小萧山实在是屈才至极。
而且,在盛世工作有日,陆福更是知道那家名扬四海,雄踞九州的古玩行业的绝对霸主,无非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送给他情人的礼物。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大人物,还整天屈在泥浆里苦熬,听说连萧山县这么个小地方的家都还当不上,真不知道他图什么。
薛向图什么,陆福搞不清楚,但柳董事长把他留在这儿,他就得老实待着,全力配合这位薛先生!
薛向笑笑,道:“老王,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不过办事儿,还得脚踏实地啊,你想过没有,如果又加入生产线,生产出的自行车卖不掉怎么办,再说,现在咱们厂的工人已经三班倒了,没假没休的,是人都受不了,再加入生产线,就得再引入工人,若是到时候销售不如意,是不是得停掉生产线,再退聘工人?”
王定法被问得一滞,摸着鼻子道:“咱们厂的销售会不好么?咱们的龙骑可甩出什么凤凰……”
薛向挥手打断王定法的自吹之词,“别盲目自信,咱们的龙骑再好,出不了花原,也算不得什么,再者,即使是出了花原,咱们的那种销售模式也是可一而不可再,不可能大范围内的分期付款,总之,问题还有很多,不能为眼前的成绩所蒙蔽,暂时充实花原地区就成了,生产稍微缓缓,让同志们也松口气吧。”
薛向说了许多,但最重要的两点,却是没有说出来。其一,现在省委对五金厂的态度如何,他还摸不清楚,从中央的压力看,省委会厌恶五金厂,可从五金厂的成绩来算,又是地方的政绩,省委应该不会打压,可这二者相互矛盾,薛向不是省委大佬肚子里的蛔虫,自然摸不清省委如何观感。其二,时下的地方保护主义正是最强大的时候,各地绝不会轻易看着龙骑冲击当地市场,不说别地,单是花原地区的销售,若不是打了个骆驼和骏马两厂措手不及,龙骑压根儿就不可能占领市场。
有此二者,扩大再生产,绝对是冒险的行为!
王定法本来就没什么主意,薛向稍稍摆了两条意见,他哪里还敢翻嘴,毕竟这位大爷鬼神莫测的本事,实在是让人惊叹,不服也难。
王定法便待告辞,却又被薛向叫住,“老王,记着咱们的龙骑是不可能走低端市场,也绝不能走低端市场,你回头让师傅么,琢磨琢磨怎么改善自行车的品质,材料上不该省的,一点不能省,什么精贵咱们用什么,怎么能增强动力,咱们就怎么做。还有,立刻在花原的每个县市建立一个维修所,对外挂出凡所售龙骑,非人为损坏,保修两年。你放心,只要做足了这几样,咱们的龙骑迟早会冲出辽东,走向全国的。”
薛向这番话,也的确是他的建厂构思,自行车终将会从这个国家的主流交通工具退居二线,虽不至断绝,但也渐渐退步到几近一个运动项目的地位,所以走精品路线,却是最适合。而眼下,地方保护主义严重,想打入地方,就必须和那些普通自行车拉开差距,只有精品、奢侈品路线,才不至于冲垮他们的市场,才会有存活空间。当然,薛向暂时也不会放弃大众化路线,至少在辽东地区不会放弃,毕竟未来一二十年,共和国还是自行车的王国。
……
半天里的云像是烤化了的焦糖,一团团,一块块,涂的天空就像一块擦花了的蓝布,俞定中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喜欢凭窗眺望了,据说,这是多愁善感的症状,俞定中此前不信,只觉得这是资产阶级情调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诡辩,这会儿,却是信了。
他是真的愁啊!
第两百零二章 卸磨杀驴
俞定中实在是没想到眼瞅着一脚把姓薛的踢进阴曹地府了,他还能大摇大摆地出溜回来,和这种打不死的家伙战斗,还真是累啊!
叮铃铃,一阵悦耳的铃声远远地便传来了进来,映入眼帘的是一辆明黄色的自行车,车身如龙,来势极快,过弯道的时候,也不减速,一个扭摆,车身竟不起半点飘忽,冲到大楼近前,立时便稳稳停住了,由极动到极静,眨眼便完成了,可见刹车系统的稳固。
俞定中不用细瞧,便知道是龙骑,是那个人在五金厂捣鼓出来的,车前弄个龙头,嚣张轻浮,也不嫌浪费材料!
俞定中对这辆车是很不满的,可是他的不满却不能阻止市面上,乃至县委大院,这种车越来越多的趋势,想想,真让他懊恼!
咦,这时俞定中终于看清那骑车之人,竟是自己的贴身大秘何麟,霎时间,他的脸就黑了!
何麟来得极快,因为他今天迟到了几分钟,尽管以他和俞定中的关系,这几分钟不会有什么。
可是何麟今天却料错了,俞定中竟揪着这点小事不放,狠狠批了他好一会儿。
开始,何麟一直想不通,直到俞定中的那句“你新买的自行车不是挺快么”出口,何麟这才知道自家领导在咯应什么。
实事求是的说,何麟对自己那辆龙骑可是喜爱到骨子里了,因为顾全面子,不好意思去填那张签单和按下手印,何麟可是拿出了全部的积蓄,才买了一辆,买回来后,就当了宝贝,今天早晨误了钟点儿,就是因为擦洗爱车,耽搁了功夫。
想通原由后,何麟自然知道该从何处入手,毕竟喜欢车是一回事儿,对造车之人的观感则又是另外一回事儿,“领导,我错了,以后我一定端正思想,改正错误。”
何麟深知俞定中的脾气,这是个喜欢别人仰望和敬畏,对权力的迷恋已近乎着魔的人物,这会儿,姿态越低,话语越诚恳,便越容易过关。
果然,俞定中挥挥手,“算了,以后注意就行了!”揭过此节,又道:“五金厂的销售情况如何?”
俞定中是一县之长,全县发展,竟皆在他掌握之内,可以说即便是他要让薛向亲自前来汇报,薛向再不愿意也得来,可俞县长好面子,不但不好让薛向汇报,便是自己都不好意思拉些脸来找别人过问五金厂的情况,这会儿也只得相询何麟!
何麟道:“县长,这会儿机器虽然不日夜转了,可光上周的四天,就卖出去近八千辆,按这情况看,就是刨除税收,大约也有百多万的销售额,只不过是分期付款,不知道到薛县长手头的有多少!”
“百多万!!!”
俞定中蓦然回首,眼睛瞪得圆如牛蛋。
其实,也无怪乎俞定中吃惊,此前萧山县刨除中央、省、地的补助,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就不到百万,今次他薛向一个破厂四天就卖出了百多万,尽管不是纯利润,也已经让俞定中惊掉了下巴。
俞定中越想越郁闷,按照这样发展下去,不止五金厂活了,便是薛向背山的大山也轻松卸开了。因为此前薛向和县委约法三章,全年筹齐两百万便算成功。年前,薛向挖了萧山县下属机关的小金库,弄回五十余万,又去地委弄回三十五万,再加上春收,秋收,又能进个五六十万,一周前看来,全年的缺口还有五六十万,依旧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现在五金厂基本就是一头活着的现金奶牛,每天哗哗地进着现金,那五六十万的缺口,现下看来,压根儿就是笑话!
俞定中想得深,何麟顺着俞定中凝重的脸色,想得也不浅,他自然知道自家领导在担心什么。
说实话,何麟不是很赞同俞定中这么和薛向毫无原则、无休无止的争斗,在何麟看来,俞定中要做的就是放手让薛向干,干出漏子,是薛向的,干出成绩,是他俞定中领导有方,这份功绩无论如何跑不了。就拿现下来说,萧山县全国闻名,报道上提到最多的还是卫齐名和俞定中,这种坐地获利的事儿,不干白不干,何苦硬要斗下去呢。
何麟不理解归不理解,可他这个位子,也就基本失去了大脑,领导要朝何处去,只能跟随,不能反驳,眼下俞定中要和薛向斗,他何麟就得头拱地地给俞定中襄赞,毕竟他和俞定中早已一体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如何,他也不愿看着俞定中失败。
一念至此,何麟幽幽地道,“五金厂发展得红红火火,咱们萧山县房梁上的火就算灭了,既然火灭了,那救火队员是不是因该归位呀!”
攸的一下,俞定中的眼睛亮了,转过眼神,凝在何麟身上,募地,伸出手来,拍打着何麟的肩膀,继而,仰天大笑,这会儿俞定中脑子里闪现出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卸——磨——杀——驴”
……
薛向伸手推开大门,廖国友一阵风也似地先钻了进来,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撤开衬衣领口,大声吐气,“薛老弟,今儿我才见识了什么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俞定中也太不是东西了吧,他娘的这些年他主政萧山,不见他对萧山的发展有半点奇谋妙想,弄得萧山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直混得快成了要饭的花子,好容易来了你这位京大高材生,上窜下跳,东拼西凑,好容易把萧山折腾出点儿模样了,眼见着就要大踏步跨越了,这下倒好,他俞定中跳出来了,一家伙把金饭碗抢自个儿手里捂着了,什么玩意儿!”
细说来,也无怪廖国友发疯,不顾体统的在办公室里就大骂起俞定中来,实在是这位廖书记太生气了,在方才的常委会上,就撕破脸皮和俞定中大吵了一架,还是清风书记发怒,才震住局面。
究其原因,还是方才的会上,俞定中联手卫齐名调整了薛向的分工,当然,抢桃子的事儿,俞县长自然不会做得赤裸裸,遮羞布还是要披上一块儿的。
按俞县长的说法就是,萧山县在薛县长的努力下,财政状况有了极大的改观,虽然离上次薛县长承诺的二百万,还有不小的距离,不过看在薛县长辛苦操劳的份儿上,组织也不能不体谅同志,不能让薛县长忙得连谈对象的功夫也没有,所以,县委县政府就不苛责薛向同志了,让薛向同志接过他前任李县长的分工就好,恰好农忙结束,李县长曾经分管的农业,水利已经算是告一段落,以前制约交接的工作连续性需要的因素就不存在,正好由县府的各位副县长再归还给薛县长,希望薛县长在新的工作领域,做出更大的成就……
俞定中当时说得很热情,薛向心里却似被千年寒冰给封住了一样,冰冷酷烈到了极点。
细说来,他薛某人自打到萧山县来后,从来就是不招灾,不惹祸,可偏偏灾祸好似和他结了亲戚,总好寻他。而薛某人每每被动应战之后,从不乘胜追击,继而,返身又去甘做老黄牛了,图的是什么,还不是踏踏实实干几件事儿,因为他知道萧山县现在的局面已经经不起折腾!
可偏偏每每他薛某人要干成一件事儿了,就有人跳出来指手画脚,从前薛老三是能忍都忍了,可今次却是再不打算退步。因为这不只是五金厂的事儿,还事关整个萧山,事关他薛某人心中的萧山县的整幅发展蓝图,薛向也无法再退让,既然对方再三把剑,那也别怪他薛某人亮剑!
廖国友抱怨玩,见薛向斜坐在沙发上抽烟,心中火气没由来又是一炽,劈手夺过薛向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我说薛老弟,你的心也未免太大了吧,人家姓俞的要把你一跪一求,好容易攒起来的家当,都抢光了,你这儿怎么跟没事儿人似的了,我看着都替你着急啊……”
“急有什么用?”薛向笑道:“卫书记、俞县长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嘛,咱们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
细说来,薛向这句话也非全是调侃,更多的却是无奈。常委会上,他薛某人可以腾挪闪跃,合纵连横,可一到书记办公会,他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卫齐名和俞定中合流,若是清风书记再懒得插手,那是什么事儿都定得下来。前次提名纪委书记,因着是上级组织要求县委提名,书记办公会才没定下,而今调整他薛某人职务,有俞定中这位顶头上司提出,再由卫齐名批准,那就齐活了,任何人都插不上手,便是清风书记也不好直言反对,毕竟是人家县府内部分工事宜。
而进入不了萧山县的权力核心,这也是薛向为何埋头苦干的原因。因为他连核心圈子都踏不进,再卖力争斗又有何用,不如踏踏实实干点事儿。可现如今,人家连事儿都不让他薛某人干了,薛老三是真得怒了!
第二百零三章 千里走龙骑
“我就不信你薛老弟能咽下这口气!”廖国友拍案而起,却又小心地把脑袋靠拢薛向,低声道,“你老弟后面的人是不是该动动了,咱们现在和卫齐名、俞定中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光挨打还不了手,他们得管管啊!”
“用不着!”
说罢,薛向顺手扯得廖国友坐了下来,竟然蹭身立起,手八叉,腰间按,开喉起唇,呜呜呀呀,唱起了京腔,嗓音嘲哳,呕哑难听,廖国友登时就傻了眼,几乎以为这位薛老弟骤遭巨挫,一时受不了打击,疯掉了,待细细听了会儿唱词,一颗心才又落回肚子里。
词出《说岳传》里的《挑滑车》,但听他唱:“……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啪啪,啪啪。
一曲未罢,铁通拍着巴掌步进门来,末了,一伸大拇指,笑道:“没想到薛县长还真是多才多艺呀,啊,哈哈哈……”
薛向今天是聊发少年狂,那股劲儿一去,顿觉尴尬至极,哪里还唱得出来,便笑着和铁通寒暄。
三人没说几句,宋运通又转进门来!廖、铁、宋三人同时于此聚齐,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大伙儿也心照不宣,又说笑几句,宋运通便出主意,说请三位去郊外林场打猎,廖国友和铁通倒是齐声应好,薛向却笑着婉拒了,直道还有正事儿,不便同行。
宋运通不解其意,还待相请,听见薛向唱词的廖国友和铁通却是同有所悟,架着宋运通便自去了。
送走三人,薛向便转下楼去,直趋五金厂去也。
却说这世上的事儿,从来就是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薛向不再担任五金厂厂长、撤去财会中心的消息,已最快的速度便传遍了萧山县的上层建筑,这不,薛向步进厂长办公室的时候,已有无数人在里面等着了。
薛向知道这帮人要说什么,这不王定法刚张嘴,薛向就挥了手,讲他一肚子话堵回了腔子里,“都干什么呢,不抓紧生产,上我这儿来躲清闲来啦?都走走走,赶紧走,各就各位,上班去,要不然月底老子可是要扣奖金的!”
薛向一声吆喝,却是无人响应,薛向骤然冷脸,喝道:“滚,都给老子滚,是不是以为老子这个厂长干不久了,说话不好使了?老子告诉你们,只要老子还在五金厂一天,就是五金厂的厂长,滚,赶紧滚!”
薛厂长发怒了,大伙儿忽然又都适应了,才想起这位厂长的能耐大,脾气也大,谁也不愿吃挂落,当即就一窝蜂的退去,临至门边,薛向又叫住了王定法和陆福。
“老王,七天之后,五金厂厂长之位就要易主!”
薛向直接亮明了问题,眼见着王定法勃然色变,薛向挥手道:“这是县委的决定,谁也不能否决。”
“县委这是乱命,他娘的,肯定有小人做怪,就是见不得我们五金厂好!”王定法血气上涌,冲得脸色一会儿便化作紫赤,“薛厂长,您放心,除了您,谁当这个厂长,老子们都不服,又不是没闹过,大不了咱们全厂几千老少爷们儿再闹他妈一回……”
啪,薛向一巴掌狠狠拍子桌上,“吵吵什么,张嘴闭嘴就是闹,你还有点党员觉悟么,闹能解决问题,世界上就没问题了,哼,你老王想作李逵,老子还不愿当宋江呢,得了,少跟我这儿说没用的了,叫住你们是有正事儿,不是听你吵吵!”
薛向发火了,王定法自然哑火,低了脑袋,不再言语。
薛向道:“再过三天就是暑假了,趁着学生们没放假,好组织,我打算在初、高中里挑出二百名身体好,驾艺高的学生,组织一次活动,活动由咱们厂主办,活动就叫‘千里走龙骑’,从萧山县出发,直至天宁门广场结束!”
“啥?您是谁让二百学生骑咱们的车,一路骑到天宁门去?”
这消息太令王定法震惊了,以至于亲耳听到了,还是难以置信。
薛向点点头,王定法惊得已经没了人色,“厂长,不能啊,您想过没,从萧山到京城有一千五百多里,这一去一回没有半拉月都不成啊!再说,这么多学生,一路吃喝拉撒睡,还有安全,这都是要人操心的事儿啊!”
薛向道:“老王,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不过你别以为我让学生们骑了咱们的车去京城溜达,是心血来潮,无事生非,你想过没,这些学生一路出溜,统一服装,统一车具,会有多么让人瞩目,更何况,最终地点又是全国瞩目的天宁门,会造成何等大的轰动效应,这不是对咱们龙骑,对咱们五金厂的一次最好的宣传么?你不是一直念念不忘让龙骑走出花原么,这就是最好的一次让龙骑冲出辽东,走向全国的机会呀!”
王定法怔怔无语,双眼瞪直,似乎陷入了某种奇妙的幻想中,良久才回过神来,慨然道:“您是厂长,您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您下令就是!”
薛向再不客气,此次“千里走龙骑”活动,原本就是他策划许久的,不过此前是打算放到暑假举行,纯为宣传五金厂,今次却不得不提前,被加上些特殊目的。
因着早已筹划好了,薛向心中原本就有了全盘考量,这会儿再对王定法宣讲,自然得心应嘴。不管是行车路线,还是沿途护理,救助准备,乃至随行卡车,帐篷的配备,都让他一一道来,王定法全盘在本上记了!
此次游行活动,参与人数多,花费大,如若不是五金厂现下有了丰厚身家,还真应付不过来。不过,薛向既然要办,五金厂上下,自然鼎力齐心,哀兵奋力,行动策划得自然极快。
细说来,此次活动的举办,最困难的不是物资、经费,毕竟五金厂如今是老财东,物质方面的供应自然无缺,而最麻烦的却是学生遴选。当然说麻烦,倒不是没人应选,而是应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几乎到了举县鼎沸的程度。
时值暑假将始,原本就是一年里学生们最空闲的时候,正闲得恨不得拿头撞天,而这时爆发出这种类似野游的活动,对这些毛孩子的吸引力当然极大。再加上此次出行,去得可是京城,京城是什么地方,是伟大领袖沉睡之地,是所有人心中的圣地,能去京城,还能去天宁门,别说骑车了,就是跑步,也愿意啊,更不提还能骑龙骑去,要知道龙骑也只有条件好的家庭舍得买,多数学生还是只能望车兴叹,而这次能骑崭新的龙骑半拉月,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儿么。更何况,此次出行,是五金厂包吃包喝包住,活动结束还有十元的辛苦费,这可快撵上自家父母半拉月的薪水啦。
好吃好玩,还有钱,又刺激,此等消息一出,差点没把萧山县给炸翻了。
毛孩子们原本就爱闹腾,这会儿乍闻这等天上掉馅饼,还不抢疯啦。
这不,消息一放出,萧山县所有的初中,高中就鼎沸了,便连最后三天考试,都成了问题,无数学生跑到五金厂的应聘点去露肌肉,显大腿,弄得最后教育局局长蔡从定亲自找薛向说情,薛向才不得不再应选标准中加入期末考试成绩这栏。当然,他加的条款,只是要求学生的成绩须叫去年成绩有所增加而已。毕竟他选的是好身体素质的学生,而不是成绩好的学生,而好身体素质的学生通常是比较调皮的学生,这类家伙学习自然不会多出色,他自然不能把这拨人全刷掉。
送走了蔡从定,薛向还是没完全从这场应选风波中抽身而出,因为活动的吸引力实在太大,又不限男女,夏家两姊妹也动了心。这二位倒是偷偷瞒着夏家大嫂前去应聘,结果,因为身材纤弱,双双落选。直到薛向夤夜回家时,夏家小妹还在哭鼻子。
薛向问明原由,当时,便见夏家小妹眼珠子乌溜溜地转,没多久便见夏家小妹掏出张裁成整齐四方状的雪白纸条来,薛向先是不解,夏家小妹复又掏出支钢笔来,吱吱唔唔说,要薛大哥批一个和上次让她能上学一样的条子。
原来,夏家小妹这是走后门走上瘾了,以为他家的薛大哥是神笔马良,写啥有啥。
薛向先是哭笑不得,说了一堆远行的苦楚,可夏家小妹不为所动,反而从话缝里听出了此等大事,似在薛大哥的能力范围之内,便央求得更加可怜了。
薛向缠不过烦人精,无奈,只得接过钢笔,给批了条子。
夏家小妹欢呼一声,捧过纸条,便飞也似地去了,未几,便听见东厢房里传来争抢声,接着又听见喝骂声,显然热闹至极,未几,便见夏家大妹穿着小衣,撒着拖鞋,畏畏缩缩步进大开的房来。
薛向不待问清原由,只看见夏家大妹手上捏着的纸笔,便明了来意,故作惊疑地看着夏家大妹,只看得大姑娘满脸通红,一扭三捏地恨不得退出门去,薛向也没再逗,拿过夏家大妹的纸笔,龙飞凤舞了几笔,便递还回去,夏家大妹竟难得说了句“谢谢”,如小鹿一般,跳着出门去了。
第二百零四章 何厂长
何麟今天打扮得很精神,一套笔挺纯黑的中山装衬得瘦削的身材越见挺拔,脚蹬黑皮鞋,乌黑油亮的头发朝后梳拢,整个人显得精气神十足。
“哈哈,何麟你收拾起来,也挺威严的嘛,看来一直把你收束在身边是有些屈才了,早就该放你出去了!”
俞定中捧着茶杯,笑吟吟地看着何麟说道。
今天俞定中也很精神,不过他的精神不在装扮上,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那么股子劲儿。说起来,俞定中也没法子不精神,一直以来被他视为大敌的某人,竟然这么轻松得就被撂倒了,想想就让人兴奋,虽然那人还没被彻底打倒,不过现在已是缺牙的老虎,再踹上两脚,保管叫他一命呜呼。
而更让俞定中高兴的是,他忽然发现自己是如此强大,此先一直被那小子绕着绕着,晕了头,忘了自家的根本实力,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花招都是浮云,这不,自己奋力一击,那小子立时便化作齑粉。以后,只要牢牢握住实力,任凭那小子如何蹦达,也别想再翻过手掌心去。
“多谢县长,多谢县长。”
何麟微微欠了欠身子,他知道自己在俞定中身边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再过两天,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多年的媳妇总算熬成了婆。不过何麟倒没得意忘形,他知道越是这时候,就越得冷静,越是这时候,就越得对俞定中表示足够的仰视和敬畏。
俞定中摆摆手,笑道:“这几天,我看你是一天一套新衣服,一天一个样子,怎么着,是不是等得不耐烦啦,哈哈……”
何麟讪讪,“不瞒县长说,第一次离开您边工作,心中是又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终于能够为您独挡一面了,紧张的是,怕干不好工作,给您丢脸。”
俞定中哈哈大笑,“成,有这个心态就很好,不过,你去五金厂,我可真得嘱咐你几句,现在的五金厂可不比从前,那是全省瞩目,说起来,那位再不成器,至少干事业的本事还是有的,你去了,接他的班,要是弄砸了,到时别怪我护不住你。”
俞定中几句话说得何麟额头汗水涔涔,连连点头,俞定中瞧在眼里,怕说得狠了吓坏了他,反而不美,又道:“你下去只要好好干,我相信定然能干出成绩,说实话,我都有些忍不住羡慕你啊,我像你这个年纪若是能遇上领导赏识,给安排这么个厂长,焉能在这把年纪了,还蜗居一县,恐怕早展翅高飞了……”
俞定中说艳羡何麟,绝非虚言,现今的五金厂虽然是正科级单位,可照此时的盈利能力看,都快赶上省内的其他副厅级大厂了,眼见着扩大再生产指日可待,那五金厂未来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相应五金厂一把手的级别肯定会水涨船高,何麟能一步跃到五金厂厂长的位子,别说给个大镇书记不干,就是给个副县长,他也是决计不换的。
见俞定中似乎陷入了缅怀,何麟连忙说了一车感激涕零的话,将俞定中又拉了回来。
俞定中拍拍何麟的肩膀,“为你争到这个位子不容易,咱们那位书记也不是好相与的,这次薛县长归位,那位书记可是不只收回了财政局,就是五金厂,他也是要插上一手的,到时,会有两个副厂长和你一起到任,没办法,是那位的关照的,你到厂之后,别的都可以不管,只一样,财务可得牢牢的抓在手中,生产就让按薛县长的那套来,萧规曹随,就错不到哪里去,只要挺过了头三板斧,你何麟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何麟躬身受教,末了,忽道:“县长,我有一事不明,您说几天前的常委会上,薛县长为什么还要争取七天的交接时间,我总觉得他说的理由有些牵强,交接哪里用得着一周的功夫,果然,这几天他又折腾出个‘千里走龙骑’的活动,您说这中间会不会藏着些什么?”
俞定中挥手笑道:“你想多了,这种娃娃们骑车瞎闹腾的活动,除了耗费点儿资金,还能有啥结果,充其量也只是某人下台不甘,非再折腾出点儿响动,显示自己的存在,这不,这些天县城里热闹得爆棚,那位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可以风风光光地溜走了,对于他这点小要求,咱们就没必要苛责了嘛。”
俞定中志得意满,何麟虽觉得按照那位往日的作风,决计不是个遇难就弯的性格,可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疏漏,只得心里暗暗记了,等到走马上任时,再细细咂摸,不过小心应对那是必须的,毕竟此次履行,是他何某人仕途上极为重要的一站,成龙成蛇,也全在这一站!
……
薛向并没有让何麟久等,热热闹闹送着参加“千里走龙骑”活动的二百名学生和小三十名随护出了萧山县后,便折回五金厂的厂长办公室,搬了个纸箱,借着夜色悄悄地就走了。
五金厂易主,财会中心解散,新分管的农业、水利工作基本已过了繁忙期,薛向便开始了他在萧山县最悠闲的一段时光。每日早起了,也不去办公室,要么在月亮湖边走一躺拳,要么划了小船,像湖心里漫溯,夏日炎炎,荷叶成盖,藕香莲动处,在小船上靠了,伸了两腿入水,风轻荡,舟慢移,时有鱼儿游荡过来,吸允着脚趾,麻麻痒痒,便似最好的按摩师,一会儿功夫,便入了睡乡,相访周公去也。
一觉睡到三四点,这时,廖国友一准儿来了,要么去寻铁通喝茶,要么去寻宋运通打猎,茶香竹影,深山猛兽,总之就没一天不自在,没有一刻不快活。薛向是彻底放松下来了,每每毛有财和王定法两名老手下来汇报工作,或者诉苦,也被他派了楚朝晖挡驾,压根儿就不见人,及至后来,他干脆就不去上班了,整日里悠游林下,寻花访月。
薛向这般消沉,有人看着着急,但更多的人见了欢喜,卫齐名和俞定中干脆就给各部门打了招呼,说让薛县长好好休息,薛向闻弦歌知雅意,主动请假,果然,立时便被批了!自此,薛向就更加放开了,跑得也越发远了,时不时地还单人独车,朝最偏远幽深的天荡山进发。更有甚者,这家伙仗着身手,攀岩而上,攀岩而下,翻越了整座天荡山,直抵渤海湾,戏到兴处,还从十多米高的断崖上,纵身跳海,在渤海里好一阵畅游。
这日傍晚,薛向从天荡山归来,自行车刚驶进篱笆栅栏,右侧厢房的过道里陡然蹿出一道白影儿,那白影儿来势极快,眨眼就到了近前。
那白影儿来势再快,也快不过薛向眼睛,霎时就看清了模样,不是小白虎又是何物,他竟忍不住欢呼出声,“小白!”
小白闻声不止,速度反而又急了几分,忽地腾身而起,直扑过来,四爪齐张,看模样是来寻薛向这个老主人试身手了。
但见薛向两指并拢,闪电般探出,精准地叼住那白影儿的后颈皮,稳稳地便放上了肩头。薛向拍拍因挑战失败而不住喷气的小白,笑道,“要跟我斗,你且得练呢。”
薛向正逗弄着小白,忽然过道里,又斜刺闪出一道人影儿,边跑边嚷嚷着:“大家伙,我来喽!”
墨发精短,小脸如团,灿灿星眸下,琼鼻皱起,嫩唇微翘,一身精悍的墨绿色短袖短裤,腰间小小武装带,粉色小手枪,不是自家小宝贝又是何人。
一声喊罢,小家伙便直直地扑了过来,薛向赶忙一踩脚踏,弯身伸臂,疾驰而去,如奔马捞人一般,险之又险地将那小人儿一把抄住,放上了自行车的横杠,末了,轻轻揉了下小人儿的脑袋,“净胡闹!”
小家伙得意摆摆脑袋,伸手勾住薛向的脖子,瞪大了眼睛,仔细在他脸上瞅了瞅,好似不认识一般,末了,又伸手捏捏他的脸颊,哼道:“没瘦呢!”
“干嘛要瘦!”薛向奇道。
小家伙撇撇嘴,却不作答,心下生闷,臭大哥一定没想自己,如果想自己的话,肯定会吃不下饭的,臭大哥,臭大哥,人家想他想得都吃不下饭,吃那么多零食,才胖了两斤呢。
薛向实在是太了解自家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妹了,虽然分开有日,可对她小人儿稀奇古怪的心思却是并无半分生疏,见她撇嘴,立时就猜到原由,赶忙道,“唉,都怪你不好,怎么老也不来看我,起先,我是想啊想的,想你想得都吃不下饭,瘦了好多好多,上回刮阵大风,险些没把我给吹走,后来,没法子,怕被吹走了,就见不着小宝贝了,再以后,我想你了,就拼命吃你送来的东西,吃啊吃啊,又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小家伙如今已经十岁了,虽然性子单纯,心智却渐成熟,哪里还是原来那般好哄骗,不过薛向说得可乐,再加上她小人儿稀奇古怪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立时就被逗乐了,在横杠上扭来扭去,最后,扳住薛向的肩膀,站在了横杠上,嘴巴里一二一,左左右右地喊起了军令,指挥着薛向的车辆行进,车子还没驶入过道,过道口又钻出俩人来。
第二百零五章 温馨一刻
这俩人,一男一女,俱是青春少年,个头倒是差相仿佛,俱在一米七四左右,女孩娟容秀美,婉约如诗,男孩眉目英挺,活力四射,这男孩女孩,正是薛向二妹小晚,三弟小意。
哗!
四兄妹骤然聚齐,薛向欢喜得快要炸开了,赶紧抱了小家伙翻下车来,一脚把车踢到墙边靠了,便大步冲小晚,小意迎了过去,奔到近前,摸摸这个,揉揉那个,欢愉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来的,怎么来时也不和我打个招呼,净会偷袭!”
说起来,这些日子,薛向要么是忙得不可开交,要么是闲得一塌糊涂,这一忙一闲,就把时间忘了,现下正是暑假,得空的三小不来那才是怪事儿呢。
“是大吴哥哥和小李姐姐送我们来的,本来可以早些来的,佛生哥说,大家伙你造的自行车要来京城了,我们就在京城等了,直等到你的自行车来,我们才走了,对了,对了,我还看见夏大姐和夏二姐了,还请她们吃饭了呢,本来要邀她们一道回来,可她们说有纪律,车队要接受检阅和采访,不能先走,我们就先坐火车来了……”
小家伙小嘴儿吧嗒,很快就来龙去脉道了个清楚。
要说这些日子,薛向也全非只顾着悠游林泉,不问世事,车队的情况,他可以说是时时挂心,了如指掌,不但随队前行的陆福时不时会电话回来汇报,便是在京城,薛向也做了多手准备,不仅李天明,洪映这些京城实权人物,都给打了招呼,让其代为护佑车队的行程,便是雷小天,陈佛生,朱世军等人,也得了通知,让他们给鼓捣出些动静儿,还有京大新闻中心,他也没放过,去电联系,要求在《未名湖畔》上,给这次的“千里走龙骑”轰动活动进行宣传。
而时至今日,离车队从萧山县出发已经有近十天功夫,早在三天前,车队便到达了京城,陈佛生那边配合得不错,吆喝了四五百狐朋狗友去天宁门搞欢迎仪式,再加上龙骑本身的品质就极其出色,两百多人形成方阵,声势极为浩大,当天就上了京华晚报的重要版面。
而陈佛生那帮家伙就没一个不是爱炫的,起先,还只当是给三哥捧捧场子,而等到见到车队的时候,一个个全傻眼了,盯着龙骑就再挪不动眼了,可以说这龙骑就是为这帮爱炫的家伙量身定做的,走得就是华丽酷炫风格。
如此一来,假欢迎,就变成了真欢迎,待车队打着旗帜,完成了环绕天宁门一周后,陈佛生等人便围上去张罗着要买。可车队去的就这二百辆,外加两辆大卡上存放的十来辆备车,哪里能卖。
若不是顾忌着是三哥招呼来的,这帮混小子一准儿能动手去抢,说话儿,还真就遇上耍蛮的,欺负学生们是外地的,拦着要用强的,还没等摆开阵势,便被李天明、洪映安排的人给拖走了。
可以说,整场活动进行得极为圆满!原本,车队就该顺利返回了,可这会儿港商联合会驻京代表出面了,说要参观参观港资在内地投建的第一家企业的产品,这一参观,动静儿就大了,前次,京城市委和港商代表团虽然达成了合作意向,可港商们的资金还未到位,似乎仍在观望。恰好,这时五金厂的车队到了,港商代表有意捧场,京城市委自然乐得将车队作为一个示好和示范的契机,毕竟龙骑可是上过大报的,京城市委自然知晓。
五金厂作为如此良好的一个合作范例,正好被京城市委拿来展示给港商看,意思无非是,你们看,萧山县那穷旮旯都能合资成功,飞人公司因此大赚特赚,你们还不下手,等什么呢?
京城市委一动作,那动作就大了,一连三天,车队便留在京城,由京城市委出面接待,倒也让山沟沟里的穷学生们,享受了一把国宾的待遇。
四兄妹说笑了会儿,眼见着就到饭口了,夏家大嫂加班未归,这张罗晚饭的事儿,自然落到了薛向头上。时间不早不晚,薛向四兄妹难得聚齐,他难得再有机会操刀入厨,自然要好生表现一番。
却说这会儿,天色已晚,菜场早闭,夏家本就贫苦,平日里,薛向都是从县委食堂直接拎回熟食,是以,夏家厨房,除了葱姜蒜,却是没有什么荤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薛向也不免有些挠头,正无计可施之际,却见邻家升起了炊烟,薛向一拍大腿,招呼三小在家,便径自出门去了,未几,便拎了一堆食材回来。
原来方才炊烟东起,薛向才想起寻左邻右舍求助,他有钱先生开道,未走出半里地,食材便备齐了。时值初夏,正是鳝鱼,泥鳅,龙虾繁盛的季节,他这一趟出去,除了拎回各式佐料,便是这三样河鲜。
刷锅,生火,烧水,夏家小小的厨房内,薛家四兄妹挤得差点儿抹不开身,除了小晚温柔娴静,坐在灶下生火以外,小家伙和小意简直就化身女张飞和俊李逵,各自霸着小半桶泥鳅、黄鳝,搅翻天,亏得龙虾生着两只硕大的钳子,这才免遭厄运。
厨内好一阵喧腾,便是薛老三这种宗师级的身手,也差点儿被两个烦人精折腾得没法献艺,一餐饭直做了个把钟头,方才完工。
餐桌没放在堂间,更没摆在院内,而是设在月亮湖边的柳荫道上,玉兔初升,暑气骤减,因着此处的护堤是一处凸起,从左右绕置此处,要越过一处窄道和泥泞,是以,便是消暑的行人一般也行不到此处,正适合薛家四兄妹就餐。
明月如轮,辉洒万里,照得夜晚,也如白昼,便连烛火也省了,地处回环,正是风口,湖风荡漾,自绝蚊虫,青竹桌上,只布了三钵四碗,四个碗是四人的饭碗,三个大钵盛的正是那三份河鲜。
一份鳝鱼,被薛向用蒜泥裹了,炸了份盘鳝;泥鳅被他和着豆腐清炖了,炖了一钵黄盈盈的泥鳅钻玉山;最后一份龙虾,则被整治成了麻辣虾。薛向国术大成,不仅对力量的控制妙到巅峰,便是辨物纹理,察肉脉络的本事,也渐显现,用之于烹饪,对火候和成熟度的掌握,也就细微到了毫巅,三份河鲜,当真是被他调理的又香又鲜。
三小吃得几乎腾不出空来言语,小家伙和小意则早早地弃了筷子,直接一对五指山作爪,争抢得不亦乐乎。
三份锡钵本就极大,可三小胃口大开,薛向不得不收束着食量,才算勉强对付了一顿晚餐,吃罢饭,拾掇了垃圾,碗筷,薛向又回厨烧了两桶热水,拎回房间,让小晚和小家伙洗澡;小意长期参加体育锻炼,体魄强健,薛向也不担心他禁受不住寒冷,便在井边取了三五桶水,两人冲刷了了事。
薛向和小意洗涮自然极快,他们洗完,屋内好像还没听见水声,似乎还未开始。
套上件干净的衣服,交待小意几句,薛向便折步出门去了,未几,便抗了个大筏回来。那大筏个头极大,横三宽三,足足九平方有余,薛向举在手中,宛若担了座小山。
“大哥,弄这个做什么?”小意好奇极了,蹿上前来,便要伸手去接。
谁成想薛向只露了个头儿给他,便压得他眉头直皱,薛向又轻轻使力,将那头从他肩上卸了下来,“作床,晚上睡觉用!”
其实自打三小进门,薛向便开始嘀咕睡觉的事儿了,他小屋虽然温馨,可面积终归太小,当然,打上地铺,也尽够了,可夏日闷热,四人挤在小小屋内,怎么想也不是办法。是以,他出门寻摸晚餐时,便记挂此事,路过一家木器厂时,便瞅见了这方大筏。
再一打听,是靠近老灌口的农家用来猎鱼之用,特意订做的。那大筏原本是竹制,可薛向既然把主意打了上来,自然要作改装,因此,便要木器厂的师傅,帮着用两块竹筏双叠加高,而后,又在顶层捆、钉上一层光滑的硬梨木,他一餐晚饭吃罢,恰好那边的大筏也制作成功,便让他付钱取了回来。
原本那边的师傅是打算用小拖车相送的,可不过一里余的路程,薛向生怕小家伙洗完澡见不着自己,又闹腾,便丢下钱,举了大筏便行,唬得三个作筏的师傅差点儿没疯掉。因为那个大筏什么份量,他们太清楚了,原本两个竹筏用巨竹便有近三十根,入水能负数千斤不沉,更不提那硬木板的重量,可是三个师傅合力才装上竹筏的,整个大筏净重千余斤,竟被薛向抗了就走,就像抗着块泡沫筏一般。
却说薛向一路急行,往返并没用去多少功夫,他刚把筏抗了回来,自家卧室的房门打开了,小晚和小家伙俱换了身连衣裙,除了大小不一,款式相同,便连颜色也是一般,一大一小两姊妹,幽幽月光下,宛若一对花仙子。
第二百零六章 赴国务院做报告
见薛向手中举了大筏,两姊妹一如小意般好奇,亦出言相询,薛向却是不再解答,神秘笑笑,便将大筏抗至篱笆栏外,轻轻地卸在月亮湖的一角,又转身回房,取了被褥,枕头,一层层地铺在了筏上,片刻一块漂移的湖床便诞生了。
这会儿,三小哪里还不知道自家大哥此为何意,小意和小家伙欢呼一声,便朝湖边冲去,便是娴静如小婉,此时也忍不住雀跃,实乃是这种睡觉的手段实在极富浪漫主义和冒险主义两种最引人神经的气息,无论是对调皮小子,还是花样少女,均具有无可抵御的诱惑力。
薛向赤了一只脚踏在筏上,另一只脚搁在地上,小家伙和小意冲来,他也不动不摇,任由两小脱了鞋袜,跳将上去,他置在筏上的大脚只稳稳落定,两小又蹦又跳,整座大筏却宛若钢筋水泥焊在地上一般,竟不起半点摇晃。
月上中天,四姊妹并排了在筏上躺了,小意和薛向在两边,而小家伙近薛向,小晚靠小意,一并躺在中间,湖风轻柔,薛向以手作桨,轻轻拨动湖面,大筏却似的又快又稳,荡开一株又一株荷叶,掠过一朵又一朵荷花,只飘荡湖心处,荷花荡里,薛向才停下手来,是时,风吹云现,皓月半隐,天空骤然黯淡,墨色的天幕里,一颗,两颗,无数颗星星开始点燃,霎时,化作星河。
筏停了,筏上的人也静了,渐渐地便觉出湖上的热闹了,夏蝉独唱,群蛙争鸣,间或还有鱼儿越波,肥蛙落河,热闹却又不嘈杂,间或而发,时近时远,似奏着独特宫商角徵羽,演绎着大自然自己的散韵。
“大家伙,快看,北斗七星!”
小家伙枕在薛向的臂上,伸手朝北方天空里的勺子形状的七星指去。
薛向捏捏她的小鼻子,“你还知道北斗七星啊,看来小宝贝这半年可没少学知识。”
小家伙得薛向夸奖,笑得小脸都开了,“我现在学习可好呢,期末考试全班第三呢,大家伙,我知道你喜欢我学习好,我会好好学的。”
小人儿童声稚嫩,薛向满心柔波,他多想捧着她的小脸儿说,只要你高兴,考上多少分我都欢喜。可他不能说,小人儿现下可不是一如自己这般为能让对方高兴而高兴么。
小家伙好久没和薛向一道睡了,她也知道再大些就不能跟大哥睡了,反而特别珍惜这种在一起的时光,吧嗒小嘴儿说个不停,什么二姐今年高考了,报的和大哥以前的那个大学,她将来也要读那个大学,臭三哥学习不好,肯定考不上;什么大姐怀宝宝了,肚子大大的难看死了,以后等大姐有宝宝了,她要揍大姐的宝宝报仇;什么直升飞机能飞好高,飞到云上面去了,从上面看,房子就像个小芝麻粒;什么坦克车里闷死了,炮打得太响,一点儿也不好玩;此外,还有一大堆她在岭南的见闻。
月夜悠游,薛向也乐得享受这天伦之乐,便陪了她闲话,或问或答,间或再有小意插进来和小人儿拌嘴,小晚偶尔也答上几句,一时间,四兄妹倒也聊得不亦乐乎。月渐沉,星移步,聊着聊着,小人儿渐渐声音小了,稀了,渐渐又起了轻轻的鼾声,忽然一蹬腿儿,挤到薛向怀里来,胖乎乎的小手抱了他的手臂,便再也不动了。
又过片刻,小晚和小意也进入了梦想,薛向体察入微,自然知晓,便轻轻用手划水,催动大筏,如箭矢般朝出发的岸边射来,半根烟的功夫,大筏便在岸边停稳,薛向轻轻挣开小家伙,起身上岸,拉了缆绳,将大筏在岸边的柳树上拴住,却再不上船,盘膝在岸边坐了,这一坐便坐到东方发白。
……
薛向在县委大院销声匿迹的这些日子里,俞定中觉得每一天都是那么美好,那种久违的掌控一切的感觉又回来了,不,比曾经的感觉还好,这姓薛的千可恶,万可恶,但有一点好,那就是自他来后,折腾得卫齐名似乎没了脾气,让自己这渔翁得了大利。
俞定中站起身来,伸了伸拦腰,下意识地伸手出去,却没遇上一杯暖茶,俞定中回过神来,扫了眼伏案疾书的新秘书小高,心中不禁叹气,还是老人知能知热啊!
自己给自己泡上一杯茶,又踱步西窗,那处有俞定中新置的一个金鱼缸,里面养了十数尾红彤彤的小金鱼,鱼跃鱼游,让这办公室增色了不少,往来的人见了,就没有不夸赞地,这让俞定中觉得自己真是眼光独到,英明无比。
忽然,俞定中只觉眼前一花,面前多出个人来,定睛一看,正是他方才暗自念叨的何麟,这何麟何厂长来势匆匆,竟让俞定中连定睛的机会也无,便蹿到近前了,可见何厂长的心绪是如何澎湃。
果然,何麟进得门来,先呵斥走了小高,又带上房门,便拉着俞定中的衣袖诉起苦来,其情其景,宛若在外受了欺负的孩子,来寻自家大人告状了,“县长,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卫书记握着人事权,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虽说我是厂长,可他插了两个副厂长,一个纪检书记进来,弄得厂领导班子里,我这个一把手成了绝对少数,这也就罢了,毕竟这是您当时许给他的,我就不计较了,可谁成想财务处,他也要插一手,这不,我刚把财务处处长安排成了自己人,就有人提请召开厂党委会讨论厂务,当时,我就没往心里去,谁成想,一到会上那帮家伙竟然要求提名财务处副处长,这一提就提了俩,原来的老人被撤换,又新塞了俩副处长进来,一个管出纳,一个会计,如此一来,财务处不就被他们锁死了嘛!”
俞定中眉头紧皱,良久方道:“稍安勿躁,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大局,只要稳住大局,挺过了这股气,你这个厂长就算坐稳了,这点场面,迟早能寻回来,对了,五金厂现在的人事变动极大,厂子里有没有什么异动?”
“您是说那位的余孽吧?”何麟压低了声音:“不瞒您说,起先我最担心的就是那帮老人闹腾,谁成想那位竟是人走茶凉,那帮老家伙竟没一个敢搅合的,这些日子老实得很,还有不少请假病休的呢,要不然如此巨大的人事变动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拿下了。”
俞定中摆摆手,“不可大意,我和那位交手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个人鬼精鬼精的,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斜刺里杀出来,刺你一刀,必须提高警惕,我隐隐觉得十分不对味儿。”说罢,又将声音压到极低:“你注意将厂子里的财会做好,把帐一定抹平了,下笔款子暂时就不要动了,缓一缓再说,卫书记的人不是进来了么,做好了帐,就把财会赶紧扔给他们。”
何麟额头微汗,若有若无地扫了眼俞定中,又赶紧低头,继而又抬头,顺势便点起了头。他忽然觉得这五金厂厂长的位子,未必如起先想得那般美妙,弄不好就是个大坑,而且这坑大得足以将自己给埋了。
何麟的担忧并未持续多久,因为这时俞定中桌上的电话响了,来电的是何麟在五金厂的通讯员小孙,小孙竟报告了一个连俞定中霎时都产生了替下何麟,自个儿当五金厂厂长的想法。
原来“千里走龙骑”活动在京城获得了巨大成功,不仅京城市委出面接待了车队,驻京港商代表竟主动邀请龙骑进驻港商在京新开的一家特大百货卖场,而五金厂赴京代表团团长陆福竟然擅自做主,将队员的那二百辆龙骑和备用的十余辆龙骑擦擦洗洗了一遍,就送进了卖场,谁成想就是这用过的二手龙骑,在京城竟以雷同拍卖的形式,皆卖出了两百元以上的高价。
尔后,慕名而来的买家门,几乎将商场挤爆。接着,陆福便当着数家媒体,和百货卖场签订了供货合同,五金厂的整个形势,立时便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因着这轰动的销售成果,再加上前次车队在天宁门前拉风的游行,叠加而成了一股龙骑旋风,立时就成了焦点新闻报道。今天清晨,国务院改革办就直接致电辽东省委,希望五金厂领导进京做报告。这会儿,小孙就是接到了省委来电,他获悉了消息,直接给何麟报了过来。
听罢消息,何麟只觉浑身软绵绵地,如坠云端,整个身子都晕晕乎乎,飘飘荡荡,其实,别说何麟了,便是俞定中也如同过电一般,兴奋异常,只觉此次剥了薛向的职位,实在是剥得太及时了,若是这报告让薛向作了,那以后萧山县还有人能动得了他么?
毕竟赴国务院做报告,这是多大的荣誉啊!
想想,俞定中忽然有些懊恼,起先因怕麻烦和顾忌吃相,就没直接兼任五金厂厂长,现下想来,自己的脸皮还是太薄了,也罢,也罢,赤诚君子,也难免吃些亏去。
第二百零七章 杀招现
一时间,俞定中感概万千,何麟兴奋莫名,二人正神游天地之际,咚咚咚,咚咚咚,外面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俄尔,敲门声竟化作了拍门声,正处于嗑药般的兴奋状态的二人陡然被这敲门声打断,俱是恼火非常。
何麟急步上前,扯开房门,正待喝骂,看清来人,喝骂到了嘴边却化作了惊疑,“小孙,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何麟在五金厂简拔的秘书小孙。
小孙脸色岔白,不住喘着粗气,“厂……厂长,不……不好了,工人们罢工了!”
“什么!”何麟一把扯过小孙的领口:“你说什么,罢工了,为什么,罢了多久了,怎么不打电话,都有谁……”
噼哩叭啦,何麟一张嘴就吐出了一堆问题。
小孙捂着脖子,咳嗽几声,急道:“五百多工人全堵在厂办公大楼下,我给俞县长办公室打电话,一直占线,没法子,我只好火速赶来向您报信了,这会儿,离工人们罢工,快个把钟头了,厂长,快想想办法吧!”
何麟回头,一眼扫中俞定中办公桌上的电话,原来方才接了小孙报喜的电话,二人太过兴奋,竟都忘了把电话盖上横座,就直接散在了桌上。
此刻,何麟哪里顾得上这点犄角旮旯,甚至不及向俞定中招呼,扯开小孙,就待夺门而奔。熟料,他刚迈开腿,便被小孙一把抱住,“厂长,不能去呀,您是不知道,我走那会儿,赵副厂长和钱副厂长正安抚工人们呢,结果,没两分钟下面就炸了营,一会儿功夫,烂菜叶子,臭鸡蛋,险些没把二位领导给淹了,我估摸着,这当口,工人们的情绪正激动,您去了,怕……”
小孙话未说完,意思却是尽到了,何麟听得一呆,转头去看俞定中,俞定中正摸着下巴,缓步踱了过来,“小孙,说说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工人们为什么罢工?”
俞定中到底久历阵仗,不似何麟毫无主政经验,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本质。
小孙微欠了身子,“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到下面在喊什么‘打倒官僚’、‘驱逐吸血鬼’、‘赶尽懒汉’。”
说实话,小孙倒觉得这三句口号很适合现下五金厂的情况,尽管他自个儿可以说是属于孔亮余孽那一堆儿的,自孔亮倒台后,他在五金厂就不怎么受待见,可实事求是的说,薛厂长走马上任后,五金厂简直就如同换了天地人间一般,全厂红火地像似被架到了碳炉上,四天卖百万,那百万存款在每一位工人手中流转时,小孙也曾摸着过,他从没像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力量竟是那般强大。
除了这精神上的激励外,更恐怖的是五金厂所有的工人的工资陡然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了个跟头,即便是小孙这余孽之属的那堆人也没例外。五金厂的未来,注定无限光明,便连小孙也是这般想的。
可谁成想薛厂长竟忽然被撤了,换上个何厂长,当时,小孙心里也是骂了卫齐名,俞定中几句的,可没成想薛厂长一走,倒应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老话,他们这些孔亮余孽倒又翻过身来,他小孙竟被何麟选为厂长秘书,成了五金厂这一片天地的天子近臣。
就这么着,对薛厂长离任的可惜,便在小孙心头逐渐淡去。
原本小孙也以为五金厂依旧会沿着薛厂长划下的金光大道,继续走下去,可没两天,就发现自己真是太单纯了,把世上的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县里竟然一家伙给五金厂空降来一正两副,外加一位纪检委书记,四位厂领导,原来的领导班子立时被打散。就在小孙以为,人事调整应该到头了的时候,谁成想五金厂的人事调整竟是才刚刚开始。短短三天功夫,上至厂长办公室,下至各车间,各段,竟是来了番大换血,不仅人员调动频繁,便是被前任薛厂长裁撤一空的各个机构,竟又死灰复燃了,不仅如此,还凭空多出了不少部门。
更夸张的是,充斥这些部门的竟都是外来人员,五金厂的老员工,老干部尽皆沦为下僚。且外来人员涌入不仅挤占了这些行政机构,竟连技术部门,生产车间,也没放过,最离谱的是,一个曾经的办公室文员,竟然当了技术股的股长,有这么扯淡的么?
因此,即便小孙感情上靠近何麟,可理智上,还是觉得这么折腾,是在把五金厂往死路上逼,这伙儿人简直把五金厂当了肥得冒油的烤猪,都想扑上来咬一口,也就无怪工人们奋起抗争呢。
“官僚,吸血鬼,懒汉,这都说谁呢,难不成再骂自个儿?”何麟心中自觉就把自己朝那三大类靠了过去,这会儿,眉头挤得快拎出水来了。
俞定中反而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那事儿,都是小事儿。想想也是,上回,五金厂都快倒闭了,薛向都能安抚住,证明工人们是通情达理的。而这会儿厂子正红红火火,何麟去了,又没削减已经被薛向加到老高的工资福利了,想必是因为厂子领导层大换血,有人心中不满,故意煽动闹事,看看这定的罪名,无一不是冲新加入的人去的,要不以前怎么不吆喝着打倒,驱逐,赶尽?
想通此节,俞定中心神大定,便安排何麟立时回去安抚,只要能安抚住工人们,再调高工资,福利也是可以选择的,只有一点,既定人事安排绝不能让步。
俞定中如此筹谋也是有自己道理的,一者,在他看来,这帮工人俱是被人煽动起来的,领导换了,还全是外来户,难免有些气儿不顺,闹腾闹腾,无非是想趁机要挟点儿工资,眼下五金厂正处于关键时期,眼见着何麟就要赴京报告了,这乱子是万万出不得,大不了先给他们个画饼,等局面稳住了,工资如何调,还不是厂领导一句话的事儿。
二者,人事不能动是绝对底线。眼下正是他和卫齐名合作的蜜月期且又是攻坚期,契合和矛盾并存,而眼下,他俞某人为压制薛向,自然希望他和卫齐名的契合压过矛盾,而这会儿工人们要求驱逐、赶尽,如果驱逐卫齐名的人,显然是违背这一原则的,而驱逐他自己插进五金厂的人,那他又是绝对不愿意的,本来卫齐名仗着人事一支笔,已经安排了不少人了,他再自断臂膀,搞不好好容易搂进怀抱的五金厂,也得为他卫某人做了嫁衣裳。
何麟领命,当即便去了,去时还特意换上了雨衣,备了雨伞,显然是那两位倒霉鬼副厂长的前车之鉴,让他生了警兆。
谁成想这有准备也不成,何麟去了没两分钟,话没唠五句,底下便瓜皮烂菜漫了天,何厂长倒是好身手,及时打雨伞堵住了,可谁成想下面的工人太过“热情”,不知谁砸上来个烂冬瓜,楞把雨伞给砸歪了,这下,何厂长也只有抱头鼠窜,再归县府。
何麟再回到俞定中办公室时,已经没了半点儿儒雅厂长的模样,身上虽然收拾干净了,可浑身拿下那股腐烂霉臭,却是隔了老远便能闻见。
俞定中强忍着掩鼻的冲动,询问情由,何麟满脸铁青,沉吟半晌,竟吐出一句“我怀疑这次罢工是早有预谋的!”
俞定中眼神陡凝,怔怔看着何麟,“你的意思是那位……”
何麟点点头,“领导,您不觉得事情从一开始就太简单了么,简单得像早预备好了的一般,您想想,那位拉扯起五金厂,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今次,您和卫书记联手,他虽无力反抗,把五金厂交了出来,可按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可能就这么算了么?您看看他,现在整日里游山玩水,浑似没事儿人一样,事出反常,必见妖啊!”
话至此处,哪里还用何麟提醒,俞定中所有的警觉也全然被唤醒,他陡然想到,那日常委会上薛向被自己和卫齐名联手剥掉五金厂厂长职务时,脸色虽然平静,却冰冷的吓人,整个会上一言不发,直到散会前,才说交接需要时间,七天后交接,说完不待卫齐名说散会,就自顾自走了。
当时,还以为他是耍脾气,事后,又见那小子折腾出个“千里走龙骑”,便是如此,也不过以为他是为了抖抖最后的威风,现下看来,这个“千里走龙骑”竟是一大杀招啊!
俞定中越想越深,越想眉头越皱紧,眉峰间瞬间堆起块大大的肉疙瘩。
忽地,俞定中开口道:“去,去找薛向,五金厂的事儿因他而起,就由他来灭!”
“您这想的也忒简单了吧,你把人家赶走,这会儿弄出漏子了,又找人来救火,凭什么呀!”何麟心中直腻歪,忍不住腹诽,可这想法一出,思路陡然开了:“是呀,俞县长是薛向的上级,上级说给你放假就给你放假,说给你安排任务就给你安排任务,还讲什么凭什么!”
第二百零八章 杀你个魂也丢来魄也落
俞定中正是这般想的,他此前觉得薛向难对付,犯的就是和何麟一样的错误,几次交锋后,竟把薛向当了和自己平齐的对手,浑然忘了自己是他的上级,能压服他的最大本钱,不是别的,就是这个上级身份!自己要叫他滚蛋,他就得滚蛋,要叫他来收拾局面,就得来收拾局面,毕竟这是组织,不是马戏团!
有了主意,何麟哪敢耽搁,立时奔至县府办去寻薛向住址电话,这一寻才知道薛县长压根儿就不在县委筒子楼里住,哪里来的电话。没办法,救厂如救火,这会儿何麟是打算为五金厂鞠躬尽瘁一把了,寻了薛向的地址,就直奔夏家小院去了。谁成想,一到那儿,人影全无,四下里一打听,才知道夏家人的情况,紧接着,又翻身上车,直趋夏家大嫂所在的毛纺厂,寻了夏家大嫂一问,何麟差点儿没直接就瘫了,原来薛向竟在昨天就领着什么客人进了天荡山,去时还带了柴米油盐,帐篷被褥什么的,说是十天半个月就不回来了。
天荡山是长白山余脉,有多大,何麟想都懒得想,便直接熄了入山寻人的心思,调转车头,又奔回了俞定中办公室。
这一趟折腾下来,何厂长是身心俱疲,欲哭无泪,到了办公室,就直接瘫在了沙发上。
听何麟说了情况,俞定中算是彻底肯定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薛向的手笔,这小子是事事想在前头,竟连自己的应对都料准了,先躲了!
转瞬间,俞定中想透了全部关节,在他看来,薛向这招“千里走龙骑”,竟是和前次收拾尤勇如出一辙,走得都是沟通天地,以势压人的路子,这龙骑一走,立时沟通了四九城的高层。四九城的高层只要稍微吹一点风,刮到这小小萧山县便是飓风,任何人都扛不住。果然,龙骑到,高层的风也吹到——国务院改革办要五金厂厂长前去做报告,可恰恰此刻五金厂闹起了罢工。
霎时,一正面,一反面,五金厂的两种形象瞬间同时呈现,何麟这个报告还如何做的下去,报告做不下去,改革办的面子如何维持?省委,地区该何等震怒?
这才是杀招中的杀招,先把你送上楼顶,紧接着,就抽调梯子,好毒的诡计!
霎时间,俞定中惊出一身冷汗!
“何麟,赶紧叫卫书记过来,不,算了,我亲自过去。”一声喊罢,俞定中直奔卫齐名办公室而去。
卫齐名是何等城府,俞定中来龙去脉刚起了个头,他便明了全部。
震惊之余,卫齐名忽然有些后悔将薛向赶出了五金厂。其实以五金厂现在的成绩,他卫某人尽可以袖手高升,便是中央即将展开的清除三种人运动爆发,他也自负凭此功绩,可以安然而渡。可是他不甘心,太不甘心,齐楚败走,运通叛逃,乃至现在他这位曾经一言九鼎的卫书记沦落到要和俞定中这等小人合流才能撑住局面,如此种种,拜谁所赐,这笔帐不能不算的!这口气他也咽不下!
卫齐名是果决之人,后悔之念一闪即逝,当前的情况已经险恶之极,那位杀招已然发动,上下夹攻,一着不慎,他卫某人这次就挺不过去了,毕竟五金厂的事儿,他也掺和进去了,今次的罢工有一多半正是冲着他掺和进的那些人来的。更何况,他卫某人是萧山县一号,哪怕他没掺和进半点儿,出了这通天的漏子,也是罪责难逃。后世西晋省省长不就是这般么,还没上任,就准备好了两份报告,一份检讨,一份辞职!
卫齐名皱眉道:“县长,我看为今之计,咱们只能分两步走,第一,何麟该动身赴京还得动,报告也必须做好,第二,咱们两个亲自出面安抚工人,不过,在安抚之前,你接管武装部,我接管公安局,调动全部力量封锁五金厂,做好安全防护工作,在何麟做报告期间,五金厂的生产,生活,由咱们两个出手去抓!”
卫齐名说完,俞定中心中便是一声大赞,这位老对手不愧是搞斗争的高手,短短时间内,自己都六神无主了,这位竟想出了这么个万全之策。
细说来,原本问题的症结,就是何麟的报告和五金厂的罢工同时发生,无法像上面交待,而卫齐名的法子,竟是封锁消息,只作如无其事。毕竟萧山天高皇帝远,只要封锁住了消息,何麟该去做报告,还去做报告就是,报告的内容竟可玩儿命吹五金厂的形势一片大好,只要报告结束,五金厂的乱子过不过去,都不重要了,就算爆出去,那也能作成报告之后出的乱子,那还有什么杀伤力!
计策已定,卫齐名和俞定中便待分头出去,哪知道两人还未跨出大门,何麟便又奔了过来,这时何麟一张脸上竟是惨无人色,白得快要映出人影来。
“完了,完了,全完了!”何麟脚没停稳,便弯了腰,边喘粗气,边嚷道。
卫齐名和俞定中相视一眼,心头均是一掉,果然,又听何麟急道:“薛向鼓捣的那个赴京代表团,有个叫陆福的飞人公司驻咱们厂的港商董事,他在京城代表咱们厂和一家港商在京投资的鸿道百货公司签订了供销合同,合同规定五金厂十天之内,必须交付五千辆龙骑!”
“这不是好事儿么,这是业绩啊,是你何麟在任期间,创造的业绩啊!”俞定中奇道。
何麟连连挥手,“县长,您有所不知啊,咱们厂现在哪里有五千辆自行车,我没上任前,也不知道薛向抽得什么风,竟然要求五金厂整改生产线,提高品质,减速生产,所以厂里的生产一直不是很抓紧,再加上咱们的龙骑虽然只在花原一地销售,可自打那个维修所办起来,承诺两年保修后,销售也十分喜人,所以一直就没什么库存。我上任这几天里,厂子里的工人心浮气躁,生产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哪里有车往京城卖啊!”
“不对啊,我记得前次五金厂生产了近八千辆车,也只用了十余天啊,这五千辆,十天的时间尽够啊!”俞定中话至此处,铛的一拍额头,竟仰天长叹:“厉害,厉害,环环相扣,不死不休啊!”
原来这时,俞定中才又想起五金厂现在的状态,工人都罢工了,谁去生产啊!
“何麟,能不能和那个鸿道百货公司谈谈,缓缓时间!”卫齐名亦是愁眉不展。
何麟苦笑道:“卫书记,那是商人,港商,资本家,签了合同的,违约金就是上百万,咱赔不起啊!”
俞定中瞪眼道:“你这个厂长兼董事长没去,那个什么陆福有权力签供销合同?”
何麟叹口气:“陆福虽不在厂内任职,可是挂着副董事长的牌子,还兼着个什么销售总监,按当时和飞人公司合作时的合同,他是有权力主导销售的。另外,陆福来电话说,签合同时,京城市委程通市长和港商商会的驻京代表都出席了,还去了好几家报社!”
何麟话至此处,卫齐名和俞定中竟连咬牙违约赔款的心思也熄了,程通市长是什么人,那是首都的市长,再跨半步,就是党和国家领导人了,若是违约了,岂不是拿人家参加签约仪式的程市长开玩笑,打人脸也没这么打的啊!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忽地,卫齐名亦是仰天长叹。
也是,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由不得他不叹气,他刚想出的“封锁消息,若无其事”的破局法门,立时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合同打得粉碎。毕竟他卫齐名和俞定中再有本事,顶多也就能封锁消息,控制工人出不得工厂,却是没能耐把工人们逼上生产线!
事已至此,真的如何麟说的,完了,完了,全完了。
“不对,咱们可以找薛向,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到他,以县委的名义让他主持谈判工人们复工的工作,我不信他敢阳奉阴违,就算他真阳奉阴违,只要接管了谈判事宜,他也算掺和进来了,到时,要完蛋一起完蛋,我就不信他肯陪着咱们完蛋!”
卫齐名发了狠,竟想出和俞定中此前一般的主意。
“薛县长不在家,进山了,他是早有预谋,岂会让我们寻到!”
“那就搜山,百人不够,就千人,千人不够,就万人,只要他在山里,我就不信搜不出他来!”
被逼上了绝路,卫齐名彻底发了狠,俞定中亦是脸色铁青,重重一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情势已然火烧眉毛了,二人再耽搁不起,便待各自行动。
就在这时,卫齐名桌上的电话响了,此时,清脆的铃声听在耳中,却是异常尖锐,屋内三人俱是这般感觉。
说起来,也非是三人胆薄,而是今天这三位陡然领教到薛向的手段,半晌已是数惊,此刻已然被杀得心惊胆战,尽皆成了惊弓之鸟,稍起一点动静,便成风声鹤唳。
卫齐名强定了心神,接起电话,不待一个“喂”字出口,那边便传来苍劲而愤怒的男声:“我是张立君,下午纪委专案组进驻五金厂……”
只听了这半句话,卫齐名的脑子忽然嗡嗡直响,身子像是压上了千斤重担,再无半分力气,哐当声脆响,他手上的电话掉在了桌面上,紧接着,整个人便软软倒地,再没了知觉。
“卫书记,卫书记……”
俞定中,何麟双双抢上前去。
第二百零九章 高山流水
噗通一声,海面上,溅起雪白细碎浪花无数,原来是小家伙又从三米高的断岩上跳了下来,咕噜咕噜,落水处鼓出无数气泡,未几,一个小脑袋便从水里钻了出来,月牙弯弯,嘴角浅浅,显是得意得狠了。
这种惊险刺激的游戏,小家伙原本是不敢的,可这会儿却是爱上了这种游戏。
说起来也怪薛向,这家伙国术大成,本领真个是惊人,护佑得小家伙胆子越来越大。
具体的事情还得从一周前说起,那天夜里,他作了大筏,让三小享受了一把湖光夜泊,原打算,再带着三小好好转转这萧山县。熟料当天上午就接到陆福的电话,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让自己做好准备。
得了这消息,薛向自然在家待不住了,原本想独自进山避难,可小家伙这烦人精缠得他就剩了个上厕所的空当,哪里脱身得开,无奈,只好带着三小一并朝山里进发。
却说他虽带着三小进了深山,随身也不过就带了些盐巴辣面等佐料和两床薄毯。别看玩意儿少,可大山里处处是食材,遍地有佐料,这些寻山探谷的本事,薛老三在靠山屯已然惯熟。若非带着三小,他连这点玩意儿也懒得拿了。又因着带了三小,他原本打算找个地儿睡上几天即回的计划就不得不打断了。毕竟四兄妹难得团聚,便是如山避祸,薛老三也不愿三小闷着。
深山老林,对寻常人来说,四处杀机,可对老山客而言,若是小心隐迹,也能进退安然。但对薛向而言,他虽称不上老山客,只不过掌握了入山的基本常识,可仗着国术无双,入这山林如履平地。再加上,这天荡山,或走访山民,或入山游逛,他已经往来多次,虽然山势连绵,老林幽深,他虽未能尽历,但也知道何处花草茂盛,何处野味成群,何处有山涧,何处藏水源,算是熟门熟路。
再加上,薛老三烹饪有术,更兼山珍香鲜,野味甜嫩,沿途野果无数,或寻了老熊藏身的树洞,翻上些许蜂蜜,走一路,吃一路,三小可是尽享口舌之福。山林原本多野趣,三小原本就是城里孩子,即使去过靠山屯,可那金牛山比之天荡山,也不过是个小土坡。这天荡山山势陡峭,地势多变,五六十年代那场大运动也未怎么波及此处,更因林壑幽深,内里奇花仙树无数,四人转到人迹罕至处,多能见到山泉如瀑,奇石迭起,野鸡跳涧,山兔奔突的景致,真个是野趣无穷。
一路游走不停,每至傍晚十分,薛向便或寻了草甸,或觅了平整高地,再搜来软草,铺作软床,沿路收集的草药,按老药子传授的方法制成线香,又在附近生几处篝火,点香便睡,片刻便蚊虫绝迹,湿气尽除。
山间多野趣,多美味,同样也少不了危险,转悠了四五天,光东北虎就撞了两头,野熊也遇见了四只,更不提豹子,大蟒,群狼,几乎山里有的猛兽都让薛向四人给撞上了。想来也是,野兽直觉最敏,他们四人组团动静又大,生气既浓,要被发现自是极易。
猛兽们原本把薛老三四位作了野餐,可薛老三却把寻来的猛兽做了玩具。现如今,薛老三身体成熟,更兼国术大成,本领极大,便是猛虎扑来,如山压倒,也抵不过他出手如雷霆,像对付小白一般,抓住了后颈皮,当空举绕半圈,狠狠惯在地上,这一砸,便是数百斤的老虎也得闷头闷脑爬上半天,尔后,他跨上虎背,便招来吓得面无人色的三小近前,挨个儿骑了骑老虎。
小白亦不例外,跳上大老虎的脑袋,不住挥爪嘶吼,耀武扬威的劲儿,活似那只借了老虎威风的狐狸。
虎有伤人心,人无害虎意,薛老三虽未必在乎东北虎的珍稀性,也无什么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可他实在没兴趣跟一头畜牲一般见识,再加上这种大畜肉质一般冷硬,连作为食材这点诱惑也没了,薛向就更难得化身屠夫了。
三小又骑又牵,玩儿得老虎没了脾气,三小没了兴趣后,薛向便自放它离开,弄得老虎去势比来势更猛,没头没脑地狂奔,不知撞到多少小树。
老虎尚且无碍,笨拙的野熊,就更不在薛向眼里了,薛向却不似收拾老虎那般快捷,而是和一人多高的野熊王,玩儿了会儿摔跤,直把野熊王摔得最后死活不起身了,才算作罢。
野熊蠢笨,其貌不扬,又没老虎的灵气,三小没兴趣逗弄,薛向便早早抬手,放它自去。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猛兽都是如此好运的。一条碗口粗细,三丈有余的大蟒,卖弄威风,大张嘴巴,吓哭了小家伙。薛向火起,扑将上去,擒了蟒头,拖着绕在一棵老槐上,将蟒身打了三五个死疙瘩,不管不顾地,就扬长而去。
猛兽虽然无碍,却也不是一点危险也无,譬如一次夜睡,四人便被小两百头野狼给围住了。那次也多亏倚树而眠,薛向将三小送上树后,后边的把戏就无趣了,他现在的国术手段已然大成,气血雄浑,劲力无双不说,劲运周虚,法御万物。断木为刀,折枝化箭,搓泥成炮,狼群汹涌而来,不及近身,薛老三扬手数下,便起无数声哀嚎,毙杀了十数条。
群狼纵横山林,便是猛虎见了,也得避道,这小两百头野狼组成的狼群更是恐怖,俨然成了长白山的霸王,素来侵略无忌,便有损伤,也绝无畏惧,可今次,遇上了薛老三见了这如仙如佛的手段,真个是震住了,竟不敢向前一步。
薛向听李四爷说过群狼成势的危害,通常会毁了一座山林,想来也是这个道理,生物链出现了难以克制的顶层,整条生物链自然再难为续。一念至此,薛老三便开了杀戒,群狼不来,他自杀去,拔了棵碗口粗细、两人来长的水杉树,便迎了上去,他全力奔行,快比迅豹,狼群不及避开,便被他赶上,挥树成山,一路横扫,眨眼间,便是满地狼尸,死伤无数。
剩下的狼群早已吓破了胆儿,夺路便逃,薛向早有防备,劈断手中杉树,眨眼就掰下无数尖锐,挥手成箭,射杀无数。一通折腾下来,小两百头的狼群,死伤大半,余下半伤半残的三五十头,亡命奔走,想来也难再成气候。
山中闲居,好吃好玩好刺激,三小倒有些乐不思蜀了。
这日,薛向领着三小,从他前次探寻到一处小路,翻过了天荡山,终于见到了大海。小家伙在岭南念书,倒是常见大海,小晚和小意则没有如此机会了,但见海天一线,银浪拍天,红日如轮,山河壮丽,怡人耳目,开人胸怀,两小立时欢喜得叫出声来。
遇海不游,岂非入宝山而空回?薛向寻了处地势极低的断崖,又折了几棵大树,挽了老藤,做了木筏,便把换上短装的三小挨个儿放了上去。在三小眼里,这位兄长本领如神,无论遇到何种样危险,在他面前皆如云烟了。危险见得多了,也就没危险了,大海如渊,大哥要他们下海,那便是平地。
三小跳上筏后,薛向从断崖上纵身便下了海,畅游了会儿,小家伙忽然噗通从筏上跳了下来,她本不会游泳,立时就沉了,惊得小晚在筏上乱蹦乱跳,薛向原本就围着大筏游逛,早护着他们,一个猛子扎下去,便把小家伙捞了起来。
小人儿出水,竟是一点儿不怕,还舔舔嘴唇,道声“海水真咸”。薛向知道这是小家伙的把戏,就似她爱飞扑了让自己接住一般,全然不会担心自个儿扑倒在地,摔鼻青脸肿。他亦知道自家这个小妹仗着自己的宠溺,已经有些无法无天,无所畏惧了,这可不好!
独独小家伙心思单纯,天性良善,若非如此,薛向真担心养出个大魔头来。
小家伙入水攀住了薛向,便不打算再上去了,薛向无奈,只好教她游泳,熟料小家伙倒颇有游泳天赋,三下两下便会凫水了,又片刻,便能自游了,小家伙学会了新把戏,便不来缠薛向了,一个人围着大筏,颠颠儿游得畅快。小意,小晚敲得眼热,也便扶着大筏探下水来。薛向闻弦歌知雅意,浮到近前,便又教起了小晚和小意。
要说薛家人的基因确实霸道,不但生的孩子英俊、美丽,便是聪明灵性也是一流,小晚和小意也学得极快,个把小时的功夫,便如同游泳老手了。小人儿最是调皮,嬉戏了会儿,觉得单调,小脑袋一转,便想起了方才大哥从断崖上下跳的英姿,便嚷嚷着要玩儿。
薛向耗不过小家伙,只得将他送上断崖,又先跳下来接着。只要有薛向在侧,小人儿胆子极大,刀山火海也赶闯,噗通一下,就跳了下来,溅起无数水花,待从水里再浮上来时,得意地咯咯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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